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念洗了把脸，确保脸上的墨渍被洗得干干净净才推开门走出去，还不忘剜了外面的人一眼。


    谢识呈对于这一眼却很受用，提步便跟了上来。


    明念加快了步子，跟他较着劲似的，像头拉不住的牛。


    自知追不上，也怕夫人生气。谢识呈伸手拉住明念的袖子，晃晃：“我错了。”


    苏明念错愕地停住脚。倒不是谢识呈道歉让人有多意外。毕竟他本身相处起来就是脾气很好的人。


    只是夫妻二人成婚后也算和睦，听见这样的话只觉得新鲜。明念非常懂得就坡下驴但是也记仇得厉害：“你才是花猫。”


    谢识呈并不同她争论，略点一下头便将此事揭过。给明念手里放了一颗麦芽糖。


    “这是什么？”


    明念鼻尖凑近闻了闻：“麦芽糖？”


    “尝尝。”


    明念也不问他是哪儿来的，抿了一会儿突然道来是小溪村的手艺。


    谢识呈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明念口齿生津，到处都是甜丝丝的：“小溪村就在闻竹山脚下，我以前跟着道无师兄也常去的。”


    随即又向他打听小溪村的旧景。


    谢识呈挑着一些和她说了，明念一时间没怎么应声。两人进了用膳的食厅。


    今日的晚膳是现舀的野蔬火锅，明念胃口很好，吃了不少。谢识呈出身江南，口味偏好清淡。却面色如常并不扫兴，只是喝水的动作略频繁了些。


    明念当然知道他的口味，但捉弄的心思起来就不容易下去。给他一连添了好些菜。


    到最后，明念又将两片笋片夹进他碗里，谢识呈难得低了头，他撑着下颔，脸颊泛起微红。额上冒出一点细汗，唇边渗着的笑意无奈又纵容，几分说不出来的意味：“夫人，我真的吃不下了。”


    明念被这一声唤得耳根发红，高抬贵手。


    膳后，明念陪着谢识呈在闻竹山转了转消食。谢识呈白日里情绪掩藏得很好，明念还要继续回去研究软画皮。


    二人没在外面耽误太久，各自回了屋。


    谢识呈在书房内料理事宜，明念画完最后一笔已近子时。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打了个哈欠。


    绿盈过来掌灯，红绮将披风送来。


    出了门，夜灯明明。闻竹山安宁静谧，一直往东苑走。侧边书房里的灯却还亮着。


    外面守夜的小厮都打发走了。


    明念提着灯盏过去，轻轻推开那一扇门。没发出什么声响，桌边的人已经趴在公文上阖了眼。


    明念走近了些，将灯盏轻轻放下，几个丫鬟守在外面，并没有跟进来。


    她看见他眉宇间淡淡的疲色，不似白日那般轻描淡写。


    明念将谢识呈周遭的书卷收了起来，准备叫他起来回屋去睡。垂眸一扫，却看见了案上的那纸图洋龙道。


    明念眸光微动。


    谢识呈感觉鼻尖有些发痒，睫毛微动。睁眼看见明念趴在旁边用床帘上的流苏扫他的下巴。


    他看着头顶陌生的床帐，缓了好一会儿，思绪才慢慢开始回笼。


    昨夜在书房被明念叫醒，简单洗漱后两人便就了寝。谢识呈这几日累得厉害，将明念抱在怀中沾枕即睡。


    这会儿子睁眼时也有些迷蒙，并未到他平日里睁眼的时间。


    外面的天也还是暗着的。


    “快起来。”明念捏着他的脸揉扁搓圆，“跟我去个地方。”


    明念神神秘秘的，谢识呈掀开被子坐起来。


    两人做贼似的，动作小心翼翼，外面守夜的绿盈她们都没有被弄醒。明念出了门才点了灯，拉着谢识呈的手：“走！”


    她带他上了十七峰。


    十七峰是真的群山环绕，最顶上的一处崖谷草木湿润。两人沿途一路往上，周围浓深的夜色也渐渐淡去。


    草丛快要没过膝盖，附着在上面的萤火虫因为有人经过，纷纷从草叶上飞起来。


    明念手里提着灯盏，有几只萤火飞过她的指尖。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是不是很美？”


    眼前的萤火在夜色的衬托下，犹如天上繁盛的星星。


    谢识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他抬了头，依稀看见天空又明亮一分。


    “是去看日出吗？”


    他猜到了。


    明念自知很多事都瞒不过他，便抬手将萤火虫放了：“是呀，你以前看过吗？外祖在世时，经常带着我来这看太阳升起。”


    “好像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缓缓升起的日出，便会觉得暖洋洋的。”


    “没有什么过不去。”


    谢识呈闻言，一怔，她觉得他心情不好么。


    明念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拽着他的胳膊：“快走吧，一会儿该赶不上了。”


    晨光的熹微渐渐显化在眼前，两人上了山顶。尽管已经带了披风，但温度依旧有些凉。寒意往骨子里钻。


    明念冻得有些哆嗦，谢识呈伸手一揽便将她裹进自己的披风里。


    男人的体温像个火炉，外面又罩着一层披风，明念突然就不抖了。


    她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只能从谢识呈的衣领处露出圆圆的脑袋。早起走得急，柔软的额发扫着他的下巴，并无钗环装饰。


    谢识呈忍住下颔处传来的痒意，将下巴稍稍用力地压在她的脑袋上。喉结轻缓地动了一下：“别动了。”


    声音有些含糊，明念没太听清，但约莫知晓了那层意思。只拢在披风里捏住了他的手心。


    最后一层暗淡的天光褪去，金色的云层慢慢像画卷一样在眼前铺开。


    美得让人发怔。


    谢识呈看着眼前的云海，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阳光照在身上好一会儿，明念也似才反应过来。从他怀里钻出去，站到前面的一块山石上：“谢识呈，太阳出来了！好美啊！”


    眼前的景象是难得的壮阔山河，群山连绵，拨云见雾。


    小姑娘在前面蹦蹦跳跳，好不开心。明念将掌心伸出来泡在阳光里，又渐渐地合拢。食指点着拇指的关节圈出一个小圈，将太阳完全地圈起来。


    一束光从她手心里透出来，打在了谢识呈心口的位置。


    他往前走了两步，眼里不乏动容：“何意？”


    明念将丰沛的阳光全部盛在他的心口，掌心按住那一处的衣襟：“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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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呈哥哥，图洋龙道的事，我有办法。”


    “怎么知道的？”


    “昨日你在书房小憩时，我看见了案上的图纸。”


    “我真的有法子。”明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昨日我去见师傅之后见了夏月，她现在拜入我师伯聚神子门下。”


    “我师伯喜好志怪奇玩，在院舍里晾了一屋子的软画皮。我昨日已经钻研过了，用处颇多，兴许能帮到你……”


    更后面的话，明念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但唇被堵住了。


    谢识呈捧住了她的脸，吻来得柔和。却又仔仔细细地撬开了齿关。


    “呜……”


    含糊间，明念庆幸，还好走之前漱了口。


    那吻如晨光一般温柔，渐渐让明念招架不住。腿不知觉间软了一半，谢识呈索性抱着她压在山石上，肆无忌惮地亲。


    身下垫着两件柔软的披风，可被太阳照着，明念却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鱼。


    她几次喘不过气，抬眼对视时撞见那深邃的目光，心没来由地一漏。屁股紧跟着往后一挪。头死死地缩着再不抬起来，小姑娘耳根子烧得通红。


    明念要脸，在外面可不想干出什么浪.荡的事。


    谢识呈迎着晨光冷静了些，也觉得有些出格。有那么一瞬间，想让理智出走。


    气息平复下来，谢识呈却并没有从她身上挪开。阴影和日光一同笼罩在明念上方，谢识呈低下头，贴上明念的额头。


    惯常克制疏冷的黑色眼眸里，映出她的倒影和少年人独有的光亮。


    谢识呈是笑着的。


    他牵着明念的手抚上自己的眉骨：“明念，这里曾经有过一道褶皱。”


    不带情欲的啄吻，蜻蜓点水。


    “现在被你抚平了。”


    何德何能。


    闻竹山的落日很漂亮，和某只小蝴蝶一样，让人动容。


    明念一颗心在胸腔里涌得滚烫，她也在想。这大概是她在闻竹山看过的最好看的一次日出了。


    -


    谈情说爱很重要，好戏自然也不会忘了开场。


    明念伸手打了个响指，转身拍了两下掌心。眉眼带笑，背着手在厅中踱了几步：“台子给你们搭好了，诸位便将这场戏演好了。”


    “请三小姐放心，雁听楼等定当竭力。”


    说是雁听楼，但走出去的一行五人却都是西狄人的打扮。不仅身形魁梧纹着图腾，就连长相，也都有着西狄独有的异域风情。


    待人走后，明念才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腕子。绿盈和红绮收拾出了多余的墨料。夏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三小姐的画功，当真是出神入化。”


    “殿下还是这么有品位。”夏月算是看出来了，指望明念谦虚是不太可能的。但她也不免有些担忧。她们这次可是一连用了好些张院舍里的软画皮，若是聚神子回来了……


    明念却摆摆手让常秋搬出了一箱金子，豪横地一摆手。


    “就当是孝敬师伯了。”


    “？”夏月无言。


    “你们闻竹山还真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明念没再多言，又抿了一口茶，望着外面的日晷，轻轻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