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竹山以西的地方，有一块横阔百里绵延直至边塞的林地，图洋龙道。


    闻竹山钟灵毓秀，山水清澈。图洋龙道自然也不遑多让。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宝地。且大燕在此地实行了封禁政策，专为大燕皇室猎捕奇珍皮草，珍惜药材等供其享用。


    而图洋龙道这一块地方，便是在很多年前就被先帝下旨赐给了长公主，作为其大婚的陪嫁。


    只是当时的图洋龙道还并没有这么大，只是后来随着生长的草木愈发繁盛，渐渐模糊了当初的界限。又与盛京远去千里，无人管束。


    久而久之，这一块地方，便成了长公主名下的一处私产。


    而朝廷下放到这里的一处供奉官。便是专门带人在此捕猎，为公主府敬献奇珍。


    按理，在占地如此广阔的图洋龙道狩猎，所耗财力物力都不是一笔小数。即便不是朝廷拨款，公主府也会放一波需例银子下来。


    何至于还要抢周遭的平头百姓的东西。这里面的门道，稍一转圜便能瞧得分明。


    小小的一处供奉署，油水倒是捞得足。


    一行人往前走了两里路，进了村子。远远地，便看见入口出的田庄被人踩了个稀烂。


    禾苗七零八落地碾在地上，篱笆桩子倒了一半。


    赵秋土动作一顿，旋即跑过去看着地里被糟蹋的庄稼。拳头狠狠在地上锤了一下，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这群畜生！”


    靳道无跟在他身后，无言拍了拍他的肩。


    赵阿妹也回头看着他们，谢识呈上前牵住小姑娘的手：“走吧。”


    随后收回眼底的情绪。


    进了村口，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小溪村。


    “大人，那便是我家。”赵秋土伸手往前指了一下，几处挨在一起的房屋便显现在眼前。


    乌乌泱泱地站了不少人，伴随着传进耳朵里的哭声。


    为首的一名长者站在中央，正在安抚。


    赵秋土跑过去到他跟前：“爷爷，他们这次又抢了什么？”赵秋土说完便往自家院子里跑。果然见着几处围栏里已经空了。


    好在后院的地道里还有两只小猪，和之前养的鸡仔。


    就是爷爷之前抓来的野鸡都被抱走了。


    但是邻居婶子家就不一样了，她家的猪养得肥。好容易躲过了几次搜抢，准备年底杀了吃顿好的。也给从林子里回来的汉子和自家还坐着月子的媳妇儿补补身子。


    没想到今日赶得急没藏好，就这么被官署的人给架走了。


    “这简直是目无王法！”居山愤然道，哪里见过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东西的，竟然还是官署所为！


    “此处就没有县丞之人管辖此事？”


    “大人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图洋龙道的情况。这里的县丞与供奉署的人坑瀣一气，狼狈为奸。”


    “不止是我们小溪村，这临近的村落便无一处躲得过。他们之前还只是在春耕秋收时来村中劫掠，也不敢做得这般明目张胆。”


    “若是遇见闻竹山的小师长们下山巡视，更是不敢进来。”


    “可……”那婶子说到这里，眼泪又成珠断线般落下来：“可两年前游老太公辞世，三小姐方才及笄，离开闻竹山回京……”


    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游老太公辞世得突然，明念从闻竹山无忧无虑的小师妹开始踏上回京的路。


    单是回京，就被各路虎狼环伺，险象环生。


    和外祖此前在外游历时，也不是没遇过一路艰险。可这一次，身边再没了亲长的庇护。明念曾在雨中攥着身上那块外祖留给她的带血的玉佩发誓。


    游氏商行之大厦，必将于风雨中屹立不倒。


    那一年，苏三小姐年方十五，岁及笄。从闻竹山入京，独身一人拜入宫门。


    游老太公离世，朝堂局面诡谲，各方发力。势要将中书令苏宜民置于死地。构陷污蔑之手段层出不穷。


    明景帝摇摆不定，长公主几度干政。也是在那一年，哥哥苏为清领着虎啸军在石硚打出几场漂亮的翻身仗。


    全境大胜，喜报传来才暂缓了中书令被多方构陷的局面。朝堂势力重新洗牌，苏为清自愿写下请战书。


    若非西狄请降，京中急召，此生，驻守边关无令不回。


    再之后，明念接手嫁衣局，二姐护送华青公主出塞。劝说乌蒙国主与大燕结盟。长公主一脉才开始收敛锋芒，太平了些时日。


    拆了东墙补西墙，长公主此人喜怒不定。擅作一手制衡之术。图洋龙道，便是她的第二把棋。


    闻竹山隐居世外，不好太过干涉其中。苏明念年岁太轻根基不稳，但仅用了两年的时间便在盛京站稳脚跟，稳掌游氏商行，实权在握。


    已经让人拨开云雾，到了不能轻视的地步。


    游苏后女初长成。


    不过苏明念也未与长公主正面打擂台，换句话说，时机不够。她这次回闻竹山，或许也有些别的打算。


    这两年忙于接手事宜，小溪村这几处确实略有掣肘，闻竹山虽有帮衬，但也不好过多涉及其中。


    归根结底的阻碍，是图龙洋道的封禁政策。


    那婶子哭了一会儿就渐渐止住声息，总不能一直这般消沉下去。几个姑娘将她扶起来，喂了一碗水。也都开始零零散散地收拾院子，将打碎的杂乱的东西一一规整。


    赵秋土家里也没好到哪里去了，甚至鸡舍上的瓦片都破了一些，砸在地上碎了好多渣子。


    一扇木门也半躺不躺地斜立着，更不用说家里的锅碗瓢盆。


    赵村长听着靳道无的介绍，本想着招待一番。但满地的狼藉连脚都下不开。


    村长有些局促地转了转，谢识呈倒是不见外。弯腰就将倒在地上的桌子扶起来，又到门前开合锁叶，用了些巧劲儿，眨眼功夫，斜门立起来。


    赵秋土看得目不转睛，跟个尾巴一样跟在谢识呈身后。赵阿妹被阿娘抱去，先洗了把脸。然后又端着一盆水出来和他们一道清洗。


    人多力量大，谢识呈带过来的人都手脚麻利。不嫌脏也接地气。


    赵村长心里却是巨震，这可是盛京来的大官。内阁，那是什么地方？祖上十八代都没见过的人物，只在镇上说书人口中听过的名号。


    现在明明白白站在眼前，从他的炕前一直扫到灶上。靳道无干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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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利，收拾桌椅的间隙。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去谢识呈的身上。


    小师妹家的这位郎君，有点东西。


    天擦黑时，村子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六月里天热，到这会儿才凉快一些。中间都没怎么做饭，一人给啃了几个烧饼。


    赵村长心里还有些忐忑，那饼虽是白面做的，可到底不够精细。


    担心谢识呈觉得怠慢，却不想谢识呈连着吃了两个，还就着阿妹递的白水就这么囫囵解决了。


    赵阿妹就守在旁边看着他喝水，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等谢识呈喝完，又从兜里掏出一颗麦芽糖。


    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在村子里也算难得。又因为舍不得吃，糖纸也被捏得皱巴巴的。阿妹递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谢识呈一时没接，村民们都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却见谢识呈将手心摊在阿妹面前，那双温柔的眼睛冲散了身上原本裹覆着的疏离：“给我的吗？”


    小姑娘脸蛋一下就红了，但也认真地点点头。


    谢识呈接过那颗糖，剥开糖纸，吃了下去。


    味道很甜，甚至有些黏腻，做工简略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谢识呈抬眼看着在月亮底下静谧的村子，却好像口腹里的甜蔓延了一些到心里。


    “还有吗？”


    见他主动讨要，赵阿妹又给了他一颗，谢识呈摸摸她的头。


    家里还有人喜欢吃甜的，谢识呈看着手心里的那颗糖。在心里蔓延的甜其实很难意会，但他想要分享。


    居山和人统计完村子里的情况，过来禀报。


    “供奉署在何处？”


    “距此过三十里的白新镇上。”


    -


    翌日，白新镇。


    消息自然也传得快，供奉署内。到了上衙的时辰却不见人。


    李保常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谢识呈正背着手在供奉署里巡察。他站在图龙洋道全境林场的版图前，李保常正步履急急地迈过门槛。


    今日听说内阁侍读学士大驾，他惊得慌从榻上起来。一路过来六神无主，惊觉怎么一点消息也无。


    莫不是御史巡察到图龙洋道来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但图龙洋道是长公主的地盘。巡察即便是要来，李保常也会提前得到消息，提前把面子里子的功夫圆好，保证明面上都过得去。


    像今日这般一声不吭就杀过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保常这会儿脑子乱得厉害，远远便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供奉署的正厅里。


    门槛一迈，那背影便愈发清晰，挺拔清隽。侧身望来时的那一眼，似有无形的威压落下来。


    李保常心上一噔，额上太阳穴突得厉害。


    “你便是供奉署署官，李保常？”


    “是，正是下官，不知大人贵临供奉署，有何吩咐？”


    “我来是想问你。”谢识呈将手边的一条出水极好的翡翠珠串把玩着搁到桌案。


    李保常认出那是自己平日里最爱盘手的那条，还来不及冒冷汗，便又听见追问。


    “长公主要的那件百雀羽衣，李大人准备何时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