月宁瞧着他并未穿着那件外衫，心里暗松了口气，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取出先前林星留下的那根簪子隔着窗台递了过去，犹豫着说道：“师祖且先试试可能闻到什么味道？”


    姚玉璃伸手接过，如玉般的手背上突兀的横着几道红痕，微微肿起像是擦伤。虽没有破皮见血，看那一大片红想必不会好受，他却毫不在意，只接了玉簪凑近了打量。


    那伤痕在白皙的手背上尤为打眼，月宁想看不见都难。


    心中有些惊疑，她还从未见过他受过任何外伤，连他当年强窥天机被反噬最脆弱的时候，周身也没有任何内外伤，只是彷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夺走了他的生机，月宁是知晓其中厉害的，若是熬不过多半就是不会好了。


    好在她这屋里什么药都不缺，回身从柜子里取了块干净棉布捉了他的手给他擦拭一遍，抹了上一层消肿褪红的膏药。


    小声问道：“可是那人？”


    “嗯......是也不是。”姚玉璃撤回了手，来回翻看那玉簪，一时倒也瞧不出什么，问了一句：“你能闻到什么味道？”


    月宁事无巨细地把林星来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还是没忍住问了：“师祖......也斗不过他？”


    “也？”姚玉璃挑了挑眉，心下了然。他有个无伤大雅的习惯，心里琢磨着什么的时候手上小动作不断，这时他的拇指就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簪，“他方才不是在你这处吗？又怎会和我过招......”


    温凉的簪子渐渐染上了他的体温，慢慢的，他也似有似无的闻到了一股香味。


    握着簪子的手抬起，向着月宁面前的方向轻挥了一下，问她：“可是这种味道？”


    月宁追逐着他的手，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肯定道：“确是这种味道！”


    “原来如此！”姚玉璃随手把簪子放在窗台上，伸了伸腰，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温玉生香！好一个温玉生香！宁儿不必再试他了，他的确是当年我所言的那人，这玉簪就是他来试探与你的。”


    月宁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林星也与她们一般，猜测这蛊在这里，应该是不知在谁身上，所以才来试探，只是她对这簪子毫无反应。


    无论它有没有香味。


    月宁还是有些不明，这小小一支簪子又能试探出什么呢？“那这簪子......还有那香味，又有何作用呢？”


    借着窗口泻出的烛光，姚玉璃懒懒抬手看了看受伤的手背，慢慢弯起了眼睛，好似心情颇好。


    他本就男生女相，朦胧之下竟是比妩媚的女子更惑人几分，“那本手札中记载了有一种方法可以安抚于它，当年我也曾对你用过，只是对你毫无用处。想来这法子是对这双生中的其一有效，而你却没这般幸运。就是不知他是如何得知这个法子，估摸着他也是不知这法子对你无用，不然也不会用这个来试探你。”


    “那这簪子他留给了我......”


    姚玉璃闻言长吁了一气，有些无奈，父母亲皆不是庸人，怎得这徒孙只美貌渐长却不见脑子越来越灵光......


    那几针封脉当真就对她影响这么大吗？


    探身过来轻拍了她一记头顶，希冀这一下能拍去她灵台的尘埃，让她能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当年有一回为你寻药有多艰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大费周章的集齐了药材，如此艰辛曲折才折腾成的一大锅药，他会只有这一个物件？”


    说罢脚尖一转就想走，但又觉得如此这番就走了，这不肖徒孙还不知要拧巴到何时才能想通，还是停下来解释了一番才走。


    月宁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


    离恨天这些年中从未有过外人到访，不是路途遥远，也不是山高难登。


    而是此处素来就有山魈出没的传说，又地处偏远，处处崇山峻岭也不适宜居住，自是无人轻易前来。


    祖师爷当年为躲避灭门之祸，特地选定了此处，从东吴到此地路途遥远，沿途又有些流民加入，他们且战且逃相互扶持，拼了命一路向西。


    刚安顿下来祖师爷就在沿着山脚周围布了八卦迷阵，就算有人机缘巧合发现了此地，不得其法也是绝对进不来的。


    那林星就是如此，他的马儿虽生有能通灵的夜眼，也只能带他走入了外围便罢了。


    祖师爷带领他们归隐于此，从无到有一手建造了现在的离恨天。


    建得虽有些不伦不类，但当三清神像前一盏微弱的油灯之火燃起时，殿内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希冀外面那场大祸蔓延到这儿的时候，上头能显灵捞一把不孝徒子徒孙，保下一条命在。


    离恨天也是教中第三十三重天，乃是太清圣人的道场，不知是否同名的缘故上头真的显过灵庇佑此处，外面这些年正当凄风苦雨的乱世，却始终不曾波及离恨天。


    前人一路艰辛逃命各有旧伤，皆不长命，短短几年间接连故去。现下的离恨天中，上下三代，统共三个活人，堂单上自姚玉璃亲笔添了长生之名后就再没动过。


    规忌教条早已抛至脑后，与其说是不伦不类的道观，不如说是有一些奇怪规忌的寻常人家。


    此处彷佛成了遗落之地，和外界的牵连，现下只有按月出发的春风楼伙计，来回飞略的珍禽，以及......


    归期不定的明夷。


    父亲此前每月的固定书信中从未提及过林姓之人，细数钟鸣鼎食之家中也未有林姓。


    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


    “自华”二字，了了几笔，想要林星那等“自华”，绝不仅是腹有诗书就能如此之“华”的。


    其余小门小户想要养出来这等人物，虽及不上登天之难，可能性也极小。


    想到此处，月宁小声在心里添了一句：姚玉璃除外，有他在，余子皆碌碌，他“华”得都能把人比死了。


    这林星之名想必也只是化名，略微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长辈赐名之时都爱寻个出处，讨个意头，自是各有一番弯弯绕绕。


    明夷也是如此，他尚在襁褓之时就有了秦君行这个名字，无关风月，是她的母妃诞下他之后难忍生死别离之痛，取自《江南柳·隋堤远》中的一句“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乃是希望自己能化作月亮一般，亭亭玉立，不管孩子走多远，她都会永远陪着他。


    林星之名虽然不错，却与他有些微妙的违和，有些像是月宁前些日子闲暇之时所看的话本子，名动春城的美艳花魁本名叫做柳翠花。


    此子究竟是何身份？到底有何目的来此？若是只为蛊虫，月宁与长生还有她那又长又粗一身蛮力且一口寒光利齿的爹加在一块也不是其对手。


    现下也不止是林星难缠，那一身黑袍形如鬼魅与他悄悄碰头的人，正是特意引姚玉璃下山之人。


    此人不仅在迷阵之中来去自如，一手幽刃裁光，鬼步碎影，直接让身无利器的姚玉璃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就算林星不知那蛊在谁身上，他的手下都能与姚玉璃过招还能伤到他，这般高手，也不知这林星麾下能有多少之数......


    那黑衣人仅一人之力就能拖住姚玉璃，林星直接捆了她们，再合力擒了姚玉璃，明抢岂不是更快？


    还有林星初来时的那一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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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做不得假，那不省人事的模样儿稚子亦可取其性命，那时他的手下呢？


    来此救命也纯粹是无稽之谈，他内伤虽重，但自己会好，那断腿虽有些麻烦，却也并非沉疴那般难医，凡是杏林高手皆可救一救他。


    如此种种堆叠在一处，姚玉璃一时也是有些摸不清门道，只嘱咐她这林星上山之时的日子与当年推算的有出入，恐有变数。他现下亦是不能再强算，若是他现在真的倒了，这离恨天中老少三人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若单纯是她们任人宰割事小，顶多这山中多了三个孤魂野鬼罢了，这微小的变动隐射到外面，怕是一锅热油天降一捧凉水。


    “砰”一声就炸了。


    月宁此番静下心来，经姚玉璃先前一提醒，还真就想起了当年神志不清时曾泡过几次药浴，连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都被那馥郁馨香驱散了不少。


    父亲为了集齐那些药材可算是大费周章用尽了手段，几乎散尽半壁家财。


    好不容易得来的药材，姚玉璃在药庐折腾好几天，却发现这些药材的配比与药理相悖，一个不好，她当时那个状况怕是会当场殒命。


    姚玉璃拿不定主意，还是叫来了她的父亲母亲，若是不好，也算时临了见上一面，走也能走的没有牵挂。


    那也是月宁最后一次面见他们。


    一切准备妥当，最后一味【人魄】投入进药钵，撒入以作药引的【绳灰】，泛着浓烈恶臭的药汁突然弥漫出一股清香，并随着时间愈来愈浓。


    这药喝了也是无用，要的就是这香味，眼见功成，母亲激动不能自已暗自垂泪，向来稳重的父亲也慢慢红了双目。


    可惜，如此一副奇药，却对她无效。


    这玉簪就算是毫无药用之效，也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美玉所成，药材能集齐一副都属实是上天眷顾，这两相皆不是凡品，这林星手中难道还能有如江鱼之数？


    怕也是失一件少一件。


    那林星特意拿如此珍奇的物件专门前来探底，显然是不知这副药对另一只蛊是无效的。


    既如此，那姚玉璃手中的那本手札就应是孤本，既是孤本那林星又从何处得来的药方呢？


    若用医理来琢磨，任谁都不可能琢磨出来如此一张奇方。


    难道那林星......


    这边如一团迷雾纠缠不清，也不知外界的情况如何了，父亲母亲可还安好。


    如今的东吴依旧是陈勇胜称帝，虽然还是他高坐龙椅，也只是秦不疑半个傀儡罢了。


    纪家向秦不疑投诚之后得他暗中扶持，早已慢慢蚕食了东吴的实权。


    秦不疑善于攻心，阴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西陈曾与南燕结了姻亲，曾要好的像是要穿一条裤子，更是下了血本扶持南燕女皇一个外姓之女上位。


    秦不疑只是略施小计就使得女皇暴毙，他暗中掌控的人则顺理成章接管了南燕。


    此道善于争夺却不善于治国。


    姚玉璃却对此人评价甚高，纵是不善治国又如何，如此善于玩弄人心，有的是人替他治国，还曾言若无变数，他就是这天下独一份的九五至尊了。


    趁夜飞出离恨天给父亲送去林星肖像的小红，一来一回要等上三日，这中间的时间差任姚玉璃也无法抹除，眼下多思无益，只会徒增烦恼，也只能先以不变应万变。


    月宁望了一眼敞开的窗棂，放下床幔，紧了紧薄被，阖上了双眼。


    这一夜终究是安稳下来了。


    不多时，青竹悉悉索索地从窗棂上爬了进来，沿着墙根在屋内爬了一圈，在床边蜷成一团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