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大珠小珠落玉盘

    天刚蒙蒙亮,江心月赶到云来茶馆时,远远就看见浔阳秋蹲在青石阶上。


    他指尖捏着半块芝麻糖,正逗弄着一只花猫。那猫儿翘着尾巴去够糖块,爪子在他月白色的衣摆上勾出几道细丝。


    “浔阳公子来得可真早。”江心月抱着蓝布包袱匆匆走近,发梢还沾着晨露的水汽。


    浔阳秋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怕你被老狐狸啃得骨头都不剩。”他压低声音,“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茶厅里飘着隔夜的陈茶味。赵浩广坐在太师椅上,翡翠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檀木桌面。见两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听说刺史府在重金求购养生茶?”


    算盘珠子卡在檀木档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赵会长眯起眼睛:“跟我耍花样?”


    他突然注意到江心月身后的浔阳秋,手里的茶盏一晃,洒出几滴茶水:“这不是浔阳公子吗?”


    “赵会长客气了。”浔阳秋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赵浩广的指甲在算盘上刮出刺耳声响,“我倒不知,我茶馆的烧火丫头能攀上君潋台的高枝。。”


    浔阳秋闻言皱眉,江心月也惊讶地看向他。君潋台是摄政王谢罕的势力,在这皇权更迭的敏感时期,这个身份格外引人注目。


    茶厅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罢了!”赵浩广突然坐回椅子上,“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二位是如何相识的。”他转回正题,“养生茶的事怎么说?”


    赵浩广知道今天浔阳秋在这里就意味着他要护着江心月那个丫头,看来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吃闷亏了。


    江心月闻言解开包袱,铜钱哗啦啦铺满半张茶案:“这些天挣的,先还您部分。”她忽然抽出那个靛蓝钱袋晃了晃,“昨儿拾到这个,绣工倒是别致。”


    赵浩广扬眉:“威胁我?”


    “哪能啊。”江心月指尖抚过钱袋上的缠枝纹,“就是觉得眼熟,像张二生前总揣着的那个。”


    后厨传来劈柴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哈哈哈——”赵浩广突然大笑,笑声在茶厅里回荡。


    正当两人疑惑时,赵浩广突然沉下脸:“我若是偏要追究呢?”


    浔阳秋不紧不慢地开口:“方才路过西厢,见伙计在卸新茶。”他掸了掸袖口,“那霉味儿,熏得对街布庄都在打喷嚏。”


    赵浩广猛地站起,太师椅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浔阳秋!我喊你一声浔阳公子是给君潋台面子,你就真以为能在我这儿撒野?!”


    浔阳秋淡定地抿了口茶,不为所动。


    “不敢。”江心月上前半步,“只要您宽限三日,三日后若还不上,我亲自去衙门说说张二怎么落河的。”


    茶厅顿时安静得可怕。


    浔阳秋踱到博古架前,指尖抹过积灰的茶饼:“哟,这不是前年贡茶?都长绿毛了还摆着呢。”


    他突然抽出一本账册,“这‘修缮茶碾’支了二十贯,可院里那套......”


    “放肆!”赵浩广抄起茶盏砸过来。


    浔阳秋侧身避开,青瓷盏在江心月脚边炸开,热茶溅湿了她的裙角。


    “您当心手抖。”江心月蹲身捡碎片,“上个月陈掌柜不就是手抖打翻烛台,烧了半库房好茶?”


    赵浩广额角青筋直跳:“滚!”


    两人刚退到门槛,浔阳秋忽然回头:“对街王记药铺新进了巴豆粉,会长若是肠胃不适......”


    “用不着你操心!”


    待两人离开,赵浩广盯着炭盆里烧剩的布片,冷笑一声:“去查查张二那婆娘,嘴还严不严实。”


    晨市的喧嚣声从茶厅敞开的窗户飘进来。走到街角,江心月才发觉蓝布包袱早被她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浔阳秋从袖中摸出一块芝麻糖递给她:“尝尝?西街刘寡妇今早现做的。”


    江心月接过糖,却没急着吃:“你方才翻的真是账册?”


    “当然不是!”浔阳秋咬开自己那块糖,笑得狡黠,“你真以为赵浩广看不出来那不是账册?”


    “那他为何顺着你的话.....”江心月蹙眉,明明刚才剑拔弩张,结果两人都在说假话。


    浔阳秋随手将糖纸塞到江心月手里,“你自己都说了,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他大步向前,甩开江心月一个身位,“不过是给个台阶下罢了。”


    江心月正要追上去问个明白,浔阳秋突然停住脚步:“对了。”他转身看着江心月,“他摔杯子时,账册就摊在案上。那笔二十贯的账,墨迹比别的浅,怕是后来添的。”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东墙那排茶饼,最底下那摞裹着潮州油纸,可咱这儿到潮州的水路,上月才解冻。”


    江心月眼睛一亮:“你是说......”


    “新茶不可能这么快到。”浔阳秋弹走衣襟上的糖渣,“等着瞧,不出两日,他准要低价抛售那批霉茶。”


    江心月小口咬着芝麻糖,甜香在口中化开。她突然想通了什么:“所以你是故意......”


    “嘘——”浔阳秋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角带着笑意,“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


    正说着,茶馆后门吱呀开了。两个伙计抬着个木箱鬼鬼祟祟往外走,箱缝里漏出几缕霉味。


    江心月眼尖,立刻提高嗓门喊道:“两位大哥,这茶是要往哪儿送啊?”


    左边伙计被这突然一问,手一抖,木箱“哐当”砸在地上,七八块茶饼骨碌碌滚到街心。最远那块撞上对街粮铺门槛,扑簌簌落下些黑褐色碎末。


    浔阳秋眼疾手快,用折扇挑起半块茶饼,故作惊讶道:“哟,陈掌柜您快看,这茶霉长得比药铺的灵芝还旺,能入药了。”


    围观人群渐渐聚拢。


    粮铺支起的竹帘晃了晃,掌柜探出头来:“老赵啊,去年拿陈米充新谷,今年又搞这出?拿霉茶充好可不地道!”


    木地板咚咚作响,赵浩广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时,浔阳秋正给路人讲解:“金花菌本是制茶良伴,可若混了潮气......”


    他忽然掩鼻后退,“这味儿,莫不是掺了去年的陈豆?”


    “胡说八道!”赵浩广一脚踢开茶饼,“这是岭南新到的......”


    “岭南茶树三月才抽芽。”江心月捡起茶饼搓了搓,“眼下刚二月,岭南还下着冻雨,这茶芽倒比春笋窜得还急,莫不是赵老板在院里支了暖棚?”


    人群里爆出几声闷笑,卖糖人的老孙头把铜勺敲得铛铛响:“上月初八我来进货,亲眼见着他们往后院搬潮棉被!”


    赵浩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把揪住伙计衣领:“谁让你们搬出来的!”


    “这不是您吩咐的......”


    “放你娘的屁!”他扬手要打,被粮店掌柜横插进来架住胳膊。


    看热闹的早围了三层,卖鲜鱼的吴婶挎着竹篮往前挤,两条鲫鱼在人群头顶扑腾出银亮水花。


    浔阳秋用指节轻敲门框:“这酸腐气倒像我家厨子腌坏了的酱豆......”


    “你懂个球!”赵浩广挣开拉扯,靴底狠狠碾碎半块茶饼,“这是正儿八经的......”


    “正儿八经的雨前茶?”江心月截过话头,指尖搓着茶渣举到他眼前,“雨水节气才过三天,您家茶树是长了翅膀飞过南岭的?”


    整条街都热闹起来。布庄伙计端着浆糊盆探头张望,药铺学徒举着捣药杵凑热闹,各家商铺都支起了窗板看戏。


    赵浩广紫红着脸往后院退,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险些栽进晒茶笸箩里。


    “都散了都散了!”他挥着袖子驱赶人群,“今日茶馆盘点,不做生意!”


    粮店掌柜掸了掸衣襟:“老赵啊,我那库房还堆着几筐新茶......”


    “退!给你退!”木门“砰”地关上,震得门楣“云来茶馆”的金漆牌匾晃了三晃。


    回后巷的路上,江心月突然笑出声:“你瞧见没?他脸涨得通红。”


    浔阳秋却蹙眉:“这两日当心些,他怕是要狗急跳墙。”他压低声音,“今晚我让两个伙计去你摊上帮忙,以防万一。”


    江心月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件事——那些霉茶,或许能成为扳倒赵浩广的关键证据。


    街边卖早点的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行人的身影。


    江心月看着身旁这个深藏不露的公子,忽然觉得今晨的阳光格外明媚。


    “走吧,”浔阳秋指了指前面的早点摊,“我请你吃碗豆腐脑。待会儿还得去准备羊奶茶呢。”


    江心月点点头。


    ————


    果然,当夜三更,茶行库房突然起了火。


    江心月踮脚往晾衣绳上搭蓝布。呆六娘坐在藤条凳上剥青豆,豆壳噼里啪啦往陶盆里蹦。


    “要我说,你今早就不该当街揭赵老板的短。”呆六娘小声嘀咕,“上回他往米缸掺砂石,刘铁匠不过说了两句,转头他家狗就瘸了腿。”


    “他敢动我的狗试试?”江心月甩开湿衣裳,水珠子溅到呆六娘脸上,“昨儿陈大娘来买茶,喝得直吐酸水......”


    “浔阳公子竟然是君潋台的,真是想不到。”呆六娘利索地剥开青豆,还是忍不住感叹。


    “只要他没有坏心思,我管他是什么台的。”江心月叉着腰,“而且我一个烧火丫头有什么可图谋的?”


    “虽说如此,但凡事还是要留个心眼。”呆六娘点头如捣蒜,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木门突然被拍得砰砰响,浔阳秋的声音夹着急促的喘息:“心月!快开门!”


    呆六娘吓得手里的豆子撒了一地。


    江心月急忙拽开门闩,只见浔阳秋的月白衫子沾着墙灰,平日总捏着折扇的手正死死扒着门框。


    “别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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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茶行库房走水了!”他拽着江心月就要往外跑。


    “等等!”呆六娘扔了豆荚筐,连围裙都忘了摘。


    三人踩着石板路往东街狂奔。江心月边跑边挽袖子:“火势多大?可有人困着?”


    “赵浩广正带着伙计泼水,可我瞧着......”浔阳秋突然刹住脚,指着远处翻腾的黑烟,“你闻这味儿!”


    江心月抽了抽鼻子。焦糊气里混着股熟杏子的甜腻,熏得人喉头发紧。


    呆六娘突然揪住她胳膊:“这哪是茶叶焦味?倒像我家打翻的那坛子枇杷膏!”


    东街茶行后院腾起的黑烟裹着火星子,把半片夜空都染成了橙红色。


    赵浩广提着铜盆来回跑,缎面袍子下摆溅满泥浆:“泼西墙!快泼西墙!”


    江心月提着裙摆蹲在屋顶,轻声对身旁人说:“你说那批霉茶烧了几成?”


    浔阳秋嗅着空气里的桐油味:“怕是十成十。”


    “你闻。”浔阳秋忽然扯了扯她袖角。


    夜风卷来的焦糊味里混着丝甜腻,像是过年熬糖糕烧糊了锅底。


    呆六娘倒抽冷气:“桐油!这哪是救火,分明是......”


    江心月捂住她嘴蹲下身。


    墙根下传来赵浩广的吼声:“泼完这桶桐油赶紧撤!等衙役来了就说茶叶自燃的!”


    晨光微熹时,库房只剩几根焦黑木梁斜插在废墟里。


    浔阳秋用折扇拨开灰堆,指着烬里扒出几片未燃尽的油纸:“昨儿我们见的潮州油纸,可是这个纹样?”


    江心月用竹夹小心翼翼夹起一片:“这可是好证据。”


    纸角印着褪色的红牡丹,正是岭南茶商惯用的标记。隔壁染坊传来第一声鸡鸣,她刚要收进帕子,手腕被扇柄轻轻压住。


    “让灰堆再晾晾。”浔阳秋朝茶行前门抬了抬下巴。


    赵浩广正扯着账房先生往库房拽,算盘珠子哗啦啦洒了一地。


    “不急。”浔阳秋拦住她,“等他把假账做全了,咱们再添把火。”


    早市刚开张,云来茶馆就卸下了门板。“新茶贱卖”的杉木牌子用麻绳挂在屋檐下,被晨风吹得直打转。


    对街馄饨摊刚支起灶台,江心月已经在茶馆对面摆好了三张条凳。


    铜壶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敲着铜锣吆喝:“免费茶汤解腻,专解霉味积食!”


    粮店伙计第一个凑过来:“给我满上!昨儿掌柜逼着我们吃了一天霉茶煮的茶叶蛋,这会儿胃里还泛酸水呢!”


    竹帘猛地被掀开,赵浩广攥着账本冲了出来,绸裤上还沾着昨夜救火留下的黑灰:“心月,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赵老板这话说的。”浔阳秋端着青瓷碗从人群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巡街的衙役,“大热天的,请官差喝口凉茶也算搅局?”


    穿皂靴的衙役接过茶碗抿了一口,突然“呸”地吐在地上:“这霉味!”


    “大人明鉴。”江心月拎起茶壶,给他看里面的茶渣,“这可是从贵府库房灰堆里扒拉出来的,烧成炭了还这么够味呢。”


    赵浩广手里的账本“啪”掉在青石板上。


    晨风吹开纸页,露出里面新墨写的“三月新茶”字样,可纸角分明印着去岁的干支。


    卖豆腐的王婆子踮脚瞅见了,拍着大腿喊:“作孽哟!这霉茶敢情是去年没卖完的!”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卖肉的张屠户挤到前面:“我说怎么喝了赵家的茶总闹肚子!”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红疹,“看,这都是喝出来的!”


    药铺的学徒也凑过来:“难怪最近治肠胃病的方子多了三成!”


    赵浩广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却被衙役拦住:“赵会长,这事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浔阳秋慢悠悠地摇着折扇:“要我说,不如请赵会长把这‘新茶’都泡了,让街坊们都尝尝鲜?”


    江心月适时地递上一壶刚泡好的茶:“各位都来评评,这‘新茶’到底新不新!”


    茶馆门口顿时乱作一团。赵浩广的伙计们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街坊们你一碗我一碗地尝那发霉的茶汤。每喝一口,就多一声骂。


    卖糖人的老孙头啐了一口:“呸!这味儿比我那馊了的糖浆还冲!”


    粮店掌柜气得直跺脚:“老赵啊老赵,你这不是坑人吗?”


    赵浩广面色涨红,呼吸粗重,上好的绸缎衣裳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恶狠狠地瞪了江心月一眼,却被浔阳秋挡在了中间。


    “赵会长,”浔阳秋笑眯眯地说,“您这账本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呢。”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掏出了铁链:“赵会长,劳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江心月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浔阳秋,发现他正冲自己眨眼睛。


    晨光中,他的笑容比初升的太阳还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