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位舞姬退场，裴明琬面前的盘子中的菜肴少了不少，宫宴接近尾声。


    裴明琬还在想着刚才舞姬的风姿，回味着这些饭食是否还能再改进，上首便传来景和帝低沉深重的询问：“顾老国公，怀安和裴家女郎成亲一事可还算满意？”


    裴明琬的心骤然被捏紧，今晚终于到了。


    顾震霆浑厚爽朗的笑声在殿中响起：“谢陛下隆恩，圣人准许的婚事自然是无可挑剔的，陛下还是太由着怀安了些。”


    顿了顿带着些黯然：“怀安身子孱弱，我这做祖父的离得又远，时常看顾不上，劳烦陛下操心他的身体和婚事，臣感激涕零……”


    景和帝摆摆手，打断了顾震霆的话：“老国公安心去安北，在京城怀安就和我的亲侄子一样。”


    此话一出，殿中的气氛微妙了几分。


    不少人也看向被皇上忽略的中书令裴尚。


    同样是结亲，皇上只问了顾国公，却不过问裴尚公，看来皇上还在敲打裴尚公呢。


    大皇子萧昭临捏起手边的茶汤，嘴角上扬，端的是谦谦君子的模样，眸色沉沉，不着痕迹地扫过对面文官那列。


    二皇子萧昭桓不以为意，反正父皇也不是一次两次偏袒这顾烨了。


    又想到自己作为亲儿子，父王却应了顾烨的求娶，而不将自己当回事儿，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


    三皇子萧昭弘还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看不出来他前两个月还不断凑到裴明璟身边，旁敲侧听想要求娶裴明琬。


    一些老臣品着“亲侄子”这一词嗅出几分不寻常来，要说着亲侄子那也应该是先太子才能叫的名头，皇上这里始终隔了一层。


    新进的年轻臣子只觉皇恩浩荡，顾府沐君恩良久，愈发想要上进，恨不得明日便入了贵人青眼。


    “多谢陛下厚爱，微臣喜不自胜”，清冽如玉的声音敲在了裴明琬的心头上，也散了殿中的沉闷。


    “哈哈哈，还是怀安最称朕的心意。”


    “你和新娶的夫人上来，成婚那日朕没去，朕也算你们婚事的媒人，今日为你们补上这礼。”


    顾烨站起来，瑞珠在身后扶起裴明琬，今日两人都身着青色衣袍，在汉白玉阶上行走之时就像一对仙人，到了台前，正要躬身跪拜，景和帝连忙止住：“这一礼，不讲君臣，只讲情义。”


    景和帝的视线在俩人身上打了一个来回：“真是相配！”


    接着指使身边的宦官将雕着古朴花纹的锦盒递给顾烨。


    裴明琬趁着拿礼的间隙，抬头快速看了一眼。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天子容颜，除了那一身贵气逼人的龙袍，眼神混浊，似乎和其他五十多岁的老者没什么不同，甚至因为操劳更加显得一身疲态。想到今年年初圣人的大病，裴明琬明了几分。


    景和帝什么话也没说，将礼赐下来后，裴明琬和顾烨行礼后就退回席位了。


    从台前下来时，裴明琬的余光扫到身旁的大皇子，他正看着他们俩手里的锦盒，心里一紧。


    不知为何，三个成年皇子里，大皇子名声在外，端雅持重，不重女色，裴明琬却最不想与他打交道。


    更遑论自己还卷入了他们兄弟间的博弈。


    裴尚看着下来的孙女，若有所思，谢首辅则轻轻抚平了刚刚捏紧的袖口。


    刚坐定，断续的“哧、哧”声从旁边传来，裴明琬微微转头，对上了顾烨的视线。


    这人什么毛病，这么重大的场合一直盯着自己！


    “副都护这又是作何？”魏良材的话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意味。


    这两日他应酬着这个从安东来的副都护，快要麻了，什么事都要哭上一通。


    他硬着头皮安慰这么个高大男人的时候，拍在他肩膀的大手要把他摁到地里。


    他真是受够了这人！要不是替妹妹笼络，他才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简直是丢尽了武将的脸面。


    裴明琬暗暗发笑，果然是哭包将军，这才一晚上，都已经听到这位高副都护哭了两次了。


    只听：


    “陛下对顾侯爷如此爱重，微臣又想到了贺都护的嫡孙，若要是……若要是贺小郎君还在，也能有机会见得天颜……哧……”


    哭声在卷帕后渗出，像是漏气的水囊。


    “哎呀，你这人，贺小郎君丢失一事前天已经查清了，和顾国公可没什么关系。”


    魏良材操着厚重的嗓音直言不讳，却又意有所指。


    这哭声让景和帝也有些烦了，虽说他最开始看上的是这人力大无穷且死心眼，能给顾国公添添堵，但是也没人告诉他一个武将这人这么爱哭，也看不懂看人的眼色行事！


    今晚是为了他们的饯行宴，也是他病后第一次面见这么多的臣子，不能给那些武官和新进的臣子留下话柄。


    于是景和帝出声温和安抚：“芝山放心，带话给贺都护，朕定会全力找寻贺小郎君下落。”


    “微臣不是信不过陛下，只是有感而发。”


    说着终于收起了卷帕，带着点不服气和委屈：“前几日微臣听魏将军说，皇上对顾老将军的安北颇为照顾，不但给了粮食，还给了能够保暖的种子，我们安东不要那金贵的种子，只要和顾老将军那边一样的粮食就行，刚好我押送贼人进京时，还带了兵士，也不劳皇上担忧粮食的押运，皇上可不能偏心”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眼巴巴望着景和帝，这种景象是他登基二十年都没遇到的事。


    景和帝冷眼扫了魏良材，不想再听这难听的哭声，于是笑道：“这些朕都安排了，只等芝山和顾国公走的时候，一同带上。”


    话音刚落，高芝山行了个大礼，“微臣谢陛下！”


    虽说这人哭起来难听，但是跪下去毫不含糊，这让景和帝满意了些。


    裴明琬在旁边有些感慨，看来男儿眼泪关键时候也值得上千金。


    兵部尚书高坚有些没眼看，将头撇在了一旁。


    这一番闹剧解决完，景和帝有些累了，打算离开，刚走下台阶，臣子们起身送别。


    顾烨拉起裴明琬的手，轻轻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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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捏。


    裴明琬疑惑看过去，就听凌影的声音兀自响起：“侯爷，您怎么了！”


    这一声将还要离开的景和帝留了下来。


    旁边的宦官和侍卫赶紧上前，将这边围起来。


    裴明琬忙不迭地扑上去，神色里满是遮不住的担忧：“夫君！”


    顾震霆也大步流星走过去，将孙子扶到自己身上，顾烨眉心微蹙，脸色苍白的紧。


    “快请太医！”景和帝发话。


    “顾国公将侯爷扶到偏殿吧。”景和帝的贴身宦官接话道。


    “是是是，快到偏殿去！”


    顾震霆眼睛通红，手心微微颤抖。


    太医赶来的时候，顾烨还在昏迷，裴明琬立在一旁见状赶紧让开了位置。


    将手把在脉上，良久对着殿中的皇上迟疑说道：“皇上，顾侯爷身体本就孱弱，如今身上更是中毒之兆。”


    景和帝大怒：“可不敢妄言？”


    杜太医乃尚药局奉御，专为皇帝御药，医术最好，听到这话当即跪拜在地连连叩首：“小人不敢妄言，侯爷这确实是中毒之相。”


    “侯爷面色稍显苍白，虽身体与常人无异，但眼中有乌纹，这是西域传来的鬼兰。”


    顾震霆当即问：“可有解毒之法？”


    杜太医：“解读之法倒有，但是还缺一味药材，需要尽快去找。”


    景和帝沉吟：“朕立马下旨，顾国公放心，朕定会让怀安无恙。”


    “微臣先给侯爷喝上一剂性温的药汤，等药材齐正就可为侯爷配药。”


    “杜太医这几日率尚药局和太医蜀看护顾侯爷，不能有失！”


    顾震霆狠狠叩首：“微臣恳请皇上明察，今日宫宴，定是有看不惯我们顾家的人下手，他们也太急了些，怀安本就病弱，还能碍他们几日呢……”


    说到后面，旁边听着的大臣都有些不忍。


    顾家真是太惨了！


    景和帝却觉得许多目光盯在了他的身上，他虽然也想除去顾家，但是两年前他已经逐渐将这想法打消了，今日他的宫宴，竟然有不知死活的人下手，真是不可饶恕！


    墨色沉沉，看了一圈周边的大臣，景和帝对着大理寺卿陈正和光禄寺少卿盛济：“你们二人从殿内饭食查起，不要漏过一丝一毫。”


    “魏将军率领十六卫所禁军听候差遣，查办长安城内的外邦商贩，由大皇子从旁督办。”


    “是！”


    萧昭临接下命令，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番举动映在殿内臣子眼里，在心里各有揣摩，皇上从未将朝中事宜交给几位皇子，这次交给大皇子，莫不是……


    顾震霆终于起身，抹抹眼角，带着嘶哑的嗓音：“谢陛下！”


    天色不早了，这一晚上一波三折，景和帝有些累了：“怀安今日就留在宫中吧，等明日情况稳定些再回府。”


    接着眼神扫过身边看起来有些派头的女使：“龚尚宫，将顾国公和侯爷夫人安排妥当。”


    语毕，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