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的内容光怪陆离，且噩梦居多，还出现了梦中梦，甚至出现了梦中梦中梦，就好像……永远醒不过来了一样。


    当然具体情节是什么，她事后回忆都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最后一个梦境，也是最长的一个梦，是一个完全是白色的世界，而世界中心，站着一位身穿白裙的女人。


    看到女人面孔的第一眼，林芷便觉得对方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她名字，只听着她不停在说：


    “为我报仇。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林芷试图靠近她，却发现只要她站近了一些，对方身体就会如鬼魅立马消散，随即便出现在后撤同样距离的远处。


    她嘴里依旧念叨着同样一句话：


    “为我报仇。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林芷的心脏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她痛苦地捂着心口，弯下腰，咬牙去看面前的女人，见她嘴巴不断动着。


    “为我报仇。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疼痛愈演愈烈，痛到最后她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仿佛都被冷汗浸透，感觉就像有人往她胸口捅了一刀，剜出她的心脏，再用手生生地挤压出鲜血。


    直到她听见像是有人在对她说话，这种生不如死的疼痛感才得到了缓解，也是个很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我向父王每日多申请了两块如玉糕，趁你不在的时候，一个人一天吃三块……”


    “……这如玉糕过半日就不新鲜了，想吃，下回你自己亲自来府上求我吧……”


    “……这个丑鸟，就放在你枕头边了，你应该一睁眼就能看见了……”


    虽然她记不起这声音是谁，但却很神奇的，给予了她一种安抚的力量，无论是她身上的疼痛，还是心灵上的孤寂。


    现实的昼夜更替，在梦里只是眨眼的须臾，她只听见那声音每隔小段时间便会来一次，跟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


    ——是的，其实她听到的内容，也是断断续续的，并不完全，只是偶尔有那么两句，她能完全接受听懂。


    这里面其中有一句便是。


    “……还有蔷薇，应该叫这个名字吧，我们去查了她之前出事的青楼，确实有蹊跷……”


    蔷薇……


    林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蓦地抬头，望向那个总是让她抓不住的女人的身影。


    蔷薇！


    在那一瞬间，女人身上的白衣从胸口的位置出现了一抹红色，并以这红色为中心，缓缓地蔓延开来。


    很快，她的全身都染上了这刺目的红，遍布每一寸衣角，并染上了女人的肌肤，为她整个人增添了一种妖冶的色彩。


    这一次，她没有再继续说出“为我报仇”这句话，而是罕见地停了。


    良久后，她说：“你该醒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芷看见白色的天幕寸寸碎裂，露出藏在底下黑色的背景。


    所有被掩埋的记忆也如那些碎片被剥落，一齐涌进了她的大脑，她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了和青蚨之间的对话，想起了蔷薇之死，想起了自己在刑场接受审判，也想起了……自己为何沉睡。


    清醒是个很艰难和漫长的过程。


    林芷第一次醒来，眼前是一片模糊的，但她知道她醒了，还能模糊看到天花板的大致轮廓，但是没有几秒，又坠入了意识虚无的深海。


    第二次醒来，清醒的时间便稍微久点了，她依稀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也能看见有人影在她眼前晃，虽然仍然看不太清。


    她还看见有个东西放在她枕头旁边，是个木头色的、圆圆的小东西，就在她昏昏沉沉想这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便再一次昏睡过去。


    直到第三次醒来，她才算是彻底地清醒，无论是天花板，还是房间的布置，都能看得清楚了，就是感觉浑身酸软得很，但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醒了？”


    一个略带谑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林芷望向声音的来处，却见一张男人脸蓦然接近，吓得她睫毛猛地一颤。


    当看清来人后，她眉心不悦地拧紧，而对方好似看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唇角略带邪性地勾起，站直了身体。


    “还知道生气，看来没傻，挺好的。”


    这人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扁。林芷动了下手脚，试图起来，但效果甚微，于是只能用眼睛瞪着他。


    “瞪我也没用。”沈墨斜睨了她一眼，“知道你躺了多久吗？你若现在能起来，我就当场给你磕一个，信不信……哎！”


    见她正撑着肘臂要起来，沈墨忙前去扶住她的胳膊，却在与她轻薄衣料后的肌肤相触时，手指短暂僵了片刻。


    他将她重新摁回床上。


    “不是我不给你磕，而是医工说了，你现刚恢复意识，不宜剧烈动作。”


    “多久？”少女的嗓音粗粝如磨砂，沈墨一开始并没听清，后来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多久？我想想……好像是半年，不不不，半年不止，大半年肯定有的。不对不对，第一次见你躺在这，好像也是这样的气候，那就是一年了。”


    沈墨扳着手指，将时间一点点往外加，说到最后发现耳边传来奇怪的动静，余光一瞥，差点生生将舌头咬断。


    只见少女满脸通红，气息紊乱，吓得他赶紧凑上前去查看，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才松一口气：“怎么这么容易激动呢，不过是逗你玩的。”


    沈墨见她双眼发红，揉了揉鼻尖，声音难得缓了缓：“你睡了大概有半个月吧，也不算很久，虽然对我们来说是挺久的，还要找人伺候你……”


    林芷不想理他了，扭头，却看见枕头边有一只木头制成的小鸟，面上表情一愣。


    “这会终于看见了，诺，就是你之前爱不释手的那只，是不是如今终于目睹它真容……怎么呆住了。”


    林芷嘴巴动了动，小声嘀咕着什么，沈墨隔得远没听清，于是凑近去听，才听见她说的是——


    “丑。”


    沈墨：“……”


    “好了，知道它丑了，当初你玩得挺开心不是。”沈墨说到一半顿住，眉尾挑起继而又道，“我告诉你啊，这可是本殿下亲自说要送你的，可别想着退，你觉得丑也得收着，不然我就治你的罪。”


    少女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沈墨见她笑得如此开心，嘴角也随着她一起扬了起来。


    “多久能好？”林芷说话惜字如金，实在是因为她没什么力气，不然方才面对沈墨的玩笑，按她的性子，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反驳回去的。


    她攒足了劲，又勉强吐出两个字：“案子……”


    “你且好生歇着吧。”沈墨打断她的话，“医工说你还得躺着几日，等你什么时候能起来了，下床了，再考虑别的，”


    林芷于是盯着天花板，不再说话了，沈墨以为她累了，便嘱咐她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正当他要转过身时，林芷突然喊住他：“沈墨……”


    沈墨没再动，声音温柔下来：“怎么了？”


    “之前……你……陪我……说话……”


    林芷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沈墨还是瞬间明白了，她是在问——之前是他陪着她，和她说话吗？


    沈墨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还是像之前那样，用玩笑的语气调侃她说——怎么？连昏迷了还想着本公子的声音，如此念念不忘，难不成是喜欢上我了？


    又或者是——林姑娘莫不是听错了吧？那哪是我跟你在说话，那是这个世界最帅的人在跟你说话，你再好好想想。


    但他这次却没有，而是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就当林芷觉得奇怪，侧过头看向他的时候，沈墨却回答道：“是。”


    林芷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因为在她昏迷的时光里，是这个声音陪伴她，给了她醒来的力量，虽然此刻的她很难将眼前之人的脸和记忆里声音相合，但却从此刻沈墨眉眼间的温柔，窥见了两者之间相似之处。


    这种感觉很奇妙，谁能想到，一个平日里看着老是会欺负你，那你开玩笑，背后却是这样一个心里柔软的人。


    这让她想起在皇子府的日子，那会她刚经历生死，眼前也是漆黑一片，他好像也是这样的，用自己的方式，在她心里头燃起了那么一丛篝火，驱散寒冷，让她无惧黑暗。


    林芷抬眸，却见沈墨此时也在安静地看着自己，双目浓黑深不见底。


    四目相对这片刻，像是虚空中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林芷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跳得快起来。


    “睡了。”


    她转回脑袋，闭上眼睛，在光照不到的暗处，她的脸颊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绯红。


    排山倒海的倦意席卷而来，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芷再一次睡了过去。


    等她再一次醒来时，又是几个时辰之后。


    专门伺候她的侍女见林芷醒了，在旁边规矩道：“姑娘。”


    林芷再一次尝试坐起，发现在的自己有力气多了，在侍女的搀扶下，竟然真让她坐了起来。


    ——虽然过程十分艰难。


    侍女很贴心地给她身后垫了点软和的东西，道：“姑娘饿不饿，沈公子准备了些糕点和稀粥在厨房，如果姑娘想要吃，奴婢这就去拿。”


    “去拿吧。”林芷道，又突然喊住她，“这些日子都是你照顾我的吧，不必自称奴婢，我还要谢谢你呢。”


    侍女谦卑地低头道：“不敢，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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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本是沈公子重金赎的，姑娘是沈公子重要的人，奴婢能侍候姑娘，是奴婢的福分。”


    林芷知道说不动她，便放弃了让她改口的想法，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只有小名，叫羽儿。”羽儿道，“羽儿这就给姑娘拿点心，姑娘等着。”


    林芷点点头，见着羽儿出了房门，没多久，就见羽儿捧着食盒走进来。


    打开食盒，林芷差点被里面塞得满满的七彩糕点闪瞎了眼。


    “这么多。”林芷不由自主地惊叹道。


    同时有香味扑鼻而来，再配之这些糕点诱人的色泽，让她一时间食欲大开，她那干瘪的肚子此刻也难得迎来了千军交战，最终化成一记重重的闷响。


    羽儿面不改色，道：“沈公了，因为姑娘太久没有好好进食，这第一顿只能吃一枚，粥也只能喝半碗，不得贪吃。”


    倒是像他能说出来的话。林芷忍不住笑了下，但看着这满目琳琅的美食，她又狠狠怀疑下对方是不是又在故意捉弄她——给了她这么多种类的糕点，每一个都是她爱吃，让她做出艰难的选择。


    林芷纠结了一会，选了个紫藤饼，然后又眼巴巴地看向羽儿，问道：“两个不行吗？”


    羽儿表情一动不动：“不行。”


    林芷哎的叹息一声，只能挥手让羽儿把剩下的糕点连着食盒放在一旁。


    醒来后的第一顿，难免有些控制不住速度，但吃了快了，又被羽儿拿出“沈公子”之言，教她吃饭要细嚼慢咽，不可图快，以免加重病情。


    林芷合理怀疑，沈墨是故意找羽儿这样一板一眼做事的人来管束她的。


    这让她想起了前世她上中学时，遇到的老古板的秃子班主任，也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要管，连课堂上厕所都是不被允许的，只能课间去上，一点通融的余地都不给。


    “沈公子呢？”林芷一边细细品着粥，一边抽了空问道。


    羽儿道：“姑娘，您还没吃完。”


    林芷：“……”


    她摆手打住羽儿接下来的“沈公子说”，将粥慢慢喝光后，又将空碗朝羽儿扬了扬，挑眉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羽儿接过碗，还煞有其事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道：“姑娘这个问题，沈公子说，等姑娘能下床了，再告诉你。”


    林芷忍不住握拳，强忍要隔空将沈墨打一顿的冲动，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道：“羽儿，那你便告诉他，等本姑娘下了地，我第一个揍的便是他。”


    羽儿波澜不惊的脸色难得有了变化，她瞳孔微张，眉毛也往上挑扬了一点。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又很快把表情收成之前的样子，认真道：“羽儿知道了，羽儿会转达沈公子的。”


    林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想到方才说的话，想着先尝试一下下床，却被羽儿拦住。


    羽儿道：“现在不能试姑娘，因为沈公子说，医工说了，患者长期卧床，下肢气血运行不畅，若骤然下地，恐致气血逆乱之症，姑娘还是先躺着吧。”


    林芷听了直接昏倒。


    后面便是连续的安心调养了，在医工检查和羽儿悉心的照料下，林芷的作息也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只是连着两日，林芷都没有再看见沈墨，但她看见了过来瞧她的姚祝安，还有个不认识的人，姚祝安介绍说，这是他的“同事”，同为大理寺少卿的周知新。


    “周大人。”


    林芷礼貌地称呼道。


    周知新则是大咧咧一笑，一点都没有京官的架子：“看你好起来，我也是放心了，也不知是谁之前愁得每日叹气，饭也吃不下。”


    他顿了下，扫了眼身旁的姚祝安道：“说到这个，之前还闹了个乌龙，我还以为是某人对你有意，其实另有其人，把我给吓的。”


    姚祝安瞪了他一眼，道：“周大人就是这样，林姑娘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林芷笑了下表示并不介意，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姚大人，正好您来了，我想问问您如今案件进展如何了？我有一个朋友死在了……”


    她说到这就顿住，像是没办法再说下去了，转而道：“如果有要帮助的，或者要线索的，都可以问我，这些日子都没见你们来，我也没赶得上说。”


    姚祝安：“这个，沈公子说……”


    林芷没想到姚祝安也搬出了这一套，声音冷下来：“他说什么？”


    “他说，他来了。”


    一个听上去就很散漫的声音从房门外飘进来，林芷抬头，见远处走来一人。


    那人发束锦带，肩披赤色狐裘长袍，衣袂随风，明丽风流，容貌也是丰神俊朗，尤其是脸上一双桃花眼，今日格外妖冶勾人。


    ——不是沈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