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路明丝毫不惧，朗声道：“唐秋眠曾作手抄本的《孟子》，其上遍布读书心得。他百年之后，此书转赠家师，家师西去，便传到了我的手中。”


    “说得这样言之凿凿，那书呢！”


    许路明坦言道：“官家赐婚之后，我将此书赠予齐王，盼他受圣人点化。”


    那御史自信满满，拱手求道：“伏请官家即刻派人去齐王府，取来此书，当堂澄清。”


    熙宁帝有些踟蹰，他并不愿意搅扰齐王的婚礼，皇家颜面，皇室尊严，才是第一位的。


    倘若派人去齐王府，臣民们会如何揣测？


    可许路明已经被咬住了，若是强硬按下不表，岂不是眼睁睁看着先皇受辱！


    御史见官家沉吟不语，便掉转枪头，刻意拿话去激许路明。


    “许大人，反诗既然不是你所为，你可有胆量在大殿之上打开古书，请官家圣裁？”


    “我本清白，何惧查验？望官家传书查验，以正视听。”


    熙宁帝脸色凝重，也只好依他二人所言，派人去齐王府取书。


    许久，他又看向御史，笑着威胁道：“今日是我儿的大婚之日，柏爱卿却在此时参许爱卿。我且问你，柏爱卿可有证据证明这诗是许爱卿写的吗？若只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改日着人慢慢查探也就是了，今日还是放许爱卿回去吃酒罢。”


    柏御史连磕了三个响头，指天立誓，“官家，许大人任御史大夫多年，淫威深重。臣虽有心揭露此事，却为其权势所摄，又恐被他暗害，故而苦苦隐瞒。直至近几日，臣才知晓题有反诗的古书已经到了齐王手中。担心此事牵连王爷，臣不敢再行拖延，不得已今日上奏，绝没有不敬皇权的私念，只是一心为公，盼望官家严惩贼人。臣敢以性命作保，反诗确是许路明所写无疑！”


    许路明醒过味儿来了，疑惑道：“柏大人，你又不曾见过此书，如何知道书上有一首这样的诗，又如何能压上性命御前告状？”


    柏御史有些心虚，转而说道：“许路明，若诗不是你的字迹，我敢认诬告之罪！可这若诗是你的字迹，你可敢认不敬先皇的罪名！”


    许路明没有被他牵着鼻子走，质问道：“此事原不是论政之诗，与不敬先皇有何干系？”又说：“唐秋眠作此诗，我甚爱之，曾援引此诗，也在其书之上。”


    柏御史大笑不止，“官家，你瞧，许路明这厮已经认罪了！他承认他写过这首诗。至于此诗有无怨怼先帝之意，不如传诸位相公到此共论，免得有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呐！”


    嘿嘿，太顺利啦！宰执一向同许路明不睦，想来不会站在他一边，反而会痛打落水狗，送许路明归西！


    官家也有此意，便着人传唤诸位相公来垂拱殿议事。


    值班留守的孙参知收到消息，许久回不了神。


    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有名目状告许路明！


    昔年，许路明领着御史台给他们宰执做对的时候，他们也想过反击，也想过给许路明搜罗些罪名。只是查来查去，越发证实许路明清白无二，世所罕见，只得无奈作罢。


    现在，居然有人寻到了许路明的不是，他顿时起了好奇心，随即放下公文，往垂拱殿去了。


    至于王丞相和赵丞相以及钱参知倒没这么快赶来，熙宁帝为着齐王成婚的缘故，赐了假，他们还在宫外呢！


    倒不是去齐王府吃喜酒了，他们身为天子近臣，不好同亲王密切往来。之前未赴晋王的宴席，现在自然也不赴齐王的席面。


    等宰执四人身着朝服，齐聚垂拱殿的时候，齐王手中的《孟子》也被当众翻开了。


    许路明看着被撕去一页的《孟子》心绪不宁，“官家，这书中分明有一页，上面记载着唐秋眠亲笔书写的诗句，不知为何不见了？”


    柏御史气势汹汹，“官家请看，这首诗分明是许路明的笔迹，有白纸黑字为凭，请官家治许路明大不敬之罪！”


    王丞相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官家，微臣所见，此诗并非为怨刺之诗。‘濮园议起沸乌台‘不过是说濮园是议论时政的场所，而‘也曾寻探好题来’一句，便可知诗作者的本心是雕琢诗句，而不是议论政治。”


    孙参知也含糊着说了两句，“许大人一向忠君爱国，仅凭两句诗如何能断定他不忠于朝廷呢？”


    钱参知却站在柏御史一边，极力主张严惩许路明。


    赵丞相却出乎意料没有攻讦许路明，只是推说要仔细查探。


    熙宁帝听着臣子们吵嘴，忍了一个下午，头痛欲裂。眼见夜深了，越发没什么心思判断是非对错。


    又兼柏御史和钱参知言辞激烈，何况那诗确实是许路明的笔迹，便暂时以大不敬之罪收押了许路明。


    并晓谕朝廷内外，议许路明之罪。


    熙宁帝也没忘记做面子活，为其余五位臣子赐了一桌席面，自己则回后宫用膳去了。


    席面上，王丞相脸色铁青，他斥骂道：“赵慎行，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知你一向长于党争，却不知你手段如此下作！玩弄文字，罗织罪名，构陷忠良，真乃小人行径，我耻与你为伍！”


    赵丞相矢口否认，“王半山，你莫要血口喷人！此事与我无关，我又不曾害许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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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丞相冷哼一声，“不是你又是谁？方才在御前，钱大人和柏大人不正是尊你的命令，将许大人送进大牢去了吗？”


    孙参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说话。


    赵丞相一口气闷在心里不好发出来。此事确是不是他安排的，只是瞧着钱参知的咬死许路明样子，他还真怕是钱参知背着他设的局。


    柏御史连忙说：“王相公此言差矣！此事何关党争？分明就是他许路明持身不正，怨怼于上，怪不得旁人！”


    钱参知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是他许路明写了不该写的诗，怎么竟成了赵大人的错？又不是赵大人逼他写的！”


    王丞相讥笑道：“赵慎行，钱大人和柏大人一唱一和，在御前极有默契，你还说不是你安排的！你我同为宰执，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行此卑劣之事，当心遗臭万年！这满桌的珍馐佳肴，赵大人慢慢品尝，恕我不能屈身奉陪，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


    不久，柏御史和孙参知找借口也离去了。


    赵丞相这才怒吼道：“我叫你想办法为难许回，你就用这种馊主意打发我吗？”


    钱参知惶恐不安，“今日之事，不是大人安排的吗？”


    赵丞相眼冒金星，险些昏死过去。


    他真的是清白的！为什么所有人都怀疑他？


    “蠢蛋！许路明已经去了礼部，我害他做什么？”


    许路明在御史台的时候，确实是他的心腹大患，可是现在许路明被赶去了礼部，碍不着他的事了。再行赶尽杀绝之事，违背了政治默契。只怕朝野内外，都要议论他。


    更可况，今天这个局，并不高明，还很下作。挑齐王同许回成婚的日子，诬告许路明，一时真不知道恨的是谁。是齐王，是许回，还是许路明呢？


    钱参知惴惴不安，“我实不知啊。”


    赵丞相长吁短叹，忍不住又骂道：“既然不是你做局害许路明，怎得御前属你跳得高？”


    钱参知解释道：“下官以为是大人所为……”


    看着赵丞相拿眼睛瞪他，眸子中全是怒火，钱参知又说：“既然与我等无关，何不顺水推舟，将那许路明钉死呢？说不准还能把王大人拉下水！”


    赵丞相破口大骂，“你有没有脑子。幕后之人分明是要你我背锅，你要偏要与他们凑成一堆！我警告你，不许再上书论许路明之罪，离这场纷争远远的，听见了吗？有你我在一日，官家不会让王半山轻易下台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钱参知俯首听命，口中忙不迭地答应，心中却忍不住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