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好杀人,天不管

作品:《老婆总想抢我江山怎么办

    等待间,一名士兵前来恭请高泽受刑。


    高泽点点头,向前跨出数步,回头问汪志泰:“小将军回来了没有?”


    汪志泰瞥去同情的一眼,回答道:“没有。”


    高泽心又是一沉,木然跟着士兵去了。


    他所在部队的营帐前划出一块空地,居中摆了张木床,两名执杖的刑监候在两旁。


    外围站着许多发髻或衣衫松散的兵士,都是临时被叫来观刑的,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治军效果。


    “你说你,素来不受父皇待见,风里来雨里去,挨一通棍子算什么?原先在洛浦水师,不也被汉王叔当众责打过……”


    高泽努力给自己打气,想尽可能地维持体面。


    ——没有用。


    他睁开眼睛,所见是旁人饱含轻贱和同情的目光;他闭上眼睛,又听见他们交头接耳,极尽讽刺。


    “到底是皇子,受罚还有个东西垫着。”


    “人家身骄肉贵呐!咱这等无名小卒,哪个不是按在原地就打了?”


    饶是高泽从宫中到军中,一路吃了数不清的苦头,他仍不可遏制地在这一刻感到羞愤难当。


    刑监请他去衣趴在木床上,他充耳不闻,只死死咬住口唇。


    两方僵持不下,直到汪志泰赶来,高调地宣布:“奉圣上口谕,将仁勇校尉葛遗杖四十!”


    汪志泰又匆匆把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塞到高泽掌心里,小声道,“汪某无能,没能讨得圣上的赦免,只讨来了成康王的信。”


    鼻腔猛地酸了一酸,高泽一手握了握汪志泰的手,一手捏紧那封信,深吸一口气:“汪将军,大恩不言谢。”


    受刑者不再反抗,主动脱去外服,俯卧到木床上。


    “开始吧!”汪志泰转向刑监,两只脚尖朝外,站成八字形。


    刑监心领神会,让士兵分别压住高泽的双肩双足,两根军棍立时呼呼生风,交错捶楚。


    要不了三五下,高泽的臀腿处就皮开肉绽,裤子上绽开大团的血迹。


    他疼得直冒汗,身体在压制下剧烈颤动,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十指反复绷直又蜷缩,最后抠进木床粗糙的床沿。


    他心知这等打法已是汪志泰争取来的减刑了,臀伤轻于腰伤,创口皆在皮肉表面,伤不到内里的血脉筋骨,慢慢调养是会好的,便硬生生地忍下。


    然而他每一次咬牙坚持的信心,都在下一击重棍的到来后溃败。


    疼痛如蚕茧层叠累加,渐渐地,他简直丧失了痛感,只觉目不能视物、耳不能收声,一身如堕混沌。


    到最后,他鼻间出气多进气少,随时可能断气,再大力的军棍落下来,也仿佛在敲槌一滩毫无生命的烂肉臭骨,激不起丝毫挣扎。


    高泽不免在绝望当中产生癫狂错乱的念头:难不成父亲真要打死我?!


    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喜欢他,对他失望,放弃他。


    那他可以努力变好,变成符合父亲期待与标准的儿子。


    或者……或者他干脆逃得远远的,就像九岁时那样,一个人去外面生活,避免在近前惹父亲心烦……


    但父亲想要他死。


    天下有不容弃父之子,而容有弃子之父。


    因为是父亲,所以被容许杀死亲子而无罪吗?


    ……


    大夜弥天,四下里一片黑茫茫。


    军棍在高泽粗重的呼吸声中颇有节奏地起落,伴随着刑监的报数:“……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四十杖打完,士兵松开了手,高泽哪还有动弹的可能?


    他浑身瘫软几近晕厥,身下的木床,连同相邻的地面,全溅上鲜红的血。


    围观的众人四散去,汪志泰蹲下身,拨开高泽被汗水粘在眼睑上的落发:“圣上还说,等杖罚结束,要你上个谢罪折。”


    高泽舌尖发苦,伏在木床上气若游丝:“信……”


    他太痛了。


    受刑过程中攫不住弟弟的来信,信掉下地,沾染了猩红色。


    “摇光……写了什么……”


    摇光是高云的小字。


    汪志泰捡起信,本有些犹豫,在目视高泽被剧痛折磨得变形的五官后,终于依命展开了信纸:“请恕标下僭越。”


    信上只有一行字。


    汪志泰念给高泽听。


    “我亦不知命在何时。”


    *


    天上星辰依旧远。


    这一夜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尤其狂风大作,迷住了所有人的眼。


    一旦风力增强到足以移动沙丘,黄沙恐将变成巨型的覆舟,把他们全部活埋!


    华阳呸了一口,吐出风刮进嘴里的沙粒,下马立稳脚跟,避开风头。


    “琉军听令!丢弃身上所有重物,张大双臂,向地面平卧或俯趴下去!”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也不顾惜自己的嗓子刚痊愈。


    大家听到她的号召,顷刻间有了主心骨,也就不再惊慌乱动了,而是冷静自救,慢慢等待沙子松软下来,沙面从流动转为静止。


    贺莱和少数几人侥幸未踏入流沙,便在帝姬的指挥下,手举长枪递给受困的同伴抓住,逐个拉出来。


    若是有人陷得过深,半截身子都埋进去了,他们就解下腰带打结串起,一头系在人的小臂上,一头系在马的缰绳上,凭借马的拉力,拔萝卜似的拽着人起身。


    一无所有的琉人们在荒漠深处求生,华阳一边控制马匹不要乱动乱跑,一边鼓励大家保持耐心。


    她只想快些帮助车队成功脱困,集体回撤去相对安全的沙丘那儿,甚至没空操心沙匪会不会追来。


    天亮得很慢,好在黑暗总归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狼吼似的黄风势态渐弱,席卷到半空的沙石纷扬落回地上,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尚未落定的沙尘犹如一重厚厚的帷幕,悬在濒死的琉人与虚假的古城之间。


    帷幕的背面,依稀可见人影幢幢,沙轻马蹄疾。


    肺部失火一般灼热,脸上也像刀子在割,铠甲被冻得又冷又重,沉甸甸地摁着帝姬往地上跪……


    饶是她有一颗经得起摔打的强心脏,也教一次次的磨难消耗得快没了斗志。


    她闭上双眼,拒绝沉溺于眼前的蜃景。


    “殿下……”


    耳畔风的呼啸声倏忽来去,夹杂一声含混而飘渺的呼唤。


    她下意识用头抵在马的颈侧,汲取着动物身上的温暖,懒懒地不愿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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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殿下……”


    谁在唤她?呼唤一再穿透风沙送到她耳边,她强迫自己睁开眼。


    贺莱正组织幸存者匐身做游泳状,小心地越过流沙,爬到硬地上去。


    每个人都在专注做事,并无人有空张口。


    她望了望远处黄尘遮蔽的古城,自嘲一笑:莫不是继幻觉过后,我又产生幻听了吗?


    “殿下……”


    啧,这幻觉怎么还会说琉语?


    随即华阳悟到什么,抬头向上张望——


    在蜃楼幻象无法触及的高空,一只黑鹰破云而来,发现这队琉人后,发出一声长唳,并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


    她激动起来,竟至于身体内血流加速,面红耳赤。


    “殿下!殿下!”


    呼唤声一下子推近了,不止是她,每个活下来的琉人都听见了!


    “天哪!那是——那是——”翡丽用手死死捂住嘴唇,眼睛止不住地落泪,“那是!桑丘的声音!”


    沙子形成的帷幕彻底委顿到地上,蜃景制造的金色古城消失了,视线内又是一片黄沙漫漫,丘群连天。


    华阳先前所见的人马的影子却未曾消失,反而越来越放大,越来越立体……


    为首一名高壮汉子快马加鞭,几个眨眼的工夫就驰到众人跟前,不是桑丘又是谁!


    她望着部下如神兵天降,禁不住热泪盈眶: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桑丘跳下马,对帝姬下跪行礼。


    华阳懵然不敢置信,半天才叫起。


    桑丘站起来,转去问候每个人,最后走到斐丽面前。


    一向端庄自持的宫廷女官起初只克制地点了一下头,片刻后终是控制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他面对女人突来的眼泪,讷讷不知所对:“别、别哭啊!我回来接你们了……你都活下来了,怎么倒哭了呢?”


    华阳笑他不解风情,这可是喜极而泣——能够劫后余生,对谁来说都是庆幸吧?


    桑丘的脸愈发臊得厉害,这时他请来的救兵也到了,宝马软厢,浩浩荡荡,一字排开。


    天上那只黑鹰俯冲而下,降落在其中体积最大的一辆马车顶上。当先一人跳下马来,急急抚平袍子上的褶皱,快步趋前拜见帝姬。


    “应许总督巴慈,听闻哈萨图帝姬亲临,特来远迎!”


    这是一位浓眉阔面的中年人,五柳长髯飘洒胸前,身穿做工精良的米色高领长袍,飞袖宽腰,长垂及地。


    他头上按诺盾风俗包着头巾,完全裹住头部、颈部跟肩部,确保不露出一根发丝或多余皮肤。


    与其他人白色的麻布头巾不同,他的头巾是珠灰的缎子所制,缝有繁复的金丝刺绣,左右各垂下一根长长的飘带,以彰显其应许地最高行政长官的地位。


    “免礼。”


    “殿下长途跋涉一定辛苦,请略进些熟水凉剂,再上车歇息。”


    巴慈召来医官检查帝姬的身体状况,确认无大碍后,恭请她和水服用清热解暑的药物,避免风邪入侵。


    华阳身心俱疲,全凭一口硬气苦苦支撑,此刻就不拘虚礼了。


    强撑着补充完能量,她钻进马车,一头栽倒,陷入昏迷似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