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下她只觉得疲累至极，没有心思与精力再去同宿惊年大闹一场，回了屋就躺倒在床上沉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卫醒时总梦到从前的事，梦到母后，梦到扶音，梦到宿惊年。


    她梦到那日扶音流着泪质问她，是不是她没有那个死去的丫鬟重要，卫醒时当即拉起她的手：“你最重要，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卫醒时发觉请她留下来，低下自己的头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从前都是扶音在低头，如今换她低一次头会怎么样？


    如果她当日和扶音不曾有矛盾，今日扶音说不定还开开心心在她身边。


    于是梦里她抱着扶音相拥而泣，说自己以后会改，让她好好的，不要想着自戕，生生将自己从梦中哭醒。


    醒过来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半夜三更唤来惜月掌灯，要给扶音写信，却在目光触及那个安安静静的小瓷罐时倏然安静下来。


    里面装着扶音火化后的骨灰。


    她怎么忘了，扶音已经走了？


    她走得彻底，甚至只言片语都没给她留下。


    于是惜月看着卫醒时刚醒来时兴致勃勃的脸一瞬间又沉了下去，像是心力交瘁一般对她挥挥手：“你去歇着吧。”


    惜月没说话，微微俯身后退到门外。


    独夜难眠。


    卫醒时吹了灯，倚在床上怔怔望着半开半合的窗，今夜无月，于是黑漆漆一遍，灯一灭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卫醒时没再睡着。


    她看着那轮金黄渐渐升出地平线，直至天光大亮，一室暖光，才道：“惜月，再去请宿惊年过来。”


    他若是还不见她......


    卫醒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如何。


    他若是还不见，就再请一次。


    不管如何，起码要他知道宫宴上不是她下的药。


    卫醒时难得心平气和地开始抄女则女训。


    她渐渐想明白一件事，她是对宿惊年有那么一点点在乎。


    她可能有那么一些喜欢他。


    到扶音这件事叫她知道，有些时候的确不该硬着端架子，她不想再失去自己所在乎的人了。


    从前她只在乎自己和自己两个弟弟，对旁人则相对独断和自我，或许她的确该反思一下呢？


    这样想着，卫醒时觉得暂且忍让一下吧。


    等到宿惊年愿意听她把话说完，她再同他说自己这段时间有多么委屈，纯嫣都敢给她委屈受，还有扶音，好多好多，她都想说给他听。


    她的确喜欢他吧。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


    惜月传回来的消息，他还是不肯见她。


    卫醒时也不气馁。


    也罢也罢，不愿意见就算了。


    同处一个屋檐下，总能有机会见着。


    卫醒时想得开，只是难免会有些时候沉浸在扶音逝去的伤怀里，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的。


    如果她还在就好了。


    卫醒时不清楚那日扶奕听了以后会有什么想法，她只知道过了好些时日都没有再看到他。


    哪怕是她叫惜月去同宿惊年说她抄完了，来回话的也是别的小厮。


    扶音的骨灰就被她放在桌案上，这些日子暂且叫她先陪着她，待她能出去以后再将她入土为安。


    来回话的人说宿惊年允准她出去了，他自己却依旧不肯见她。


    卫醒时不死心地叫小厮再去问一遍，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见”。


    忽然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到底要怎么做呢？


    卫醒时闭了闭眼，想起他不可能不上朝不下朝。


    等他下朝，她就在大门口悄悄地堵他，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问清楚才行。


    至于扶音的骨灰......


    卫醒时犹豫了一瞬。


    要不要去问问扶奕，扶音生前最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呢？


    说来可笑，她与扶音相识那么多年，竟然连她喜欢去什么地方玩都不知道。


    但是扶奕也是跟着宿惊年的......


    并且看宿惊年的态度，想必扶奕也不曾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份。


    也对，扶奕可能都被吓坏了，哪里还来得及管她的事。


    于是出禁第一日，她就偷偷摸-摸来到府门不远处等着宿惊年回府。


    还没等多久，就碰到一个不速之客。


    纯嫣显然也是来等宿惊年下朝，看见卫醒时意外地挑眉说道：“幸莳姑娘，好巧啊。”


    纯嫣上次向宿惊年告状，宿惊年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没说，转头却叫扶奕去关了卫醒时禁闭，她心中自鸣得意，直接忘了那日宿惊年一改往日的形象。


    所以这次瞧见卫醒时连“姐姐”也不喊了，觉得自己起码比她好贵。


    卫醒时看见她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也不知宿惊年怎么会为了她而惩罚自己，遂扭头就走。


    大不了下次再来蹲便是。


    “幸莳姑娘这便走了？不等相爷了吗？”纯嫣站在她身后捂着唇笑，觉得当真是痛快。


    也有她躲着自己走的一天么？


    恰巧这时宿惊年刚踏进府，一眼便瞧见了卫醒时的身影。


    他眨眨眼，再见她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已记不得上次见她是多久了。


    他有意压制自己对她不可自控的感情，不想见，不能见，也不敢见。


    但她却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慢慢走过去，问纯嫣：“怎么了？”余光却忍不住落在卫醒时身上。


    他看见卫醒时身形一顿，似要转头的模样，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宿惊年不愿叫她知道自己对她起了心思。


    他已经做好决定放她出府了。


    待他随同骠骑将军征战回来之时，就放她走。


    宿惊年是这么想的，所以不再去过多关注她。


    纯嫣听他这么问自己，又开始给卫醒时泼脏水：“幸莳姐姐刚刚又骂我，若不是相爷回来的及时，她还想对我动手呢。”


    宿惊年蹙眉看着卫醒时，又看着几个守门的下人，沉声问：“是么？”


    府里下人惯会见风使舵，眼瞅着纯嫣进来“得宠”，忙迎合她：“是啊是啊，幸莳姑娘脾气向来不好。”


    卫醒时手掌心被指甲刺痛，自己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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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惊年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久以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幸莳，是这样吗？”


    卫醒时眨眨眼，缓缓转过身来，看见那张熟悉的颜容，露出一个又轻又浅的笑：“对，纯嫣说得不错。”


    她走上前两步，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扬手直接给了纯嫣狠狠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悦耳，卫醒时甩甩酸痛的手，淡淡说：“方才只是想想，还没来得及做，她既然这么说，我便坐实了。”


    毫不畏惧地迎上宿惊年冷淡的目光，她掷地有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人若要罚，不如把之前的一并罚了。”


    纯嫣惊诧地看着她，没有想到她依旧不改性子。


    她在心中暗喜，卫醒时越嚣张，就越不讨丞相喜欢。


    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柔柔弱弱的，她只会同宿惊年对着干，惹他生气。


    宿惊年却偏头，略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转而问纯嫣：“你是苦主，你想如何？”


    “啊？”纯嫣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善解人意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偌大委屈的模样，“幸莳姑娘一定不是故意的，相爷不要因为纯嫣而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却不想宿惊年点点头：“既然你这么想，那此事就算了。”


    “......啊？”纯嫣的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脸上，一脸滑稽的模样看着十分喜人。


    卫醒时也没有想到宿惊年会这么说，挑挑眉，略微有些诧异。


    真是不知道宿惊年在想什么。


    纯嫣欲言又止，什么也说不出来，羞红着脸低着头跑开了。


    卫醒时莫名其妙。


    正巧她走了，卫醒时又看向宿惊年：“大人，我有话同你说。”


    宿惊年侧身欲走：“来日方长，以后再说也不迟。”


    再这样看着她，他怕自己会心软。


    意思就是还是不想和她有什么交谈吗？


    卫醒时抿唇，不甘心地上前一步：“大人为何处处避着我？我不信以大人的能力会查不出来，宫宴上那杯酒里的东西不是我放的！”


    宿惊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现在不是那杯酒的事了。


    他通过那杯酒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是不是她下的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同她说的必要。


    已经决定把人放走还要在她临走前表明自己对她有过心思叫她两相为难吗？


    大可不必了。


    卫醒时瞧他不说话，原本想要解释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明明是疑问句，她语气却平淡到像在陈述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实。


    “是。”宿惊年承认了。


    卫醒时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为什么......”


    宿惊年知道她在问什么。


    他依旧不看她，心脏处传来闷闷的窒息感，努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冷漠：“没有为什么。”


    “你不想做我的夫人，我也不勉强你，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管束你。”


    “如此，你可欢喜？”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与冷静，衬得卫醒时像个上蹿下跳哗众取宠的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