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起，外面的林中就热闹了起来，月宁扯了扯被褥往上拉了些，遮住了脸。


    窗口递进来一声高喝，“宁儿！！”宛如魔音灌脑，那叫一个提神醒脑，是睡也睡不得，起又深觉无力起身。


    长生没听着屋里头有动静，以为她还未醒，干脆趴在窗棂上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正要再喊，冷不丁瞧见月宁那便宜爹从盘得小山包似的身子上立起了头，冰冷的竖瞳望了过来，还吐了吐信子......


    刚探进来的身子立刻就退了出去，不敢再言语。他虽然很怕青竹，但最终还是内心的倾诉欲占了上风，小声快速地嘟囔：“好宁儿快快起来，你快起来去看看啊！那人我竟然没救死他，方才我见过他了，他还能活蹦乱跳的问我要青盐漱口呢！哎！你快起来去看看呐！真是想不到他那副破烂样，洗干净了竟然还是个美男子呢，虽然比我还差上那么一点，细瞧着还有些像......”


    月宁实在是困顿，捂了耳朵不想听，翻了身想继续睡，听到他絮絮叨叨地说将才见到小翠飞回来了，刚涌上来的睡意又如潮水般退去，彻底清醒了过来。


    小红小翠是一双训练有素的珍禽，乃是姚玉璃专门寻来给她用来和父亲传信用的，身形小巧，飞行速度极快。


    小红昨个儿夜里才从离恨天飞出去，小翠今早就飞回来了，难不成外面真的出事了？


    月宁抓了一把粟米刚迈出门，在门前徘徊的小翠就叽叽喳喳地落在了她的肩上，把手心摊开，等它啄了一阵子才将它腿上的细桶拆了下来，略一抬手，小翠就展翅飞上了树。


    小翠捎递来的信中只有二字：月女。


    月宁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确是只有这二字。


    红翠二鸟体型娇小，在保证它们能安全到达的前提下，负不了重物。


    父亲的来信皆是选用倒马关那边产出的一种临摹纸，这种纸最是轻薄又不容易破。周遭各家眼线数不胜数，能来信的时机不多，有要提要，无要也每每写满了蝇头小楷，叙些家常。


    这月女二字瞧着是父亲的笔迹，小翠也还是小翠，这信确实是父亲的来信却不像父亲来信的风格。


    这时青竹从屋里追了出来，蹭了蹭她的腿，面朝着西方吐了吐信子。


    月宁担忧外面家里出事，只能先把昨日交代青竹的事抛在脑后，问了长生姚玉璃的去向，运转提气，脚尖一点，旋即飞了出去。


    “喂！！我师兄这回说了什么啊？他上回说的那个说书先生还活着吗？宁儿！！喂！等等！还有！你一会记得去看看那个活死人呐！！他没死啊！！！！！他真的活了啊！！！！！真的！！！！！！！”长生眼看着月宁飞走了，明知追也追不上，索性就不追了，爬上窗棂站了上去，合掌放在嘴边冲着她留下的残影呼喊。


    姚玉璃傍身的功夫没有短板，内功外功都属顶尖，胸中更是博闻，也能使得几件趁手的兵器，一手清泉剑法更是世间一绝。


    昨夜只短暂交手一次就基本摸清了那黑衣人的身法路数，他虽身无利器，但也能拈花飞叶，真要再打下去，谁输谁赢尚不好说。


    纵他生平未尝一败，教导她们功夫的时候，也是拿出了他一生中所有的耐性。


    然后......姚玉璃承认他败了！


    一败涂地！


    他不行！


    除了明夷最是让他省心，余下她们二人，一个虽不开窍但能坚持，一个不仅不开窍还不爱学。


    长生玩心大，练功又日复一日的枯燥，他最是讨厌。小时候月宁与明夷都在苦苦坚持练功的时候，他总爱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在一边捣鼓。


    现在连最基本的轻功都是半吊子，每每月宁扔下他跑了，追也追不上，只能呆在原地无能狂怒。


    他乱七八糟地喊完了一通，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毕竟那人也太争气了，活了哎，他救活的！还有那说书先生，真的很想知道他还活没活着啊！


    正想再嚎喊几句，忽觉身后有些凉飕飕的，一回首——青竹已经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地爬到了他身后。


    一人一蟒大眼瞪小眼。


    长生脊背下意识挺直，咽了下口水，眨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说......那什么......你看啊......你是爹这没错，但她父亲也是我师兄，那我是小师叔这也对吧？那咱俩算平辈对不对？大兄弟......你能不能对我宽......”


    不待他说完，屋里那位与他平辈的爹尖牙微露，缓缓逼近。


    “哎！哎哎！你别呀！哎呀！”长生登时不敌，凄惨落败，满腔话语立时化为泡影，朝着雪山的方向跑远了。


    雪山顶上是离天最近的地方，那儿的积雪终年不化，朔风不停，异常寒冷。


    常人上山只觉煎熬，对月宁来说则正正好，自踏入这地界就觉得通身舒畅，隐隐翻腾的心口竟也平缓了下来。


    离恨天中的美景数不胜数，姚玉璃则最是偏爱这雪山，常常一人在此一呆就是数日。


    月宁在潭中之时，长生极其不喜他去雪山。原因无他，只因他渴了饿了馋了也不下山，只着了山君一声高一声唤人过来伺候他。长生轻功又不好，耐力也差，往返一趟累得要命。


    后来姚玉璃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指派了山君一趟趟地叼了软布包好的食盒来回奔波。


    若不是长生不爱练功，这雪山虽远不及那寒潭之功，倒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月宁一个闪身掠上山顶的时候，姚玉璃正倚靠在她“娘”身边，宽衣大袖地站在风口，任那狂风如何呼啸，他自巍然不动。


    一身暗绿色的衣衫，更衬得他有玉山之美。


    疾风吹得外衫猎猎作响，袖口鼓胀起来又慢慢扁了下去紧紧贴合着身子，也更显身量颀长。


    黑发张牙舞爪地随风乱舞，浓郁的眉眼，红冽的唇。


    不似在人间。


    月宁的目光不自觉被他吸引，怔怔地看着他愣神。


    她自有记忆以来，姚玉璃就等同于美字本身，最直观的，震撼的，动人心弦的美。


    美人嘴刁，长生为了吊着他来“擦屁股”，逐渐练出了一手好厨艺，而针线这等需要安静坐着的精细活，他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坐了没一会儿就好似屁股上长了钉子。


    春风楼送来的又全都是些布料，大大小小四人等着穿衣，姚玉璃无奈做了几年裁缝，他曾寄希望于月宁，女儿家家须得会些女红吧？


    姚玉璃教了。


    月宁也学了。


    女红只学会了皮毛，一套针法倒是习得渐入佳境。


    一直到现在，也还是姚玉璃一手包办，三人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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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凭他的喜好。


    素雅的颜色，简洁大方的样式。


    其实也就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那半年也不是全无收获，月宁按着书册所教至少学会了制小衣。


    月宁今日也着绿色外袍，与姚玉璃那件一大一小，一模一样，行走间俏似另一个小版的姚玉璃。


    待她走近，姚玉璃侧过脸，睨了一眼过来，“怎么过来了？”


    这一出声，他周身添了人气变得活泛了起来。


    回了人间。


    月宁直视了过去，答：“父亲来了信。”


    “信？”姚玉璃微微皱眉，摩挲着食指，“清平说什么？”


    月宁：“月女。”


    姚玉璃：“旁的呢？”


    月宁摇了摇头。


    姚玉璃伸了手过来，“信呢？拿来我看看！”


    这信到了姚玉璃手中，他只看了一眼就松了手。


    小小的一块描摹纸，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不开口，月宁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等来了一句：“宁儿可曾想过要嫁人？”


    他的眼里平静无波，清晰的映着她的影子，但又莫名感觉他像是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东西。


    月宁回身望去，目之所及空荡荡的，只有皑皑白雪绵延到远处，彷佛连上了天。


    灵光一闪，月宁觉得好似抓住了什么，问道：“需要我嫁人吗？”


    姚玉璃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可不嫁。”


    那就是需要她嫁了。


    月宁又问：“要我嫁给谁呢？”


    是啊，要嫁给谁呢？林星之事还未明了，她能不能活也是未知，娶她做什么呢？图这红白之事一起办了好省事儿吗？


    “先回吧，待明日......最晚后日就能知晓你要嫁与谁了。”


    月宁点了点头，原来是要等小红来定她要嫁给谁。


    嫁人与否由不得她选，由得这“月女”二字。


    这夫君是谁由不得她选，也由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由得小红捎来的另一些字。


    月宁将要嫁作人妇，既无欣喜也无烦忧，只想象着母亲亲手纳的那双鞋，到底有多好看。


    也着不得急，母亲既是说了让她嫁人的时候穿，到时候自能瞧见。


    月宁上山之时急匆匆的，半炷香就登了顶，回去的时候心中无事，就慢悠悠地下山赏了一路美景。


    长生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那说书先生到底死了没，跑走了又悄摸摸地回来，瞧见青竹没在，这才放心大胆地坐在窗棂上眼巴巴地等着月宁回来。


    这一等，等的饭都热过一回，才瞧见她慢悠悠地走了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好宁儿，我师兄这回说了什么？可曾提了那说书先生？要我说，那先生就是傻，就是去一趟张府又如何？他......”


    月宁有些好奇长生为何如此在意那说书先生，既然他想知道，就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他：“父亲并未提及那说书先生，但他一介布衣无权无势，能得张府的小姐青眼，既是他不愿又如何避的过，若是抵死不从，那也就只剩下一个死了......”


    说着迈步进了屋，瞧见桌上摆了饭，回头问他：“那林星用了没有？”


    长生一脸茫然：“林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