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了后迎来的第一个节日便是中元。


    往年这日是姜士维和楚琇华去往乡下的庄子里祭祖，姜嫮则是留在家中。


    姜嫮祖母在她出生前便逝世了，而祖父在发妻死后便一直守在她最后弥留的地方，直到姜嫮十岁那年，也终于去和发妻团聚了。


    这次楚琇华将姜嫮喊去问了问她的身体。


    自从上次的意外后，每日都会有医师定时为她看诊然后禀告给姜母。


    “娘，我感觉我已经好了，用不着大夫日日来了吧？”姜嫮眨巴眼认真问道。


    她被楚琇华揽在怀里，很是依恋。


    楚琇华没点头她这个要求。不过的确，近日大夫来回禀时都说她几乎如常人一般无二了，只是体质还虚着。


    “再说吧，”楚琇华敷衍道，又问了她与卫遮最近的相处，姜嫮自然是挑了好话说。不过这也并瞒不过楚琇华，府内大大小小的事都有眼睛为她看着。


    “那今年中元你还留在府中？”


    姜嫮摇着小脑袋仔细想了想，半刻后才答：“阿娘，今年中元我能出去放灯吗？”


    说完她怕楚琇华不答应，又急切地解释道：“蓁蓁还没放过灯，而且听说可以在放灯时写下心愿为家人祈福，娘亲……我也好想去。”


    姜嫮白嫩的脸上写满了期待，眸子干干净净像是湿漉漉的小狗眼睛，楚琇华拒绝的话一下子噎在喉中。


    “你要与谁去？”


    “卫遮呀！”


    姜嫮脱口而出，“府中除了他还能有谁与我一道去？”


    楚琇华细细辨认她的神情，确定她好像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后，才勉强点头。


    “那日街市上人定是多，除了卫遮外你再带上府中几个护卫。”


    姜嫮听到可以外出后自然无不答应，“谢谢娘亲！娘亲最好了！”


    楚琇华点点她的眉心，脸上满是宠溺与无奈。一开始她的想法也并没有想让姜嫮跟着他们去乡下庄子祭祖，不过既然提出了想要去放灯，那也满足了就是。


    姜嫮高高兴兴回了院子，刻意忘了先前做的令人羞耻的梦后，这几日与卫遮相处的也是不温不火。


    她让卫遮闲暇时可以进她的书房看书，里面话本游记，四书五经应有尽有，起初卫遮并不愿意，他已经太久没看过书，不过还是耐不住姜嫮的耗磨。


    现下他手上的拿的就是姜嫮书房中最普通的五经之一《尚书》。


    从前卫遮也读过它们，可如今数年过去，再读已是不同。


    《尚书》疏通知远，卫遮读到了《虞书?大漠谣》，里面讲“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从前他知晓它是十六字心传，明白要心譬如盘水，正错而勿动，惟精惟一。


    而如今他只看得到人心惟危。


    姜嫮隔着窗楣，扬起脸看向卫遮，“卫遮，我们中元节可以出府！”


    她语气兴奋，任谁听了都会被她感染情绪，不过卫遮没露出什么欣喜表情，只“嗯”了声。


    这几日他白天与夜间看的书都大相径庭，晚间他仍旧都要去王婆子那处，王婆子不再对他口说什么，而是拿了些书让他看，有夫妻之间的案件卷宗，也有春宫图……


    每次估略都有半个时辰，像是故意隔开了姜嫮安寝的时辰，待他回去后，她也早已睡熟。


    而白日他再看这些圣人经典时，偶尔思绪也会无法自控地想到晚间的那些书。


    让他无论白日还是夜间都不太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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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遮眼下有淡淡的阴翳，视线只落在书本上，半分没露给姜嫮。


    姜嫮微微睁大了眼睛，“出府，那可是出府啊，卫遮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的？”但话刚说出口她像是想起什么，“是哦，你身子好，在进姜府前肯定是每日都能出府的。”


    卫遮心中忽的又想到了其他事，又“嗯”了声。


    姜士维不在府上，届时姜嫮也不在府内，姜府中无一主事人，那他们的密探可以进来查一下东西了。


    姜嫮看卫遮似乎百无聊赖的样子，又想低头去看他手头上的书，“你在看什么？”


    她踮起脚，半边身子搭在窗沿上。


    卫遮这下是再也忽略不了她了，他微微低头，“小姐。”


    这一声什么都没说，但偏偏姜嫮却听出了他的意思，是嫌她闹人呢。


    姜嫮轻哼了声，扁扁嘴便也不再打扰他。


    她转头去了院中唯一的一棵梧桐下。梧桐树叶掌宽大，有青有绿。树上叶子似乎极脆，一阵风倏地刮过，便洋洋洒洒地飘落了几片黄叶。


    书案正对了窗子，卫遮在姜嫮离开后才终于放下书，完完整整地看着姜嫮的整个背影。隔着几尺的距离，他似乎都能感觉她的快乐，甚至连发梢都在洋溢着愉悦。


    没多久，来了丫鬟将落叶扫到了一处。


    姜嫮常年被拘在院中，玩乐不过几种，有一样便是这叶子。她很喜欢踩树叶，喜欢听枯黄树叶被踩出“咔吱”的声音，丫鬟也不会将枯叶收走，只留在树下，她便每日都会去踩上一踩。


    卫遮想到了刚刚书上的那四个字，人心惟危。


    对她，他看不清但又好像能一眼望穿，他不敢将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


    书被卫遮彻底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