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杨采越着急, 饱嗝声越响,实在是受不住外人的打趣声,“噌”的缩回脑袋回到院子里不吭声了。


    “今天真是稀奇事多, 江家换新衣、谢家吃饱肚,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家呢?”


    冯婆子听不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话,瞥了他一眼,“王二狗, 你家是穷的饭吃不起呢还是衣服都没得穿?”


    王二狗挺胸,“我家就是穷,怎么了?”


    “那你不往自个身上找找问题?”冯婆子嘲讽一声,“人家小谢一个人就能让儿子吃饱,小江两口子供养着六个子女,但凡你平日里多干点活, 别整日偷懒扣工资,至于让子女常常饿肚子?”


    她呸了一声, “王娟两姐弟跟着你这个爸, 真是倒大霉了。”


    冯婆子其实看不上这个人。


    王二狗有份搬运的工作,像这类体力活要是多下把劲,正式工加班加点下来一个月怎么都有三十好几块钱, 养活一家四口完全没问题。


    可王二狗这个人就是太懒了。


    累了请假、天气不好请假、心情不舒服请假、起晚了懒得去也请假,一个月下来拿到手的工资还抵不上人家临时工, 子女们跟着他哪里吃得饱?


    像这种情况还不如让家里的小子接班,就算正式工变成临时工, 那也比王二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的强。


    可他偏偏不, 把子女们当作贼似的防着,怎么都不愿意把工作指标让出去,他儿女前些年想挣点钱, 偷偷去煤山上帮着挖煤,大女儿一不小心从上面滑了下来,腿摔瘸了没钱治,到现在走路还是个跛的。


    摊上这么一个亲爸,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个婆家。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就凭王二狗挣的工资,指不准哪天就得被饿死。


    他还在这阴阳怪气人家有新衣能吃饱,也不看看自己那懒样,总不能什么都不干躺在床上就有衣服粮食从天上掉下来吧?


    王二狗觉得有些丢脸,“我不过就多念叨了一句,你个死老太婆……”


    “你再敢骂一句,信不信我让儿子女婿找你好好聊聊?”


    “……懒得和你计较。”王二狗脸上有些不自在,转身就回了屋。


    冯婆子就跟打了胜仗似的哼哼两声。


    她虽然只是一个老太婆但架不住她儿子女婿孝顺,谁家要是敢欺负她这个老婆子,有的人帮她撑腰呢。


    “冯婶子说得是太好了,一个大男人嘴还这么碎,真的是讨人嫌。”


    “哎,也是苦了王娟两姐弟,跟了这么一个爸。”


    “可不是吗?”边上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如小杨采,哪怕就一个妈也比有他这个爸来的强。”


    两家一对比,小杨采还真的比王娟两姐弟幸福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住的地方。


    小杨采一个人整天被关在院子里,但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条件被困在院子中。


    那么大一个院子供一个小孩玩耍,单单住房条件就比其他人来的强多了。


    “算算日子,小谢两母子搬来也挺久了吧?”旁边一个大姐一边编着草筐一边好奇着,“她男人都走了有好几年,趁着还年轻,其实她可以给小杨采再找个后爸。”


    “又不是没人提过,可小谢要求太高了,把人都吓跑了。”


    “多高的要求啊?”


    “她这院子她的工作,那以后都会给小杨采留着,说如果同意就去街道办签个声明,以后可没得反悔。”


    沈大姐一听,“这也说得过去啊,这房子和工作都是小杨采他爸留下来的,归他不应该的吗?”


    “那你可说错了。”冯婆子在边上搭了一句话,“不管是房子还是工作都是小谢自己挣来的,和她前头的男人可没关系。”


    “她自己挣来的?”沈大姐倒觉得新鲜,她是这边的老住户了,倒是小谢两母子才搬来几年的时间,她还一直以为小谢是接她男人的班。


    她好奇,“能耐还不小啊,单这栋院子可得费不少力气,冯婆婆,你给我们多说说呗。”


    “说什么说,人家的事你那么好奇做什么?”冯婆子才不愿意多嘴,她倒不是嘴巴特别严。


    这话要是换个人问她,她说不准就直接说了。


    只是对比小沈,她更觉得小谢更值得多来往,没必要为了小沈坏了和小谢的交情。


    沈大姐撇撇嘴,也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跟着又转头问先前说话的人,“单单那两个要求也不至于把求亲的人吓跑吧?”


    “当然不止了,她担心再婚那边的人会亏待小杨采,所以就……咳咳咳咳今天这天气还挺好的啊,我去把被窝搬出来晒晒。”


    “你怎么跑……是、是哦,我也回去搬点东西出来晒晒。”沈大姐还想着追问,结果眼睛一偏就看到向她们走来的小谢。


    当事人都来了,她还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她的速度慢了一些,还没走两步一只手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紧跟着耳边传来了一声:“沈姐这么好奇我家的事就直接问我呗,这样吧,等会我就去你们家坐坐,咱们俩聊个一通宵都行。”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沈大姐吓得连连摆手,刚刚聊得兴起,倒是忘记了一件事。


    小谢嘴里的聊个通宵那还真不是来虚的。


    以前他们巷子也是有个多嘴的婆娘被小谢抓个正着,小谢没跟人争吵起来,那人也不怕小谢吵,论吵架没几个婆娘怵过。


    可偏偏小谢和其他人不同,她不吵,她轻言细语和你聊。


    你想聊什么都行,她能在你家待上几宿“畅聊”个痛快……


    这谁受得了?


    又不是谁家没事做,白天大把事等着做,晚上不睡觉怎么受得了?


    小谢也是个狠人,她自己白天也有工作,可硬是拉着别人一起熬,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真要让她进了家门,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回,一大家子都得跟着受罪。


    来了那么几回后,这片小巷子的人都知道了,人小谢虽然是个寡妇,平日里瞧着逢人就笑、细声细语的样子,但真要拗起来没人能受得了。


    人家就上门唠唠,总不能真动手打人吧?


    要真敢动手,小谢从不还手转身就去街道办唠,一坐就不挪屁股,也从不给街道办的人施加压力,她就是唠,轻声细语唠,到了下班的点也不走,有一回街道办的主任陪了她整整一宿,到了纺织厂上班的点,她才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主任困得不行还得接着上班。


    一来二去,周边的人不敢惹,街道办也是能劝就劝,毕竟没几个人能像她这么熬。


    那她是真的就特别能熬吗?


    白天手不停歇地干活,好不容易下了工还得去人家家里坐一宿,谢绝娣哪会真的不累。


    可她没办法,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要不有点手段,只会让日子更难过。


    但对于一个力气不大又没人护着的女人来说,她只能走一些怪路子,就算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也没关系。


    没多说什么,便在众人的目光下回到自家院子里。


    院门一关,小杨采迈着小细腿跑了过来,一把搂着妈妈的腿,昂着头道:“妈妈,你晚上又不回家吗?”


    谢绝娣轻笑,“采儿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不怕。”小杨采脆声,“妈妈就在附近,我要害怕就大声唤你,你肯定会马上跑回来救我。”


    谢绝娣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有些疼惜。


    这是她以前教的,但从第一次出门“唠唠”到现在,采儿没有一次害怕地大叫过。


    真不怕吗?


    那又怎么可能。


    有一回那家人实在是熬不住,都差点跪地跟她道歉,硬是好声好气把她半夜送回家,她进了屋子才发现,采儿是抱着她的一身旧衣服缩在床和柜子的缝隙里,狭小的空间更让人有安全感。


    她心疼却也无奈。


    不是大门一闭就能挡住所有的坏事。


    她要不反抗,哪怕院门紧锁也挡不住外面越传越难听的流言蜚语,也拦不住想要翻墙进来的坏人……


    好在一切还算值得。


    这边巷子的街坊比她原先住的地方来得要善良友好,折腾过几次后也鲜少人找她麻烦,但像今天这样说出口的话她必须得做,不然怵不住外人。


    谢绝娣摸了摸儿子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妈妈先去睡觉,等天色黑了记得叫醒妈妈。”


    现在六点不到,还能睡两个小时。


    睡觉很短,但好歹还能睡一会。


    小杨采见妈妈回了屋子,他自己就乖乖坐在院子里,走路都特意踮起脚,生怕闹到屋里睡觉的妈妈。


    妈妈可累了,不能吵到她休息。


    在院子里等了那么一会,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黑,他跟着踮起脚尖跑到厨房,先是躬身往炉膛里塞木材干草,紧跟着舀了一勺子水踩在凳子上往锅里倒,一来一回特费力。


    还不到炉台高的小杨采挺高兴的。


    这是他争取来得活,妈妈得上班累,回家还得替他做饭,他挺想帮帮忙。


    撒娇几次后妈妈不得不同意,不过也是和他说过,如果不小心受伤一次就不让他干了,所以小杨采特别小心,生怕以后帮不到妈妈的忙。


    倒好水,将饭菜热好。


    小杨采紧跟着又出了厨房,他小心翼翼走到妈妈门边,昂着脑袋一直看着天,他得等天黑,天还没完全黑他绝对不进去叫人,妈妈能多睡一会算一会。


    等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昂着脑袋的小杨采脖子都有些酸胀了。


    眼瞅着天彻底黑下来,他这才推开门去叫醒睡在床板上的妈妈。


    谢绝娣这一觉睡得有些沉,缓了几分钟后走出院子,小杨采就端着热好的糊糊以及腌菜出来,“妈妈吃!”


    “谢谢采儿。”谢绝娣轻笑着端了过来,她对着碗吹了吹就喝了一口,可紧跟着整个人就怔住了。


    因为省电,夜里没开灯。


    所以她并没有发现递过来的碗有什么不同,直到入嘴才发现今天的玉米糊糊有些奇怪。


    不是难吃,而是……


    谢绝娣顿了顿,开口道:“采儿,这里面放了什么?”


    “没放,什么都没放!!”小杨采大声回答,小人儿这会显得特别忙,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抓抓这个、时不时扒扒那个,那心虚的劲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绝娣也不瞎,月色下看不到儿子的脸色,但也能看到他心虚的假忙以及语气里的慌乱。


    这碗玉米糊糊中,她尝到了肉的味道。


    不单单有肉香味,还有一坨坨没有煮开的面团。


    肉包子,掰开的肉包子煮在玉米糊糊里,什么都不放,就足够香了。


    可一个整日关在院子里的孩子,手里倒是有钱,她怕遇到意外,会留一块钱给采儿,但采儿知道她挣钱不易,这一块钱拿到手到现在都没花一分。


    那他从哪里来的肉包子?


    谢绝娣微微抿唇,想到了什么后脸色有些变化,一时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化作为一声叹息。


    “妈妈,不好吃吗?”小杨采听到有些着急,他这次什么都没放,难道也不好吃吗?


    “好吃。”谢绝娣缓声回应,她问着:“你吃了吗?”


    小杨采捧着肚子,“吃了,吃得可饱了。”


    两个大肉包子,他一个妈妈一个。


    就是他太馋了,馋得没等妈妈回来就吃了,而妈妈那份他又怕妈妈知道,就偷偷掰碎放到糊糊里,这是他的小秘密,得瞒着妈妈的小秘密。


    掰到糊糊里,妈妈应该就吃不出来了吧?


    谢绝娣没说什么,她将那碗糊糊喝完后,就回屋拿了两张肉票出来,递过去给儿子,她半蹲下来温柔地开口,“妈妈是不是说过,可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不过这是你们自己的交情,妈妈就不干预,你自己把钱票还回去好不好?”


    “妈妈……”小杨采有些紧张,怕自己是不是做了坏事。


    谢绝娣只是安抚着,“采儿和其他人交朋友妈妈很开心,但不能光只让朋友付出,你想收也得掏钱知道吗?”


    她不愿意多想,只当这是采儿和他的交情。


    叮嘱几声后,谢绝娣便出了院子,挺着背脊一路朝着沈大姐家去,那模样就像是要走进“战场”般。


    沈大姐离她家不远,属于几家共用一个院子,院门也就没关上,她直接走到一处房门,抬手就敲门,“沈大姐沈大姐,我来找你唠唠了……沈大姐沈大姐,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啊。”


    ……


    江小娥第二天才听到隔壁家的热闹,等她去学校时,正好碰到沈大姐家的两个孩子,两个眼圈黑黑,走路都站不稳……


    也难怪谁都不敢惹谢大嫂,这一惹一家人都不消停。


    江小娥到了学校,将证书给了下一个回家炫耀的伙伴,头一个带回家的钱嘉树走来,他乐呵呵道:“是不是有一种光宗耀祖的感觉?我爸从拿到这本证书就一直夸我,等我睡了还坐在我床边偷偷抹眼泪呢。”


    不过他孝顺,当作没看见。


    不然他爸肯定恼羞成怒朝他屁股上来两脚。


    今天带回家的是周洲,他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小心翼翼将证书放进背包后,说道:“我和家里都说好了,今天就去照相馆拍张照,洗出来后挂在我们家的厅堂里。”


    中间的那间厅堂,平日里吃饭招待客人的屋子。


    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谁走进来都能一眼看到。


    江小娥轻笑着,“还真巧,我昨天就拿着证书拍了两张照,一大家子一张,我单独拿着一张。”


    周洲挑了挑眉头,“对哦,我还能自己捧着照一张。”


    他刚刚说的拍照,是只对着证书拍,这样证书上他的名字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要是能捧着证书照一张也挺不错的。


    “这个法子好。”


    “就是太贵了些,一张照片一两块钱,我宁愿拿去买胶鞋。”


    “真羡慕你们,我啥都买不着,都怪我这张臭嘴,回家后没忍住我妈当场就把那十块钱给收走了。”


    十块钱可是一笔巨款。


    哪里敢让“孩子”拿在手里,万一没忍住花光了怎么办?方大牛的妈夸奖的同时手也那叫一个快,一下子就把他的钱给拿走了,嘴上还说着攒着以后给他娶媳妇。


    说这话他可不会在小伙伴们面前说,一说准得打趣他,生怕他们多问赶紧换了一个话题,“机器一做完就感觉心里有点空,你说说我们要不要找点什么事做做?”


    “不是说互助小组吗?”


    江小娥摇了摇头,“这事不着急,卢老师还在替我们揪细节,怕是还得等等。”


    这事也不能急。


    有学校和卢老师帮着把把关,他们心里也会更安心一些。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活。”罗朗早就想提,正好顺着这个话往下接,“龚庄公社那边想找我们接个活,给他们现有的机器都安上过滤网,材料的钱他们掏,还愿意按照维修费来给我们报酬。”


    “过滤网?”


    “龚庄公社?你怎么和那边联系上了。”


    罗朗嘿嘿一笑,“我昨天去了一趟龚庄公社,把先前弄坏的隔板给换了。”


    说着他拍拍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心里可算不用藏着事了。”


    从龚庄公社回来后,当天晚上他就睡了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要不是同屋的人把他叫醒,他差点睡过头了。


    虽然这一去一回兜里少了三块多钱,但也是真的踏实多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拿四块钱买粮食再扯两块钱的粗布,让家里不用挨饿,也想着给弟弟妹妹做一身衣服,哪怕料子粗糙了些,也好过他们俩没衣服穿只能躺在屋里。


    剩下的两块钱就留在身上以防万一。


    他没有问过小伙伴们以后有什么打算,但他肯定他们和他一样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罗朗就怕以后要有什么事得凑钱时,自己掏掏兜却什么都掏不出来。


    小伙伴们或许愿意替他凑,但人家是好心他却不能没良心,没道理自己的事却让其他人跟着为难。


    “弄好了就好。”江小娥拍拍他的肩膀,这少年别看整日嘻嘻笑笑的,人却真诚淳朴。


    “他们是想在所有机器上都安装一个过滤网?”


    “包括那台电动脱粒机?”


    “感觉有点困难哦。”钱嘉树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很多图稿,前面的一部分就是拆机过程中照着机器画出来的稿子。


    江小娥点了点头,“想要增加一个配件,怕是得重新设置一下内部的结构。”


    每一台机器内部结构都不是随便来的。


    都是在设计之前规划好,确保每一个配件都应该在最正确的位置上。


    而过滤网它是有特定的功能,必须把其中一部分的配件固定在过滤网某个方位上,才能起到过滤的效果。


    也就是说必须打乱内部配件的位置,重新做一个规划。


    “但进粮斗和出粮口是已经固定好的,进粮斗又连着滚筒齿轮……”江小娥点了几个配件,“也就是说,这些配件的位置不能动。”


    难,很费事。


    但也确实挺有挑战性的。


    钱嘉树拿出笔,在外壳上画出延伸的一笔,“但我们也能走捷径,要实在是没法在现有的空间填满配件,那就开个小口,多给它增加一间‘房’。”


    这是先前那台机器给的灵感,既然开了口子能散热,那现在也不是能再给它多开一个“房”,来填满装不下的配件。


    江小娥轻笑,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


    这个法子会改变机器的外观,或许改了后模样上没那么好看,但没其他法子时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道:“先待定,我们在改动时有两个需注意的重点,一,尽量维持它的原状,人家做出这种设计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我们改动太大很有可能影响它长期的稳定性。”


    一台机器能使用这么十几年,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管是做工还是用料,又或者是设计,都是原生厂商经过无数次讨论、研究出来的,他们能改,但最好改动不要太大。


    跟着,江小娥伸出两个手指头,“二,控制改装的成本,安不安装过滤网都不影响脱粒机的使用功能,如果成本太高,公社那边不会接受的。”


    总不能他们在外面接维修的活,还薅学校的废铁用。


    现在不仅仅是百姓缺钱,公社也不见得能多有钱。


    几台机器用了又用,要是兜里资金充足,谁不乐意买台新机器?


    钱嘉树的提议很好,但他忽略了一点。


    不管加多大的“房”,都需要用到铁,生铁一斤两角两毛,安装一个不影响脱粒功能的过滤网,就得为仓库里几台机器花费大几十块钱,她估计对方宁愿麻烦一点也不愿意花这个钱。


    所以在想办法合理改造的同时,他们还得控制成本。


    第27章


    最好的服务理念, 就是活好钱少。


    在还没开始之前,江小娥觉得以这两个目标往下走是最能让对方满意的,但如果他们达不到这个目标, 那就只能选择其他方案。


    就按钱嘉树说的那样。


    加个“房”,没说这个“房”的材料一定要用生铁,实在不行就用木质替代,虽说没那么好看使用年限也短, 但这些短处他们也会一一跟公社说明。


    那边也不见得会拒绝,因为它的优势是便宜。


    不过这都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做的决定。


    现在他们还刚刚开始,一切都是未知的。


    一些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江小娥直接作出安排,“罗朗,你去借王主任的电话, 给公社那边回个信息,这笔单子咱们接了。”


    “我这就去!”


    “周洲, 你去仓库那边把咱们的工作间再续一段时间。”


    “没问题。”


    而在对面的方大牛正兴奋等着她的话, 结果等了一会没等到她开口,赶紧问道:“我呢我呢,我干嘛?”


    江小娥抬眸看着他以及他身边的钱嘉树, “我刚刚就在好奇一点,你们说咱们省城一共有多少台脱粒机?”


    这玩意绝对不少。


    不单单是龚庄公社, 其他公社以及生产大队都有可能配备脱粒机,早先是人工脱壳, 费时又费力, 现在除非是实在借不到脱粒机又或者舍不得花那点钱,都会选择在最近拥有脱粒机的地方借用。


    她之前就听大哥提起过。


    在龚庄公社没有引进那台电动脱粒机之前,阿爷都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借用的脱粒机, 那里使用的也是脚踏式脱粒机,她接着说:“反正是要弄,或许我们步子可以迈大一点?”


    周洲一听就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把其他地方的脱粒机也改了?”


    “改不改还得看他们愿不愿意,但他们愿不愿意的前提是我们得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江小娥没有直接下决定,而是道:“所以你们觉得呢,要不要花点时间去问问?”


    这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尤其是对于一个在校学生来说。


    最难的其实不是时间,他们拥有的时间还没珍贵到那种程度,难的是他们要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去面对一个陌生的公社以及生产大队。


    这可不是考验他们技术的时候,而是胆量。


    头一回去龚庄公社,是卢老师带领他们去的。


    要不是因为卢老师的原因,他们就算见到范干事也很难有下文,那个时候可不是嘴皮子厉害一些就能说服对方让他们碰脱粒机。


    现在倒是有可能了。


    因为他们身上已经有足够让人信服的成绩,但同时也得有人鼓着勇气只说服其他公社和生产大队,既有胆量嘴上功夫也得强。


    “要,为什么不要!”


    “可人家会信我们吗?”


    “那得看我们怎么说,看我们拿着什么东西去说。”钱嘉树有些迫不及待,他举起手就道:“我去,我去了还能观察一下那里的机器,绘制成图稿拿回来大家一起研究。”


    江小娥也是这个意思。


    钱嘉树绝对是最好的人选,虽然去这一趟不能直接把脱粒机给拆了,但是它能够把外部造型画出来,也能有利于他们的研究。


    除了钱嘉树之外,方大牛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性格有那么一点憨,带着一点无畏无惧,他可不管对方是谁,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销售员,但最少他有胆量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向那个陌生的人展现自己。


    罗朗有些茫然,“我们拿什么去?”


    钱嘉树一脸笑的神秘,而周洲从自己的挎包中又把那本红色的证书拿了出来,“拿这个,有这本荣誉证书在很有说服力。”


    “那就这么安排吧。“江小娥说完就将手摊在他们的面前。


    罗朗有些茫然,想了想自己也把手搭在了她手上,难道是要一起加油助威?


    结果还没想完,就被小娥姐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是让你们拿钱,每人凑五角钱,这大老远地到处跑除了车费之外还得解决吃的问题,这钱咱们先凑一凑,等拿到维修费再平分。”


    “没问题!”罗朗答应得最爽快,庆幸自己留了两块钱以备不时之需,瞧瞧这不就用上了?


    他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还挺高兴小娥姐这么说,比起每个人凑钱,他更不喜欢他们把他隔离在外,“我这就回宿舍拿钱!”


    “那我和大牛准备一下,下午请假就直接去其他公社跑一跑。”钱嘉树觉得一般公社都会有脱粒机,公社下面管辖那么多生产大队,怎么可能不准备这种经常要用到的农用机器。


    “我也去仓库那边把工作室预订好,就咱们原先用的那一间,用了这么长时间都习惯了。”周洲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不过刚走几步又回过头,他好奇道:“咱们都有活,那你呢?”


    江小娥将自己的小挎包背上,微微昂着脑袋就往外走,“我也有活呀,我得去拜访一位老手艺人。”


    她嘴里的老手艺人是他们巷子里的一位五保户。


    无儿无女无工作,孤寡老人靠着街道办每个月支援的三块五角生活在巷子尾的棚木区。


    三块五角是养活一个人的最低标准。


    勉强不被饿死、勉强不被冷死,想要吃好一点穿好一点,那还是得自己再挣点钱。


    像这种情况,街道办都会派发一些手工活给他们,只是手工活没那么多,分的人倒是不少,一般情况下两三个月才有可能轮一次。


    江小娥要找的这位老手艺人是一位会手工编织的老婆子,老婆子性格有些古怪,周边没什么人喜欢和她来往,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子孙绕膝的缘故,对待小孩倒是很和睦,时不时会送一些自己编织的小玩意。


    竹蜻蜓、草篮子、竹坐垫之类的小玩意。


    费时,但不值钱,却是小孩们难得的玩具。


    江小娥没有被送过,她已经不属于“孩子”了,但南阳三年前收到过婆婆送给他的一个竹编织的小盒子。


    编织得特别紧密,但现在南阳还在用。


    他攒着的十几只臭屁虫,就是搁在盒子里的。


    至于为什么要去找婆婆,也是因为过滤网。


    最好的过滤网,自然是用铁丝结绕,他们先前制作的那台两用脱粒机,为了这三张铁丝网可废了不少功夫,材料在仓库里找,但制作起来特别费手,绞得一个个手疼。


    但这次,她不打算采用铁丝来制作。


    一来贵,成本大大上涨,她很怀疑自己去报价,能直接把龚庄公社的人吓跑。


    再来制作耗时又费力,龚庄公社那边九台机器,如果在外又接到单子,她都不想去算自己得绞多久的铁丝,想想就手疼。


    所以,她想用竹子编织的过滤网。


    别看材料是竹子,但经过一番加工,用个十来年不成问题。


    退一万步,哪怕她说得夸张了一些,最后只能用个三四年,可更换的费用再怎么都比铁丝过滤网便宜。


    有可能更换个十来次,都抵不上一个铁丝过滤网。


    到时候她可以报两个价,全由对方来选,她觉得大部分的人都会首选竹子编制的过滤网,便宜又好用,干嘛不选?


    而且安装也不难,到时候无论是找他们换还是自己换,都可以。


    不过具体怎么样,还得先去打听打听情况,毕竟这个她已经还没接触过,等了解透彻后再和小伙伴们交流也不迟。


    江小娥背着小挎包往家走,程芬这会也往家走,别看她脸上一副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挺慌得。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特别不顺,她以为自己闹一闹吵一吵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事实却是妈对她越来越没耐心了。


    之前动手打了她一巴掌,这个她倒能理解,也是她一时气急说二哥是傻子,明明知道妈很在意这个,一直觉得二哥会烧成这样是她照顾不周,很介意别人骂二哥是傻子。


    那次打就打了,也是她嘴贱。


    但她更气愤的是妈居然不给她嫁妆!还将嫁妆给其他人买了新衣服,凭什么啊!


    可生气后便是恐慌。


    因为程芬发现,她除了生气之外好像做不了其他的,妈要是不顺着她,她什么都做不了……


    知道归知道,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下不来脸,这次往院子里明明见到妈坐在那里,她也是选择一脸无视的经过,其实心里已经不住在大喊着——叫叫我、叫叫我快叫住我!


    “程芬。”


    “唉!”程芬下意识就大声回应,可紧跟着又绷着一张脸,“叫我干嘛?”


    何泽兰转过头看着她,脑子里忍不住回想起她刚出生的样子,其实那时候她养得挺不好。


    在程家看来,这就是一个丫头片子,她坐月子那段时间没一个人帮着照顾,下不来奶程芬就得饿着,饿得哇哇大哭。


    可没办法,她顿顿土豆土豆土豆,又哪里能下得了奶?


    最后还是她觍着脸寻了隔壁一家孕妇讨了些奶水喂她。


    可这些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时候她还太小了,而她有记忆时被程家人疼爱的大儿子烧“傻”了,这才有了程芬记忆中程家人从来不重男轻女的记忆……


    何泽兰不想解释,因为以前她也不是没解释过,说再多无非也是白费口水,还得她亲身经历才行,“你是不是真想嫁给蒋晨?”


    程芬脸上的气氛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异常欢喜,“你同意我嫁给他了?”


    何泽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哪怕是作假,她发现自己也说不出让程芬嫁给蒋晨,而是避开了这个话题,“那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因为他真愿意下乡吃苦受累。”


    程芬皱眉,“什么意思?”


    “你去乡下干两个月的农活,只要你能坚持得了,我就……”何泽兰咬了咬牙,憋出了两个字,“答应。”


    “去乡下干两个月的农活?”


    “没错。”何泽兰解释清楚,“去东阳阿奶家待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不长,我不会让人关着你,但你在嘉田生产大队待不到两个月,你以后就别提你和蒋晨的事,乖乖听我的话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留城。”


    程芬想都不想就答,“我能待!”


    这时候她觉得为了蒋晨自己什么都愿意做,不过就是在生产大队待两个月吗?她一定能待得住!


    她都已经做好跟蒋晨一起下乡的准备,现在不过是提前而已,她怎么可能做不到?


    至于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留城,她根本就不在意,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撑过两个月!


    “那行,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等会你大哥亲自送你去嘉田大队。”


    程芬一愣,“这么快?”


    “那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下乡的日子定下来,你和他就得各奔东……”


    “我去我去!”程芬连忙应着,“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又没马上回屋,而是又确定了一下,“你说到做到,我要是在大队待了两个月,你一定成全我和蒋大哥?”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何泽兰还真想反悔,但是她其实和程芬一样的想法。


    程芬真要做一件犯蠢的事,她根本没办法拦下来,因为程芬就不愿意听她的。


    如果程芬真的在生产大队待了两个月,那她想拦也拦不住。


    程芬撇了撇嘴,小声埋怨着,“怎么就说话算话过?你说好给我一百块钱嫁妆,还不是拿我的嫁妆给其他人买了衣服?”


    就算其中有她的份,她也不高兴。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钱。


    何泽兰听得心是真的凉了,不愿意跟她争辩,“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程芬飞快地跑回屋子收拾东西。


    可她又有什么好收拾的?


    除了多拿一套换洗的衣服,她根本就没其他东西可带去。


    正打算把换洗的衣服包起来,想了想她又从柜子里翻出了那套新衣服,粉嫩的一套褂子长裤,她穿起来一定特别好看,生产大队的人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这么想着,她把旧衣服拉了出来,将这套新褂子长裤打包背在身上。


    等她出来时,江东阳已经等在那了,“走吧,现在赶回去还能吃顿晚饭,不然你得饿一宿。”


    “对了,你把自己的粮食带上。”何泽兰也准备了一个竹筐,竹筐里是程芬这两个月的伙食,老屋那边可没多余的粮食供她,还得自己带过去。


    江东阳一看那个竹筐就能估算出是两个月的份额,他也没提醒,程芬一下子带两个月的粮食下去,估计没一个月阿爷阿奶就能把她的粮食给吃完。


    别说这不属于老屋那边的,就是一坨狗屎落在老屋,阿爷阿奶都会认为是自己的东西。


    不过他可没打算提醒,谁吃得多谁吃得少又不碍他什么事,他乐得看热闹。


    “重死了。”程芬一脸不耐烦,没伸手去接而是对着江东阳说,“大哥,你帮我背过去吧。”


    江东阳笑了,“不是哥哥不帮你,是你这会就得适应适应,这点东西都嫌重,那你以后还怎么在地里干活?要不你还是别去受这个罪了。”


    “我去!”程芬立马将竹筐接了过来,背在身上就道:“你们别想让我随便嫁人,我现在就去嘉田大队!”


    说完,带头就往外走。


    江东阳跟何阿姨打了声招呼后也离开了。


    这一路程芬辛不辛苦他不知道,反正他还是蛮轻松的,两手空空什么都不用管,一路荡漾的朝嘉田大队走去。


    路上程芬也不是没嫌累。


    甭管是暗示还是明说,江东阳都没接话,而是直接让她受不住就回去。


    程芬哪里愿意回?


    但是唯一能和蒋大哥在一起的可能,她绝对不可能放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爱,反正这一路程芬背着粮食走到脚都起了水泡,硬是被她走到了嘉田生产大队。


    她很久之前来过嘉田生产大队,但来的次数不多,江家老屋那边的人不喜欢他们,江叔就不让他们跟着过来受欺负。


    不过太久远了,眼前的一切都挺陌生的。


    刚刚进了大队没多久,就遇到几个扛着农具的乡亲,其中一人好奇打量着,“东阳,你边上这位是?”


    “是我三妹。”江东阳介绍着,“何阿姨的二闺女,程芬。”


    “是她啊,真是稀客啊。”


    “你三妹怎么来大队了?”


    江东阳一介绍,面前几个乡亲更好奇了,谁不知道江湛生后娶得媳妇带了三个小,当时他们再婚,江婆子是从村头骂到村尾,又从村尾骂到村头,谁都知道她不喜欢这个新儿媳妇,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不过后来骂得就少了。


    因为新儿媳被骂得都不敢上门了,江湛生回来的少,他媳妇回来的更少,也就两三回吧。


    也正是因为回来的少,这后娶媳妇的闺女怎么突然跑到大队来了?


    “嗐,还不是我阿奶说她腿疼。”江东阳一脸担心的样子,“我爸回不来,何阿姨也得上班,我倒是想天天往家里跑,但怎么说也都是个男人不太方便,小娥还得上学,正好程芬在家闲着,就让她过来照顾阿奶,顺便替家里干干活。”


    “哎哟,你一家是真孝顺啊!”


    “可不是么,专门跑回来照顾老人家。”


    “也是江婆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儿媳妇她还做什么妖?”


    “对啊,小儿媳好,待在城里还惦记着自己婆婆,专门让闺女来照顾,大儿媳也好,里里外外都靠她打理,要不然那一家子得饿死。”


    反正谁都好,就那老头子老婆子不行,还有那个当少爷养着的废物儿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心瞎眼瞎,偏心偏到嗓子眼了。


    江东阳没搭话,“叔婶,不和你们聊了,我得赶紧赶回去,不然阿奶不给我们留饭了。”


    “还不留饭?大老远跑来又是照顾她又是帮干活,她还不给你们留饭?”


    “东阳,你阿奶不给你留饭,你就来我家吃,我看看他们还要不要脸。”


    “那可不行,谁的粮食都不多,我哪里好意思?”江东阳连连摆手,一边往前跑一边道:“不说了,真不说了,”


    程芬赶紧跟上去,走了几步回看后方还在大骂江家老屋的人,眼里有些若有所思,刚刚大哥那几句总觉得怪怪的。


    可她又想不明白哪里怪。


    还没等她想通,前面的人就道:“到了。”


    眼前是一个院子围着三间土瓦房。


    打理得很整齐,但也能看出很破旧,程芬眼里闪过一丝嫌弃,她得在这里待两个月?


    “阿爷阿奶,我来啦!”江东阳抬起手就“啪啪”拍门,这次门开得快,江婆子这段时间都快麻木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东阳这个讨债鬼隔三差五就往这里跑,搞得她宝贝儿子吃个鸡蛋都得偷偷吃。


    “你怎么又来……这是谁啊?”


    江东阳咧嘴一笑,“我三妹,她心疼阿爷阿奶干活辛苦,打算在这里住两个月,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只管吩咐,挣得都归你们。”


    江婆子听到“三妹”刚准备开口臭骂,她没去城里找那个贱蹄子都算她脾气好的了,贱蹄子的小崽子还敢来她家,这不是纯属找骂吗?


    可还没骂出来,就听到讨债鬼后面的话,那张老脸变化得那叫一个快,一下子冲出来挽住了程芬的手,老脸上笑得特别灿烂,“哎哟,是叫程、小程吧?小程可真孝顺啊,快快快,快跟阿奶进屋,家里的活……哎哎哟!背了这么多粮食啊……老头子老头子,快给你孙女搭把手,老不死的没眼力见,赶紧着!”


    第28章


    本来江婆子听到有人来白干活她就高兴的不得了。


    不管这城里的丫头能不能干活, 真到了她手里,有很多法子压着她干,尤其是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好糊弄的主, 她一个老婆子难不成还拿捏不住?


    结果还不等她出招,就看到这丫头身上背着的竹筐,悄悄伸手掀开了一角,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粮食!


    她家弘图终于能吃饱了!


    还不等老头子过来, 江婆子就迫不及待伸手去拽她的竹筐,嘴上倒是说得好听,“这么重呀?丫头你快卸下来,让你阿爷替你背进去,你大哥可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让你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回来呢?”


    程芬也不是完全傻, 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江婆子骂人的时候,现在一副好奶奶的样子, 反而让人心里不安, 手里拽着框绳不想松开,可架不住这会江老头也走了过来,老两口合力将竹筐给抢了过去。


    江婆子对着老头使了个眼神, 跟着乐呵呵道:“让你阿爷把粮食放到屋里,你就只管放心, 在阿爷阿奶家,难不成还怕我们饿着你?”


    她说话的时候, 江老头抱着竹筐就回了屋子。


    不过他没往厨房走, 而是进了边上的一间小屋,不难看出就是他们老两口住的地方,程芬抿了抿唇, 不好刚进门就闹得不愉快,回头求救似的望着大哥。


    江东阳照样当作没看见。


    这便宜妹妹在家凶得很,骂这个傻子、骂那个偏心,在外却一点脾气都没,这算什么?还不是仗着何阿姨他们在乎她。


    程芬心里明清得很,不然为什么忍着没嚷嚷?


    就是因为她很明白,在这里闹没人会顺着她,她怕挨骂也怕挨打,所以受憋屈了也只能忍着。


    江东阳没有替她出头的意思,本身就是送来受些挫折,巴不得她多吃点苦头,省得跟个糊涂蛋似的,被人几句好听的话就骗走了。


    对比起程芬,他更多心思放在了院子里的一张竹编躺椅上。


    还是半成品,刚刚进院就见到阿爷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毛刷刷毛刺,不单单用毛刷,还用钳子一点点夹,做工好不好另说,但真的很细心了。


    他不过走过去瞧了两眼,身后一人就赶紧叫住了他。


    “你别动!这是给你大伯做的,没你小子的份。”江老头跑了过来,也不嫌这把躺椅重,弯身就抱起往屋里走,生怕后面有人抢一样。


    江东阳翻了翻白眼,一把还没完工的椅子,有什么好抢的?


    有时候他是真搞不懂,怎么阿爷阿奶这么偏心。


    他是真的不止一次怀疑爸是不是抱养来的,没道理都是儿子,这么区别对待吧?


    可再想想,他爸也不是唯一一个被区别对待的江家血脉。


    堂哥们不也是?总不能两个堂哥不是大伯的亲生儿子吧?


    那也不可能,他爸像阿奶,堂哥们也像大伯。


    实在是搞不懂阿爷阿奶怎么唯独偏爱长子,小儿子和孙子是一个都不疼。


    江东阳想不明白也懒得想,大声喊了一句,“阿奶,今晚吃什么?”


    “吃吃吃,吃你个大头鬼!”江老太恨不得把人赶走,哪里愿意留他吃饭,就算是从半山腰摘来的野菜也不想给他吃,“天还没黑,赶紧滚回去,以后可别再来了。”


    类似驱赶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可说得再多也没人听。


    江老太没打算往锅里加粮食,多两张嘴照样吃着平日的定量,无非就是每人分出来一些些。


    但就算这样,江弘图碗里


    堆的最满,其他人碗里也就那么小半碗。


    江东阳早就习惯了,他要求不高,能蹭到一碗饭就行,甭管多少反正他吃到嘴里阿爷阿奶都会心疼的不行。


    但是他就一个要求。


    阿爷阿奶碗里有多少,他碗里就得有多少。


    要不然他就掀桌,一来二去哪怕再不乐意江婆子也不敢少了他的份。


    江东阳习惯,不代表程芬习惯。


    江家也是只能吃个七八分饱的样子,但现在她捧着的碗里面就只有自家吃的三分之一还不到。


    哪怕把碗舔干净,傍晚也得饿醒吧。


    要是一大家子都是这么吃也就算了,可明显那位坐在中间的中年男子碗里满满当当,再装一点就得流出来了。


    她瞧大哥没反应,只能自己鼓起勇气开口,“阿奶,就吃这么点吗?”


    要是她没带粮食来也就算了,明明背着一筐粮食过来总不能让她饿肚子吧?


    “孙女吃不够吗?来来来,阿奶再给你分一些。”江婆子一脸关爱的样子,起身就将自己碗里的糊糊往程芬碗里倒,一边倒还一边说着,“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今天的粮食都上了锅也不好加,等明天,明天阿奶给你多煮一些。”


    嘴上说的那叫一个好听,手上却抖的不行,一大段话都说完了还没倒出去多少,程芬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分一个老人家的粮食,她哪里做得出来?


    连忙伸手拦了一下,“不用不用,阿奶你自己吃。”


    “好好好,我们家小程真够孝顺。”江婆子二话不说就把碗给收了回去,她还真没那个好心把自己的粮食分给一个讨人嫌的丫头。


    不过是担心做的太过分,把人给吓跑了。


    怎么说都还只是第一天,慢慢来,哄着她把粮食让出来、哄着她替家里多干干活。


    既不用自己出粮食还能多一个使唤的人,哪怕就是再不喜欢她也不会把人往外赶。


    要赶也是赶另外一个,脸上关怀的笑意立马消失,江婆子狠狠瞪着某个人,“吃完了就赶紧滚,别整日往这里跑。”


    江东阳当作没听见,继续干饭。


    碗里的糊糊没多少,但是桌面上还是放着一些酱菜腌菜之类的,老两口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吃口好的,可是专门去请教别人怎么把腌菜做的好吃。


    现在倒正好便宜了他。


    几筷子下去,装着腌菜酱菜的盘子都快光了。


    江婆子心疼的倒吸气,江老头也怕宝贝儿子吃不够,连忙伸出筷子帮着去夹,也不过别人吃不吃得上,只在意大儿子能不能吃得好,“多吃点多吃点,要是不够让你娘再给你盛一点过……盛一点去你房间吃。”


    拿过来肯定被其他人糟蹋了,还不如搬到房间让大儿子吃独食。


    江弘图倒是大气,“东阳喜欢就让他多吃些,来来来,大伯给你分一点。”


    “那成。”江东阳也不客气,直接把碗就递了过去,“大伯你把玉米糊糊也分我一些吧。”


    “……”江弘图嘴角抽了抽。


    分些酱菜那是因为他吃多了,自留地那么多菜,哪怕做的酱菜再好吃吃多了也会觉得腻。


    糊糊却不同,这可是粮食啊。


    他要是少吃一点晚上饿肚子怎么办?


    可是江东阳能不要脸,江弘图却做不到他那么厚脸皮,尤其是家里还多了一个外人,哪里好意思让一个外人看了笑话?


    只能僵硬的笑了笑,想着跟江东阳这个臭小子分一点点。


    就一点点!


    但他估算错了江东阳的厚脸皮,“大伯你可真心疼侄子,一下分我这么多可真大方,程芬瞧瞧咱们这位大伯,善良又大方,多么让人敬佩的品质啊。”


    “……哈、哈哈哈。”江弘图干笑着,只能忍着肉痛分出去一半,分了不说还得拦住爹娘,总不能分出去后还骂骂咧咧,这闹得多不好看啊?


    不管怎么说,这一餐江东阳算是勉强饱肚了。


    至于其他人吃的好不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这次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来送程芬,眼见着拖到天色渐黑,他别借着天色太晚留了下来。


    只不过没打算待在老屋这边过夜。


    老屋一共三间房,一间住着老两口、一间住着大伯大伯娘,还有半间是厨房另外半间就是两个堂哥的住宿。


    完全没他爸住的地方,自然也没他能待的屋子。


    现在多了一个程芬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分屋子,但这跟他没关系,他早就跟堂伯打好了招呼,晚上去他家借宿,顺便半夜一起去一趟水库再弄几条鱼。


    江东阳走的时候,江亮两兄弟送他一程。


    离开院子没多久,确定周边没人后江东阳小声叮嘱着,“家里多了个人你们谨慎点,可千万别让程芬发现了,她就是大麻烦。”


    “放心吧,家里我妈会盯着。”江亮保证着,捞鱼的事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回,但除了妈之外他们两兄弟没跟老屋任何一个人说。


    江伟跟着点头,“妈之前就叮嘱过我们得把这件事瞒住,肯定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江东阳点了点头。


    大伯娘做事他放心,要不是有点能耐也不会在老两口这么偏心的情况下还把两兄弟给抚养长大。


    不过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你们的钱在我这攒了快有四五十块了,想娶个媳妇都没问题。”


    除非一些人家狮子大开口,一般情况下乡下的彩礼大概也就二三十块钱,再置办些物件办个酒席,四五十块钱完全能娶个媳妇回来。


    但难就难在,老屋那边的人要是知道他们两兄弟有这笔钱,那是宁愿拿给江弘图大吃大喝也不会愿意让他们拿着娶媳妇。


    而且都是一家人,那两个老东西要是强来,堂哥他们还真没办法拒绝。


    江亮抿了抿唇,很显然他也是知道这点。


    没分家的情况下,他们头上压着三座大山,不管是阿爷还是阿奶又或者是他们亲爸,真要是闹着让他们把钱上交,哪怕请大队长过来他们也没办法拒绝。


    除非分家,以后各过各的。


    江伟开口,“要是能分家就好了。”


    江亮自嘲的笑了笑,“哪里分得了,他们都还等着我们干活挣工分养他们,又怎么可能放我们走。”


    在阿爷阿奶的眼里,他们根本就不是孙子,而是供养着他们宝贝儿子的老黄牛。


    “这还不好办,那就不干了呗。”江东阳双手搭着后脑勺,一边朝前走着一边笑着道,“你们也是太好欺负了,要是换做我我早就甩手不干了,反正家里有个懒汉,也不介意再多几个,说不准阿爷阿奶受不住,你们不想走他们还得赶你们走。”


    他还真不是说着玩玩,都是江家的种,凭什么江弘图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凭什么他重活累活都不用干就有饭吃?


    那他也不干,真要狠下心跟着江弘图学一学,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一个人真的想犯懒,没人能拉得动他去干活,“要是觉得没脸装懒汉,那就装病呗,起床的时候装起不来、干活的时候直接往地里一倒、人前装着抽搐几下,老屋的人要逼你们去干重活,大队长都不一定敢让你们干。”


    说难听一点,万一一个不好死在地里怎么办?


    大队里没人愿意担这个风险,只会劝着让他们回家多歇歇,反正他们不管是多干还是少干都不会影响自家。


    可要落在老屋那边就不同了。


    江弘图还能偷偷开小灶,还能那么清闲的坐在躺椅上休息,还不是因为他们有三个苦力。


    大伯娘和两个堂哥。


    都是干活的好手,三个人养着一家六口,把江弘图养的白白净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呢。


    可他们要真的甩手不干了,着急的就是阿爷阿奶他们,没人挣工分养家,怎么可能不着急?


    “这……”


    “对呀!怎么可以不干活!”


    江伟还有些着急,“可都不干活的话我们吃什么?”


    江亮挠了挠头,然后眼里带着求助看着堂弟。


    “你们在我这攒了快五十块钱,还怕饿死不成?”江东阳有些好笑,两个堂哥就是太老实了,反而大伯娘和自己有些共同话题。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大伯娘也是个懒婆娘,要不是怕自己的两个儿子饿死,也不会从一个懒婆娘变成大队最能挣工分的妇女。


    不过那时候也没办法。


    不像现在他们还有五十块钱这个后路,那时候要是再懒下去,江弘图还有两个老家伙供着,还小的两个堂哥怕是真会饿死。


    现在就不同了。


    装懒不干活,最好还抢着家里的粮食吃。


    吃不饱就跟江弘图一样偷偷开小灶,看最后谁能熬得过谁。


    江东阳敢肯定,要论装懒整个江家就属大伯娘最能装,“这事先不急,你们私底下和大伯娘说一说,真要靠这个法子分家哪怕就是要给老屋一笔养老费,那也划算。”


    没继续往下说,到了堂伯家就早早歇歇,一觉睡到凌晨两三点的样子,就被叫醒一同悄悄去了山上的水库。


    江东阳这边捞鱼捞的还挺顺利。


    一个个都是小心谨慎的性子,每一次也不求多,捞个十来条就收了手,趁着大队其他家里还没动静时又悄悄下了山……


    而江小娥这边却吃了闭门羹。


    去了四婆婆家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赶出了门,边上的人还劝说老婆婆的性格古怪让她少来。


    古不古怪暂且另说,但是手艺是真的好。


    江小娥进门后就打量过四周,四婆子家里挂了不少编织用品,不管是大件还是小件,做工精细、紧密均称,没个几十年的手艺还真做不出来。


    既然婆婆不愿意搭理她,那就找她愿意搭理的人试试。


    为此江小娥专门称了小半袋的瓜子,对着眼巴巴瞅着的南阳招了招手,“过来,想吃吗?”


    “想!”


    江小娥将袋子搁在他手上,“那就帮五姐办个事!”


    ……


    这条巷子住了不少人家,大伙都爱往巷子口的花坛边去,这边正好是一个十字路口,宽敞又便利,老人爱在这下棋、小孩也爱在这玩闹。


    可今天却有些稀奇。


    十来个孩子没去巷子口,反而跑到了巷子后面的死胡同那边玩耍。


    其实平常孩子们不愿意往这边跑。


    死胡同里面搭建了几个木棚,住的都是一些孤寡老人,有些年纪大了腾不出手收拾,味道难免会有些重,再加上这边的巷子有些狭小,两边都是高墙,连太阳都很难照过来,天色稍微不好这边就显得很暗。


    哪哪都不好,孩子们自然就不愿意跑到这里玩,除非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


    四婆婆是听到门口的嬉笑声醒来的,以往这边安静的不得了,安静到心里空空的,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似的。


    这次被闹醒,她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挺高兴的。


    她没像以往那样在床上躺半天才起身,而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推开了“咯吱咯吱”响的木门走了出去。


    门一推开,就看到巷子里的孩子们在她门前玩耍,那稚嫩又高亮的笑声让她脸上忍不住浮现了些笑意。


    “四婆婆。”


    “四婆婆你醒啦?”


    “婆婆,我们能在你门口玩吗?”


    “能,当然能!”四婆婆连连点头,她转身走进屋子,没一会又捧着一个竹编的小盆出来。


    小盆里面装的都是一些用竹编的小玩意,她对着他们招了招手,“来来,婆婆编了些蝴蝶和蜻蜓,你们谁要?”


    “我要我要。”


    “四婆婆我不要了,你先前送我的小鱼还挂在门脸上。”


    “四婆婆我可以要条小蛇吗?妈妈说我属蛇。”


    “好好好,婆婆下回给你编。”四婆婆不觉得麻烦,反而很高兴的应了下来,她见他们挑选完,便问道:“你们今天怎么来婆婆这边玩了?不是说这边太阴暗了吗?”


    “是南阳哥哥让我们来的。”


    “江南阳给我们瓜子吃。”


    “他说只要我们来这边玩就给我们一小捧瓜子,我数了,有十三颗!”


    “你数错了,明明是十四颗。”


    “我没错我没错,桂妹子羞羞脸,自己算错了还说我错了!”


    “狗蛋,你信不信我揍你……别跑,臭狗蛋!”


    四婆婆扬了扬眉头,对着蹲在墙角嗑瓜子的江南阳招了招手,“过来。”


    江南阳过去了,走到跟前第一件事就是朝婆婆手上塞了一把瓜子。


    一共十二颗。


    那两个小笨蛋都算错了。


    每人十二颗瓜子,绝对不可能多一颗,每一把他都数的清清楚楚,命都能给出去瓜子绝对不能多给一颗!


    “婆婆不要。”四婆婆没收,她从来不白收别人的东西,她问:“为什么带他们过来玩?”


    江南阳犹豫了一秒,就把推回来的瓜子装进了兜,“五姐让的。”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四婆婆感到意外,轻声道:“她眼睛倒是厉害。”


    看着眼前的孩子们,听着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在这时候四婆婆才感觉自己没那么孤单。


    老伴走后,她身边就再也没人陪伴了,每天待在狭小的棚屋里,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过的麻木,除了发呆就是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的棚屋边上不是没住人。


    这边也住着几个五保户,和她的情况差不多,也都是无儿无女连个亲人都没,可他们待在一块又能聊什么?


    聊他们彼此凄惨孤独的人生?


    还是走到巷口去迎那些时不时望过来的同情眼神?


    那她还不如待在屋里发呆。


    只有面前这群孩子们。


    不会和她拉家常,也不会露出同情怜惜的眼神。


    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就仿佛能驱赶心中的悲凉,只可惜孩子们不愿意往她这边跑,即使送出去一些竹编的小玩意,也很难把他们留在这里。


    没想到江家那丫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她想了想,轻声,“也难为她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我要是不见见她,都对不住你们花的钱了。”


    “啥?”江南阳没听清。


    四婆婆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去把你五姐叫来。”


    “哦哦。”江南阳点着头,一边朝外走着一边对周边的孩子们道:“说好啦,不到饭点不准走,谁走了就把瓜子还给我。”


    一个小矮子赶紧把双手背在身后,“我不走,我可喜欢在这玩了。”


    “狗蛋不走我也不走。”


    十来岁的丫头眼睛一亮,“南阳哥哥我替你看着,能不能多给我几颗瓜子?”


    江南阳没搭理她,想从他手里多拿几颗瓜子,那是不可能的事!


    像这种盯梢的事还是得自己来,万一有人提前走了,他还能拿回来几颗瓜子。


    所以一路狂奔回家,没几分钟又拽着五姐回来,“四婆婆,我把五姐带来了!”


    第29章


    江小娥站稳, 脆声打着招呼,“四婆婆好。”


    四婆婆打量着她,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进来吧。”


    先转身走进了屋子,她缓缓道:“你把昨天说的样式再说一遍,要是能做我就替你做了,算是婆婆送你的。”


    紧跟着顿了顿, “瓜子就别再给了,婆婆还不起。”


    孩子们能来玩来闹她高兴,但要是别人花钱引来的就不必了,她真还不起。


    江小娥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没接着“还不起”往下说,而是道:“婆婆可以多接触下, 寻几个手巧的孩子跟着学一学,您这手艺不继承下去有些浪费了。”


    “学这个有什么用?又不能……”四婆婆神色一顿, 狐疑道:“怎么个意思, 听你的口气要的数量不少?”


    “不多,但也确实不少。”江小娥实话实说,她没法马上给出一个数, 但确实不算少,龚庄公社的选择她决定不了, 但互助小组以后制作的机器,她却可以决定用哪一类型的过滤网。


    一台机器三到四张过滤网, 价格肯定高不到哪里去, 但也算是一笔收入,她觉得四婆婆要是愿意带徒弟,也不是没有人愿意送孩子来学。


    而有人替她搭把手, 也能把制作的时间缩短。


    “……你、让我想想。”四婆婆没想到自己也有能收徒弟的一天。


    不过就是编织一些小东西,几乎家家都会点,谁又会专门跑到她这里来学?


    可要说心不心动……那她自然是心动的。


    能多个徒弟,她也不求对方能给她养老送终,只要身边偶尔有个说话的人陪着都好过现在整日发呆的日子。


    但四婆婆想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江丫头,要是一两个也就算了,就当我送你的,你要的太多我反而不敢给。”


    那么多,总不能白给。


    她倒不是贪人家的钱,而是那么多东西做下来费时费力,两人没什么交情,她总不能替人做白工吧?


    但说收钱,她不敢收。


    哪怕偷偷收也不敢,自家就住在棚屋里,稍微大点声周边就能听到动静,哪能瞒得住?


    至于收徒就更算了。


    没点好处,别人不会送孩子来学,可真有好处,万一把人家孩子给牵连了怎么办?这事她不能做。


    江小娥知道四婆婆在顾虑什么,别说婆婆不敢收她也不敢直接给这笔钱,所以在来之前就打听过了,“我能以学校的名义在街道办下单一笔手工活,再由街道办分到你手上,这样就不会有问题。”


    以职工学校和街道办对接,和个人没关系。


    这种方式,并不少见。


    街道办每次分配的手工活,不就是从各个厂子单位接来的杂活?而这些活是专门解决周边困难群体的负担,增加一笔额外的收入。


    职工学校给街道办下单,符合要求。


    街道办派活给困难群体的五保户,同样也是符合要求。


    但有一个前提,“当然,这一切还得看婆婆能不能编织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如果不符合标准,我只能找其他人了。”


    江小娥会找四婆婆,有帮忙的意思。


    南阳那个小罐子一直留到现在,里面虽然装着的是臭屁虫,但绝对是他最“宝贝”的东西,能有这么一个小玩意让他的童年增加不少欢乐,这就是四婆婆赠予他,以及他们的。


    四婆婆要是能接这个活。


    她自己能多一份长期稳定的收入,身边也能多一两个陪伴的徒弟,这对于一孤寡老人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事。


    但前提是,她编织出来的东西能行。


    要不然这一切都是空话,江小娥就算再想拉人一把,也不会明知道收来的东西不过关还继续,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图稿,图稿是他们原先设置的铁丝过滤网,她道:“无论是竹、藤又或者其他材料都没问题,网格间隙大小以及各类尺寸都有标明,我需要婆婆先编织一个出来看看。”


    四婆婆有些讶异,没想到她考虑的这么周全。


    如果是从街道办接手工活,对她来说根本没隐患,那她干嘛不接?


    难不成看着钱不要,明明能摆脱孤寂的日子还得再咬牙扛着?


    她是老了又不是傻了,立马伸手接过图稿,仔细看了起来,看了两眼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图稿上的东西看着不难,她细细琢磨了下,说着,“丝网用细麻绳,我能编得比这个更细密一些,边框用竹条更耐用。”


    她顿了顿,“如果你不着急要,我就拿去浸水烟熏,用石灰水浸一浸,晒干后用个十来年不成问题,再拿去烟熏能防虫防蛀。”


    “大概需要多久?”


    “给我三天。”四婆婆道:“第一次做我还得琢磨下,以后时间就不会这么长。”


    “行。”江小娥点点头,她也没问价钱,最后价钱肯定是由学校和街道办商量,一个编织品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


    四婆婆显然也明白。


    在她想来,多少钱都成。


    无论是竹藤还是麻绳,几乎都用不上成本,无非就是花些时间做一做,而她唯一多的就是时间。


    几分几角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笔收入。


    两人就着图稿又聊了几句,确定下来后江小娥就告别离开了。


    江南阳没跟着一块走,他还得待在这盯梢,不盯到最后一秒他绝对不离开!


    这时,四婆婆正从竹筐里挑选合适的材料,她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往家外跑,背一些竹子藤蔓回来,一个人待在家总得找个事打发时间,她没其他选择,只能用这些不花钱的玩意编织一些物件。


    好在她从小就喜欢这个,没想到有一天能靠这个挣口饭吃。


    “四婆婆……”


    四婆婆抬起头,看着门外的小姑娘瞬间笑了起来,“桂妹子,找婆婆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双手拽着衣摆一直没吭声。


    四婆婆走了过去,“是想喝水还是想让婆婆给你编条小蛇?等过两天,过两天婆婆再给你编好吗?”


    “不是不是。”桂妹子连连摆手,婆婆愿意给是她好心,她又哪里好意思主动开口去催,生怕婆婆误会,便鼓起勇气说着,“我可以、我可以跟着婆婆学编织吗?我……我刚刚听到小娥姐姐……对不起婆婆,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话。”


    本来一群小伙伴们在捉迷藏,她正好躲在四婆婆门前的水缸边,就听到了她们说的话。


    她想跟着四婆婆学编织,想给自己攒学费,这样妈妈每次找阿奶要学费钱时不会被指着骂了。


    四婆婆听出了她的意思,一脸温和地看着她,“行啊,婆婆可以教,但能不能学得好就看你自己了。”


    这孩子心巧,手巧不巧还得再看看。


    但主动凑上来的徒弟,她哪里舍得拒绝,或许从今天开始她就不用那么孤单了吧。


    ……


    “呐,通知内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看看还有没要修改的地方,以学校的名义成立‘互助小组’,你那五个学生都在内,除了他们之外一共批了十个名额,一带二,应该也能管得过来。”王主任咧嘴笑了笑,“要实在是管不过来,你这个老师总得过去帮帮忙吧?”


    卢伟志都没搭理这个老家伙,将通知书拿过来看了看,除了成立“互助小组”之外,还有对江小娥五人的奖励。


    都得到公社的嘉奖,身为学校总不会什么表示都没。


    尤其是“互助小组”,真要办起来对学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仔细看完后,点出其中几条,“互动期间所有用到材料和工具都由学校提供,这点必须说清楚,没道理还让学生们自己承担费用。”


    “这不是写了么。”王主任点了点下方的一句话,“废弃仓库任由他们出入,卢伟志你别狮子大开口啊,全新材料根本不可能,这要全用新的成本得翻倍,到时候捐一台亏一台,迟早把学校掏空。”


    “寻常材料也就算了,一些特殊材料只能从外面采购呢?”


    “……”


    卢伟志也不逼他,“这样,我们都退一步,每台机器规定只能额外采购多少钱的材料,将数额定好,反正不超额。”


    王主任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瞥了他一眼,哼哼着:“我觉得你在坑我,但也不是不行,就是数额不能太高。”


    “高不到哪里去。”卢伟志压了压嘴角的幅度,省得这个老狐狸看出来,小江几个主意多又聪明,难得有事求到他面前,他能不帮着办吗?


    “其他的呢?还有没有要修改的?”王主任跳过先前的话题,显然是同意了,他跟着道:“学生们福利还要不要谈?免除学生们下学期的学费,每成功制作一台机器额外奖励二十块钱。”


    这个奖励不算低了。


    学校最后赚的无非就是一个名气,一个好名气。


    但付出的也不少,哪怕材料都是从废弃仓库里寻的,但这些破铜烂铁最后也能换钱,再加上免除学费和二十块钱,真不算少。


    他跟着道:“如果这件事进展顺利,我也会考虑在他们毕业时颁发一个集体荣誉的证书,你知道的,这对他们以后招工很有帮助。”


    “我又没说不行。”


    王主任“啧”了一声,不过也是知道老卢对学生们的福利没意见,他还真怕老卢不满,身为学校这方,他真觉得给的不算少了,“那没其他意见就这么定了?”


    卢伟志犹豫了一下,用着商量的口吻说着,“其实我这几天就在想,既然是‘互助小组’,那是不是也该有人给小江几个提供帮助?”


    没道理他们永远都是“付出”,而其他人都是“收获”。


    那这个“互助”就有些不成立了。


    王主任皱着眉头,“你不也在吗?”


    卢伟志摇头,“他们要是有疑惑,我身为老师自然会帮忙,但我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小组的成员里,不然哪还有这帮学生的事?”


    倒不是他自夸,他的名字要是出现在小组成员中,就算贡献不多,最后的成就大部分都会落在他身上,谁让“卢伟志”三个字在这个领域已经很有名望了呢,就算他否认,外界也都会以为是他这个老师给学生们添光。


    王主任敲敲桌面,“得了,你肯定有主意了,赶紧说吧。”


    “我想要两个名额。”卢伟志确实早有想法,“我打算回机械厂找两个学徒参与进来,他们不一定学过太多的书面知识,但一定比学生们有更多的上手经验,正好互补,能够相互学习。”


    这样一来,厂子里的学徒能给学生们分享一些上手经验,同样地,他们也能打好自己的基础。


    再来,小江五人也不仅仅是付出的一方,这样“互助小组”才名副其实。


    “行啊。”王主任巴不得呢,机械厂的学徒都是好手,说不定谁占谁便宜,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孙子就是机械厂的学徒吧?要不把他……”


    “不行。”卢伟志摇头,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办好了有多大的声誉,但就是知道,所以他就没想过让卢佺来,“这是我提出来的建议,为了避嫌,卢佺不能来。”


    “……你啊。”王主任叹了声气,老卢家的情况他也了解一些,卢佺就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当年他妈可是大闹学校,那叫一个热闹。


    要是卢佺妈知道老卢为了避嫌不让卢佺来,估计……算了算了,老卢都决定他还劝什么?


    他道:“那就按你说的办,一共十个名额你们自己安排,早点把小组成立起来,我跟你说,这几天已经不少公社来打听了,明着说暗着说,就差点在我面前哭穷了……”


    “铃铃铃……”


    话还没说完,桌面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王主任指了指电话,“瞧瞧,又来了。”


    这几天的电话是真不少,他们学校给龚庄公社捐脱粒机的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搞得其他公社和几个生产大队直接联系过来,有直接的、有委婉的、还有哽咽卖惨的,反正都一个意思,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这种好事轮到他们。


    “喂,同志你好。”王主任接起电话,他以为这次和之前一样,也是公社来打听捐献脱粒机的事,正想着用一贯的话语搪塞,可当他听到电话那头的来意,变得有些惊讶,“过滤网?……对对对,钱嘉树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增加过滤功能……这样啊,行行,我这边先记录下来。”


    记下对方的信息,一脸莫名其妙地挂掉电话,王主任抬头盯着眼前的老东西,“说说吧,你们又在折腾什么?”


    “好事呗。”卢伟志将他写的那张纸撕下来,“顺便帮我办件事,给我开一个去望岗街道办下单手工活的介绍信,具体我去谈。”


    ……


    这三天钱嘉树和方大牛没少跑,一趟三分钱的车票,他们两人三天用了一块二角,足以可见他们跑了多少地方。


    但效果是好的!


    一开始两人还真有些胆怯,前几次钱嘉树都是故意躲在方大牛身后,由他先去冲锋陷阵,等见到了管事的人,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


    而且期间也不是一直顺利,他们也被人不耐烦地驱赶过,更有人打趣他们两个小毛头,一直用逗弄的语气戏弄着。


    心里还挺不舒服的,方大牛心大,还咋咋呼呼说以后等着看他们后悔,钱嘉树却憋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但该做的事还是得接着做。


    去的地方多了、经历多了,在对方不耐烦的语气下,两人居然还能一脸微笑地继续往下谈,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还真被他们说服了一些人。


    当然,主要是那本红色的荣誉证书,以及他们职工学校学生的身份。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居然有一些人还认出了他们,对过滤网兴趣不大,对他们制作的两用脱粒机兴趣更大一点,搞得他们还得想尽办法把话题又拽回来。


    反正,坚持还是有效果的。


    除了当场确定的两个公社之外,有意向的生产大队也有三家,卢老师带来了第一个好消息后,来电话确认的也有两家。


    钱嘉树工作做得全,当统计好都是哪些地方后,便掏出随身带着的本子,很是欢喜地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一共二十一台脱粒机,公社要多一点,生产大队最多的也就三台,但幸运的是其实有十八台和龚庄公社的脱粒机型号一致!”


    龚庄公社除了那台自动式脱粒机之外,还有八台手动式脱粒机,八台六个型号,他们全都拆开画过详细的图稿,也就是说他们只用在现有的图稿上设计后,直接过去重装就行,不用再拆机再设计再重装,省略了很多复杂的工序。


    “太好了!”罗朗高呼一声,这两天他画稿画得手都要废了,多次尝试多次修改,他这几晚做梦都在画稿,“那剩下的三台呢,型号一样吗?”


    “不一样。”钱嘉树翻到一页,“我跟你们说,小地方人才辈出啊,这三台属于一个生产大队,是一个木匠自己做出来的,不过用的材料全是木材,脱粒的效果没有那么好。”


    旁边几人好奇地看过去,图稿上画着的是一个和他们印象中完全不同的脱粒机,是一个细长方形的造型。


    “那位大爷还挺好心,跟我解释了一下内部的结构。”钱嘉树指了指边上的构造图,“我按着他形容地画了出来,他居然能将这么多配件压缩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完全不留缝隙。”


    “神奇!”


    “不是,这两个配件是怎么叠在一块的?我怎么完全看不到间隙?”周洲有些奇怪,“难不成没做固定,就这么搭在一块?”


    “当然不是。”钱嘉树拿出纸笔,当时他也提出了这个疑惑,大爷非常热心地跟他讲解过,“看到这几条印子没?一个凹一个凸,两个配件结合在一块,比用螺丝固定来得还要稳当!”


    螺丝栓要是松了,固定的地方就会松动。


    可这位大爷做的东西就不会,“他说那台机器做出来有七八年了,因为是常用的木制品,外表看着有些破破烂烂,但内部配件一直都没松动过,他说那叫……叫什么来着。”


    “榫卯结构。”


    “没错,就叫这个!”钱嘉树拍了一下巴掌,好奇问着江小娥,“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小娥没空回答他,而是抢过他的钢笔,翻开到某个型号的图稿那页,直接在上面的一些地方画“×”,略显激动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借用这个方法,改变一下固定方式,去除掉多余的固定板?”


    一台机器为什么会用到那么多颗螺丝钉?


    因为需要固定里面的配件,而每个固定的地方要么有个卡槽、要么有个隔板,又或者是支撑的夹具。


    而这些固定的地方大多都是在边边角角,总会空出一些角落用不上,导致空间有些浪费。


    那如果去掉呢?


    本身就是因为空间不够需要重新规划位置,再将三块或者四块过滤网增加到里面,如果能将这些地方去除,空间就增加不少。


    但配件还是得固定住,恰巧的是榫卯结构能弥补现有的短缺。


    它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多变性。


    它有近百种结合的榫卯,将过滤网填进去后,在剩下的空间里采用合适的榫卯结合,使得配件和配件之间固定住。


    江小娥的笔突然停了下来,没继续往下画。


    “虽然不是太懂,但总觉得可行。”


    “那就试试?”


    罗朗有些着急,“继续呀,我想知道下面该怎么做。”


    江小娥抬眸看着他,耸耸肩膀,“我不知道啊。”


    罗朗有些傻眼,“……啊?”


    江小娥放下笔,“我又不懂木活,只是听说过一些榫卯结构,具体还是得找木匠师傅问问。”


    她属于半知半解,知道归知道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操作,隔行如隔山,有必要请教下专业人士。


    “我明天再去一趟大队。”钱嘉树有些激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我也去。”周洲跟着说,“正好我们没有其他头绪,行不行都得去问问,说不准突然冒出些想法呢。”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一块呗,总不能把谁落下。”江小娥挎上自己的小背包,“放学回家,明天八点直接车站见!”


    挥挥手,转身就走。


    决定回去后吃好喝好睡好,明天又是让人期待的一天!


    刚走进巷子没多久,一旁的墙上又冒出一个小脑袋,“小娥姐!”


    江小娥对着他挥挥手,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吃瓜子吗?”


    “吃!”小杨采跳下凳子,光着脚将院门打开一点点缝,探出脑袋跟着又伸出手,给了小娥姐一个灿烂的笑容,“下回我请你吃。”


    “行啊。”江小娥往他手里放了两把,搞得小杨采捧着手,双脚轻跺地,“满了满了,要掉出来啦。”


    “行了,慢慢吃。”江小娥拍拍他的脑袋,就想转身回家。


    而这时小杨采叫住了她,“小娥姐,你三姐回来了。”


    “嗯?”江小娥挑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诧异。


    算算日子,这才三天?


    该说不说,她对蒋晨还是有点真爱的,这不,居然坚持了三天。


    她以为第二天程芬就会吓得跑回来了。


    小杨采一边将瓜子放进口袋一边小声说着,“老惨了,说是带去的两套衣服都被扒走了,不知道跟谁借了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逃回来的。”


    “……”


    第30章


    是真的很惨, 程芬刚进巷子时周边人还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讨饭的疯子,一个个盯紧着她,生怕她把自家小孩给拐了。


    后来看她想进江家的门, 边上还有人拦了下,这一拦就发现面前穿得破破烂烂,头发凌乱、脸上糊着泥巴的居然是程芬……


    就三天,程芬吃的苦头比这辈子都要多。


    江小娥进了院子就听到程芬不住哭诉的声音,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他们太过分了!不给吃、不让好好睡,还想着让我去挣满工分,满工分呜呜呜我是能挣满工分的人吗?”


    程芬眼泪是不住地流,满腔的委屈和身上的疲倦怎么都去不掉。


    刚去的那天晚上她就没睡好,说是江家屋子不多,但为了招待她这个“贵客”江老头还搬出了自己的屋子和孙子住, 让她和江婆子住在一屋。


    屋子环境就不说了,那一整晚耳边都是鼾声, 程芬是又饿又困还睡不着, 就在迷迷糊糊能入睡时就被身边的江婆子一巴掌拍在胳膊上,那巴掌印到现在还没消!


    起来也不给饭吃,就喝了两碗清得不能再清的寡水, 然后就被拉着去干活。


    她其实做了心理准备。


    虽然没在农村生活过,但也知道干农活有多辛苦。


    只是没想到……比她想象中还要累、还要可怕!!


    那天上午, 她就被江婆子送去挖渠,要用铁锹撬开干燥的地面, 一铲一铲下去地面没撬开多少, 震得她两只手都发麻,旁边的人都挖了小半米她这边还堪堪破了点地面的“皮”……


    大队长不知道跟江婆子说了些什么,江婆子气呼呼拽着她又去了边上的水沟, 骂她一点都没用,连满工分都挣不到。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那双说先前不说保养的有多好,但看着也是个姑娘家的手,可现在虎口破了皮,手背上好多划痕,掌心两三个血泡,指缝里全是污泥……


    单单这双手,就能看出程芬这三天真受了不少罪。


    这还不止,她还直接把脚上的破布鞋脱了下来……


    这双脚被泥水泡得满是褶皱,再加上不合脚的鞋,双脚被磨出很多水泡,脚跟处都脱了好大一块皮,“她就是个恶婆子!挖渠挖不动她就送我去水沟里挖泥,还让我扛着三十四斤的泥筐……这是什么?”


    说着说着,程芬发现自己腿上有一个黑东西,还不等她看清是什么,就见粘在她腿上的黑东西动了一下,而下一秒……


    “啊!!!!!!!!!!!”


    那瞬间她只感觉浑身发麻,无法控制住地大叫起来,因为惊恐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她很想动却发现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能无助大喊着,“妈啊啊哕……拿掉哕哕它啊啊啊……”


    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黏上去的水蛭,把程芬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那几声惨叫,搞得周边的人都凑了过来,不知道的还当发生什么命案了。


    “别怕别怕,就一条水蛭。”


    “别硬扒,弄点盐来。”


    “啧,可真够肥的,看来吃得挺饱呢。”


    周边人还在看热闹,程芬吓得整个人都虚了。


    何泽兰将水蛭夹起来扔到装垃圾的篓子里,看着女儿这样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但她不后悔这个决定,如果不趁现在打消她的念头,以后可不是受苦三天,有可能受苦一辈子。


    家里的事不好和外面的人多说,敷衍几句把邻居给劝回去后她便把院门给关上,没外人在她就说着,“现在知道苦了吧?早些听我的也就不会受这些罪。”


    程芬抿着唇,什么都没开口。


    何泽兰皱着眉头,“怎么,你还想跟那个混子下乡不成?这三天是没过够打算过一辈子?”


    “这不同。”程芬想想蒋大哥的样子,还是不愿意放弃,“要不是那个老太婆欺负我,我的日子能有这么苦吗?”


    这三天是真的很苦。


    但她更觉得是因为江家老屋那边的缘故,如果不是那个死老太婆故意折腾她,她又怎么可能只坚持三天就跑回来了?


    程芬这会满腔委屈,也不管屋里是不是有江家的人就直接抱怨着,“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恶,一大家子那么多人什么活都不干全推到我身上……”


    她也不知道江家有什么毛病,不管是那两个老东西还是没比她大多少的成年人,一家六口人,居然没一个干活的!


    她在地里挣完工分,回到江家还得帮着收拾洗衣,晚上想睡觉也睡不踏实,不是老太婆的鼾声就是江家吵吵闹闹,这三天就没消停的时候。


    更离谱的是,大哥的那个大伯四十几岁的人了都好意思一个人悄悄吃独食,而她扛了两个月的粮食过去,每一顿都是稀的不能再稀的糊糊。


    还有她带过去的衣服。


    穿一套带一套,一套旧衣一套新衣,本想着带新衣过去显摆显摆。


    结果倒好了,第二天起来老太婆就把她的衣服骗走,说什么干活不能穿得太好不然会把衣服弄脏弄乱,她也是傻,居然还真信了!


    等她想回来时,不管是粮食还是衣服都被骗走,那老太婆还时时防着她,要不然她早就跑回来了。


    可不管怎样,她并不觉得是自己承受不了,她微微抬起下巴,脏兮兮的脸上显得有些倔强,“要不是他们那群人故意为难我,我肯定能坚持两个月。”


    “那你怎么就敢肯定你以后下乡去的地方没人为难你?”


    “……”程芬回答不出来,她就算想的再天真,也知道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会遇到一些心肠不好的人。


    “有人故意折腾你也好,这不得让你先习惯习惯?说不准以后遇到的人比你阿爷阿奶还要难得对付。”何泽兰心疼自己的孩子,但就是因为心疼所以才不能妥协,“既然你坚持不了,等明天我就去找王媒婆。”


    “我不要。”


    何泽兰没搭理她,侧头对另一人说着,“那东阳,再麻烦你一次,现在就把她送回嘉田大队。”


    “妈?!”程芬一脸的不可置信。


    何泽兰没看她,狠心道:“要么你明天去相看,要么现在回大队,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坚持两个月,你以后想嫁给谁我都不反对,但你要坚持不了,那就听我的。”


    程芬歇斯底里大喊着,“我不选,我哪个都不选!”


    “那就滚出这个家,你都成年了我没义务养着你。”何泽兰同样也对着她大喊,“去找程家人,找你二姑找你阿爷阿奶,别再来找我了,我供你读书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对得起你了,我不欠你什么。”


    大喊还不够,还推着程芬往外走,像是真的要把她赶出门一样,“出了这个门,你以后别再踏进这家门一步,我和你彻底没关系。”


    程芬是头一次见妈这么生气,那怒吼的神色就像真的要将她赶走一样,心里恐慌的不得了,语气也不由害怕起来,“妈、妈你干嘛啊……你别这样啊……哥、二哥救救我,我不想不想嫁人啊……二哥!”


    程华急得不行,无措地待在原地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荭一把拉住了她,“二哥,我们先进屋。”


    她并不觉得程芬可怜,只会觉得她有够愚蠢,到现在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


    她为什么催着周娄上门做客?


    还不是想着毕业后能结婚顺利留城。


    小娥为什么突然转学,这段时间为什么突然这么忙碌?她不知道小娥在忙什么,但也能猜到小娥在为什么做打算。


    她们两人,都不想在毕业后选择下乡。


    所以得早早准备起来。


    而现在妈一直在给程芬铺路,程芬却始终没看明白,不嫁人可以,不嫁人她除了下乡没别的路子。


    要么嫁给那个花心的蒋晨,两人一起下乡,指不准哪天蒋晨玩够了一脚踹了她,她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到时候农活还得照样干。


    要么她独自一个人下乡,今后的日子只能靠自己,这三天的农活她得干一辈子,但凡遇到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她更是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


    她明白,妈也明白。


    唯独程芬不明白。


    她只会觉得妈让她做不喜欢做的事,觉得她是在害她。


    可程芬根本不知道妈只是在她能选的路子中选择一条最不受累的路,换作是她,她不会和程芬一样大吵大闹,她会听妈的话相看,不着急马上定下来,多相看几个多了解一些,担心自己嫁错人,那就多看看多问问,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


    要实在是遇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觉得自己嫁人比下乡干农活来得还要苦,那就跟江叔、跟妈聊聊,装可怜也好、假哭也罢,请他们多支援一些,想办法找个近点的地方,多拿点钱和东西下乡,这样以后的日子也会稍微舒坦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疯子似的大吵大闹。


    哪怕是母女,越吵只会把感情吵淡。


    程荭不在意她们是不是感情越吵越淡,反正她是真懒得管程芬以后过得好不好,过得好她也没想过去占便宜,过得不好她也没坏到去幸灾乐祸。


    将二哥推回房间后,她轻声说着,“妈是为了程芬好,你加进去只会打乱妈的计划。”


    “我、我明,我就就是担、担心。”


    “不用担心,你听听外面,是不是不再吵了?”


    院子里的声音是小了些,因为没人上前拉架。


    院子里坐了不少人,刚进屋的两个还有江家四个,这么多人却没一个人上前拉劝,程芬发现自己不妥协就真的会被赶出去……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程芬咬着唇,她偏不放弃,她就要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


    那两个老东西那么可恶,凭什么让她白白被欺负了?


    她视线落在某间房,“我这就回大队,但我得带个东西回!”


    程芬这一回待了没两个小时又被带回大队。


    等人一走,何泽兰泄气般坐到椅子上,捂着额头有些烦闷,“她怎么就这么倔呢?”


    “还是有收获的。“江湛生总算开了口,刚刚闹那么一场他待在边上是一个字都没说,就是担心越插手越弄得一团糟,现在人走了,自然就能出声了,“你看看,程芬这次都学会怎么反抗了,真要拦不住,人泼辣一些总比只会受欺负来得强。”


    何泽兰却有些担心,“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不会,那把砍刀都钝了。”一旁的江小娥回着,程芬离开之前找她要了一样东西,要她那把磨得锋利的砍刀。


    那她能借?


    那把砍刀可是陪着她追了人家十条街,又是时不时拿出来磨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借出去?


    所以拿了另外一把锈得都难砍动的旧菜刀。


    切不开,最多拿着砸砸人。


    “那就好。”何泽兰拍拍胸口,就像老江说的,泼辣一些总比只会被欺负来得强,也算……有收获吧?


    不过她又有些奇怪,“老屋那边是怎么一个情况,大嫂是不是病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刚刚程芬说老屋那边一个干活的人都没她就觉得奇怪,她几乎没和公公婆婆接触过,但是和大嫂倒是来往过几次,人还是挺不错的。


    就算东阳回去不薅点什么回来,每次大嫂都会拿一些蔬菜野果子之类的带回来。


    那边要不是大嫂和两个侄子担着,日子怕真的过不下去。


    现在听到那边没人干活,她就想着是不是大嫂他们出了什么事。


    “没事,要真有什么事东阳怎么可能不跟我们说?”江湛生真不觉得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他估摸着应该也是东阳给大嫂出了些什么主意,要不然那母子三人不会“罢工”。


    突然间想回大队一趟了。


    大嫂三人罢工,他爹娘估计得发愁了吧。


    没人当老黄牛替他们挣工分,他们的宝贝儿子不得饿肚子了?


    那热闹一定挺有趣的。


    和江湛生想的一样,老屋那边是真叫一个热闹。


    本来老两口还高兴着有人上赶着来给他们干活,商量着一定要把人给留住,多干一天他们就多挣一天!


    结果第二天江婆子就气的不得了,看着一个利利索索的姑娘家,结果干起活来连她这个老婆子都不如。


    把她带去挣满工分的地方,结果没一会就被大队长嫌弃的感受,跟着又把她带去挖泥,没干一会就开始哭哭啼啼,搞的她像在欺负人似的。


    一天磨磨蹭蹭,最后就记了三个工分。


    要不是想着第二天再接着来,她都不想给这个废物吃饭了,就干这么点活好意思吃她家的饭?


    这时候江婆子早就忘记程芬是自带粮食上门的,在她想来进了她家的门那就是她的东西,和姓程的又有什么关系?


    本想着第二天接着带这个废物去干活,手上甚至还拉着一根鞭子,就想着在她偷懒的时候使劲抽一抽,不信她不听话!


    可没想到的是鞭子根本没用上。


    因为有人好奇她大儿媳妇他们生了什么病,怎么一年请了那么多天假,江婆子这才知道她家三个人昨天都缺工了!


    这还了得?


    秦荷花母子三人不干活,他们一大家子吃什么?


    她前些日子还答应了儿子,说是过年时得给他称五两肉,现在一大家子都罢工,还怎么拿钱称肉?


    当下就撸起袖子想回去教训教训这群偷懒的人,结果两个老家伙特别恐慌地发现,秦荷花母子三人要是真不愿意干活,他们不管是打还是骂居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那这可怎么办呀?!


    “老天爷啊,你还不如把我们老两口带走吧,这一个一个的懒东西叫我们怎么活呀!”


    “老婆子,绳子在哪里?要不我吊死算了,我走了还能给你们省口粮食。”


    “弘图爹,你走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还不如把我也带走啊阿啊阿啊……”


    马大队长看着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两人不由觉得头疼,他无奈的道:“叔婶你们这是做什么?江伟他们就是身子不舒坦请两天假,至于闹死闹活吗?”


    “哪里不舒坦了?他们就是装的,就是想偷懒不干活!”江婆子双脚在地上蹬个不停,大嗓门嚎的特别响亮,“你看看谁家这么大的小子不干活的?他们不干我们吃什么?”


    江老头苦着一张脸,“大队长,你可得帮着劝劝呀,像这种不孝的儿媳孙子就得和他们好好讲讲道理,可不能让他们虐待我们这些老人啊。”


    马大队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一个大队的谁不知道谁家的情况?


    还说谁家这么大的小子不干活,他们家不就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天天在家好事难做?


    “咳咳……”边上传来几声咳嗽声,秦荷花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块帕子捂着嘴,装作一副很难受的样子,“爹娘,我们就是之前干的太累了再加上感染了风寒,实在扛不住才躺了两天,你们就别闹了,等明天,等明天我和江伟两兄弟就去上工咳咳。”


    明天她是打算出去上工。


    她和儿子们商量好了,上工后她在大队长面前装晕,江伟在书记面前晕,江亮在小队长面前晕,甭管别人会不会看出来是装的,她就看看以后谁还敢催着“病弱”的他们去上工!


    “好好好,这不就好了吗?”马大队长连连说着,他实在是不想掺和江家的事,主要是这两个老东西太不讲道理了,仗着年纪大就爱胡搅蛮缠,也多亏他和这家人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行!”江婆子怒视着秦荷花,“那这两天的工分怎么办?你们三个人一天二十八个工分,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大队长,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两个老东西,要不分些活让他们现在就去干,都是年轻人干个通宵也不碍事儿。”江老头见大队长皱着眉头,又开始一贯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婆子啊,给我找根绳子吧,我还是吊死算了,一大把年纪也省得浪费家里的粮食……”


    马大队长眉头紧蹙。


    瞧瞧!瞧瞧!


    他为什么不爱和江家的人接触?


    老是以死来威胁,一年得上吊五六十次,偏偏一次都没死成!


    他怒视着无理取闹的两人,大喝一声,“你们要是再闹我就……”


    “吊死了还浪费家里一根绳,来来来,我这把刀给你,你直接拿着往脖子上一砍,一了百了!”


    马大队长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拿着一把菜刀就递到了江老头的面前,一张年轻的面孔因为愤怒显得格外扭曲,“来呀,你拿着呀,你不是你要死了给家里省粮食吗?”


    “你个贱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江婆子丝毫不怕,她活了大半辈子又不是没被吓过,不过就是拿了把菜刀,她还不信这个贱蹄子真敢下手。


    江老头也是这么想,直接仰起脖子就往前凑,“来来来,你一刀把我脖子割了就是。”


    程芬本来就是鼓着一口气冲过来的。


    想着江小娥能拿着一把砍刀怒追人家十条街,追到人家在那之后再也不敢招惹她。


    那她是不是也能拿着一把菜刀吓唬吓唬人?


    可她没想到的是……人家根本不接她的招,反而把她吓得往后退了退,她是真的想出气,但也没气到真下手伤人啊……


    而就在这时,江东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像是追人没追上一样,他看着院子里的场景吓得惊呼起来,“三妹你别冲动啊,就算阿爷阿奶欺负你,你也不能拿刀吓唬他们啊,赶紧放下,吓到大伯了怎么办?阿爷阿奶会心疼死的。”


    程芬眼睛一亮。


    对啊,江弘图!


    她想都没想,拿着菜刀直接冲向一间屋子。


    这一下,两个昂着脑袋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家伙一脸惊恐,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前冲,“儿啊!你给我站住!”


    “秦荷花,拦、拦住这个贱蹄子!”


    门口的秦荷花立马撑开双手,眼瞅着人冲到前面,突然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捂着额头呻吟说着“哎,好晕哦。”


    就这一下,让程芬顺利冲进了屋子,没几秒江弘图凄惨的叫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