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真潇身在梦中。


    说是在梦中，其实“眼前”和“耳边”什么没有，只有令人几近心神沦丧的黑暗和死寂。


    一无所有的流放之地，应真潇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她确实是清醒的，且明确知道自己在梦中。


    应真潇沉思。


    她确定自己的经历里，肯定没有这么一段；但也无法确定这一段是谁的经历，甚至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经历，毕竟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细节。


    唯一的内容来自内心，是一个模糊的念头，指向毫无头绪，却不肯放弃的……


    寻找。


    刚辨别出来，一阵剧烈的失重感袭来，应真潇从梦中脱离，睁开双眼，心脏砰砰直跳。


    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缓了缓神，她才找回理智，耳朵开始处理信息，听到好姐妹钱佳妮哭哭啼啼，大呼小叫：“呜呜呜潇潇，潇潇你醒了！”


    然后又是一阵语速极快的叽里呱啦。


    应真潇有一种发飘的感觉，晕晕乎乎：“你在说什么？”


    刚才的梦境太死寂了，即使是应真潇这样见过大世面的龙，也难免有点发晕。


    她脑子里浮现出角落里的知识，关于“感官剥夺实验”，具体来说就是把人丢进消音室或是无回音室，人为创造极小声音和极度黑暗的感官剥夺环境。


    人类的大脑需要持续的外部刺激来维持正常功能，一旦感官被剥夺，大脑会因为缺少输入而“自己制造”刺激，从而引发生理和心理异常。


    在生理上，无法维持平衡和方向感、听到在极端寂静中被放大的心跳、血流、胃肠蠕动甚至是关节积液滑动的声音、出现听觉和视觉的幻觉；


    在心理上，会变得恐慌焦虑、无法集中注意力、情绪失控，从对时间感知的扭曲开始，直至完全丧失现实感，怀疑自己是否存在。


    当然，神仙有办法应对这种情况，神仙可以通过入定直接拔电源，让脑子强制关机；可应真潇在梦里——大约她在经历别人的经历——却没有这种办法。


    只能忍受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忍不住对经历的主人肃然起敬，不管是谁，这也太惨烈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坐牢也至少有个房子呢。


    钱佳妮的话像隔着水流一般传进她脑子里：“我在叫医生啊。”


    应真潇：“那你怎么不说中文？”


    钱佳妮：……


    “你魂是不是丢在林子里了？”钱佳妮压低声音说：“要不要给你喊个魂啊？”


    应真潇：……


    医生进来做了检查，又和钱佳妮一阵叽里呱啦，然后离开病房，应真潇这才彻底清醒了，晃了晃脑袋，就像把脑袋里的水晃掉：“……没事。”


    她感觉自己说话笨拙又费劲，好像刚跟舌头和嗓子认识。


    这都什么后遗症：）


    钱佳妮忧心忡忡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确实没问题，才松了一口气，解释说她们现在在秘鲁，所以说西班牙语，又忍不住呜呜哭泣：“潇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


    应真潇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昏迷前——和许助理他们一起坠落在深山老林里，昏迷之前似乎看见陆雁书了。


    她脱口而出：“陆雁书呢？”


    “陆总？就是陆总带你回来的啊。”钱佳妮说：“陆总还想陪床，那我怎么能让他亲自做这种事情？我就把他请走了，我说陆总我是女孩子我方便一点。”


    钱佳妮揣摩上意：“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地盯着我，可能也觉得我很体贴吧。”


    又是很会讨领导欢心的一天鸭：D


    应真潇扑哧一笑，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指：“那确实。”


    她就说呢，怎么一睁眼没看见陆雁书在床边尽孝：D


    应真潇：“许助理他们还好吧？”


    “大家都活着呢！”钱佳妮又开始哭：“大家都活着真是太好了，潇潇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换座位了，潇潇我把你给害了！”


    应真潇：“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


    再说，阴沟里的耗子针对的是她，即使没换座位，也会起雾，陆雁书那趟飞机大概率仍然没事；但后面的飞机，要是没有她的考功司外挂，可就生死难料了。


    钱佳妮惊魂未定地把那天的事情一一道来。


    半空中起了雾，机长说不好了不好了，别人只是惊慌哗然，听得懂西班牙语的钱佳妮差点没吓死了：“我靠，我跟你说，我把我哥嫂子都想起来了，虽然我很想见他们，但也不是这样去见啊！”


    在钱佳妮浑身冒汗，整个人僵直的空档，陆雁书起身，沉着冷静地上前把机师扒拉开，自己坐上驾驶座，贺文祯也冷静地上前。


    陆雁书对贺文祯颔首，沉声道：“报方向。”


    机师惊魂未定，开始叽里呱啦，说什么不要随便操作，会没有方向撞飞机之类的话。


    贺文祯上前试图看仪表盘，陆雁书说：“别看，告诉我你的直觉。”


    贺文祯微微一愣，也没问为什么陆雁书那么信任他，朝陆雁书点点头：“上拉。”


    陆雁书上拉操纵杆。


    贺文祯：“继续拉。”


    陆雁书持续拉着操纵杆，机舱稍微安静了一些，连机师都震惊了，冒出一句F语言——直升机被找平了，大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大地是平行的。


    贺文祯沉吟，继续报点：“左前方。”


    陆雁书操纵直升机，过了一会儿，贺文祯出声：“右前方。”


    ……


    “草！”钱佳妮忍不住说了一句C语言：“潇潇你敢信？他俩把飞机从雾里开出去了！机长跟见了鬼一样，一直在GODGOD。”


    机师也被吓得语无伦次，什么话都往外抖，比如这一代多山，地形复杂，时不时就摔直升飞机；他也是刚接手不久，飞行资格根本不够，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钱佳妮惊魂未定，恨不得把他从飞机上推下去。


    应真潇一笑：“说明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钱佳妮：……


    “你怎么这么淡定啊潇潇？”钱佳妮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吐槽她：“我靠，我这辈子再也不坐飞机了，除非跟陆总一起。妈的，这也太恐怖了！”


    应真潇：“没事的，真死了我给你紧急插队投胎，包快包好。”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钱佳妮说：“但是不必了！我现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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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都不想死！我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不想重开！”


    她犹豫了一会儿，问：“贺总是不是真的有那个什么，什么天喜照命啊？”、


    陆雁书居然会开直升飞机，这确实挺让人震惊的，但是富二代有点特殊技能好像又说得过去；事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陆雁书对贺文祯坚定的信任，以及


    ——贺文祯准得无法用运气或技能解释的直觉。


    应真潇：“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他是天喜星君关照的人，想出事都难。”


    陆雁书这个家伙倒是挺聪明的，利用别人的直觉搞运气套利。


    不过为什么不凭自己的直觉开？是不是不信任娘娘？嗯？


    应真潇哼哼一声，她现在有点想见到陆雁书，略显迫切。


    但是钱佳妮还在，况且陆雁书接到消息，应该也在赶来的路上的，应真潇勉强按捺住心情。


    钱佳妮不知道应真潇的相思之苦，继续说，飞机落地之后，众人才意识到一件事，比陆雁书居然会开直升飞机更迫切：和他们一同出发的应真潇一行没出来，并且无法联系。


    地面确认了应真潇他们的飞机失去了控制，目前停留在某处，呼叫无回应，很可能是坠毁了，钱佳妮当时就捂着嘴哭了起来，要是应真潇出事了，她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陆雁书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要求地面立即组织救援，地面的运营方说雾气还没散，让他们等雾散了再说，不然多少人进去都是白白送命。


    运营方出言不逊，说说不定人都死了，不要再多搭上几条性命。


    钱佳妮作为在场唯一听得懂的人，当时就崩溃了，举着包摔打运营方的人，嚷嚷着说你放屁，你放屁，潇潇才不会有事！


    母语。人情急之下就是会往外冒母语的。


    陆雁书立马就猜到了运营方说了什么，他脸色一沉，但是还挺冷静的。


    梁博拉住钱佳妮，让她冷静下来，听陆总的指示，钱佳妮才抽噎着勉强镇静下来，陆雁书沉声对她说，告诉运营方，他要去找应真潇，现在。


    陆雁书提出，让运营方的人把他们放到大雾边缘，他们索降落地，徒步进入雾区寻找应真潇——和其他人。


    钱佳妮：？


    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中文了。


    她长大嘴巴，但是陆雁书看起来太镇定、太坚决了，钱佳妮被镇住了，下意识照做，她也是急昏头了，心里只觉得必须赶紧找到应真潇，竟然默认了计划的合理性。


    运营方的人听到就炸了毛，说你们是不是疯了？我们理解你们找同伴的心情，但是这是不可行的，热带雨林里只会迷路，除非直升机俯瞰，否则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人……


    总之运营方坚决拒绝。


    陆雁书不跟他拉扯，立马联系了官方，钱佳妮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总之运营方接到一个电话之后，满头大汗，答应了陆雁书的疯狂且荒谬的计划。


    陆雁书叫运营方立马准备救援物资，梁博不愧是心腹爱将，自告奋勇要跟随；钱佳妮还没来得及感慨感天动地上下级情谊，领导的恩情还不完，贺文祯上前一步。


    贺文祯说：“我也去。”


    他神情平静，态度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