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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小巷里的重组家庭[六零]》 第21章
卢伟志在这边帮着学生们从学校讨要奖励, 公社那边也在琢磨着该怎么“奖”。
挂了电话后,范泗就直接去找主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述一遍, 并道:“我已经和卢老师说了,现在就安排一辆车过去接机器,你看能不能派辆小货车跟我走一趟?”
“现在的中学生这么厉害?”陈主任负责的工作包括采购设备这一项,几年下来公社也不一定能添几台机器设备, 而仓库里的那八台脱粒机,是他早些年跑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才弄来的老机子。
贵倒是不太贵,公价一百五十块钱到两百块钱左右。
就是难买,他们周边几个城镇根本就没这类厂子,远些地方倒是有,但那会国内也就一两家制造厂, 机子是供不应求,他连队都排不上, 最后还是寻得关系拖回来几台老款脱粒机。
旧了些, 但能用。
一直用到现在勉勉强强都还能用。
这几台机器供着周边十几个生产大队使用,给无数社员们提供到便利,但还是远远不够。
哪怕今年花大价钱新引进了一台自动化的脱粒机, 真到了秋收季节时,仓库门口是人挤人, 有些社员得从大清早排到中午,弄好后又得扛着粮食回大队。
要是能多一台机器分担自然好。
但是吧……
陈主任有些迟疑, “有群众愿意给公社捐献机器是好事, 咱们也不能光着手接过来,该奖励还是要按照制度给予奖励和奖章,但也不能太草率, 万一某些人有样学样,会把公社闹得乌烟瘴气。”
大部分的人还是很善良淳朴的。
但有一些个别的老鼠屎,如果他们这次接受的机器无法使用又或者是个残次品,那些老鼠屎绝对会冒出来给公社“捐”东西,为的就是骗奖励。
不过陈主任还是挺鼓励这些年轻人,他道:“但你既然答应了,该去还是得去,只是在交接之前先了解一些设备的情况,如果和你想象中不同,就奖励些公社的文具或者杯子毛巾之类的物件。”
“行,就按主任说的办。”范泗应承下来,话头一转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事应该假不了,这几位学生的老师可是卢伟志,早些年最厉害的维修师傅。”
有多厉害呢?
谁厂子里的机器要是坏了,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老师傅,谁家小子想拜师,头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老师傅。
他厉害到什么程度呢?
国内和机械有关的专业人员不多,拥有的书籍也很少。
大部分都是靠自己摸索出来的,卢伟志就是这样,他没有老师也没有同行的伙伴,走机修这条路子的其他维修师傅遇到什么难题都是来请教他,而他遇到什么问题都得靠自己去琢磨,靠自己的经验累积起来。
后面名声大了些,也有机会去更大的城市学习。
只可惜命不好,正是关键的时候断了右手,当时可是有很多人在惋惜。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说他“废”了。
要真以为卢伟志缺了一只手就成了废人,那才觉得可笑。
人家积攒的经验和脑子里的知识,对于这个行业的人来说是一笔大财富,不然为什么他没有任何教学的经验,还有那么多学校抢着要?
只要是真材实料,落入困境也不会是绝境。
“你说的这位老师傅我有印象。”陈主任想想也是,人家一个大师傅没必要和他们开玩笑,不至于为了公社的奖励就诓着他们玩。
范泗接着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文具杯子我带着,按正常制度发放的奖励我也一并带过去,如果那台机器真像卢老师说的那么好,我就按正常的来办。”
“行。”陈主任觉得可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车申请表,填写完后就递了过去,“你现在就过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这一路过去怎么也得有一个多小时,工作室那边的几个人还真没觉得久等。
先前在食堂借来的半袋子稻谷已经脱好壳,后面有不少住校的老师和学生们听到这件事,也拎着粮食往这边来。
不过稻谷要少很多,大多都是玉米棒子。
正好他们也可以试试。
“到我了到我了。”
“别插队啊,看到那里我放的椅子没,我排你前面。”
“王杰,你没力气啊,要不要我替你拉一拉?”
“滚,老子力气大着呢。”
工作室里热热闹闹,江小娥上去试了几下后就没兴趣亲自动手了,手动到底比不上自动,不管是手拉式还是脚踏式,时间一长就太费劲了。
想要轻松,还是得改用电机运行。
只可惜,这还真不是现阶段她能上手的物件。
“你说说,咱们要不要再搞一台捐给学校?”罗朗瞅着外面排着的小长队,他从家里带来的粮食少,粮食里面夹杂着一些小石子和谷壳,他非但没挑出来反而连着粮食吃下去,多一点好歹能饱一点。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夹着小石子和谷壳的粮食可不好吃,剌嗓子。
如果不是今天,他还真想不到学校里这么多人有这个需要。
“在供销社买的粮食倒还好,但谁家没几个在生产大队的亲戚?在自家亲戚那里弄来的粮食,筛得就没那么细。”
周洲解释着,“可这样得来的粮食不多,专门跑去公社借脱粒机又费事,大多就是自家老人孩子用手来去壳、去玉米棒子。”
他家就是这样。
生产大队靠种田的社员们羡慕城里捧着铁饭碗工作的人,但城里的人要是有一门乡下亲戚,那也是令人羡慕的事。
四季的蔬菜,收成的粮食,对比只能在供销社买卖的人来说,他们可以说多一条来粮食的路子。
交易的不会太多,但哪怕两三斤粮食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只是这样交易来的东西没供销社的品质好,也就只能让家里的老人孩子上手挑一挑,现在知道附近有一台脱粒机,自然想拎着粮食袋跑一趟。
“不过你的提议也不是不行。”周洲跟着道:“咱们这次制作脱粒机,除了一起凑了一块二角钱买了机油和钉刺之外,其他配件都是从废弃仓库里翻出来的,再制作一次无非就是花费一些时间。”
既然是捐给学校,机油和钉刺总不能还让他们花钱吧?
钱嘉树凑过来小声道:“我刚听到老师和王主任在商量我们的奖励,要是再弄一台捐给学校,肯定能更顺利地落实下来。”
“我投一票。”方大牛举起手,“去年我家楼下有一家挂了‘五好家庭’的门牌,把我妈羡慕的眼睛都红了,我要是拿一张奖状回去她肯定高兴的睡觉都会笑醒。”
另外三人也跟着举起手来。
四人意见一致,不约而同望向一旁没有说话的江小娥身上。
罗朗奇怪看着她,“小娥姐,你不打算来吗?别啊,咱们可是一个小团体,缺了谁都不行呢。”
江小娥摇摇头,“我是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
谁都知道奖章的好,现在这个时代很讲究荣誉,有些荣誉加身在最动荡的那几年还能起到保护作用。
而且再次制作脱粒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了。
第一台机器他们是在不断地摸索和商讨下完成的,看似简单,其实他们在制作的过程中也吃了不少苦。
罗朗因为得常常钻进内部组装,身上被铁皮刮划了不知道多少条口子。
钱嘉树为了绘制出最完美的图稿,日日夜夜画了不知道多少遍稿子。
方大牛现在脸上还留下焊接时烫下的疤,周洲为了让伙伴们尽快上手,自己多年摸索出来的焊接经验从不藏私……
就连她,也不得不说这段日子是真的很累。
精神上累,身体也极为疲倦,有时候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添了新伤。
但那种拼搏的过程和完成一项任务带来的成就感,是无法替代的。
现在回头看看,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第一台制作的过程是这样。
但第二台、第三台以至于后面的无数台,制作难度只会越来越低、越来越顺手,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所以,罗朗的提议完全没问题。
只不过江小娥觉得他们可以转变一下思维,“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与其等着我们来制作,干嘛不将方法教给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们?”
这么做是不是太好心了些?
任谁都得夸一句“大好人”吧。
但其实这件事从长远来看,绝对是利大于弊。
脱粒机的制作困难吗?
难!
但要说除了他们几个学生之外,其他人就做不出来吗?
那还真不到这种程度。
江小娥身为代表自夸一下,他们五个人确实各有各的优点,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厉害到无人达到的高度。
他们能做出来,学校里的其他学生又或者说工厂里的某些师傅们,只要在材料充分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是不能一点一点琢磨出来。
或许,功能没他们制作的多。
或许,效果没那么顺畅。
又或者,弄出个丑陋的四不像,怎么看都是一个“丑”字。
但现在的人没那么多要求。
龚庄公社的那些机器,都不知道过了多少道手,偏偏运回公社后还被当作宝,甭管好不好看、甭管是不是有些小瑕疵,只要能用,没人会嫌弃。
他们现在特殊,是因为他们是头一个。
第一,才显得特殊。
真有其他人有样学样,人多拥挤起来,他们也会被淹没在人群里,丝毫的不起眼。
毫不起眼可以说是低调,但也能说是平庸。
她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以进入未来的拖拉机厂做准备,没有人脉没有资质,如果连能力都不出众,她有什么胜算拼得过其他人?
既然这样,那他们就拉更多人进来,在这些人身上打上自己的影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样他们的影响力才更大。
但是也不能闹得太过。
特殊时期,他们需要摆正自己的身份,“我们可以在学校里成立一个互助小组,以交流的形式教他们怎么制作脱粒机。”
随着江小娥的话,其他几人听得拧起眉头,就在他们要开口提出问题时,江小娥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记住,我们不求财不求名,只是拥有一颗无私奉献的心,在我们亲眼见到农用机械在国内的缺口后,很想尽一份绵薄之力,而我们作为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唯一能奉献的就是让更多人能学会制作脱粒机,也让更多群众能使用上脱粒机。”
可有时候不求才不求名,往往是所求更多。
而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意会。
“如果这个互助小组的成员像我们一样将制作的机械捐给需要的人……”周洲有些紧张的发颤,有些说不下去了。
如果按这么来,他们五个人就是“互助小组”的代表,也就是说以后小组里每捐出的一台都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捐献一台是荣誉,那捐献无数台呢?
哪怕动手的不是他们,可起点却是从他们这里开始的,要真算是一件功劳,他都不敢算这是多大的功劳。
罗朗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清澈纯真的眼睛,一脸茫然道:“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我为什么没听懂?”
钱嘉树握紧手里的图稿,“我们甚至可以提出要求,所制作出来的机器不能以买卖形式出售,如果是捐赠,必须在脱粒机的表壳上打上‘互助小组’的字样。”
打上标签,更能代表他们!
江小娥却摇了摇头,“太冒险了,我们可以提出要求,但前提是他们会允诺,我们根本没法保证他们制作的脱粒机不会以倒买倒卖的方式出售。”
所以一旦打上标签,反而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但如果没有打上标签,那就属于个人问题,他们不过就是无私分享了一下,论罪也轮不到他们身上。
钱嘉树微微蹙眉,“你说的也是,我们不能赌别人的良心,不然很有可能和他们一起倒霉。”
以倒买倒卖的名义被抓,他们的人生彻底毁了。
更难受的是,倒买倒卖的人还不是他们自己,和他们半毛钱的关系都没还得一起遭罪,他甩了甩自己脑袋,很庆幸道,“犯傻了,多亏你提醒我。”
“以稳妥为主。”周洲也是这个意思,他难以按捺脸上的笑意:“再怎么样,都比我们自己制作来得推广快。”
他们五个人五双手,职工学校可不仅仅只有五个学生。
以龚庄公社为起点向外辐射,影响一定很大。
哪怕只给他们带来一丁点的好处,对他们来说相当于白赚!
毕竟他们现在不教,迟早有人会跟风,他可是知道这段时间不少人跑到工作室外的窗户打探,迟早的事。
方大牛挠了挠脑袋,和罗朗一样的迷糊,不过他却重重点头,“听不懂懒得想,反正你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小娥轻笑一声,“反正只要记住一点,我们不求财不求名,只是拥有一颗想要奉献的心。”
……
“什么?!你们打算把图纸公开,还想成立一个小组互相交流?”卢伟志仿佛没听清,他这边还在和老王讨价还价,为他们争取最高的奖励,结果奖励还没谈拢呢,他们又朝他丢了一个炸弹。
他微微蹙眉,“你们可想清楚了,这是你们改良过的机械图稿,我刚刚可是打听了,像这类两用款脱粒机市面都没得……”
“好事啊大好事啊!”王主任却一副着急的样子,立马冲过来挡在老卢身前,赶紧道:“这事我应了,江同学你们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学校能安排一定替你们安排。”
在职工学校当了这么多年主任,哪里不知道一份机械图稿的重要性,而且面前五个同学还愿意亲自教学,这样一来,他们学校机械专业的学生人人都能学会这门技术。
无私些,就是高兴学生们多学会一门技术,以后不管是在工厂还是在其他地方,有这门技术在手不用怕饿死。
自私些,这绝对能大大提高他们学校的知名度,如果运作的好,说不准还能得到省城那边的夸奖,有这个“夸奖”在身,说不准能顺利熬过这段特殊时期。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占了面前五位学生的便宜。
“王茂彦你要不要脸?”卢伟志一把将他扯开,指着他的鼻头骂着,“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一大把年纪好意思占小孩的便宜?”
身为“小孩”的五人乖乖站在原地,乖巧的不得了。
“你先别气啊。”王主任拉开他的手,“先前你说的事我都应了,学校里谁要不同意我去说。”
“不够,这是捐机器的条件,现在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信你不懂这份图稿的重要性,别给我打马虎眼。”卢伟志声量大,但明显有说和的意思。
能不说和吗?
这五个崽子一看就是商量好,再说这事乍听之下他们太吃亏了,但细想想也不见得,倒不如趁着这口气为五个崽子多争取一些好处。
不过说来也巧,卢伟志还没说出条件,范泗就带着人过来了。
王主任连忙打着和声,“这事咱们等会再细聊,现在还是先带范干事看看设备来得重要。”
卢伟志哼哼两声。
王主任讨好着道:“你先前不是想借用学校的照相机吗?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等会你想拍多少张都行。”
卢伟志又哼哼几声。
王主任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心,一把拉过他的手,“走走走,范干事难得来一趟,咱们学校可得好好招待招待。”
说是好好招待,但也掏不出什么好东西。
最后还是王主任掏了自己藏了许久的碎茶冲了两杯茶水,然后将人请去了工作间。
范泗这次来,还不是光着手来,也是带了一些稻谷和苞谷,想着现场试试行不行,为了试下长时间的运行过程,带得还不少,足足有两大袋子,差点把他们食堂的粮食掏空了。
不过结果出乎意料,他们才刚刚经过仓库的大门,他就听到前面熟悉的声响,和脱粒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都不用亲眼看就能认出这个声音。
“咦,听着挺流畅的啊。”
“可不流畅嘛。”王主任一副引以为荣的样子,“从给你打电话到现在,脱粒机已经运行有快两个小时了,期间一点问题都没出。”
“这样啊。”范泗更好奇了,迈出去的步子更大了一些,经过一个拐角就看到前方的屋子以及等在那边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公社仓库,在那里也是,有一段日子几乎天天有人守在脱粒机边上,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
卢伟志不跟他客气,“都排好了队,咱们也就不讨人嫌插队,他们要脱的粮食也不多,咱们等等?”
“行啊。”范泗没意见,他巴不得多等等。
等得时间越长,越能看出效果好不好。
不过他也没老老实实站在队伍中排队,而是绕到脱粒机边上转悠一圈,最后得出一句,“这大家伙挺……别致的嘛。”
不算夸奖的夸奖了。
光看外壳,这台脱粒机的金属铁片上很多“点点”的亮点,算不上好看但因为手工操作的到位,也不显得难得,反而多了一些稀奇。
范泗不是太在意外观。
要说难看,公社的那几台老机器才难看,外壳生锈裂口,他们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补上,就在上面钉两个木板,就跟给衣服打补丁似的。
比起外观,他更好奇卢老师电话里说的那些功能,“卢老师,你说这是一台最新款配备过滤、散热功能的两用款机器?我从不知道脱粒机有这么多功能,不知道能不能展示展示?”
边上的五名学生都忍不住瞟向自己老师。
哇哦,原来老师在背后就是这么夸他们制作的机器吗?
那啥过滤也算是真材实料的新功能了,至于散热……咳咳,好像是他们没算对尺寸不得不在外壳上开了一个口子?
“…………”
卢伟志板着一张脸,努力忽视脸上的燥热,不管前情是什么,但他就问机器能不能散热了?
既然能,怎么就不是最新的散热功能呢?
第22章
范泗看他们的反应有些不解, “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怎么可能有问题!
卢伟志一脸自信,“你不问我们都会替你解答解答,不然这台机器搬运回去, 我怕你们都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
“这么厉害啊?”范泗一听,更好奇了。
他不怕麻烦,就算操作繁琐一点,但繁琐代表着功能多, 谁不喜欢带回去的机器功能多一点?
同时,五个学生也挺好奇。
老师把这台机器描述得这么牛,那他会怎么介绍呢?
不想这时卢伟志也是看向他们,微微一笑,“你们作为这台脱粒机的制作者,自然更清楚这台机器的功能和性能, 来吧,谁替大伙解答一下?”
“……”
“…………”
这好比什么?
好比看热闹的时候, 发现热闹中心是自己。
卢伟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又催促一声,“谁来?”
叫这几个崽子看他笑话。
他可不觉得自己不厚道,都已经把公社的人拉了过来, 后续总不能还让他这个老家伙上前冲锋陷阵,怎么也得让他们自己解决人生之中遇到的坎坷。
这何尝不是一种成长的方式呢?
被他微笑盯着的几人头皮有些发麻, 周洲率先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就道:“我手劲大, 我来示范怎么用手操作。”
“我我我我, 我脚劲大,我来踩踏板!”
“那我来倒玉米棒,放心交给我, 一根都不会撒出去。”
“欸……我我。”反应最慢的方大牛挠了挠头,后脑勺的头发都挠掉了几根,“那我该干嘛……”
江小娥简直没眼看他们,直接在边上捡了一小根棍子,走到脱粒机面前介绍起来,“我先简单介绍它与其他机器相似的地方,进粮斗、出粮口以及脚踏板,操作的方式与贵公社的机器没什么区别。”
跟着手里的棍子落到外壳上其中一个口子上,“范干事,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你们公社维护机器时,所有机器中都有很多残渣?”
“记得记得。”范泗点点头。
清理出来的还不少,而那些残渣他们也没扔,那么大一堆的残渣里还能清理出一小捧能吃的粮食,可惜就是太久了早已经变味发霉,最后舍不得扔,就干脆煮熟喂猪吃了。
“残渣堆积多了,除了时间长产生异味之外,还会挤压到里面的部分配件。”江小娥用棍子挑开上面的拴扣,“所以我们在内部安装了三个过滤网,定期打开这个口子更方便清理过滤网外的残渣。”
她示意着,“你可以凑过来看看,这里面的残渣就是过滤出来,你们可以制作一把小型版的扫帚,定期清理以防异味也能防止挤压到内部的配件。”
范泗凑过去看了看,一看就能看到里面像是铁纱网的东西,而在那里确实有些残渣,不多,就一点点碎谷壳。
他刚想说一声什么时,耳边传来了一声,“还真有诶!”
转头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王主任,这位学校主任比他还要来得惊讶,“过滤网、过滤的网,这个方法好,能预防很多麻烦。”
范泗虽然搞不懂学校主任怎么都不清楚自己学生做出来的东西,还显得这么惊讶,但他也跟着附和,“确实好,也能解决不少麻烦。”
他说得麻烦是另外一种麻烦。
人活得久了,难免会遇到一些不讲理的人。
有些人用完脱粒机,最后看出粮口的粮食斤数不够,就嚷嚷着他们贪了粮食,有些好解释,有些还把派出所的公安闹来才消停。
讲道理,这倒入多少又能出多少,哪里是他们说得准的?
就算谷壳和谷子加起来称一称,但谁又能保证脱壳中途会不会有极少一部分掉入缝隙呢?
反正斤数还真没办法保证一致。
但现在就不同了。
有这个过滤网在,把里面的残渣扫出来加在一块称一称或许就能对得上,不过这得每来一个人就清理一次。
范泗倒觉得不是问题。
说是残渣,其实都是一些稻壳之类的东西,吃不得拿回去喂猪喂鸡都行,相信社员们很乐意自己清理。
虽然没表达出来,但范泗心里已经有决定了。
别的不说,光这么一个新功能他都觉得值了,更庆幸自己接了卢老师的电话后,毫不犹豫就应了。
他敢保证,这要落在任何一个公社手里,都恨不得马上搬回去呢。
“这台机器的外壳上一共开了两个口子,这边是在左侧,另一侧在右边。”江小娥绕了半圈,走到另外一侧,走动时视线忍不住瞟了一眼老师。
所谓的散热,真的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手动式机器不比电动机器,除非把脚踏板踩出火花,不然哪里会有热度?
退一万步,就算有铁皮本身就有导热性,打不打开一个口子用处都不是太大。
但作为一个优秀的“销售员”,说话就得有技巧,“这边的口子功能就比较多。”
“还更多?”
江小娥点了点头,“散热不是它唯一的用处,你也知道这是一款两用式机器,除了常用的脚踏板之外,还配有一根拉绳,为了方便收敛,我们将拉绳的挂钩设计在内部,以防随意放在外面被人撞到或者绊倒。”
范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还有一点更方便今后维修的人员。”江小娥的小木棍点在几个螺丝钉上,为他们的失误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上回维护公社的机器,我们发现有一部分的配件得维修人员钻进去才能取下来,对于一些偏瘦偏矮的维修工来说不难,但个头大些就很费劲……”
多了一些修饰,直接将他们当时的失误换成另外一种说法就很不同了,“所以在制作这台机器时就考虑了这个问题,能直接在外机安装拆卸,今后的维护就会更方便一些。”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看来你们上回维护收获不小啊。”范泗有些感慨,最开始他对这群学生还抱有迟疑的态度,太年轻了,一个个脸上的稚气都还没消,总会让他想起家里还不懂事的小子。
虽然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可没想到的是他认为“不靠谱”的学生们居然会让他大吃一惊,不管是上次维护还是这次制造机器,他们都是实打实认真地在干,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大致的辅助功能就是这些,不过一些辅助功能再多最重要的还是它的主要功能。”江小娥对着三位小伙伴们微笑,“倒粮食动起来吧,争取两个小时内将这些粮食弄完,机器看的不是一时的效果,长时间运行才能看得出稳不稳定。”
说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所以同学们,你们加油哦!”
叫他们躲!
既然是自己找的任务那就自己扛着吧。
甭管是脚踏还是手拉,又或者是时不时扛着粮食袋倒进去,连着弄两个小时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可怎么办呢?
自己的选择咬着牙也得坚持下去。
尤其是旁边的范泗不住点着头,“对对对,时间长一点才能看出稳不稳定,几位同学,你们要是觉得累换我来也行。”
三人抿着唇咬着牙,一脸坚强着,“不用,我们行……”
怎么可能说不行呢?
尤其是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好多学生,一个个就像看猴似的看着他们,这时候可不得加紧干啊?
两个多小时说久也不算久,等一个两个踩得腿酸、拉得手酸后,最后一颗玉米粒总算落进了出口粮下方的筐子里。
范泗拿着一根光秃秃的玉米秆子,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可真够干净,一颗都不剩。”
他们公社除了那台自动式的脱粒机,其他机器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就算维护过功能也没有原先那么好,一根玉米秆子上总会留那么几颗在上面,还得手动掰下来。
面前这台机器就不同,也不是说百分百干净,有那么一两根上面还是会残留一些,但这个比例已经很低很低了。
反正时间待得越长范泗是越高兴,见这边忙活完,他也不等卢老师几人开口提,就直接打开了随身带的公文包,“非常感谢几位同学们无私奉献的精神,为我们龚庄公社捐献一台这么好的机器,我代表公社授予你们‘五好社员’的荣誉证书,以及五十块钱的奖金和一些票据……”
虽说是捐献但他们也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尤其是面对的还是五个没有毕业的学生,一个个看着家里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一个能用甚至比他们公社来的还要好的机器,总不能真就嘴巴上夸夸。
来之前他就做好了两种准备。
一个随便奖励一些文具或者水杯之类的小物件,一个按照他们公社正常授予的奖项来安排。
可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带的东西有些少。
便低头跟身边的司机说了一声,让他把那些文具水杯也一并带过来,还说了一句:“这件事等我回去和主任好好商量商量,到时候一定在宣传栏上给你们贴一张‘无私奉献’的表扬通报。”
他这边刚一说完,卢伟志就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很是热情的道:“范干事您真是太客气了,小江他们几个本身就不是为了这些,你看看这又是奖金又是证书多不好意思啊。”
说是这么说可他还真没想过推脱。
巴不得人家给得更多。
甚至还偏向头对着旁边的人道:“您看看人家范干事多客气,某些人可得好好学学。”
“……”王主任不语。
这是在点他呢。
“哪里哪里,是公社该好好感谢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还想着公社,这么好的机器又哪里能轮得到我们呢?”
这边一个客气一个感谢,两人显得那叫一个热情。
而在另外一边,五个人早已经激动得不行。
“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哎!”
“怎么办,一下子给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嘘嘘嘘,小声着些,让人听见了多丢人!”
一旁的江小娥紧紧抿着唇,怕泄露出心里的激动。
五十块钱,看似不多但其实也不少。
将近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更是他们这群学生怎么赚都赚不到的一笔数目。
可对比金钱的奖励,那张两个手掌大的证书才是关键。
“五好社员”,绝对是特殊时期的护身符。
该证书证明个人思想端正,彰显根正苗红,影响自己以及亲属的参军、招工等机会,在这个时代很看重这种荣誉,这将是一个很稳妥的跳板!
在范干事来之前她就知道他们肯定能得到一些什么,但是没想到奖励内容会这么好。
不过想想她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国内实在是太急需这类机器,是奖励他们的无私奉献,又可以说这是一种鼓励。
鼓励类似于他们这样的人。
相信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公社那边肯定会很热闹,只不过到时候就算有奖励也不会像这次这么丰厚了。
还是那句话,少才觉得稀罕,多就没那么重要了。
而此时,卢伟志提了一句,“范干事,不知道方不方便一起和脱粒机合照留个影?小江他们几个做了这么大的好事,学校也是打算在专栏上贴个表扬的通报,洗张照片出来也能让学生们看看这台新式的脱粒机是什么样子。”
范泗当然没意见啊!
表扬的通报还带上自己的照片,这种好事他怎么可能拒绝?
就这样来了几人将脱粒机一同搬到户外,一侧站着范干事以及王主任,另外一侧站着五名学生。
没几秒一台老式相机就将这一幕给拍了下来。
等拍完之后,卢伟志没好气瞪了某个人一眼,“你可真好意思!”
王主任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是嫉妒!
嫉妒他先前厚着脸皮去蹭了一张照片,而这个要脸的老卢却只能在边上眼巴巴看着,哪怕学生们极力邀请,他都舔不下这张脸来拍照。
而他不同,硬是在老卢冒着火气的双眼下站在了范干事身边。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作为学校的领导也不是没资格站在边上的嘛。
像以往的照片,不也都是有学校领导的陪同?
“相机先别收,再拍一张。”
王主任回过神,顺从点着头,“拍拍拍,你们想拍多少张都行。”
而这一次,脱粒机边上只有五个人。
最边上是拿着一张红色证书的江小娥,她将证书举在胸前,双眼直视着镜头。
其他四人要么是站在她边上,要么是蹲在脱粒机下方,因为这张照片没有领导在,也就没有显得那么拘谨,等按下按钮时,一个个笑得牙都豁出来了。
高兴,怎么可能不高兴?
尤其是当证书和包着奖金的信封塞在他们手里后,那份喜悦是怎么都掩盖不了。
除了这些五个人还得了一本打着公社名字的笔记本,以及印着牡丹花的搪瓷杯。
等送走公社的人后,罗朗不知道从哪里打了些水,装模作样地喝了起来,喝一口还忍不住长吁一声,总觉得有些贱贱的,弄的方大牛几个上前捉弄他。
“别玩了,都过来。”
卢伟志对着他们招了招手,等人过来后他便道:“互助小组的事先不着急,具体细节等我和王主任好好商量商量,我想着尽量以学校的名义来安排这件事,也省得后续有些麻烦。”
会这么说倒不是为学校说话。
刚刚他就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一来他们几个身为职工学校的学生,撇开学校反而有些站不稳跟脚。
再来学校多少沾了些光,那真有什么事总不能就这么光看着吧?
而且学校这边接收到的消息要比他们个人来的广,有舍才有得,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这些还得先由他跟学校讨价还价一番,不然这几个崽子拉不下这个脸,估计学校一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了,“再等两天,等我这边谈好后再和你们商量商量,具体怎么样还得你们自己做决定。”
本想着说完就去找老王。
结果没想到被学生们拉着一起分奖励。
他卢伟志能要?
连张照片的光他都不愿意蹭,又怎么可能白拿学生们的东西?
都懒得推脱,白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
走得身形那叫一个快,像是生怕会被拦住一样。
罗朗还真打算上去拦一拦,以前过节,姑姑心疼他一家吃不好穿不好,就想着给他们塞钱。
给爸妈,爸妈不要。
说是姑姑一家日子也不好过。
但姑姑又坚持要塞,不好塞给他爸妈就往他兜里塞,他当时也是像卢老师一样跑得特别快。
以前只有被塞钱的份,现在反过来往别人兜里塞,这感觉还挺稀奇的,搞得他很想追上去试一试。
只可惜被小娥姐难住了。
江小娥提议着,“所有东西都平分,每个人拿两块钱出来凑一凑,给卢老师备一份礼,过几天送到他家去,你们觉得行吗?”
“当然没问题。”
“除了钱还得凑一凑票,看到时候买些什么东西上门。”
“肉吧,老师这几天辛苦了,可得好好补一补。”
“补身子的话,麦乳精……不行咱们没票。”
信封里除了五十块钱之外,还有一些常见的票。
粮票肉票之类的,麦乳精的票还真没。
几个人凑在一块商量着买什么,没一个人觉得不舍得,他们谁都知道这一次会这么顺利,除了他们肯干又努力,还带着些聪明劲之外。
也绝对不能否认卢老师给他们帮了很多忙。
第一次带他们去公社的是他,向学校申请废弃仓库的是他,借道具给他们的也是他,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能遇到卢老师,绝对是他们的福分。
即使知道卢老师不缺这十块钱的礼,但该给还是得给。
不过一时半会商量不出什么来。
决定周六的时候一同去供销社看看。
事情完美解决,那就各回各家呗。
江小娥挎着自己的小布包就往家里走,难得高兴又清闲,不知不觉哼起了歌来,刚刚经过一家门口,上面就冒出一个小脑袋,“小娥姐,你看起来很高兴呀?”
江小娥抬头,发现是隔壁的小杨采,便给他画了一个大饼,“高兴呢,等哪天小娥姐请你吃糖。”
兜里有钱又有票,不大方点怎么行!
挣钱的意义就是为了花呢。
“不用,我有糖。”小杨采跳下凳子,赤脚打开院门,掏了掏兜跟着往江小娥怀里一塞,“甜甜的水果糖,可好吃了!”
江小娥没客气,接过糖就拍了拍他的脑袋,“谢谢杨采弟弟,下回换小娥姐请你。”
“好!”小杨采笑眯了眼,不过又马上摆出一副懂事的样子,“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得给妈妈做饭呢,小娥姐,下回有空你来找我玩哈。”
“好,那你小心些。”江小娥知道隔壁家的情况,一个寡母带着幼子,家里都是小杨采掌厨,好几次弄不清怎么弄,急得爬上墙向她求助。
可惜,她最多也只会将菜烧熟,想弄得好吃基本没可能。
小杨采估计也没这个天赋,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谢嫂子向来都是夸,总没有骂过一句,她一开始也以为小杨采厨艺了得,也是跟着尝过一次才知道的真相。
也不知道是不是请她这个邻家姐姐喝汤太高兴,为了表示多放了一勺盐,咸得她连灌了两杯水。
看小杨采进门,她忍不住提醒一句,“做菜少放盐。”
哪怕味道淡了,总比咸得发苦来得强。
告别小杨采后,江小娥回了自家院子,刚刚进门就见何阿姨一脸笑意,看着比她还要高兴。
她好奇问了一句,“家里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喜事,大喜事。”何泽兰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掰着橘子的江东阳说了一句,“华子的证明已经开好了,我明天跑一趟知青办,能不能成就看明天了。”
他嘴里的证明是从街道办开的一张条子。
证明他们管辖地的程华同志从小犯有口吃,并希望知青办予以特殊对待。
这张条子办下来可不容易,江东阳都不知道废了多少张嘴皮子,要是搭上些礼或许更容易办下来,但他宁愿欠人情也不愿意花钱。
人家都说,人情债不好还。
但这话不适合他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要啥啥没有,人家就算想要他还,他也还不了。
掏钱就不同了,掏出去那就真的掏出去了,他可舍不得。
他的原则就是,宁愿费点劲也不能掏兜。
“好事啊。”江小娥想了想,“我明天和你一块去。”
“你去干嘛?”江东阳没怎么在意,也就随口问了一句,跟着手里的橘子一分为二,他也没先吃而是递了一半过去,问道:“吃吗?”
“不吃。”江小娥皱着鼻子。
这还是前段日子从乡下扛回来的橘子,别说自己吃了,送都送不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放久了,个别橘子居然没那么酸了,但也得讲一个运气,说不准吃得那个就酸涩无比。
她婉拒,拒绝替大哥“试毒”,“我这里刚得了一样东西,或许有点用。”
荣誉证书,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用处或许没那么大,但也是加分项。
不过奖金奖品能一分为二,证书就那么一张,分开之前五人就猜拳,按输赢轮着带回家。
江小娥运气不好不差,排到中间。
明天没轮到她,但正好能派上用处,也不是不能和小伙伴商量下提前。
“行啊,你想跟就跟。”江东阳不好奇她得了啥,重点落在手里的橘子上,“真不吃?”
“谢了。”江小娥掏出小杨采送给她的糖果,“我吃糖。”
江东阳有些可惜,妹妹弟弟都不好骗,他也就只能赌一赌了。
结果一踩一个雷,酸得他整张脸都皱巴了。
江东阳酸得呸呸几声,没好气看着对面笑弯腰的妹子,“啧啧,骗小孩糖吃的人,你还好意思笑我。”
江小娥笑着笑着就愣住了,“你怎么知道这糖是小杨采的?”
“还能为什么,我给的呗。”
江小娥有些惊讶,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居然有人能从他兜里掏到东西?!
……
范泗将脱粒机运回去后,不住寻人炫耀这台脱粒机有多好。
唯一遗憾的就是太晚了,炫耀没几句就到了下班的点,只能明天再好好和同事们介绍这台多功能的机器。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赶着最早一个到,正好自己也上手试试。
结果没想到,仓库门口有一个人比他来得还要早。
“罗朗同学?”范泗看到他很是诧异,龚庄公社离学校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这个点大巴还没运行,估计他天没亮就从学校走到这边来了,“你不会是走来的吧?”
“没多远。”罗朗呲牙笑着,“我回家比这里还要远呢,一个月得走好几回,一点都不累。”
“这……”范泗不好多说什么。
也不用问,看看这位罗同学的穿着就知道了,估计家里很困难。
估计也是不舍得花车费钱,他只是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难不成是机器的问题?”
“不不不。”罗朗连连摆手,“机器没问题,好着呢。”
他生怕范干事误会,便捡起搁在旁边的一块铁片,不好意思道:“就是……就是上回我不是弄坏了一块隔板吗?那会我没钱赔不了,就、就昨天拿了奖金我就去买了一块,想着过来给重新装上。”
范泗有些惊讶,“就为了这件事,你大清早走了几个小时的路赶过来?”
第23章
现在才八点不到。
哪怕走快一点, 四点多就得出门。
这孩子……
范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神时,他鼻头都有些发酸,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开口。
而是掏出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先进来,你这一早上估计连水都没得喝, 你找个地方坐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润润嘴,也能暖暖身子。
现在正是变季的时候,白天还好,晚上清晨就有些冷,罗同学一身薄衣, 这一路肯定不好受。
“范干事,工具我都带来了, 要不我先把隔板给换了?”罗朗却有些着急。
很急很急, 自打那天弄坏隔板后,他心里就特别不舒坦。
哪怕小娥姐想出了解决办法,哪怕公社的人没怪他, 甚至还觉得他们有本事,能想出其他办法处理, 又哪怕他承诺每半年都会来维护一次,但……
就是堵在心里, 上不来下不去。
其实那天回去后, 他就去打听了一下。
一块长一米五、宽半米的铁制隔板费用得三块二角。
他手里就上回拿得一块四角的维修费,再也掏不出更多的钱,他也不是不知道, 如果找其他几个小伙伴借,肯定也能凑到。
可谁家条件都那样,他借了又靠什么还?
回家找爸妈伸手要?
家里过得比他还不如,吃不用说了,从没吃过半分饱,弟弟妹妹更不敢同时出门,因为就一套打满补丁的衣服供他们两换着穿,一个穿着出门,另外一个只能躺在床上,无聊就盯着屋檐数蜘蛛网。
他哪里有脸向家里伸手?
唯一能做得,就是回避,都安慰他只要维修好就没事了,连他自己也是这么劝着自己。
可真没事了吗?
怎么可能,他是学这个的,又怎么可能不懂?
一块好好的隔板硬是断成两截,使用过程中,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导致螺丝松动,松动会加重震动的频率,会引起异响,会导致与周边的配件碰撞……
什么可能都有,再怎么样,一块经过修补的隔板都比不上一块完整的隔板,说再多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可他只能自己欺骗自己。
心里过不去也只能忍着,好几个夜里因为这个事在床板上辗转反侧,白天只想着更忙一点,让他忘掉这件良心不安的事。
直到昨天。
每个人分了十块钱的奖金。
一下子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今天过来,上午先去买一块隔板,因为学校的缘故,这类配件他们能在某位老师那买到,他早前就是跟这位老师打听的价钱。
买到隔板,就打算十来点出发,一路走过来刚好两三点能到,花一两个小时搞完,再赶回学校。
计划的很好,可昨晚他硬是没睡着。
那张大团结被抓在手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
多到他也不知道怎么想得,一下子从木板床上爬起来,三更半夜就跑去敲了老师家的门,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好在老师也没计较,去仓库给他割了一块铁片。
再然后,他扛着铁片一路朝着龚庄公社走去。
累,也困,肚子还越走越饿。
但却是他这几天最舒坦的时候!
这一路他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心里那股难受劲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消散,只觉得浑身特别有劲!
其实罗朗现在很需要一杯热水。
解解渴、暖暖肚,嘴唇也不至于干裂着难受。
但比起这些,他更想马上冲到那台脱粒机面前,只有彻底将那块隔板换下来,他心里记挂的事才会彻底放下。
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了。
“行吧,那你……慢点慢点。”范泗在对方的恳求下不忍拒绝,结果刚开了口对方就一脸兴奋的朝脱粒机冲过去,搞得他都忍不住笑了几声,对着少年的背景喊了一句,“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来帮把手?”
少年也回了一句,“范干事你放心,我一个人可以。”
范泗听后,便由他折腾。
这少年就是因为无意中弄坏配件,一直惦记到现在,那他现在敢一个人来,自然也是有能耐一个人修好。
他便去了旁边的小隔间,先是将煤炉燃起,烧了一锅子水。
紧跟着翻了翻抽屉,翻出两块饼子。
年纪大受不住饿,肚子饿就吃一两块。
正好这会儿能给罗朗填填肚子。
大清早赶过来肯定没吃早饭,说不准这会又饿又冷,想想自家小儿子也就和他差不多大,看着还是挺让人心疼的。
等水烧好,范泗就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饼干走出了房间,这会罗朗已经将进粮斗给拆了下来,隔板处于中间的位置,他必须把上面的配件都拆卸掉才能将隔板换下来。
这个活不难,毕竟他先前就和几个小伙伴们一同把这里的机器拆完过,只不过一个人确实有些不方便,尤其是一些较大较重的配件得由他一个人弄出去。
本身就饿着肚子,再来个动力活脸都憋得有些发红了,可当范泗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时,他还是一脸傻笑着回应,“不用,这事我熟,很快就能弄好。”
他用起子拧开滚筒的螺丝,嘴上继续回应着,“范干事,仓库扫帚放在哪里的?我看里面又多了些残渣,干脆一并清理下。”
不多,但还是有。
想来这段时间仓库的脱粒机还是经常在用。
“有有有,我等会给你拿过来。”范泗跟着招呼,“你先别急着忙,先出来喝口水吃点东西。”
罗朗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饼干,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不过一个长辈真心要往小辈手里塞东西,一般情况下还是推脱不了。
几分钟后罗朗蹲在边上一会儿喝着热水一会儿吃着饼干,黑瘦的脸上有些发热,显得又不好意思又特别感激。
而这会范泗也从外面拿了一把扫帚过来,他没让罗朗起身,而是自己探身拿着扫帚清理着,“你别起来了,就这么一点点残渣我自己清理就行。”
手上一边扫着,嘴上跟着念叨:“还是你们昨天那台机器好,过滤网一装,想要清理里面的残渣就容易多了,不像这台还得把配件拆下来才行。”
罗朗顿了顿,他微微歪着头:“要不我明天问问小娥姐他们,看能不能在这些机器里安装几个过滤网?”
范泗眼睛一亮,“可以吗?”
罗朗也不确定,“可以试试,具体还得再讨论讨论。”
“行啊,那你回去了帮我问问。”范泗连忙说,“要是行材料费我们自己出,维修费……这也算是维修吧?不管了,就当做是维修,维修的费用我们也照给。”
……
江小娥可不知道,罗朗这会替他们接了一门生意。
这会她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将证书往小背包里一塞,就和大哥一同再出了门。
他们没把程华带上,虽说是当事人但他性子不适合闹事,尤其还是因为自己去闹,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他一定选择妥协。
说不准当场直接在下乡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去的路上,江东阳没少因为这个在抱怨,“在外面怂的跟什么似的,就知道在我面前摆威风,偏偏还得让我帮着跑腿。”
嘴上说的很不耐烦,但江小娥可以肯定大哥要是真不想,就算是大开口他也不会去做,“那还不是因为二哥知道你会护着他。”
有些人的性子就是这样。
“恃宠而骄”?
应该也不能这么形容,程芬在骂二哥是个傻子时,二哥无措到话都不敢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亲妹子是真的不待见他。
可换做大哥就不同。
他会跟大哥闹、会举起拳头吓唬大哥,其实是心里明白大哥是真把他当做了亲弟弟。
“啧,谁让他以前帮我打过架呢。”江东阳说的那叫一个嫌弃,可嘴角的幅度可做不得了假。
他不是没有亲弟弟,南阳不就是?
只是这个亲弟弟和他年纪相差了快十岁,他像南阳那么大时被外面的人欺负,南阳连走路都走不稳,哪里能来帮忙?
是程华这个大个子,一下子就冲了过来,两人一块把欺负他的人给打跑了。
那时候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程华,他心里就发誓以后自己吃肉绝对少不了他喝汤,自己穿新衣服,身上的尿素袋就免费送给他,要是有人也欺负程华,他要能打得过准上去帮忙,要是打不过那就算了……
反正不是亲兄弟胜是亲兄弟。
就有时候那大块头特别愣,气的人恨不得想揍他。
两兄妹聊着聊着就一同跨进了知青办的大门,刚刚跨进去,一道熟悉的大嗓门就响起来,“哎哟,真的是大稀客呀!快快快,你们两兄妹赶紧过来坐坐。”
杨婶子笑的一脸开了花,也甭管他们俩是来干嘛的,自己的一张嘴巴拉拉就没停下来过,“怎么,是不是想通了?年轻人嘛,就该有理想有奉献精神,再说下乡知青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是为了国家去做建设,是利国利民的大好……”
江东阳赶紧打断她的话,“打住打住,婶子你可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背了。”
杨婶子笑眯眯看着他,“那你背一个我听听。”
“……”江东阳被噎了一下。
杨婶子粗着嗓子笑了几声,打趣着:“看来我说的还不够多呀,你这不是一点都没记住吗?”
江东阳讪笑两声。
他是真的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们家三个都符合下乡的条件,杨婶子没事就老往他们这边跑,说来说去都是那番话。
听着他耳朵疼,就悄悄扣了两坨程华衣里的棉花,堵着耳朵他的世界就一片宁静了。
所以要让他背,那还真的挺为难他这个读书都不行的蠢货了。
“行了行了,不逗你们了。”杨婶子笑着挥挥手,跟着又问道:“说说吧,你们两兄妹跑来知青办做什么?”
还真的挺好奇。
一个是实打实的街溜子,浑身就一根懒筋,让他来主动报名下乡知青根本没可能。
另外一个还不到时间,没道理现在书都不读了就直接下乡。
江东阳赶紧掏出街道办开的证明递过去,“婶子你先看看。”
杨婶子接过来看了看,其实那张证明上没多少字,也就百来个字而已,她硬是看了好几分钟。
看过之后,她又将证明给推了回去,开口:“你家程华的情况我知道,也就交流困难了些可他人又不傻力气又大,是符合下乡要求的。”
江小娥开口,“婶子,我挺好奇下乡政策上是怎么说的,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
杨婶子皱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她也没法接这句话。
政策上面只是标明了某些特殊群体不用下乡,但这个特殊群体说的就太笼统了,并没有细分的特别清楚。
一般情况下都是知青办看着来,视情况做决定。
在她看来程华的情况就符合下乡的要求,交流不便不代表不能交流,除了说话不利索没有太老实之外没其他毛病。
而且她还巴不得多点老实的人下乡,人要是太精明了难免会冒出一些麻烦事。
可是江小娥要让拿出来给她看看,那还真不能拿,一拿就更说不通了。
而江小娥两兄妹就是故意的。
早在之前江东阳就看过政策,要不然他今天也就不会跨进知青办的大门。
不过他也没戳穿,而是轻声说:“婶子,你知道这片区域像我二弟这样的人有多少吗?”
杨婶子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江东阳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顺着刚刚自己的话往下说,“一共六十七个人,其中十四个也是到了年龄要下乡。”
这段日子他可没闲着。
除了回大队捞鱼之外,就是伙同一群狐朋狗友到处溜街,走的鞋底都快磨穿了,不过好在也是有收获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另外一张纸递了过去。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东西,可随着杨婶子看见写的是什么后,脸色就有些变了。
什么街多少号,当事人以及当事人的家人,最后标明的是身体情况。
有口吃的、有大舌头的、有走路稍微不稳当的、还有一紧张就抽搐的……
都是一些不影响干活的小缺陷。
也都是一些上面下达政策上没有包括在内的特殊群体。
杨婶子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估计早就知道政策上写的什么了,要不然也不会准备的这么充足。
先不说所有的六十七个人,就说这即将要下乡的十四户人家又因为这个闹起来,他们知青办那就可热闹了!
而且要是闹得太大,说不准有些人有样学样,那以后她就没消停的时候。
杨婶子没好气的瞪了瞪面前两兄妹,阴阳怪气了两句,“准备的还真不少,看来你们花了不少功夫啊。”
说归说,但这会嗓门早就变小了很多。
知青办这里人来人往,有些话最好还是别让其他人知道的好。
“没办法,谁让程华是家里的一份子呢。”江东阳可没打算把知青办给逼急了,要不然真强着来安排他们普通百姓躲得了吗?
所以这会已经在诉苦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虽然不傻但是性格特别犟,认准的事就一根筋,家里的人能容得了他,外面的人又不是他爹凭什么忍他?再加上说话都说不利索,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不准被欺负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张纸给撕了。
一下一下撕成了碎末,拧成一团丢进了旁边的簸箕里,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婶子你就当可怜可怜他,怎么说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小子,万一运气不好一去就回不来了呢?”
说是看着长大就有些夸张了。
不过也确实有些交情,别得不说,今年就不知道跑了他们家多少回。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真以为下乡是进狼窝不成?”杨婶子仍旧板着一张脸,知道这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但多少还是有些气恼。
而就在这时,江小娥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小本子,一边递过去一边道:“婶子,我们作为根正苗红的一员,绝对不是为了躲避困难,不然家里三个哥哥姐姐差不多的年纪,没道理就只为二哥一个人出力,只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还希望知青办多为二哥的特殊情况多考虑一下。”
杨婶子看到她掏出来的东西,下意识就皱起眉头,江东阳连着掏了两样东西,样样都让人心烦。
可当看到鲜红的封面时,她眉头立马舒展开,双手接过来一看,惊讶道:“‘五好社员’?哎哟,江丫头你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这荣誉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不单单杨婶子这么惊讶,江东阳也是一脸惊奇,他知道妹子要带个东西来,但没想到是一本荣誉证书啊。
妹子这么努力,他这个当哥哥的……更不想努力了。
江小娥套公式,借用杨婶子先前的话来回,“你也说了,年轻人嘛就该有理想有奉献精神,要做一些利民利国的好事,婶子的话一直刻在我脑子里,这不,前些日子龚庄公社遇到一些麻烦……”
下面的话,无非就是说说维修机器、制作机器的过程。
再然后就是昨天公社给予的奖励。
几句话,说得杨婶子是眉开眼笑,“对对对,年轻人就该有理想有奉献精神,小江是个有大格局的人,也是,倒是我着相了,公社认定的‘五好社员’又怎么可能逃避困难,你二哥的情况确实该特殊处理。”
江小娥起身,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婶子,谢谢你。”
“好说好说。”杨婶子也热情的回拍了她的手。
可真是因为这么一张荣誉证书吗?
那分量肯定不够。
要真是因为这么一张荣誉证书就能让家里人不下乡,那不就乱套了?
除了这张证书,先前被撕碎的纸也是原因。
这江家的儿子女儿都不好对付,杨婶子觉得没必要真的闹僵,闹僵了,程华那小子要不要下乡另说,他们知青办一定会特别热闹。
再说了,政策确实有漏洞。
人家抓住这点他们也没话反驳,不过杨婶子还是叮嘱一句,“你家程华是特殊情况,我们知青办会斟酌,但东阳你和你家程芬可行不通这个法子。”
“那是当然。”江东阳点着头,他想也没办法,在周边巷子谁不知道他是个说话利索走路稳当的街溜子?
杨婶子眼珠子一转,“既然这样,反正迟早要下乡,要不你现在把字签了?”
江东阳一听,吓得起身就往后退,连连摆着手,“不了不了,这不是还不到时间吗?”
“差这会做什么?迟早的事。”扬婶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下乡登记表,“这样,婶子做主了,你要现在签字,我也替你争取个积极分子。”
“哎哟。”江东阳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婶子咱们下回聊,下回我一定好好同你唠唠。”
说完,转身就跑。
杨婶子撇撇嘴,“这混小子,指不准有什么招等着我呢。”
她可不信这一身懒筋的人愿意老老实实下乡,不过她倒挺好奇,这混小子出什么招。
跟着,杨婶子又对江小娥道,“你在这等等我,我去跟主任打个报告,再给你二哥开个证明。”
江小娥客气着,“麻烦婶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杨婶子转身就往里面的屋子走去,她说得这么笃定倒不怕主任不批,一件件都摆在这,哪里是想不批就不批的?
本来活就忙,要是多了一群人来闹事,她就请假在屋里躺着,让主任一个人头疼去。
也就二十来分钟,杨婶子拿着一张条子出来,在递过去之前她叮嘱着,“为了不节外生枝,这件事最好别闹得人尽皆知,如果可以,让你二哥去乡下住一段日子,等下乡的事过了再回来。”
江小娥连连应好,多次感谢后告辞离开。
刚走出知青办,就看到蹲在对街的江东阳,还对着她招手,“妹子,这边。”
江小娥走过去,“你可真好意思,把我一个人丢下。”
江东阳嘿嘿一笑,“这不是信任你嘛?我肯定你能把事办成。”
妹子的本事比他想象中大着呢,那荣誉证书他想弄都弄不来。
江小娥将条子递过去。
江东阳接过来一看,更乐了,“五十块钱到手,走走,哥请你吃肉……算了,这钱得紧着些用,要不哥给你买小半斤糖吧?”
“你把我当孩子哄呢?”江小娥提出要求,“我要吃肉包子。”
“嘶!”江东阳肉痛的倒吸气,不情不愿带着人往国营饭店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叨叨,“最多两个,你一个姑娘家少吃点,胃胀大以后更吃不饱了。”
江小娥听了,然后到了国营饭店就要了八个大肉包子。
何阿姨说了,二哥的事办好,便从他手里的一百块钱分一半给大哥,大哥一下子入账五十块钱,现在不吃大户什么时候吃?
江东阳肉疼的直抽抽,一边掏钱一边控诉,“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吃不完带回去,家里有人吃。”
“……”江东阳皱巴着一张脸,不过付钱心疼,肉包吃到嘴里却香得不行,他想了想,对着窗口的大姐又说了一句,“再来两个。”
江小娥抬眸,“这么大方?”
“给别人带的。”江东阳不等她接着问,直接转移话题,“你那个机器搞得有模有样,以后是想进厂?”
江小娥没回答他,“那你呢?二哥能留城了,你以后是什么打算?”
跟着,声音放低了些,“你想攒钱买个工作指标?”
“哪里买得起。”江东阳摇头,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因为下乡,现在一个工作指标涨到了八百块,没点门路想买还买不到。”
就很离谱,但为下乡发愁不止他们一家,工作指标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僧多粥少,有钱没门路也行不通,搞得现在工作指标的价钱暴涨,一般人还真买不起。
这段日子江东阳靠捞鱼是挣了一些。
这笔钱妹子也知道,虽然她没参与后面的捞鱼,但怎么说都是她提出的办法,他当大哥的总不能坑她,直接把她甩开自己玩。
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两人之前就商量过。
妹子全程不参与,那肯定不能再对半分,他捞鱼也冒险去换,除开几个帮忙的堂伯堂兄之外,他占七成。
只是不敢太大张旗鼓,都是些小打小闹。
除了家里给的那一百块钱和还没到手的五十块钱,他现在家底只有一百二十三块七角八分……不对,还得再减掉刚刚买的十个包子。
嘶,又有点肉痛了。
不管怎么说,就他手里的这些钱想买一个工作指标很难。
而且他也不太想买,八百块钱买一个工资十块出头的临时工指标,得干大几年才能回本,这类工作还不一定是坐办公室,再加上他没啥技术,大概率就是生产线或者仓库搬运,他要能受得了这个苦,早签名下乡了。
江小娥好奇,“不弄个工作指标,难不成你想下乡?”
“那更不可能了。”江东阳摇头,打死他都不下乡,程华那么一个大个头都不一定能受得住,他能?
他又不是没点自知之明,真和人打起来他就是一个怂货废物,在外没朋友没家人,那不得被人欺负死?
不是所有人都吃他油腔滑调那一套。
江小娥挑眉,“既不下乡,也买不到工作指标,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东阳偏偏头,含糊应着,“你别管。”
第24章
江小娥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更何况离下乡的日子也没多久了, 迟早会知道。
大哥不说她也懒得再问,一路啃着包子就往巷子里走。
这倒搞得江东阳有些不上不下,他都想好用什么借口搪塞了, 结果妹子全部心思都在包子上。
啧啧,看来包子比他这个大哥还要来得重要啊。
张嘴嗷呜一口,肉香味让他瞬间迷了眼,果然, 这世界上没人能逃得了肉包子的诱惑。
眼瞅着前方的花坛里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江东阳脚步一拐就往旁边去,还不忘留下一句,“我找朋友耍去了,晚上别等我吃饭。”
说完,钻进边上的胡同里, 而同时前方花坛里的人抬起头,人还没跑来, 嚷嚷的声音就传来了, “姐姐姐姐姐,肉肉肉肉,姐姐肉包子啊!!”
江南阳这辈子没吃过多少回好东西, 但他却有一个堪称狗鼻子的灵敏嗅觉,小时候他还不懂事, 谁家屋里要是飘出肉香味,他就蹲在谁家门口扒门。
那会正是江湛生最艰难的日子。
媳妇因病去世, 老家的人靠不住, 家里最大的孩子也才十岁出头。
他又得上班,又得带孩子,晚上一个人还得躲在被窝里想媳妇想到眼泪浸透枕头, 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就算再艰难他还有三个子女等着他抚养长大。
只不过,到底还是有疏忽的地方。
就比如到处扒门的江南阳。
十岁出头的江东阳根本看不住他,一个转身的工夫,路都走不稳的小南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去了,有一回以为他被拐,吓得嚎啕大哭,结果发现小南阳蹲在人家门口流口水。
最后还是街坊实在受不住,委婉地跟江湛生提了提。
搞得江湛生羞愧不已,不得不带着小南阳一家一家道歉,为了掰正这个坏习惯,小南阳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闹也不放、哭也不放。
江湛生教育孩子不在“打”,而是一遍又一遍地说教掰正,也不知道江家孩子适合这种教育呢,还是本身就不太让父母费心,长大虽说都有些小毛病,但总体还是挺不错的了。
江南阳的小毛病就是“馋”。
馋到什么怪东西都敢往嘴里放。
偏偏他运气好,还真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又能吃的东西。
味道就不说了,没点胆量的人还真下不了嘴,不过话说回来,江南阳虽然偏瘦但比同龄的人要高一些,或许就是因为常常自己“加餐”补充了营养吧。
蚂蚁蛋、臭屁虫、竹虫蚱蜢……
蛋白质高着呢。
“姐!”江南阳冲了过来,没直接上手但也是贴着江小娥的手臂,昂着脑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姐姐!”
这遇到的也是江小娥,如果换作是江东阳,他敢直接上手从他嘴里扒。
难怪看到人,江东阳转身就溜了。
“只准吃一个。”江小娥将油包裹着的包子都递过去,“回去吧。”
“等会再回。”江南阳将五姐拦住,“家里来客人了,现在回咱们的包子就保不住了。”
“谁来了?”
“给三姐做媒的媒婆。”江南阳嗷呜一口,成年人巴掌那么大的包子就少了一大半,他吃得满口是油,满足地眯着眼,“家里没也就算了,现在拎着包子进门,肯定得分一些出去。”
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不过他脑子里的人情世故都在“吃”上。
分给家里人,舍不得但也得舍得。
分给外人,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给程芬做媒?那不得又闹起来。”江小娥瞬间不想回家了,热闹是挺有意思,但也得看看是什么热闹,程芬的热闹让人又烦又无趣。
“没哦,三姐可喜欢了。”江南阳摇着头,“我都看到她脸红了。”
还真是。
这次媒婆上门,程芬一开始还挺厌烦,恨不得将人直接赶出去。
可听到对方是谁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得惊喜,人也没那么烦躁,反而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接受着媒婆的讨喜话。
“郎才女貌,要我说啊,他们就是天作之合,倒不如赶紧把日子定下来,也省得错过这么好的姻缘。”王媒婆嘴上说个不停,说过之后对着面带娇羞的程芬道:“程丫头你说呢?蒋晨你也认识,也不算盲婚哑嫁……”
“这事先不急。”何泽兰一手压在女儿手背上,“我想知道蒋家有个什么章程,他家是打算让他接班了?”
王媒婆张嘴笑了两声,“这事不着急,都说先成家再立业,咱们先把两家的事定下来,再谈接班的事。”
“那不成。”何泽兰直接拒绝,“王媒婆你今天不来我都打算这几天去找你,麻烦你帮着估摸估摸,我也不求家里条件太好,但最好一家子都和睦些,最重要的是男方必须有工作指标。”
“这……”王媒婆讪笑两声,视线偏移落在另一人身上,“程丫头,你的意思呢?”
很显然,她也知道何泽兰这条路走不通,想着从程芬身上下手。
程芬倒是想说话,却被何泽兰拦下了,“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我给闺女备上那么大一笔嫁妆,不是让她带着钱和男人一块下乡的,她要是不理解我这个当父母的,那我也得再重新考虑嫁妆的事。”
她是真的很后悔,早知道程芬这么藏不住事,她就不应该把分钱的事告诉她。
现在好了,寻上门求亲的都是一些打着歪主意的人。
蒋晨这个人她认识。
不是他们这片巷子的住户,但名气硬是传到他们这边来。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那一堆烂事。
蒋晨这人生的好看,说是比电视里的演员还要来的俊朗,也是因为有这张脸在,和他纠缠的女同志数都数不清。
前些日子还听说他和一个女同志纠缠在一块,最后被女方的家里人闹到了派出所,告他耍流氓。
后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没消息了。
谁也没想到他家居然会上门来求亲。
而且听说蒋晨因为到处招惹女同志,整日里惹是生非,他家也就不愿意再管他,这次下乡更不可能把工作指标留给他。
这件事真要成了,难不成让程芬拿着一百块钱的嫁妆陪着蒋晨下乡知青?
何泽兰就算在对程芬失望,可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闺女,哪里愿意看到她掉进这么大一个坑里?
何泽兰知道蒋晨看中的是什么,程芬长得清秀但也不是天仙,他们家既没有人当厂长也没有人当干事,看中的还不是那一百块钱的嫁妆?
她不好直接跟媒婆说,本身就急着替程芬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得罪了媒婆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人。
所以也就没提蒋晨的那些烂事,而是提了一些要求以及告诉媒婆那一百块钱的嫁妆也不是随便给的。
蒋晨想要,那也得她愿意掏。
然而有的时候何泽兰真的很无力,就比如说现在,她还没等到媒婆的回应,身边的程芬就迫不及待跳了出来,“我才不像你那么想,我找对象没那么多要求,只要他……只要他对我好就行。”
提到“他”,脸颊就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这个反应让何泽兰脸色瞬间难看,程芬绝对知道蒋晨这个人,甚至有可能和他接触过。
要不然不会表现得这么羞涩以及……主动。
“是嘛。”王媒婆笑得一脸开了花,“说再多还是得男人对自己好,甭管什么条件、甭管在什么地方,有个关心体贴的人在身边,日子又哪里苦得了?”
程芬抿了抿唇,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从表情上能看得出她也是这么想的。
何泽兰心里憋了一口气,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接对着王媒婆说:“婶子,我突然想你家里还有一些事就不招待你了。”
王媒婆皱了皱眉头。
哪里看不出何泽兰这是在赶人?
心里有些不悦,不过想想她做的这个门婚事确实有些不厚道,别咧嘴笑笑,“行行行,有事你就先忙着,不过这门婚事你们母女还是好好商量商量,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蒋晨模样长得是真俊,好多女同志跟我打听他呢。”
这话还真不假,要不然那一张脸也不会哄得那么多女孩子凑上去。
但是吧,就蒋晨拈花摘草的性子,谁家也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嫁给这么一个人。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王媒婆总不能逼着人家嫁,拍了拍程芬的肩膀跟着就出了门。
等人一走,何泽兰就厉声喝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没问程芬是不是认识他,很显然,他们就是认识。
她在意的是,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是刚认识还是相处……何泽兰都不敢继续往下想,生怕程芬吃了亏。
“你想什么呢!”程芬跺了跺脚,脸上又是娇羞又是气恼,“没你想得那么龌龊,我是和蒋大哥认识,但我们两还没、还没在一起呢。”
“我龌龊?”何泽兰高声,“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初蒋晨的事传到他们这片巷子,程芬可是一脸嫌弃的样,不但附和别人的话说那不是一个好人。
“那都是误会,蒋大哥不是那样的人。”程芬着急为他解释,脸上还带着些愤恨,“都是那些不要脸的人自己粘过来的,蒋大哥待人极为有礼温和,要不是遇到他,我差点掉进湖了。”
其实她和蒋大哥接触的时间不长。
是在她回来住的第三天,家里人不搭理她,她也懒得和他们说话,在家待不下去就出门溜达溜达,在东边的小公园里她差点被一个小孩撞进湖里,要不是蒋大哥突然出现搂住了她,她差点回不来了。
那是她和蒋大哥第一次见面。
一眼就动了心。
可后来当知道这个人是谁时她心中不是没有失望过,但是蒋大哥也主动跟她解释过,当初的那些事和他没关系,她也亲眼看到过有人是怎么纠缠蒋大哥的。
反正那么一个好心又体贴的人,她不觉得是在骗她,“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要不我把人叫回来,你们接触接触就知道他好了。”
“程芬,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程芬皱着眉头,心里觉得很委屈,“我怎么就气你了?程荭的对象上门你们又是杀鸡又是杀鱼,轮到我就是惹你们生气啦?”
她双手一甩,坐在了椅子上,“反正我不管,蒋大哥喜欢我我也中意他,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嫁人吗?现在有个男人要娶我你怎么就不同意?”
“怎么娶?他没个工作指标以后是要下乡的。”
“那我就跟他一块去。”程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蒋大哥说过他在知青办有认识的朋友,只要走走关系,就能把我们俩安排到最近的生产大队,有个知心的人在身边陪着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泽兰紧紧拽着拳头,“走走关系?婚事都还没定就已经盯上你的嫁妆了?”
“有什么区别。”程芬觉得妈真的太计较了,将来都是一家人,花他的钱还是花她的钱有区别吗?
她显得有些不耐烦,“这钱又不是花在他一个人身上,妈,要不你把钱先给我,先把路子走通了也省的……”
“不可能。”何泽兰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双眼显得无比失望,“这钱我不可能给你。”
程芬皱着眉头,“你凭什么不给?”
“因为这钱是我挣来的。”何泽兰再次睁开眼,眼里没有对女儿的心疼和忍耐,“我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你要是一定要嫁给蒋晨,那这笔嫁妆我宁愿分给其他人,也不会给你糟蹋了。”
她倒是很想看看,没了这笔嫁妆,蒋晨还愿不愿意娶她。
程芬尖声大叫,“你太过分了!”
何泽兰没有搭理她,第一次主动转身离开,让程芬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这在以前,永远都是程芬先跑开,而她留在背后既担心又生气。
她出了院子,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隔壁一家门口,故意停了停,果然没多久有一个人就跟她搭话,“何姐,你怎么眼睛都红了,难不成你家老江惹你生气了?”
“怎么可能。”冯婆婆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道:“我和他们当了这么多年邻居,还没见过两夫妻吵过架。”
谁家不是争争吵吵?
闹狠了还直接动手。
偏偏这江家就奇怪了,半路夫妻搭伙过日子,这都十来年了一直没见过他们争吵,每回江家闹出什么热闹,那肯定是下面的子女又开始打打闹闹。
“我是被程芬给气到了。”何泽兰抬起手擦了擦掉出来的眼泪,“我这颗心可真寒啊,你们说说我这个当妈的有什么对不起她?哪个当妈的像我这样给她准备了这么大一笔嫁妆?”
“哎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瞅着媒婆是从你家出来的吧,她又闹着不嫁人?”
“你赶紧说说,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何泽兰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其实不是太喜欢和街坊邻居拉扯家事,不管是坏事还是好事都不想当作别人的谈资。
可这一次她不但说了,还说了很多很多。
说程芬哪里做得不好、又说程芬怎么惹她生气,说来说去就感觉是被她彻底伤了心,然后才带出了她想说的重点,“既然她这么看不上我这个当妈的,那我也没必要时时为她考虑,本身家里就过得拘谨,与其把钱给她都得不到一声好,倒不如用这笔钱给家里置办一身新衣服。”
既然这一百块钱嫁妆带来的是无尽的麻烦,吸引来的又是恶心的苍蝇,那就花了吧。
不花也是便宜一个外人,倒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
何泽兰像是做了决定,“我和老江也就搭伙过日子的时候买了身新衣,这衬衣都穿了十来年了也该换换了,孩子们也都大了穿新衣有新气象。”
说着,她对着冯婆子道:“婶子,你能不能借我点布票,等过了年我就还你。”
“行吗,那有什么不行的。”冯婆子乐意借,她一脸欣慰的道,“你早该这么想了,把钱花了也省得招惹来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你等会,我这就去给你拿票。”
不单单冯婆子怎么说,周边的人也纷纷开了口。
“你家程芬是挺没良心的,指望她是指望不上,倒不如把心思放在其他子女身上。”
“上回我还听到她骂你家程华傻子呢,这当妹妹的心可真狠。”
“一百块钱把心都给喂大了,她不会不同意吧?”
“又不是她挣来的钱,她有什么资格同不同意?再说了,钱都花了她还能怎么办?”
其实听到这些话何泽兰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舒坦,但她没有替程芬反驳,这本身就是她想要做的事。
不是她这个当妈的狠心,要是不做点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程芬掉入火坑吧?
借着这几位街坊的嘴,她希望让其他人都知道,这笔嫁妆她不给了。
不但不给,她还得花掉。
只有花掉,才会让人都觉得她不是一时的气话。
这么想着,借到布票她就回屋拿钱,没去供销社而是去了远点的百货大楼,这一趟硬是把她手里的钱花光了。
等她回家时,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
江湛生瞧着,水都顾不上喝,问道:“你这是买得什么?”
“衣服,一人一套衣服。”何泽兰将衣服拿出来,小声问了一声,“程芬呢?”
“屋里呢。”江湛生将布包打开,等看清里面的东西,一口气都快提不上了,“咋买了这么多衣服?”
这一套套的,感觉有五六套?
摸着是那种特耐穿的料子,估摸着一套也得十几块钱,加在一块不得大几十?
江湛生知道他们两夫妻手里还有多少家底,花光了也买不下这么多衣服吧?
不过还没等他问出来,何泽兰就故意大声道:“我拿一百块钱买的,我自己的钱想给谁就给谁,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没道理我辛苦挣得钱便宜了一个外人。”
话音刚刚落下,从右侧的房间里就冲出来一个身影,直接就这么冲出了门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何泽兰绷着脸,哪里不知道她是在耍性子,但她这次就没打算退让。
一想到那个蒋晨,她心里就恶心。
“怎么,你们两母女吵架了?”江湛生哪里没看出来,他拿起一件深色的上衣,“你拿那一百块钱买的?”
何泽兰点了点头,家里的人都在,但都是一大家子她倒也不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丢人,便将下午的事说出来,并道:“那蒋晨盯上的就是程芬的嫁妆,既然招来的都是恶心人的东西,倒不如都花了。”
她将一件一件衣服递出去,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挺肉疼的。
她这辈子就没一下子花过这么多钱,哪怕是已经决定好的事,心里都疼得直抽抽,不过她没表现出来,而是道:“都试试,要是不合身我来改。”
“谢谢妈!”
“谢谢何阿姨。”
“哇哇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又有肉包又有新衣服!”
“我也有啊?”江湛生接过一件深蓝的薄外套,笑眯了眼,“这都好久没穿新衣服了,等会可得好好试试,程荭,你给你妈把热着的包子拿来。”
“好。”程荭起身走去厨房。
何泽兰看着她的背影叹气,“要是她也像程荭这么懂事就好了。”
江湛生劝慰一句,“以后她就会懂。”
何泽兰可不这么想,伸手拍了拍胸口,她气道:“都二十一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她居然还想着跟那个人下乡,我真的是……算了,我才懒得管她。”
江湛生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给她倒了杯水。
嘴上说气,恨不得以后不管不问。
可哪里真做得到?
这就是当父母的无奈,再不好、再失望,那都是自己的儿女,是自己从那么一点点大抚养成人,看着她牙牙学语、看着她步履蹒跚、教她怎么学会叫“爸爸妈妈”。
现在说得再笃定,可以后真发生什么事,照样会担心、照样会心疼,也会想尽办法帮孩子跨过难关。
这……就是为人父母啊。
江东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的院子,一脸稀奇道:“程芬居然想下乡?”
这就有意思了。
在原先的计划里,程芬最有希望留下来,他和华子才是很有可能下乡的,结果这才多久?
华子有办法留城,他这边也有了法子,反而程芬想跟着人下乡知青,她真的是太异想天开了。
何泽兰很想放一句狠话,但到底还是没开得了口。
江湛生拍拍她的肩膀,“等过几天气消了再劝劝。”
“劝有什么用?”江东阳见桌子上有几件新衣服,乐得拿起来一件一件比量着。
这件小了、这件太花了、这件咦颜色黄嫩嫩还挺好看的诶,要不……
“这是我的!”江小娥伸手抢过来,她都好久没穿新衣服了呢!
江东阳遗憾撇撇嘴,继续接着先前的话,“何阿姨劝了也骂了,人家不还是不听?有些事只有自己吃了苦才知道教训。”
“嘁。”江湛生瞪了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
“东阳说得对。”何泽兰叹气,她不想懂也懂了,打骂根本就没用。
江东阳眼珠子一转,“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说不准让她歇了下乡的心思。”
“什么法子?”
江湛生一看就看出大儿子在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准借着这个机会故意坑人。
他看得还准,江东阳就是故意的,华子怎么说都是他兄弟,是一同打过无数场架的亲弟弟,哪里愿意他被人指着鼻子骂傻子?
大块头自己怂,面对程芬屁都不吭一声,本来他不想跟一个丫头计较,现在撞他手里,那就替大块头出出气呗。
他咧嘴一笑,“她想下乡那就让她提前体验体验呗,直接往乡下一送,让她干一两个月的农活,她要真能适应,下乡也不算一件坏事,可她要是适应不了,你就是哭着求她,她也不会跟着那个野男人下乡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对了,何阿姨那边是不是没亲戚在生产大队?那就送咱爷奶那里吧,相信阿奶肯定喜欢她。”
“……”江湛生看着憋笑的大儿子简直一言难尽。
他那老娘会喜欢程芬?
哦……估计是喜欢的,来个使唤的人哪里不喜欢,就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老娘压过程芬一头,还是程芬能压过老娘一头了。
到时候老屋那边一定会特别热闹。
第25章
江湛生当年决定再婚, 强烈反对的就是他爹娘。
他们可不管他那会日子过得好不好,更不会在意他一个人是怎么带着三个子女又要工作,巴不得他扛不住要么灰溜溜回到大队, 把工作指标让给他们宝贝的大儿子。
又或者累死一了百了,让江弘图继承他所有的东西。
但那会他早已经不是因为爹娘一句怒言就吓得退缩的怂包,他们反对就反对,和他有什么关系?
日子是自己的, 他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下去。
老屋那边的人不喜泽兰几人,觉得对方一个寡妇带着子女是来占他便宜,但说起来,两人挣着一样的工资真说不上谁占谁便宜。
尤其是泽兰人细心温和,当年他生活一团糟时,是泽兰帮了他很多, 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心理上。
泽兰为这个小家付出了,那他自然不想他们被老屋那边的欺负。
所以这十来年他几乎没带泽兰几人回过大队, 儿媳妇常年不回, 这要传到外面去肯定不好听,所以每回他回去,都会在乡亲们面前唉声叹气, 说泽兰为了让公公婆婆喜欢,多做了哪些努力, 说爹娘有多不喜,骂得有多难听。
几次后, 嘉田大队的人都知道, 江湛生的再婚媳妇没上过门,是因为老屋那边的人容不下,为什么容不下呢?
因为老屋那边惦记江湛生的钱, 怕被再婚的媳妇弄走了。
江湛生从不怕自家的家丑有多难听。
反正丑的那个又不是他,没必要为了无关重要的人,让自己憋屈。
只是程芬要是被送到老屋那边,估计有得闹,他摇着头道:“不妥……”
“对哦!”
江湛生的话才刚刚开了个头,何泽兰就一脸兴奋说着,“我怎么没想到呢?她从小就是太顺了,也得让她吃吃苦才明白。”
以前太顺着,还不是因为她心疼。
当妈的又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家小孩?
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太“心疼”了,才会让她那么地天真。
其实程芬要是真下决定不想结婚,又或者选一个她喜欢的人结婚。
何泽兰哪怕有意见,最后也不见得会阻止她。
毕竟程芬有自己的思想,她是她的女儿,但她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选择。
只是蒋晨不行。
说什么都是误会,她可不信。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他可和不少女同志纠缠不清,闹到派出所都不知道多少回,要不然一些乐子也不会传到他们这边来。
和这样人待在一块,程芬的人生会彻底毁掉。
“把她送到嘉田生产大队?”程荭端着两个包子走过来,让妈趁热吃后,继续道:“好事啊,让她忙点也省得胡思乱想。”
去乡下,还是去江叔叔老家,她不用猜就知道那日子不好过。
但她特别赞同,程芬待在家里实在是太烦人了,同住在一间屋子里,时不时就突然哼了那么一声,要不就刺一句话,她宁愿去面对周家的人,也不愿意再和她一直待下去。
“好事是好事,不过她应该不会同意吧。”何泽兰皱着眉头,她倒是想让她吃吃苦,但程芬现在都不听她的话……
“同意,她巴不得同意。”江东阳给她出着怪点子,反正这事儿最后也不会落到他头上来,先坑了程芬再说,“你只用跟她说,只要她坚持在大队干两个月的活,你就不拦着她和那个狗男人好了。”
江湛生啧了一声,“咳咳,什么狗男人不狗男人,好好说话。”
“东阳又没有错,你说他干嘛。”何泽兰护着,她点着头道,“就是个狗男人,不对,连条狗都比不上。”
被他骗了的女同志都不知道多少个了,像这种人是真的连条狗都比不上。
不过她又有些担心,“万一程芬真坚持了呢?”
江东阳笑着回,“何阿姨,程芬要是真能为了这个男人在乡下干两个月的农活,我觉得你就没必要拦着她了,就成全她吧。”
别看现在已经过了秋收,但生产大队的活可不轻松, 挖渠、沤肥、伐木,一样样都特别废人。
他只用回去跟阿奶说一声,说程芬在大队挣的工分都归他们,他敢肯定阿奶一定给她报最苦最累的活。
谁让这类活工分高。
阿奶一定巴不得程芬多做一些。
如果程芬要是为了一个男人连这种苦都能吃,那她肯定已经做好吃一辈子苦的准备了。
人家心甘情愿,说不准他们以为的“苦”在程芬心里就是“甜滋滋”的。
那干嘛要拦着呢?
“大哥说得挺有道理。”程荭附和着,“她要是连这个苦都愿意吃,你要是再拦着她,她只会更怨你。”
江东阳跟着又补充了一句,“程芬去生产大队也好,正好这两个月也能避开那个男人,也省得她陷得更深。”
他还真不希望这两个人最后勾搭上。
倒不是有多担心程芬,而是他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有个程芬就足够他们不耐烦了,要是又多一个品行不端的妹夫,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牵连到。
说实在的,都身为街溜子。
江东阳还挺看不上蒋晨,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品德就没有一个像蒋晨这样败坏的,骗女人的人渣,最好一辈子都别和他有交集。
何泽兰皱着眉头并没有说话。
不过她心中确实有些松动,她犹豫了一会,“那等明天我跟她提一提?”
江东阳继续挖坑,“尽快吧,程芬待在家时常往外跑,谁知道会不会被蒋晨骗了,还是尽快把她送到乡下去。”
何泽兰一听就着急了,起身就要往外走,“那我去找找她。”
“倒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江东阳将装着包子的盘子递过去,“何阿姨,先吃个包子庆祝庆祝。”
“庆祝……哎呦,我都气傻了怎么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何泽兰哪里顾得上吃包子,赶紧问道:“程华的事办妥了?”
“妥了。”江东阳嘿嘿笑了笑,想提醒何阿姨关于钱的事,结果当妹子把那张条子拿出来后,何阿姨看着条子是眉开眼笑,完全没看出他的示意来。
算了算了,等她高兴后再提吧。
跟着又将视线落到了自家妹子身上,看着她手上拿着黄嫩嫩的衣服,他忍不住开了口,“妹子,咱们俩换换呗?”
江小娥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你穿?”
“这你别管。”江东阳将属于自己的那一套递过去,“颜色虽然老了些但码数大,你让你四姐帮着改一改,说不准还能多出一件小背心。”
江小娥不干,她现在是十八爱俏,就爱这种花花嫩嫩的颜色,“你又不是没钱,喜欢就自个去买。”
江东阳倒不是不舍得。
只是他自己对衣服的要求不高,只要有的穿,哪怕是破破烂烂他都没关系。
两季两套衣服轮着穿,他还真没添新衣服的想法,感觉自己添新衣服有些浪费,还不如换他想要的料子送人。
既能送人又不用花自己的钱,不正是皆大欢喜?
算了算了……妹子不换就不换吧。
她一个小姑娘也难得穿回新衣服,瞧瞧她,眼睛都看直了。
“东阳,真的是太谢谢你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跟程华说,他把你当亲大哥肯定替你搭把手。”何泽兰是真的松了一口气,“等他砸完煤回来,我就跟他说说这个好消息。”
程华要是下乡,她真怕他被欺负。
现在好了,哪怕只是拖延那么一两年,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急匆匆的,也能多叮嘱他一些,运气好说不准还能想到办法不下乡。
“好说好说。”江东阳笑眯了眼,指了指身边的妹子,“小娥也帮了不少忙,你们可不知道她干了件大事……对了,正好都有新衣服了,咱们把华子叫回来,一起去拍张照留念下吧?”
“有新衣服就拍照留恋?”江湛生轻笑着,“那你提的,钱你出。”
“嘿,这钱你还真出定了。”江东阳拍了拍妹子的肩膀,“拿出来给咱爹瞧瞧,看这钱他出不出。”
瞧什么?
当然是那本“五好社员”的荣誉证书呗。
五个小伙伴轮流把证书带回家,带回家还能干什么用?当然是让家里人高兴高兴。
这本证书那绝对是至高的荣誉了。
果然,江小娥从挎包里掏出红色的证书后,整个院子都沸腾了起来。
“五好社员?”
“老江,这可是本荣誉证书啊!”
“公社颁发的证书?”
“哎哟,咱们家小娥可真有本事……”
一人一句,整个院子那叫一个热闹,江小娥矜持地坐在椅子上,一脸微笑跟他们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落在大腿上的双手却一直紧紧攥着,很显然有些别样的情绪。
因为面前人的反应。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实意为她高兴,还带着些引以自豪的骄傲感,在上辈子她从没有在家人面前感受到过这种情绪。
不是说那时候的她不优秀。
甚至她得到的荣誉比这一个证书来得多得多,但家人们高兴之中还带着一些其他的心思。
没人主动解释过。
但是她看得出来,父母的脸上除了高兴还带着一丝遗憾,遗憾为什么这么优秀的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小儿子。
江小娥就是一个反骨仔,他们越遗憾她越要做给他们看,她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辛辛苦苦备孕求来的小儿子就是比不上他亲姐姐。
可现在不同,面前每一张脸上的笑容都很真切。
爸和何阿姨很骄傲,大哥脸上是自豪,四姐是由衷为她高兴,小弟那双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崇拜。
搞得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鼻酸了。
“我得把这本证书拿给老贺看看,他老是在我面前炫耀自己儿子有多厉害,我得去告诉他,我闺女不比他儿子差。”江湛生拿着荣誉证书就往外跑,他在纺织厂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没评过一次先进分子,结果他没得到的,闺女给他挣回来了!
这会的他早就忘记,当初小娥转学他还挺不同意,尤其是学机械,要不是不想限制孩子们的天性,他都想拦着了。
毕竟周边没哪个女同志学这个,他既担心她能不能学好,又害怕她会不会受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是心理。
而现在看来,还好他没拦着,也还好小娥坚持着。
虽然听得不是太懂,但听着就觉得厉害!
“老江老江,不急这一会。”何泽兰将人拉住,脸上也是欢欢喜喜,“趁着现在还早,你们换上新衣服去照相,东阳说得没错,是得留个纪念。”
这是一本五个人联合的荣誉证书,不归属于个人。
谁知道最后落在谁那里,谁又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损坏,所以还是拍张照片自家留恋下,“快快,你们先换衣服,我回屋拿钱,程荭你把你二哥的衣服带上,等会让他直接换。”
一个个听着安排,可最后发现桌上的衣服数量不对。
何泽兰拿了钱走出来,“老江,你怎么还愣在那?”
江湛生指了指桌子,“泽兰,你的呢?”
先前衣服堆在一块,也就没数清楚。
现在一人分一套,发现除了还有一套粉嫩的褂子长裤之外,就没其他的了。
这套颜色太粉,估计是泽兰到底没狠下心,给程芬准备的一套。
而她自己,一件都没。
“我……”何泽兰见孩子们都回屋换衣了,她也就没编造借口,而是小声实话实说:“你是不知道哦,这掏钱掏得我心也疼肝也疼,我实在是下不来手给自己买。”
她买的还不算贵,一件上衣加一条裤子,大概也就是十块出头。
比起的确良的料子,单单一件上衣贵得都得二十几。
但她还是舍不得,给老江、给孩子们花钱可以,但落在自己身上,她是咬了又咬牙,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
江湛生轻笑道,“没事,明天我陪你走一趟,你下不了手我来下。”
家里条件是不够好,但没道理谁都有了偏偏落下她。
跟着走上前替她理了理衣领,“穿这套也行,你怎么穿都好看。”
“瞎说什么呢。”何泽兰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将人推开道:“赶紧着换衣服,别等会赶不及了。”
几人换好衣服,一同走了门。
隔壁家的人瞅着,好奇问了一句,“哟,老江你们一大家子干什么去呢?瞧瞧这一身身,这不会是新衣服吧?”
“中午才买,这就穿上了?”
“泽兰你们去哪啊?我刚看到程芬跑出来,不会是去找她吧?”
“不是。”何泽兰一脸笑意,“我们去照相馆拍照。”
“拍照?”
“今天是啥好日子,还去拍照?”
江湛生乐得眯眼,“大喜日子,必须得拍张照片纪念下,婶子你忙,等回头我们再聊。”
一大家子欢欢喜喜就这么走了,留下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冯婆子,你和他家走得近,是什么大喜日子这么高兴?”有人好奇问着,“上午看程华妈还气红了眼,怎么一回来就这么高兴了?”
冯婆子垂头织着毛衣,“我哪里知道?我又没闲着天天听他们家的墙角。”
这么一说,她突然朝着江家隔壁望去。
那边倒是住着一个爱听墙角的小家伙,好巧不巧,她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从墙上冒出的一个小脑袋,还不等冯婆子开口和他说话,就看到他突然“嗝”的一声……
冯婆子笑了,“小杨采,你这是吃什么都吃撑了?”
小杨采吓得双手捂住嘴,“没有,我啥都没嗝……都没吃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