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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之病美人续命日常》 第91章 第91章顾
荃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从湖州到南安城,路途遥远。
这么熱的天赶路,想来并不容易。相比程淑仿若来串门的从容淡定,那婆子和两个丫头则是肉眼可见的滿脸风尘仆仆之色。
“几年没回来,奴婢瞧着这些景致都没變。”一个丫环四處张望着,言语间不掩懷念与兴奋之色。
另一个反驳道:“倒也不是一点都没,你看那棵樹,比我们那时离开时长高长粗了许多。”
那婆子听着她们的话,也跟着感慨,“郡主是念旧之人,这府里的景致不是几年没變,而是十几年都未有过变动。”
几人说着话走近,那先前还在四處张望的丫头,忽地看到了顧荃,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全是惊艳之色。
“那是……”
那婆子和另一个丫环感觉到她的异样,也朝这边看来,等看到顧荃时,一时都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滿园子的綠意盎然,竟是压不过那一抹淡綠之色。
浅淡的绿,风过时若水般流动,亦有飘然之感,衬得顧荃那张玉色的小脸越发的精致娇美,雪肤花貌堪比绿波中的芙蕖。
随着她们走近,所受到的冲击更大,也越发的惊为天人。
“原来世间还有如此貌美的女子……”不由自主发现这声感慨的,还是之前的那个丫环,她下意识问那婆子,“柳媽媽,她是不是就是二公子新娶的夫人?”
柳妈妈看了她一眼,不太赞同地摇头,“这里不是湖州,你们以后说话要谨慎些。”
她立马闭嘴,眼睛却还是不自觉地往顧荃这边看。
等到她们走近,南柯出声,先是介绍顾荃,“这是我家夫人。”
然后问程淑,“不知是哪家的夫人,来我裴府何事?”
程淑看着顾荃,淡然不迫地回道:“原来是表弟妹,我姓程,单名一个淑字,是赵家的外孙女。”
果然是她。
顾荃作出适当的惊讶之色,“原来是程表姐。”
“我远在湖州时,听闻郅表弟成了親,心里还想着以他的性子,也不知道会娶个什么样的夫人。如今见着表弟妹,才知什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哪怕是夸人时,程淑都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不熱情也不拘谨,仿佛是随口说一句“今日天气真好”之类的话,讓人听不出真心还是客套。
顾荃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行人汇成一行,前往芳宜郡主的院子。
一路上,皆是再无话。
程淑不主动和顾荃套近乎,不打听不试探。顾荃也没有故意套她的话,问她过得如何,为何回京?
芳宜郡主早一步得到消息,竟然出院子来迎。
等看到程淑之后,眼中隐有泪光,“淑儿。”
这般动情的模样,还有这淑儿两个字,任是谁都能听得出来,她对程淑的喜欢与思念。
程淑亦是动容,轻唤一声“郡主。”
“我昨日才收到你的信,没成想你今日人已到了京中。”芳宜郡主上下一打量,目光中全是心疼之色,“长大了,也瘦了。”
一别七年,曾经的妙龄少女先为人妇,后又和离,眉宇间再难寻一丝稚气,更多的是日子不顺遂的淡愁。
“你这孩子,信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郡主莫怪,淑儿也是将信送出后,才临时决定回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芳宜郡主看向顾荃,“祜娘,你们應该已经见过了吧?”
顾荃点头,“祖母,外头热得很,我们进去说话。”
“对,对,对。”芳宜郡主笑起来,“看我,一时高兴,竟是忘了外头有多晒。这人年纪大了,忘性就是大。”
若是往常,顾荃必会说些话来哄老太太高兴。
但如今芳宜郡主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程淑身上,她倒想听听这位程表姐会如何接话,于是干脆不出声。
而程淑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岁月匆匆,譬如朝露,郡主不是老了,而是已看淡太多。您以前不是总教我们,这世间太多累赘,热也好,冷也罢,不在意,那便都不是苦。”
“我说的话,你还记得。”芳宜郡主目光欣慰,“你这孩子,打小心思就重,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事不要去记,记得越多,记得越清楚,反而是痛苦。”
比如悲伤,比如痛苦。
顾荃听着她们的对话,对她们的感情有了明确的认知。
她们久别重逢,其他的人都是多余。她送她们进屋之后,主动要求去找人帮程淑收拾打扫住处。
芳宜郡主忙讓她坐下别动,“淑儿的院子一些都有人打扫,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现在身子最紧要,且安心坐着,哪也不要去。”
这话一出,程淑就朝她看过来。
她目光不避,微微一笑。
“恭喜郡主,恭喜表弟妹。”
这次程淑的语气中,明显能听出替她们开心的情绪。
芳宜郡主很是高兴,对程淑道:“祜娘就是我们裴府的福星,你日后与她相处久了,更能知道她的好。”
从这话里,顾荃听出另一层意思来,那就是程淑大概率会在裴府住很长一段时间。
程淑是湖州人氏,父族夫家都在湖州,到底会是什么原因讓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子不远千里来到南安城,且还要在裴府长住?
“表弟妹见笑,我已和离。”
顾荃已经猜到,有些没料到她的坦诚。
芳宜郡主脸上的欢喜,因为她的话而变得伤感。
她们几年未见,这样的情形之下,旁人在场必是有很多的不方便。
顾荃正准备再找什么借口走人时,彭嬤嬤来了。
彭嬷嬷是来替自己的主子传话的。
“我家殿下说了,如今她住在宫外,裴夫人可别忘了常去看她。”
原来今日鲁昌公主就搬出了宫,动作十分之迅速。
顾荃自是應下,让人送彭嬷嬷出去。
借着这个由头,她向芳宜郡主道:“大殿下乔迁之喜,确实值得庆贺,我这就去库房找找,看看送什么礼合适。”
芳宜郡主笑眯眯地点头,这才放她走人。
程淑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似不经意地问道:“想不到表弟妹和大公主还有这等交情。”
“这孩子乖巧懂事,谁见了都喜欢。”芳宜郡主对自己的孙媳妇没有半点不满意的地方,逮着机会就夸,“你别看她面嫩,处起事来却让很是放心。”
“方才我见着,还当是个娇美人,没想到是个心有成算的。若是大舅舅和大舅母在,想来也会很喜欢她。”
一听程淑提到裴宣夫妇,芳宜郡主立马红了眼眶,“若是他们还在,看到你如今这样子,怕是该伤心了。”
程淑脸上露出淡淡的苦澀,“我让他们失望了。”
芳宜郡主拉着她的手,问:“上回你写信来,还提起打算过继嗣子之事,为何突然和离?”
“是我不好,我不能生养,害得他这些年与公婆离心。他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不能因为我而被自己的父母责怪,嗣子再好,也不是他的親骨肉。我怎能因为只图自己下半子安稳,而让他断了香火?”
“你这孩子,还是这样事事为别人着
想。”芳宜郡主感慨着,看她的目光满是怜惜,“就是苦了你了。”
她摇摇头,望向门外,目光幽幽。
*
裴府大,主子少。
顾荃和裴郅住的不是正院,而是一片偏院。
正院已空了十六年,匾额上的德容二字,是当年长公主府建成时,淮阳大长公主的父皇亲手所书。
院子虽空着,但一直有人打扫,看上去华贵干净如故,却因为常年无人居住而显得空荡没有人气。
推门进院,院中的梧桐樹高大参天,樹如擎,冠如盖,凤栖梧桐飞于天,这棵树是淮阳长公主所种。
顾荃站在树下,仰望着被从树叶间隙透进来的天。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慢慢走到她身后不远处。
“我年幼时,常在这里玩耍,那时这棵树好像也是这么大。”声音渐近,程淑越过她,到了树前。“你看这里,还有我们刻的字。”
她这才注意到,树干上确实一些刻痕,因年岁有些久远而分辨不清当年刻的是什么字,瞧着就是一些笔画。若是仔细辨认,应该是人名,依稀可见淑与都或者是郅的轮廓。
程淑抚摸着那些字,神色晦澀。
“十六年了,我时常会梦到这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和离的女子,不回自己的娘家,也不回自己的父家,而是不远千里来到南安城,住进裴府,难道懷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人心难测,也难猜,顾荃不愿以小人之心度人,却也不可能没有防人之心。
“程表姐如此念旧情,若是我父亲母亲和兄长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
程淑神情淡淡,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朝门口看去。
裴郅不知何时来的,人站在门外,没有进来。那自来清冷淡漠的脸上,像是被人打破了面具,出现斑斑的裂痕,隐约能窥见多年前还未愈合的伤口。
他不进来,是不敢,是情怯,或许还没有原谅自己。
顾荃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心软。几乎未加思索,提着裙摆朝他走去,然后握住他的手。
第92章 第92章拿捏。
他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反过来握住顧荃的手。
肌肤相触的瞬间,是温度,是親近。尽管不再有新鲜的生命力汇入,顧荃却更能清楚地体会到自己身体的感觉。
这种感觉复杂又纯粹,复杂是因为交织着男女之间爱情与親情,纯粹是因为此时此刻自己只想传达安慰与心疼。
金童玉女般的一对璧人,一个俯低着头,一个仰着小臉,彼此凝视望。仿佛日月山河独照影,一时美不胜收,天地间唯有他们。
顧荃小声问他,“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止步于院外,任是谁都能看出不对。
“我还是不进去的好。”
风不知从哪里来,裹挟着热气与樹木的青叶气,那梧桐樹叶也被吹动,地上大片的荫处也跟着随之变化。
十六年来,他背负着親人的死,恐怕没有一日能安宁。
哪怕顧荃不能感同身受,却也知道这是何等的痛苦,“我相信他们在天之灵,最大的期盼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将他们的那一份一并带着,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裴郅望向那梧桐树,似是能穿过满是血泪的岁月,回到十六年前。
记忆中的美好和后来的血腥残忍交织在一起,越发讓他觉得痛苦,仿佛这道门阻绝的不是院里院外,而是他的心内心外。
他下意识更加握緊顾荃的手,似是在寻求着依靠。
程淑看着他们,目光幽远而沉静,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再轉头望向那已尘封多年的屋子。
大气精美的斗拱门楣,飞檐翘角琉璃翠瓦,雕花的大窗緊闭上,绢纱一年年地翻着,却始终等不来主人的归来。
她的手往下,抚摸着梧桐树树干上的刻痕,仿佛要将那一笔一画都牢牢刻在自己心里。
半晌,她朝裴郅和顾荃走去。
“七年未见,郅表弟已是大人了。”
一别七年,当年那个少年郎,已长成琼枝玉树般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
“淑表姐。”裴郅唤她。
她的视线落在裴郅的臉上,看得很認真,“日子过得真快,这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也成親了。若是大舅舅和大舅母还在,看到我长这么大,还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必然十分欢喜。”
顾荃从她的言语中听不出任何的不对来,她的感慨好像就是感慨,夸奖也仅仅是夸奖,并不讓人讨厌,也没有讓人多想的空间。
“程表姐也要好好的,不要讓亲人担心。”
她闻言,面上隐约有些波动,好像是在笑,也像是在泛苦。
“多谢表弟妹关心,我会好好的。”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时,有下人来报,说是侯府有人得知她回京,特意来探望。
她脸色立马恢复如常,淡淡地道:“他们倒是消息灵通。”
这语气也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和喜怒。
又对顾荃说,“表弟妹若是无事,不如与我一道吧。”
顾荃想了想,应下。
侯府的人多,哪怕是嫁进裴府有些时日,同那边也打过几回交道,她还是没能認全赵家所有人。
比方如这次来的七少夫人洪氏。
除了洪氏外,还有罗氏嫡亲的儿媳妇,侯府的世子夫人夏氏。
夏氏是赵家一众少夫人中身份最高的,可能是这个缘故,对谁都有些不冷不热。不管是对顾荃,还有对程淑,客客气气地打完招呼后,便不再说话。
倒是那洪氏,是个会来事的。
“一段日子不见表嫂,表嫂是越发的气色好,看来裴表哥是个疼人的。”
又对程淑道:“淑表姐怕是不记得我了,你那年在京中时,我刚嫁到侯府,雖说与你没见过几回,却是印象深刻,尤其是淑表姐那一手好字,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她们妯娌俩,一个冷一个热的,倒是有点意思,但更有意思的是侯府的态度。
顾荃扯了扯嘴角,暗自觉得可笑。
先前侯府那边想和她打交道,派出来的人是刘氏和杨氏。刘氏的身份放在一边不说,单说杨氏一个庶子媳妇,哪里能代表侯府正房?
如今来探望程淑,罗氏竟然让夏氏过来,或許是看重程淑这个表外甥女,但未必没有别的意思,比如说膈应人。
“淑表姐为何突然回京?也不知这次要在京中住多久?”洪氏的问话听上去是关心,实则就是打探。
程淑还是淡然的样子,回道:“我已和離,此次来京中是为散心,或許要住上一段日子。”
一听她竟然和離了,赵家妯娌俩好像都很吃惊的样子。
洪氏捂着自己的嘴,“淑表姐,瞧我这張嘴,我真不該问。”
“和離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没什么不可说的。”程淑转头,问顾荃,“表弟妹,你说是不是?”
顾荃点头,“是这个理,和离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确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洪氏眼珠子一轉,笑起来,“看我这没出息的样子,半点事都经不起,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表嫂你别见怪
,淑表姐也莫要笑话我。”
这是个有眼色,且还是个会说话的人。比起夏氏来,实在是胜出不知多少。
顾荃算是明白罗氏为何派出自己嫡亲儿媳妇的同时,为何安排洪氏这个庶支的庶子媳妇一道,原来是来当马前卒的。
有洪氏冲在前面,夏氏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我看表嫂和淑表姐这要好的样子,想来雖是初次见面,瞧着却像亲姐妹似的,应是一见如故吧,真是让人羡慕。”
顾荃听出这话里的深意,心下冷笑。
果然是一群见不得别人好的,闻着味儿就来了,怕不是来探望人的,而是来搬弄是非,趁机搅弄浑水,以便浑水摸鱼的别有居心之人。
她不动声色,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程淑低下头去,小口地抿着茶,也不说话。
洪氏见之,眼神越发微妙,“这府里本来就冷清,以后淑表姐住进来,想来也能更热闹些,郡主应該十分欢喜。”
这还真不怕风雨大。
顾荃越发觉得这些人可笑,继续装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夏氏,终于开口,“我常听父亲母亲说,说姑祖母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淑表姐,可怜淑表姐独自在湖州,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如今淑表姐和离来京,若能留在京中,那最是再好不过。”
洪氏立马帮腔,“谁说不是呢,淑表姐若是在京中,我们也能多加照应,表嫂,你说是不是?”
顾荃可不上她们的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是去是留,全凭程表姐自己做主。”
问得着她嗎?
这些人当真是可笑,只差没把恶心人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或许是她没有上当,她们还不甘心,临走之前,洪氏还不忘再恶心人,“表嫂,虽说和离是一别两宽,但对于女子而言,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郡主一向疼爱淑表姐,你有空多陪陪她,让她不要多想,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洪氏话是对她说的,音量却是不小,足够夏氏和程淑都能听到。
她索性装傻到底,就是不吭声。
等到那妯娌俩都走了,她对程淑道:“程表姐一路奔波,好好歇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程淑“嗯”了一声。
出了花厅后,两人分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大姑娘,二少夫人真的能顶住事嗎?”问话的是程淑身边的柳妈妈。
柳妈妈是程淑的乳母,也是她的最为信任的人。
她眉宇间不知何时笼罩着说不出来的郁气,如山中经年不散的雾瘴,凝着眉望着顾荃离去的方向,“不知道,但我们听过她不少事,从那些事来看,她绝非什么都不懂的人。”
“但是方才世子夫人和赵七少夫人说的那些话里的意思,奴婢瞧着她好似一句也没听出来,看着像个没怎么经过事的娇气包,实在是看不出半点厉害来。”
“再看看吧。”
她们主仆在议论顾荃时,顾荃和南柯也在说她们。
南柯皱着眉,满眼的担忧,“姑娘,你说赵家那两位少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何她们话里话外的都在帮程家表姑娘?她和离之后不回自己的娘家和父家,居然住进我们家来,怕不是就存着那样的心思。”
“赵家那两人确实是有心,但程表姐未必有意。”
“万一她有呢?”
“牛不喝水,难道还能强摁头吗?”
好半天,南柯才明白自家姑娘这话里不能往深想的意思。
一回到院子,打眼看到檐下的裴郅,她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简直不敢多看一眼,一看就立马想到顾荃说的粗话。
顾荃心道这人还算识趣,知道没有她的允许不能进屋,当下就站在檐下,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我说程表姐为何要我跟着一起,原来是有那些话等着我听呢,说不定她们早先就通过气了,故意在我面前演戏。”
裴郅深邃的瞳仁里全是她,“祜娘,淑表姐她……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以为的哪样?”顾荃不在他面前时还能理性,一遇上他就变得无理取闹,听到他的话后瞬间炸毛。
这人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她小人之心!
裴郅听出她语气中的微妙,赶紧解释,“我是说淑表姐就是表姐而已,我与她也仅是表姐与表弟的关系。”
“你们不是表姐和表弟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她美目泛着三分恼色,还有七分潋滟,分外的动人。
裴郅身体一动,她不知为何紧張起来,下意识往后退。
她退,裴郅近。
“祜娘,你听说我说。淑表姐之于我,就是我的姐姐。对我父母而言,更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念旧情,此次回京应该也只是来看看我们而已。”
他若是不解释,顾荃反倒还好,越是解释,越让人火大。
不为程淑,只为他而已。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裴郅看着她,心神摇得厉害。
这玉人儿必是不知道,她如此模样有多好看,貌美而不自知,灵动而生机勃勃,似在骄阳之下绽放的光,无所畏惧地张扬恣意着,艳煞一众生灵。
顾荃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我这人心胸狭窄,从一开始你就是知道。裴大人如今觉得不耐烦了,早干嘛去了。”
说完,转身进门。
那门随后被关上。
守在外面的周阳不敢往那边看,他觉得任是哪个男子被妻子不让进门,必是恼羞成怒,不想被别人看到。
他以为此等情形之下,裴郅肯定会愤而离去。
良久,裴郅没动。
他大着胆子去瞄,只看到自家大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然后隔着那道被关上的门,低三下四地认错。
“祜娘,我错了,你别生气。”
里面没人搭话,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全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那该多好,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顾荃其实就在门后面,听到他这话之后,一颗都快揪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几时学的这么会拿捏人?
顾荃磨了磨牙,一时怀疑他是装的,一时又怕他真的在伤心难过。纠结了好一会儿,一把将门打开。
“进来吧。”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裴郅半垂着眉眼,“你身子要紧,我怕再惹你生气,伤了你。”
“如今家里有客人在,你想让人知道我们夫妻感情不睦吗?”
“我……”
“还不快进来,关起门来你该反省反省,在外面还是得注意些,莫让祖母担心,也别让旁人看笑话,你说是不是?”
裴郅看着她,一脸的认同,“夫人说的对,是我的错。”
有那么一瞬间,顾荃以为自己看到了流落在茫茫旷野的孤狼,形单影只分外的可怜,在遇到人之后收敛所有的凶残,恨不得将自己化身为狗,不停地摇尾乞怜。
“你能进屋,但不能上我的床,以前睡哪里,现在还睡哪里。”
“好,我全听你的。”
孤狼继续摇着尾巴,表示着自己的臣服。
门一开,又一关,夫妻双双把家还。
目睹全程的周阳目瞪口呆,暗道大人果然是大人。
这一招真是高!
第93章 第93章难兄难弟。
*
翌日。
顧荃去给芳宜郡主请安时,程淑已在。
仍旧是素色的衣裳,料子不错却款式简单不繁复,上面也没有多少的绣花,仅在襟领和袖口处勾了些许的吉祥纹,让她看上去十分清爽。
她朝顧荃望过来时,神情与眼神一样的淡。
顧荃略坐了一会儿后,说自己准备去一趟公主府。
芳宜郡主不太放心,千叮萬嘱,送她出门。
程淑也跟着一道,两人一送再送,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饶是如此,老太太还是心里不踏实,竟然起意要和她一起去。
她赶紧拒绝,“这大热的天,哪里能劳累祖母。祖母放心,有她们还有周阳,不会有什么事。”
何况她去的魯昌公主的府邸,又不是龙潭虎穴。
程淑道:“郡主,你就放心让表弟妹自己去,她如今是裴府的当家主母,日后要應对的事情多了,哪能事事靠您。”
芳宜郡主闻言,一想也是。
她这把年纪,哪里能护孩子们一世,往后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遂拍了拍顧荃的手,“好孩子,凡事小心。”
顾荃郑重点头,上馬车时看了程淑一眼。程淑也在看她,目光中有着不知該怎么形容的情绪。
昨天彭嬷嬷说的是让她有空来坐坐,并未说魯昌公主会设暖房宴。所以一到公主府,发现外面停着不少馬车,她下意識皱眉。
从那些馬车
上的徽记来看,全是南安城内有头有臉的人家。略略扫了几眼,已认出齐国公府和景国公府的标志。
“姑娘,大公主今日设宴,昨日彭嬷嬷未何没有言明?”南柯都看出不对来,小声问她。
以她和魯昌公主的合作关系,魯昌公主若真设宴待客,萬没有不和她说明的道理。她心下疑惑着,臉色倒是没有半点显露。
彭嬷嬷就站在门口,打眼看到她来了,立马上前相迎。
“殿下未有宴客的打算,这些姑娘不知哪里听到的消息,竟是齐齐登门,殿下不好把人拒在外头。”
这是在向顾荃解释原因。
鲁昌公主身份尊贵不假,可有些事也不能任性而为。这些夫人姑娘身后代表着她们身后的势力,人都上门了,她再是不想见,也不可能不让人进门。
顾荃微微一笑,表示理解,“大殿下人品贵重,她们能自发前来,便是人心所向,这是好事。”
彭嬷嬷也跟着笑,“还是裴夫人会说话。我家殿下自来喜静,早前一直没有搬出宮来,也正是怕不得清静。”
“宮里清静,宮外热闹,各有各的好。大殿下若是嫌宮外太闹了,可回宫住上一段时日,若是想念宫外的热闹,再出来住便是。以后两相得宜,岂不更好?”
“这话奴婢定当转告殿下。”彭嬷嬷热情地请她进府,引得不少人侧目。
好些个夫人姑娘,顾荃认識的不多。
哪怕她进了门,裴府也没有大开门庭迎四方宾朋,仍旧与从前一样,关上门过着自己的日子,没有设过一次宴,便也没有机会认識京里的这些夫人姑娘们。
但那些人應該都已猜到她的身份,好些人开始议论指点。原因无他,一是因为她太过貌美,二是她面生。
等进到府里,倒是看见几个熟面孔。
花长乐一看到她,快走几步同花夫人一起过来和她打着招呼。而另一位与她打过照面的齐国公夫人宁氏,则是故意将臉转过去,装作没有看到她的样子。还有其女陆明珠,竟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她半点情绪没有,像是完全不认识陆家母女。
花夫人面有愧色,明显有些不太自在。
因为方婉的事,她们多少已有间隙。再加上钱韬在书院闹的那一出,扯上了花奕,她更是覺得不好意思面对顾荃,简单地寒暄几句后便没了话。
倒是花长乐,看上去一脸欢喜,一如既往的亲近,先是说:“裴夫人,我就猜你今日肯定会来。”
再压着声音,“方才我还想着,若是你等会还没到,我便派人去接你。”
她说的接,其实是提醒的意思,言之下意是怕顾荃不知道今日的动静,没能及时赶来,被人说道是小,引鲁昌公主不悦是大。
“你有心了。”顾荃道。
两人说话时,靠得挺近,落在旁人眼中,自是亲密。
陆明珠冷哼一声,“有些人当真脸皮厚,自己的义妹差点把人害死,竟然还能装无辜,把别人当傻子耍着玩。”
这句话里骂了两个人,一是脸皮厚的花长乐,二是被骂傻子的顾荃。
方婉被带走后,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俨然成了一个忌讳。外人很多不知内情,但陆明珠与代邑公主交好,倒是知道大概。
“裴夫人,对不住了,连累了你。”花长乐略显无奈,小声对顾荃道:“她这是冲着我来的,我与她出身相当,没少被人拿来比较,她一直看我不顺眼。好巧不巧,我们议亲时竟然撞上,也是孽缘。”
她说的亲事撞上,一是指关家,二是指太子选妃。以她们相当的出身,一连两次撞上,倒也不足为奇。
这些事,顾荃也有听说。但她知道陆明珠应该不是光冲着花长乐,分明也是冲着她。
“你有所不知,我同她也有过节。”她将上次进宫,被代邑叫去的事简略提了一嘴。
花长乐很是无奈,苦笑道:“这么看来,我们还是一对倒霉蛋。”
顾荃笑笑,不置可否。
这么多人聚在花厅内,饶是厅堂足够大,仍是显得有几分拥挤。各种脂粉熏香味儿混杂在一起,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她走到窗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裴夫人,你怎么了?”花长乐关切询问。
“我就是覺得有些闷。”她不以为意地道。
“我也觉得人太多,吵得很。”花长乐虚扶着她,一指外面,“若不然,我们去外面的荫凉处透个气?”
她摇了摇头,“罢了,大殿下应该快来了。”
话音一落,鲁昌公主款款而来。
众人印象中,这位大公主远不如二公主代邑高调,以往宫宴时,总是默默地站在解皇后身后,或是坐在静静地坐着,并不引人注意。
但她身份摆在那里,身为皇室中唯一的嫡公主,还是太子殿下的胞妹,哪怕她再是低调,也難挡世人的尊敬与主动。
她示意所有人入座后,朝顾荃招手,让顾荃坐到她旁边。
顾荃在无数双羡慕嫉妒的目光中上前,一脸荣幸地位于她下首的座位。
有人道:“这些天来,臣妇日日都派人去大殿下和裴夫人开的铺子买饮子,那些个果茶每一样都好喝,昨天还出一款新的,叫什么冻茶,里面红红绿绿的冻子看着就让人欢喜。”
这些一出,引得好些人参与讨论起来,有说最喜欢菠萝百香果的,还有说最愛杨梅荔枝饮的。夫人姑娘们的宴会,聊些吃的喝的最是相宜,也最不容易出错。当公主府的下人送来她们口中说起的各种饮子时,气氛更是融洽。
说到底她们都属于不请自来,所以当鲁昌公主适时露出一丝倦色时,即刻有人识趣地告辞,一个接着一个。
她看了顾荃一眼,顾荃便没有起身。
最后走的是陆家母女,陆明珠离开之前看顾荃的眼神,满是妒色,还有明显的不甘。
“本宫就怕这样,是以公主府落成几年都未搬出宫。”鲁昌公主叹了一口气,“宫里不得自在,宫外也難有清静,有时候本宫真羡慕你们。郡主这些年闭门谢客,省了多少烦心事。”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芳宜郡主这些年不开门迎客,一是自己没了心气,二是怕别人不喜。
鲁昌公主如何不知道这些,又是一声叹息,“看来无论是谁,不管什么出身,也有自己的不如意和身不由己。”
俩人正说着话,宫里来人,送来一大堆畫像。畫像上的全是男子,上面还标明着他们的出身,以及喜好所长。
看到这些畫像,她转头对顾荃苦笑。
顾荃扯了一下嘴角,也是觉得太夸張。
这些畫像不说几百張,上百张绝对是有的,除去京里的世家公子,还有京外的,从画像上来看,皆是青年才俊的模样。
“你看看这个,平日里最愛读书作画。还有这个,也是读书作画,这个也是。他们除了读书作画,就没有别的爱好了吗?”鲁昌公主一连翻了好几章,不管画中的人物如何,那喜好所长皆是大同小异。
不是读书作画,就是习武练字。
“只有这些写出来才能看,否则若是有人说爱好喝酒逛花楼,斗蛐蛐斗鸡什么的,那能看吗?你看看这个,比姑娘家还好看,他若说他平日里喜欢涂胭脂抹粉,殿下能接受吗?”
顾荃这么一说,鲁昌公瞬间被逗笑。
她好似很久没有这么笑过,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这才止了笑,“本宫就知道,你同那些人都不一样。”
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调侃自己,“说不定本宫就喜欢那喝酒逛花楼的,或许涂个胭脂抹个粉的,也不是不行。”
“人皆有所爱,千金难买我喜欢,殿下喜欢就好。”
“你说的对,本宫喜欢就好。”
鲁昌公主笑着,忽然嗓音提高了些,“母后为本宫如此费心,这些画像本宫定当好好挑一挑。”
顾荃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往门外瞄去,果不其然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衣角。
她心领神会,附和道:“殿下所言极是,这天下男子何其之多,年年岁岁有花开,千姿百态什么样的都有,你慢慢挑便是。你看看这个,年十八,喜诗文好音律,还自小习武,可谓是能文能武。”
“这个真不错。”鲁昌公主接过她递来的画像,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形之中生出默契来,“长的也好,颇合本宫的心意,留下!”
“殿下多挑几个,有备无患。”
她们说说笑笑着,声音传到门外。
解永已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听着里面的笑声,好看的眉皱着,桃花眼中有着难得一见的晦暗与烦躁。
最后他实在有些不想听,
让宫人进去禀报,说他来送暖房礼。
很快,传来鲁昌公主似被人打扰兴致后,略显几分冷淡的声音,“知道了,让他先候着吧。”
然后继续同顾荃说话,“本宫觉得这个也好,相貌英俊,善骑射,一看就是个身手不凡的。”
顾荃再煽风点火,“殿下多挑几个,到时候再亲自相看,让他们当面展示,想来更能详实些。”
“你说的对,就这么办。”
外面的解永越听眉头越紧,等看到裴郅也来了,当下将他拉到一边,“廷秀,你可得管管嫂夫人。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不仅胆子大,且很是会蛊惑人心。殿下若是和她待久了,必定会被她教坏。”
这话裴郅就不爱听了。
他的玉人儿便是会蛊惑人心,那也是蛊惑他的心,与旁人何干?
“殿下什么性子,旁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说句逾越的话,我还怕我夫人被她带偏。”
解永一噎,忽然觉得他们好像难兄难弟。
“廷秀,那怎么办?不能让她们再待在一起,你是没听到,她们俩当真是合得来,一个比一个不知收敛,我们……”
“你们如何啊?”
一听到鲁昌公主的声音,他下意识躲到裴郅身后。
裴郅对鲁昌公主行完礼,看向跟出来的顾荃,道:“殿下,臣是来接人的。”
顾荃上前,向鲁昌公主告辞。
鲁昌公主睨了一眼解永,不冷不热地道:“进来吧。”
还没走远的夫妻俩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荃挑了挑眉,水眸泛光,道:“你看见了吧,有些人别看嘴上说不要,实则是言不由衷。他若真是避大殿下不及,怎会如此?”
裴郅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解永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还是夫人慧眼识人。”
顾荃抿着嘴笑,暗道这人竟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犹记得他们初相识时,是何等的高冷薄情,想不到也有会这样一面。
夫妻一出公主府,老袁驾着马车刚到。
马车停在旁边,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马低着头,不时在地上舔着什么东西。顾荃不经意看到,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阳光一照,万物生辉,隐有东西闪耀着细小的光芒。
“那是什么?”她问裴郅。
裴郅立马亲自上前蹲下去查看,修长的手指从地上一抹,凑近一看,再一闻,“是盐,但应该加了什么东西。”
第94章 第94章一物降一物。
*
长庆侯府。
府里的夫人们齊聚着,将偌大的厅堂挤得不说是满满当当,那也是没什么空地。饶是冰盆不少,因着人多,而显的并没有多少凉快。
众人围着程淑,一个比一个热情,比这天还热。
刘氏嘴快,嗓门也大,“我们前些日子还念叨淑表姐,没成想淑表姐就进了京,这回可得在京中好好住些日子。”
洪氏跟着附和,“一家子骨肉,難得相见,确实该多住些时日。两边离得也近,不拘是淑表姐常来坐坐,还是我们去看淑表姐都合宜,切莫忘了多走动才是。”
这话得到所有人的支持,还有人迫不及待,说是明天就去裴府找程淑耍叶子牌。
程淑始终有些冷淡,但以前见过她的人都不以为意,因为她当年没嫁人时来京中小住,也是这般模样。
罗氏见那些庶支的庶出媳婦子们越说越没边,恨不得将自己想去裴府占便宜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暗骂她们眼皮子浅的同时,也有些臊得慌。
她自诩身份,自是瞧不上这些人,当下冷了脸,道:“你们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又对程淑说:“淑儿,你别和她们一般见识,她们也是把你当成自家人,才会说话没什么顧忌。你如今孤身一人,程家那边不好回,你母亲又已不在,你就把侯府当成自己的家,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二舅母。”程淑低下头去,一副黯淡的样子,“我是和离之身,在哪都不受欢迎,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
罗氏装作生气的样子,接着叹了一口气,“可惜侯府实在空不出屋子来,否则我必是要把你接过来的。我们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是父家不能回,夫家也没了,那就是无根的浮萍,还得重新找个能落地生根的地方。”
“我不能生養,去哪里落地生根?”程淑仍旧低着头,语气显得越发的失落。
厅堂內还是吵闹的样子,离得远些的人根本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哪怕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该有的隐晦无处不在。
罗氏眼神微妙,同自己的儿媳婦夏氏交换了一个眼色。
夏氏刚要说什么,便有下人来报,说是顧荃今日去魯昌公主府做客,回来的路上驚了馬,整个人从馬車內震出来,当场晕了过去。
众人一听,一片哗然。
“哎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听起来像是驚呼,却好似在幸灾乐祸。
一大群人仿佛很是擔心,齊涌着往裴府而去,一路上不知吸引多少人的注意,也将顧荃惊馬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等到了裴府,府里的人门房也没拦着她们,直接讓她们进去。
这些人打着关切的名头,直奔顧荃和裴郅所在的院子。
裴郅就站在外面,且在日头之下,那一身的寒煞之气成功讓众人止步,谁也不敢再往前多走半步。
罗氏心里发虚,暗道这煞星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她端着长辈的样子,关心询问,“郅儿,你媳妇如何了?”
裴郅不说话,望向屋子緊闭着的门。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抹着眼泪的李氏送郭大夫出来。“这次真是捡回一条命来,我可怜的祜娘……”
“二夫人切记,姑娘这次吃了大亏,又有孕在身,定要卧床静養,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郭大夫的声音不算大,却挡不住尖起耳朵听的人。
“表弟妹有喜了?”刘氏喊出声来,“这是好事啊!”
李氏像是这才注意到来了如此多的人,上前来同罗氏等人打招呼。
罗氏先是向她道喜,然后又宽她的心,说是人没事,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好好養着肯定会平平安安。
“多谢侯夫人,我就是一时忍不住。我家祜娘打小身子弱,这次却遭了这样的大罪,我这心里实在是難受。”她抹着眼泪,抬眸看向赵家众人,“方才大夫都说了,我家祜娘以后要静养,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都回去吧。”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没有人动,擺明还想看热闹,甚至有人伸着脖子往那半开的门内瞧,似是想探究竟。
当裴郅森寒的目光过来时,那伸着脖子的人下意识将脖子缩回去。
“那就让郅儿媳妇好好静养,我们走吧。”罗氏赶緊发话,生怕被裴郅盯上。
她临走之前,还将程淑拉到一旁,状似亲近而贴心地道:“淑儿,郅儿媳妇如今这样,怕是管不了家。郡主年纪大了,精力也不及,你要多帮帮她们。”
程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没说话。
直到她走远,柳妈妈才近前,小声道:“奴婢打听过了,二少夫人是被二公子用衣服包着抱回来的,谁也没看清她伤得到底有多重。”
她望着院子里的李氏和裴郅,李氏还在抹着眼泪,裴郅不知在想什么。
朗朗乾坤之下,一切似乎都很明媚,却不知那些阴暗中,正在滋生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讓人防不胜防。
“二少夫人若伤得不轻,那我们……”柳妈妈面色凝重,还有几分失望。
程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再看看吧。”
说完,她过去给李氏见礼。
李氏已知她的身份,面上很是客气,同她寒暄了几句后进屋。
屋内,除了顾荃和南柯黄粱主仆三人,还有芳宜郡主和胡嬷嬷。
“这次的事,多亏祜娘机灵。”芳宜郡主感慨道。
一想到万一顾荃没发现端倪,不说是她,便是李氏
也是心惊肉跳。
她们齐齐看向那半靠在床头的人,娇美小脸气色尚佳,粉面桃腮五官精致,像个玉瓷捏成的娃娃。
李氏是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心疼,“你这孩子,既然已发现事情不对,躲开便是了,为何还要来这么一出?”
马确实发了疯,于闹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翻了車。马车翻倒的同时,也确实有人被震出来,当场晕过去。
只不过那晕过去的人不是顾荃,而南柯。
南柯不是被震出来的,而是自己跳出来的,她穿着顾荃的衣服,倒在地上时故意脸朝上,又及时被盖上衣服遮挡,再与顾荃来一个偷梁换柱。
但对李氏而言,这一切尽管全是将计就计,也足够讓人擔心害怕。
顾荃娇软地笑着,看着不谙世事,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老道。“那人敢在公主府门口动手,分明不止是冲着我,还有大殿下。一旦事成,不仅能除掉我,还能将脏水泼到大殿下头上,成功挑拨夫君和太子的关系。”
裴郅是孤臣,这些年与众皇子们都未曾走近,包括太子。
而她嫁进裴府后,与魯昌公主合开铺子,后宅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落在很多人眼里,那就是裴家倒向了太子一派。
芳宜郡主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问:“这事你们可有给大殿下透过底?”
顾荃微颔首,“已和她通过气。”
“那就好。”芳宜郡主爱怜地看着她,“你和郅儿有商有量的,自有你们行事的道理,祖母年纪大了,以后裴家全靠你们。你们有用得着祖母的地方尽管开口,祖母听你们的。”
纵使这话实在是中听,听着也极为的舒坦,李氏可不敢光听,忙道:“郡主说的哪里话,您身体硬朗,这府里上上下下还得靠您掌控大局。祜娘年纪轻,定有思虑不周全的地方,还得您时常给她指点呢。”
芳宜郡主擺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亲家母不必自谦,祜娘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都知道。你们顾家养了个好孩子,我们裴家跟着沾了光。以后我老太婆且等着颐养天年,这家里的事里里外外的,他们小夫妻商量好就行,我绝无二话。”
她说的真诚,李氏也就不来虚的,当下代表自己的女儿表态,决不辜负她的信任。
此间事已了,她有意让她们母女有空说些体己话,叮嘱顾荃几句后,在胡嬷嬷的搀扶下离开。
李氏不无感慨,感慨她是难得一见的长辈,更是开明大度的祖婆婆。心里满意的同时,又无比的庆幸。
正情绪波动着,转头一看顾荃准备下床,立马过来制止,“便是无事,你也得好好养着。”
“娘,我想透个气。”顾荃撒着娇,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李氏最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心立马就软了,以为她闷得慌,小心翼翼将她扶到窗边,仿佛捧着个易碎的瓷娃娃。
雕花的大窗微开,透过那不小的缝隙往外看,正好看到院子里说话的几人。
裴郅、程淑、还有刚出去的芳宜郡主。
他们说什么听不清,从芳宜郡主和程淑的神态举止来看,十分的亲近。
李氏不由皱眉,“这个表姑娘看来很得郡主的欢喜,她一个和离的女子,就这么住在府里,传出去不好听。”
和离的女子莫说是住在别人家中,纵是自己的父母家都会被人说三道四。
“好不好听的,祖母和夫君都不会在意。”顾荃没说的是,她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好听还是不好听,她更在意的是程淑到底想做什么?
李氏以为她心大,没往深处想,赶紧拆开来说,“他们不在意,那是他们的事,你可得当心些。郡主看重她,必会可怜她,她不能生养,再嫁也难,说不定郡主一时心软,便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留在府里终老。”
哪怕仅是顶个姨娘妾室的名头,也让人膈应。
顾荃点头,“娘说的是。”
所以她更要尽快弄清楚程淑的目的才行。
李氏还有担心的地方,那就是她让郭大夫说的那些话,“你们想将计就计,我不反对,只是你这怀胎还未足三月,如此一宣扬,万一有心之人想使坏……”
她下意识将手搁在自己的腹部,“总得下足了料,才能让鱼上钩。”
*
是夜。
魯昌公主和解永上门。
他们不知是事先约好的,还是路上碰到的,竟然是一同前来。女的走在前面,优雅贵气如闲庭踱步,男的虽眉目风流,却满脸的别扭,跟在后面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顾荃见之,有些想笑。
好在看到裴郅后,解永像是找到主心骨,背脊一下子挺直,瞬间又是那个潇洒多情的翩翩贵公子。
“都查清楚了,在你们之前离开的是齐国公府的马车。”
这个答案顾荃一点也不意外,因为陆家母女是宴会上最后走的。若是事情是她们做的,不仅合情合理,且理由十分充分。不管是从鲁昌公主这边来说,还是就她而言,陆明珠都有对付她们的动机。
但是,正因为太过顺理成章,反倒让她怀疑。
“事情未必就是她们做的。”
“若不是她们,还能有谁?”鲁昌公主问。
顾荃想了想,道:“如果是先前离开的人,再派人折返行事,也未必没有可能。”
他们都是经历过和见识过不少算计的人,对于这样的事也觉得不无可能。
解永道:“我再去查。”
说完,他就要走人。
鲁昌公主施施然地起身,“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走了。虽说如今在宫外行事方便许多,但也得遵循宵禁的律令才是。”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不过顺序颠倒过来。走在前面的解永看似恨不得逃跑,脚步却有些古怪,一时急一时缓的,像是在等后面的人。而后面的鲁昌公主仍旧迈着闲适矜贵的步子,不徐不缓似是胸有成竹。
暗夜如影,紧紧跟随着他们,瞧着倒是有些般配。
顾荃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感慨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裴郅看着她,目光幽深。
然后拿起她的手,两指搭在脉上。
她弯起眉眼,“郭先生都看过了,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再无新鲜生命力的维系,她却并没有以前那种体力流逝的感觉。老天爷应该还是眷顾她的,重又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裴郅搭完脉后,握住她的手。原本她的手在下,却不想男人的手掌一个翻转,将她的手转到了上面。
她还莫名其妙着,便听到他说,“你降我就好。”
第95章 第95章裴郅,你敢当众行凶!……
一夜风云起,流言满天飞。
晨曦中的街市口,已有不少人。铺子开门,小摊小贩们开张,采买的管事下人,以及寻常的百姓,往来穿梭着,遇着认识的便停下来聊上几句。
“你听说了吧?大理寺寺卿裴大人的夫人昨日惊了马,险些一尸两命。”
“听说了,早就知道裴大人命里带煞,克父克母克兄,这克妻克子也是正常。”
“就是,谁讓他们偏不信……裴夫人这次捡回一条命,下次也不知有没有这么幸运?”
从朝启巷出来一辆轿子,经过市口时轿夫的脚程极慢,不知是因为人多,还是肩膀吃不住力。轿子里的人听着这些谈论声,儒雅的脸上缓缓鼓露出一丝笑意。
市集这样的地方,事情傳的最快,不到半晌午的时候,关于裴郅命里带克,天生煞星的事再次傳得沸沸扬扬。
顧荃听到消息时刚起床不久,闻言勾了勾唇角。
这还真是不出她所料。
“那起子乱嚼舌根的知道什么,听风就是雨,简直是可笑。”黄粱忿忿着,将取来的朝食放在桌上。
桌上有两份饭菜,另一份是别人送来的。
“姑娘,这是表姑娘讓人送来的,说是在湖州很多有孕的女子就愛吃这些。”南柯说这话时,皱眉看着程淑所谓的湖州孕妇愛吃的几道菜。
一碟凉拌苦瓜,一碟辣鸭舌,还有一碟红烧鱼唇。
顧荃睨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坐下来吃饭。等吃完饭后,讓黄粱泡了一壶茶,送去给程淑,说是回礼。
黄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爱喝茶,给她送茶叶便是,为何送她泡好的茶水?”
“你这都没看明白吗?”南柯有些怒其不争,“亏你跟了姑娘这么多年,连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我最笨嘛。”黄粱倒也不恼南柯说话不太好听,直接缠磨起顧荃来,“好姑娘,你就告诉我吧,否则我今日必是吃不香也睡不好,難道你真忍心看我为此而憔悴?”
“那我今日必是要好好看着你,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吃不香睡不好?”南柯打趣她,又对顧荃道:“姑娘,你可别惯着她。”
“好你个南柯,顶数你最坏!”黄粱双手一叉腰,佯装生气,又对顾撒娇:“好姑娘,奴婢就不是不如南柯聪明,你就告诉我吧。”
顾荃微微一笑,道:“等你回来再说。”
黄粱无法,只好领命面去。
从新房到程淑的院子,隔着大半个裴府。
程淑每回来裴府,所住的院子都是一处,因着常年有人打扫整理,这处院子瞧着和府里主子们住的地方也差不了多少。
柳媽媽打眼看到她进院,连忙将人请进来。
待看到她手中所谓的回礼时,眼神有些微妙。她将东西搁下后,半句话也没有留,直接告辞走人。
“二少夫人是何意?怎地派人送一壶茶过来,難道是嫌那些菜咸得慌?”柳媽妈不解地问。
程淑笑笑,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道:“今年新出的云雾银针,当真是好茶。”
柳妈妈不明所以,却是看出自家主子心情不错,问:“夫人,你说二少夫人有没有猜到你的用意?”
她但笑不语,然后对着正南方举了举杯,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那个表弟妹,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当她上门时,黄粱隐约明白了什么,此时却不宜相问,等接收到自家主子的眼色后,与南柯一道退到外面。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柳妈妈。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无话。
而里面的顾荃,则出声邀请程淑入座。程淑也不客气,神色淡然却大方地坐到她对面,两人的眼神碰撞出只有她们才懂的火花。
“我應表弟妹之邀,前来讨杯茶喝。”程淑道。
顾荃浅浅一笑,“不應该是程表姐有话同我说吗?”
说完,那碰撞而出的火花更盛了些。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又已经相互试探过,便没有再继续绕圈子的必要。于是程淑直接拿出自己的诚意,是一封极为眼熟的信。
信上的字自是印刷而出,内容是劝说她回京。
“我收到信时,刚和離不久。这写信之人未卜先知,竟是知道我会和離,且言之凿凿说你会怀孕,暗示我这是最好的时機。”
“想来程表姐一回京必是打听过,这背后作乱之人已经被我们找出来。”顾荃将信扫了一遍后,搁置在一旁。
方婉已经被揪出,这个信息对她而言可有可无。
程淑点头,“这事我已知道。”
“那程表姐以后有什么打算?”顾荃也不含糊,直接发问。
屋子只有她们二人,没有伪装的必要,更不需要做戏给什么人看。是以顾荃的神情与状态与在人前时完全不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稳重与越出年纪的城府让人心惊。
程淑很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个表弟妹能得郡主的郅表弟看出,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她似是很欣慰,但眼神中仍旧有着化不开的情绪,如同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
“你如今有孕在身,又在静養,应该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你。你和郅表弟都是能干的人,身边的人也都很得用,但太过周密反倒陷入僵局,有时候百密不如一疏。”
“程表姐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顾荃表面上不以为意,实则大概猜到程淑要说什么。
果然,程淑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以我为盾,我会幫你挡住别人的觊觎与算计。”
“你想要什么?”
她可不信程淑没有自己的目的,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封信而千里迢迢进京。是否为敌,是否成友,还得看对方要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假借幫她的名头,最后来一个假戏真做,恕她不能同意。
程淑被她这么一问,竟然笑了,“我很高兴你是个聪明人,我确实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暂时还不能说出来。”
早上那三道菜,鸭舌和鱼唇是有话要说,而苦瓜应该是指虽然有话说,但亦有不能说的苦衷。
她不想窥探别人的苦衷是什么,却也有自己的原则,“程表姐的私事,大可不必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你是否会对我不利?”
是对她不利,而不是对她和裴郅不利。
程淑不仅不恼,反而似是越发欣赏她,回答得十分干脆,“你放心,对我而言郅表弟就是我的亲弟弟,我比谁都希望你们能夫妻恩爱,平安顺遂。”
她的眼神如水般清澈,如镜般通透,仿佛能照进人心,映出所有的不堪与算计。
而程淑,半点不避她的目光。
良久,她也跟着笑了,“那就委屈表姐了。”
*
半个时辰后。
羅氏听完洪氏说的话,再次确认,“淑儿见过那新妇后,回去后当真哭了?”
“千真万确,伯娘放心,这消息是淑表姐身边的常画传出来的,定然错不了。”
说到这个,洪氏神情间不无得意之色,“淑表姐自己不能生養,若是个能容人的,早就把身边的人开了脸,替自己的夫君延续香火。我看那常画长得不错,跟着这么个主子心中必定委屈,有意试探了几句,没想到她真的会给我传消息。”
“这事你办得好。”羅氏赞赏着,眼底却有些不屑,“那个常画也是为自己打算,若是淑儿能留在裴府,也是她的機会。”
裴府那边,合该越乱越好,否则他们怎么能有可趁之机呢?
洪氏眼巴巴地看着她,讨好之余,还有几分期待。
她自是知道洪氏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我铺子里新到了一些料子,你去挑几匹,给自己做两身新衣裳。”
洪氏闻言,立马眉开眼笑,道了谢后起身告辞。
刚一出门,便看到站在门外的赵頗。他一脸的纠结,眉头紧紧皱着,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知站了多久。
对于这位大伯,洪氏的感觉很古怪。
一是身为侯府之主,赵頗的存在感似乎很低。二是堂堂侯爷,给人的印象不是威武不凡,而是有几分不打眼。
这种不打眼不光是外形,还有内在。
自打袭爵以来,赵頗除去按例每月里在朝中点卯几次,再无其他的事。也没有那些个纨绔老爷公子的喜欢,不斗鸡遛鸟,不饮酒作乐,也不上花楼应酬,光喜欢种些个花花草草的,平日里写写字作作画,很是闲情雅致。
而侯府里所
有的事,大到产业收成,小到人情往来,包括内宅诸事,全是羅氏一人操持,可谓是给足羅氏权力和体面。
南安城的人如今提起他们长庆侯府,好似只知罗氏,鲜少有人谈论这位侯爷。
洪氏向他行过礼,然后离开。
他背着手,径直入屋。
罗氏看到自己的丈夫进来,赶紧上前来迎,一番关切之后,将裴府的事说了一遍。
“我瞧着郅儿媳妇真是不像话,女子怀了身子,不能侍候照顾丈夫,合该挑个得用合心意的人帮忙。她倒好,竟然还把淑儿给气哭了。”
“淑儿到底是和离了的妇人,郡主再是疼她,有些事也不太妥当。”赵颇接过她递来的茶,吹了吹热气。
“淑儿无处可去,实在是可怜,她又不能生养,便是留在裴府也不碍谁的事,我看郅儿媳妇就是善妒不容人。若是个好的,不必外人挑明,更不需要郡主提醒,自是会将淑儿拢住,一来是个帮衬,二来也让郡主安心。”
“郅儿是个什么心思,我们还不知道,再说郡主是疼爱淑儿不假,却也未必愿意让淑儿给郅儿做妾。”
“淑儿不能生,与其给别人填房后娘,处处看继子女的脸色,还不如留在裴府。我这个当舅母心疼她,少不得要帮一把。”罗氏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些年府里的事都是她做主,她在赵颇面前有一说一,凡事也不藏着掖着,因为她知道赵颇从不干涉她。
她嫁进侯府多年,一则是有娘家兄长撑腰,二则是丈夫的全然信任,纵使侯府银钱紧,一应花销用度愁得她夜不能寐,她仍能甘之如饴。
“这事你可得注意些分寸,别给郅儿添麻烦。外面又在传他是煞星之命,克父克母克兄还不够,现在还克妻克子。他听到这些话,该有多难受。”赵颇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下,看着是真为裴郅担心。
毕竟众口铄金,猛于虎豹。尤其是别有用心之人,巴不得逮着这个机会,将那些流言化成一支支的利箭,齐齐扎在裴郅的身上。
比如说罗谙。
罗谙正准备进宫时,裴郅刚从宫里出来,两人在宫门外狭路相逢。
错身而过时,他又摆着长辈的架势,端着关爱的姿态,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恶心人,“我早说过,你会害了她的。”
他想要的,他就一定要得到,就算是得不到,他也要毁了!
“你克父克母克兄,你生来就是煞星之命,何必妄想太多?你注定会失去一切,若是再不及时放手,她会死的。”
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孽种,也会跟着一起死。
宫门外有禁军守着,不时还有官员往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同僚之间的交谈,没有人看见他眼底的阴鸷。
除了裴郅。
裴郅看着他,目光森冷,不见一丝温度。
那极致的寒,是深渊之年万年不化的冰川,也是海底沟壑中亘古存在黑暗。
他忽然看到面前一道银光划过,是劍出鞘后在日光之下幻化出来的光芒,惊骇了他的心神,晃刺着他的眼睛。
那光不偏不倚,正好击穿他的脚。
不远处,传来一道道惊呼声。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刺穿自己的脚后,直直立着的长劍,一时竟感觉不到痛,“裴郅,你敢当众行凶!”
这个时候,已有人围过来,指指点点。
裴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鞘,淡淡地道,“罗大人,对不住,本官失手了。”
失手了还能扎得这么准?
围观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破。这两人都是陛下得用的人,他们哪个也不敢得罪。
尖锐的痛感终于袭开,罗谙的脸色开始发白,“裴大人,这些人可全都看见了,我们这就去陛下面前对质!”
裴郅神色未变,上前两步,伸手将剑拨出的同时,无视他嘶痛的声音,一脸的面无表情,“上次我就说过,若再有下一次,我这把剑必是要见血的。”
那剑尖淌着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忍着痛,眼底却有得意之色,“你是大理寺寺卿,当知残害同僚之罪!”
单凭这一点,他就能赢。
裴郅慢条斯理地将剑上的血擦干净,淡淡地道:“罗大人,你看,我不光克自己的亲人,我还克你。”
第96章 第96章裴郅继续把玩着她的手,……
*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暑气伴随着闷热,讓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羅諳眯着眼,眼底全是阴霾,不光是因为裴郅的言语,还有裴郅的态度。
他身为吏部侍郎,官居四品,敢在宫门口刺伤他的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是压根不顧自己的前程?
而裴郅不仅这么做了,且还一臉的不在意,为何?
这会儿的工夫,不说是他,便是那几个围观的官员约摸也觉出不对来,更是无人敢上前,一时面面相觑。
好半天,才有一个人小声提醒,“羅大人的伤,該早些上药才是……”
裴郅已将剑入鞘,浑身散发的森寒之气不减,说出来的话倒是有几分人情味,“本官不小心伤了羅大人,羅大人若是想找陛下评理,本官绝无二话,这就一同进宫。”
罗諳原本就是要进宫的,若是这么进去,正好帶伤告状,但他却犹豫了。
这个状,是告还是不告……
他犹疑着,试图从裴郅的表情中看出些許的端倪。
裴郅仍是生人勿近的样子,语气极冷,“罗大人若想先处理伤口,本官愿意送你回去,并承担一切责任。”
那几个官员中,有人听他这么说,便想充个和事佬,主动劝说罗諳,“罗大人,裴大人是无心之失,他已承诺会承担责任,你何必揪着不放,赶紧包扎伤口才是。”
罗諳隐晦地看了那人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鞋面已渗出血来,还有钻心的痛。
这样的痛,反而提醒了他。
他忍着痛,道:“既然裴大人是无心之失,本官又岂会计较,也不劳烦裴大人相送,我自己回去即可。”
他一个招手,不远处的随从立马过来,将他扶进轎子。轎帘子緩緩落下时,他似乎看到裴郅对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淡,极冷,还帶着几分嘲弄,令人不适。
很快轎子被抬起,驶向与宫门完全相反的方向,再于一家医馆前停下,等处理好伤口好再次启程。原本看着应是要去往吏部,半道上有个罗家的下人追上,不知说了什么后,轿子调头回罗府。
朱色的轿帘,隔绝着外人的视线,无人给窥见轿中人的神情。若是有人瞧见,必会吓一跳,因为此时罗谙的臉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而是一种近乎疯鸷的阴沉。
当轿子停在罗府门口后,他以一个随从为杖,急切地过门槛。
一路入二门,过假山回廊,再穿过园子,直到他和柴氏的院子。从外面看,一切如故,与他早上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还未走近,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人,一个不应該出现在这里的人。
“罗儿?”
罗月素倚在门边,衣裳粗陋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当初端庄秀美的样子,那眉宇间的戾气更是讓人心惊。
“父親看到我,似乎很不高兴?”
“你是怎么回来的?”罗谙惊疑着,问道。
施家已被问罪,流放的罪臣家眷,若无人上下疏通打听,如何能脱身?
罗月素看着他,目光先是悲凉,然后泛起浓浓的恨意。“父親是不是巴不得我回不来?也是,当初父親讓我去西南府,就没想过我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什么了?”罗谙阴着脸上前,“施家的事讓陛下雷霆大怒,为父也是没有法子,还想着等过些日子风声小了,再想办法将你带回来。”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罗儿,你快告诉我,是谁把你送回来的?那个人
是在害为父!”
罗月素不知是哭还是笑,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好像一场噩梦,梦醒后回到家中,才发现家不是家,或許从来就不是家。
“为什么?父親,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她问罗谙。
他们是父女啊。
为何逼她嫁人?为何嫁妆寒酸?为何施家出事后对她不闻不问?她其实已经猜到,是因为怀疑她有可能知道母亲中毒的真相,猜忌她,忌惮她,所以容不下她!
“罗儿……”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有人从屋內往出走。
她一把将人扶住,“娘……”
如今的柴氏,瘦到脱相,头发稀疏,状态之差,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若是生人见了,必会被吓到,那双失神的眼睛看着罗谙,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问出来,“为什么?”
他们夫妻恩爱,这些年都没有红过脸,更没有争执过,到底是为什么?
罗谙看着他们,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你们不要被人骗了……”
他忽然目光一变,转头看去。
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群大理寺的人,为首之人官服猎猎,上面的獬豸图案張牙舞爪,似是要将一切魑魅魍魉撕碎。
裴郅一步步走近,目光如刀。
他一个挥手,几个衙役过去,将罗谙围住。
“我要见陛下!”罗谙大喊。
“忘了告诉罗大人,陛下对罗大人勾结施同舟贪污受贿,为祸西南府一事极为震怒,下旨让本官严查。”
“不可能,我与施同舟不过寻常往来,根本没有勾结!”罗谙很笃定,自己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罗大人不必担心,證据都呈到陛下面前。”裴郅眉眼微抬,往罗月素和柴氏母女那睨了一眼,“本官好心,让罗大人回家一趟,与妻女话个别。如今罗大人应该已将妻女安顿好,可以安心上路了。”
罗谙下意识看向罗月素,“是你!”
罗月素紧紧扶着柴氏,死死咬着唇。
若不是与人做了交易,她如何能回来?既然父亲不慈,她又何必孝顺?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先是骗取施家人的信任,说只要自己能回京,必定劝服自己的父亲帮施家脱罪,还主动让施家拿出一些可以要挟自己父亲的證据,以便能更好成事。
正如罗谙笃定的那样,施家确实没有证据,但在罗月素的引导下给罗谙写了一封信。信上的內容涉及他们之间达成的交易,以及一些往来的细节,以及求助。
而这封信,如今已在荣帝手中。
“父亲置我生死不顧,我总得自救啊!”
“你这个孽障!”罗谙勃然大怒,“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被生下来!”
柴氏闻言,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夫君,你说什么?”
其实她在怀罗月素之前,还怀过两次,皆以流产告终。她怀罗月素时小心翼翼,光是卧床都卧了好几个月,生产的时候更是九死一生,还伤了身子,此后再不能生养,为此她愧疚多年。
罗谙没有回答她,那绝情的眼神已说明一切,像是一把刀,扎在她摇摇欲坠血流不止的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着,不知道是在问谁。
罗月素看着这样的她,悲从中来,“娘,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以后我们离开南安城,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成吗?”
“为什么?罗儿,你爹最爱重我,最疼你,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他从来没有爱重你,也从来不是真心疼爱我。”
她们母女俩曾经何等的被人羡慕,到头来竟是这般下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一个人生已毁。
罗月素看着二房的人慌慌張张地涌来,不知为何竟然想笑。
她恍惚地想着,如果从一开始自己没有收到那个方婉的信,没有被挑拨离间,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
罗谙被大理寺带走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南安城。
当众人意外震惊之时,他已被关进大理寺的地牢中。铁栅栏一挡,铁锁一上,他便从深得荣帝信任的臣子变成了阶下囚。
“不见到陛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对牢外的裴郅道。
裴郅看着他,眼神如晦,“不急,本官暂时没打算审你,你所犯之事,我得好好查查,查得更深些,才好与你对质。”
“你……”他心一慌,“你是什么意思?”
“罗大人心虚了?”裴郅的语气极冷,仿佛是冰天雪地里下起了冰雹,让人冷得牙齿打颤,无处可逃。
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石壁上的油灯不灭,阴阴幽幽的像是地狱之火。而他站在火光,恰似勾魂的阴差,叫人胆寒畏惧。
“你还没回答我!”罗谙见他就这么走了,心下更慌。
“罗大人,本官不急,你也不用着急。”
十六年都等了,他岂会急于这一时?
一出地牢,明艳的阳光让他下意识挡了一下眼睛,等适应之后才拿开。眼尾的霜寒之气慢慢化开,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红。
似喜,似笑。
一时之间,他迫不及待地想与人分享自己此时的心情,当下套了马直接回家。
一入府门,他越走越快,等到了新房外,反倒放缓脚步。嗅了嗅自己身上沾染的地牢气息,转身去到书房。
正将官服脱下,准备换上常服时,顧荃来了。
顾荃无视他还光着上身,板着一张玉色的小脸,施施然地坐下,美目那么一抬,水眸盈动着没波光。
“听说裴大人过家门而不入,我来看看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原因。”
“急着来见你,忘了换官服,沾了地牢的味,不想你闻到。”
一听这话,顾荃便忘了兴师问罪的事,忙问:“可是将那姓罗的给下了大牢?”
罗谙被抓的事,她已经知道。
裴郅“嗯”了一声,穿好衣服过来,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罗月素拿到了他与施同舟勾结的证据,他洗脱不掉。”
“那就好。”
她对那个人实在是厌恶得很,倒是没有想到最后助他们成事的居然是罗月素。至于这人是如何说服罗月素的,她不必细问。
外事与内宅齐头并进,她说起程淑的事,末了,问:“你觉得她可信吗?”
裴郅与她手指纠缠着,半垂着眸,“七年前她跟我说,若想查清当年的真相,我应该去大理寺。”
她是没想到,原来裴郅主动要求去大理寺,竟然是受程淑的提醒。
若真如此,程淑应该可信。
“她还告诉我,等我经手的案子多了,便会知道,天下奇案冤案无数,很多行凶之人完全出乎意料,或是亲近之人,或是毫不相干之人,到时候我就会知道,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裴郅说着,眼底生幽。
那时他跟在荣帝身边,被极为器重,若照着那条路走下去,他会步步高升,成为天子近前的肱骨之臣,立于朝堂之上位高权重。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其实早在程淑和他
说那些话时,他就已经动了去大理寺的心思。因为对于当时的他而言,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查清真相,为父母兄长报仇。
顾荃觉得程淑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肯定是知道什么。
“她能和你说这些,或许知道什么。”
“不知道,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裴郅继续把玩着她的手,感受着那令人着迷的娇软纤细,忆起那天晚上的疯狂,越发的欲罢不能。
顾荃还在思量着着,暗道不管程淑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她们已达成合作关系,如今只要把饵都撒出去,且等着鱼钩就好。
而他们的夫妻关系,也是鱼饵的一环,正如程淑说的,有时候百密不如一疏。所以这个疏,可以是疏漏的疏,也是亲疏的疏。若是他们的感情一疏,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打开了一道口子。
这般想着,遂道:“你今晚就睡这里。”
裴郅:“……”
第97章 第97章裴郅一把将她抱住,埋首……
*
闹市寻清静,避得一隅闲。
长庆侯府的一處院子,正是如此。
院子的匾额上,写着通幽二字。里面种满花花草草,无人声喧腾,也没有人来打扰,那衣着寻常侍弄着花草的人,正是趙頗本人。
这處院子是阖府上下最为宽敞之處,原因无他,只因整个侯府几十房住在一起,莫说是正儿八经的院子,便是一些偏房偏角里都住着人。未出嫁的姑娘们,若能独自得一间房,那都是顶好的。
而这里除了趙頗,就是那些花花草草。
罗氏推门进来,打眼看到他还有闲情雅致地剪着花枝,焦急万分的臉上顿时有些精彩,不知是怒,是恼,还是怨。
“侯爷,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大哥。他是被冤枉的,他肯定是被冤枉的,都是一家人,郅儿怎能如此不懂事……不由分说就把我大哥下了牢。”
她满心的着急,哪里顧得上许多,一路走来不知踩到多少花草,丝毫不以为意。
趙頗见之,皱了皱眉,歎了一口气,道:“郅儿也是奉命行事,旨意可是陛下下的。大舅哥真是无辜,日后自会清白,你担心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就怕有心之人胡乱栽赃,我大哥如今人在牢中,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侯爷,你是郅儿的叔父,当年还是你亲自去西南府把他接回来,便是冲着这份恩情,他也会卖你一个面子。你去帮忙求求情,我想见我大哥一面……”
话还没说话,罗氏已是泣不成声。她实在是担心,也实在害怕,虽然嘴上说自己的大哥是被冤枉的,可心里却是半点底也没有。
“你看看你,这些天定是累着了,气色瞧着怎地如此不好。”趙頗说着,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瓶药,递给她,“这药你吃上几粒就行,切忌多用,否则容易臉上生疮。”
“我实在是担心我大哥。”她伸手将药接过,想着这些年丈夫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心下有些受用。“侯爷,你可不能不管他。”
“他是我大舅哥,他出了事,我能不管吗?”赵颇看了一眼那些被踩的花花草草,道:“我这就去那邊一趟。”
他说的那邊,自然是裴府。
几乎是在他刚一进府,守在二门处的人便各自去通报自己的主子。
顧荃才刚得到消息,程淑身边的人就找上门来,让她去书房一趟。
傳话的人是常画,看上去是个机灵人,“我家夫人说了,二少夫人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到底没说什么,当即带着黃粱过去。
远远看到程淑就在书房外不远,像是在特意等她似的,等她走近些,才从容不迫地端着什么东西往前走。
两人差不多是前后脚到达书房,一个照面后,程淑忽地将手上的东西一扔,汤盅倒在地上,汤水洒了一地的同时,还有好些溅到她素色的裙摆上,可见沾着尘灰的斑斑点点。
与此同时,她一直看着顧荃,用眼神暗示着什么。
顧荃心领神会,朝她轻轻点头。
“黃粱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她身后的柳媽媽像是受了刺激般,莫名其妙地惊呼出声。
黃粱更是莫名其妙,明显有些懵,“你……”
顾荃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后,道:“她不小心撞到了程表姐,程表姐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一听自家姑娘这么说话,她纵是不明白缘由,也知道该怎么做,当下昂头抬下巴,“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表姑娘原谅。”
“夫人,奴婢看得真真的,黃粱姑娘明明就是故意撞上来的……”柳媽媽看上去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指着她。
她也不让,“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故意的!”
她们争吵时,顾荃的眼睛越过所有人,看向书房的那扇窗。
窗户没有大开,仅是开了一小半,哪怕内里什么都不真切,顾荃却能清楚感知到一道熟悉的目光。隔着空气与不清楚的视线的,她的眼神和里面的人极有默契地交汇着。
当看到赵颇已经走近,裴郅这才将门打开。
黄粱和柳妈妈还在争吵,一个比一个不让人。
柳妈妈指天发誓,“夫人,奴婢看得真真的,黄粱姑娘就是故意撞的你。”
“空口无凭,你说破天也没用。”黄粱则像个斗胜的公鸡,神情中除了骄傲得意还有不屑,对顾荃道:“表姑娘,是奴婢撞的你,奴婢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但你走路也不看着些,若是冲撞了我家夫人,你可担待得起?”
“黄粱姑娘,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柳妈妈立马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我们在前,二少夫人在后,我家夫人如何会撞上她?”
“什么叫你们在前,我们在后,这里是裴府,我家夫人来看我家大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柳妈妈似是心虚,眼珠子乱瞄,像是这才看到已经出来的裴郅,“二公子,你来评评理,我家夫人真冤死了,你可一定要为她做主啊。”
顾荃轻哼一声,人已到了裴郅跟前,“夫君,程表姐是和離之身,我们裴府好心好意留她暂住,已是怜悯于她。她若是个懂礼的,当谨守规矩,哪能无缘无故送什么汤,显得她多贤惠,我这个当妻子的多无用似的。”
“表弟妹,我与郅儿是表姐弟,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我看他公务繁忙,太过辛苦,给他送些汤水,难道也不可以吗?”
说话时,芳宜郡主闻讯赶来。
她一来就感覺气氛不对,自己孙子的冷臉她见得多,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只说像是受了委屈,在看到她之后红了眼眶的程淑,以及明显带着几分愤怒,板着玉色的小脸的顾荃,皆是让她感到陌生。
“你们这是怎么了?”
程淑幽幽一声歎息,语气颇有几分无奈,“郡主,外面風言風语的,我担心郅表弟,便煮了些降火的汤水送来。谁知表弟妹也来了,这位黄粱姑娘也不知怎么的撞了我一下,这汤就洒了。”
黄粱也跟着回话,“老夫人恕罪,是奴婢走得急,一时不小心撞到了表姑娘。”
她们像是就事论事,听起来都不像是告状。
芳宜郡主紧皱着眉头,一时看看顾荃,一时又看看程淑,越看越覺得不对劲。
这两个孩子……
不应该啊。
那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的赵颇,此时也上前来,问程淑,“淑儿,你没事吧?”
程淑摇头,脸上的委屈却是清楚可见。
“我没事,让郡主和二舅舅担心了。”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什么都往心里搁,什么都不说。”赵颇说着,语气沉重起来,“这些年你一个人有湖州,必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二舅舅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受气。走,你跟二舅舅回侯府。”
“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芳宜郡主不悦起来,看他的目光有些不满,“谁也没有给淑儿气受,不过是场误会,说开就好了。”
又对程淑道:“你这孩子,心是好的,难为你想着莲花奴。这汤洒了也就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再去煮一碗便是。”
程淑闻言,应了一声,然后福身告退。
临走之前,那隐晦的目光划过顾荃,顾荃朝她微微一颔首。
等她一走,芳宜郡主就朝顾荃走来,拉着顾荃的手,上下打量,“不是让你静养吗?你怎么出来了?”
“祖母,我放心不下夫君。”顾荃娇软地道,像是在撒娇。
“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事事当以孩子为重,旁的事都不要多想。”芳宜郡主目光爱怜,慈祥一笑,“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祖母呢。”
顾荃听话地点头,如水的眸子含着情,深深地看了裴郅一眼后離开。
人都走了,芳宜郡主示意赵颇,“进来说吧。”
*
天色渐暗,风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有呜咽声从书房内傳出来,若是离得近些,听得更仔细些,才能听出那哭泣的人是赵颇。
“那起子人乱嚼舌根子,他们知道什么,黑的白的都不知道,凭什么说郅儿克妻克子。郅儿媳妇还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他们这是在咒她们……呜呜……我听着都觉得受不住,可想郅儿该有多难受……”赵颇压抑地哭着,不停地抹着眼淚。
芳宜郡主看着他长大的,自是知道他的品性脾气,也知他是个爱哭的性子。心下感慨他年纪越大越爱哭之外,更是为他之所以哭的理由而动容。
“你这孩子就是重情重义,那样的话我和郅儿听得多,早已不在意。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去吧。”
“伯娘……是我无用。若我有用些,也能替郅儿出头。我一想到兄长,我的心就跟刀割似的难受。他若是还在……知道郅儿如今的处境,不知有多伤心……那些人说话太过难听,不止说郅儿克妻克子,还说郅儿是煞星转世,六亲不认,怕是连亲戚都克……”
芳宜郡主闻言,脸色慢慢淡下来。
罗谙是罗氏的大哥,算起来和他们裴家也是亲戚。自己的孙儿当众将罗谙从罗家带走下狱,阖京上下已经传遍。
她看着赵颇,叹了一口气,“你这是要为自己的大舅哥求情?”
赵颇连连摆手,用袖子擦着眼淚,“伯娘,郅儿,你们别误会,我不是来给他求情的。他若真犯了事,自有大荣律法可依。他若真是无辜,郅儿你也会还他清白……”
这样的话,让芳宜郡主大感欣慰,“你是个懂事的,难为你能这么想。至于罗侍郎的事,不用你说,郅儿也知道该怎么做。”
至始自终,裴郅都是清冷淡漠的样子。
当芳宜郡主看向他时,他才表态,“二叔放心,我定会依律法办事。”
“郅儿……”赵颇哽咽着,“我就是心疼你,你小小年纪经历那样的事……时隔多年还被人指责议论……二叔没用,护不住你……”
“好了。”芳宜郡主劝他,“这些事也不是你能挡得住的,你且放宽心,回去告诉你媳妇,若是罗侍郎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莲花奴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他先是止住眼泪,然后慢慢擦干,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先人秋猎图,“郅儿,这事就累你多费心了。”
裴郅“嗯”了一声,送他出去。
芳宜郡主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摇头叹气,“这个颇儿,这么多年性子一直没变,耳根子软心也软,越来越爱哭了。
当年他去西南府接你,一路哭去,中间晕倒好几回。若不是陛下也派了人跟着,怕是他半路就倒下了。你叔祖父当年就说过,他性子太软,能守住侯府的基业便可。这么多年看下来,还真是如此。”
又对自己的孙子道:“罗侍郎的事,你尽自己的本分即可。”
“祖母,我省得。”
裴郅将她一直送到她的住处,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再出来。
夜幕已至,仍旧无风。
他刚出园子,正准备往新房而去时,远远看到站在凉亭旁的纤细丽影,哪怕是朦胧在夜色中,亦是美得惊心动魄。
不甚清楚的光影,将那一抹瑰姿笼罩,蓦然转身的瞬间,玉色倾成的容颜惊艳着这夏日的夜晚,似天边的明月,也似那璀璨的星辰。尤其是对着人一笑时,更是石破天惊般的绚烂。
“怎么又出来了?”他紧走几步,须臾到了跟前,一眼不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玉人儿。
“我坐不住,我有话问你。”顾荃仰着小脸,“你后来有没有见过方婉?”
裴郅点头。
荣帝对他极其信任,后来审问方婉时,他也在场。
“那你可有问过她,后来的六年中,当年的真相可有水落石出?”
“她说没有。”
顾荃眼底的光淡了下去,也就是说六年后,他们仍然不知仇人是谁。
她转向侯府的方向,“你有没有怀疑过他们?”
程淑今天的举动,让她突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裴郅也朝那边望去,“当年是二叔去接的我,我见到他时,他人都瘦没了形,眼睛都快哭瞎。回京的路上,他一直抱着我,寸步不离,哪怕自己都快站不住,也不肯假手于人……”
那样的情真意切,哪怕他还是孩子,也能清楚感知得到。
“祜娘,如果那些都是假,什么是真?”
顾荃心疼的同时,又有几分心虚。
曾经她也是假。
好在,如今都已是真。
还不等她表明心迹,裴郅一把将她抱住,埋首在她颈间。
“你是真,我们的孩子是真,这就够了。”
第98章 第98章顾荃感受着他的情绪,更……
*
他们緊緊相拥着,似娇花与玉树的相逢,一时多少春花秋月,却下摇台入凡尘,美化着无边的夜色,就连暑气都温柔了许多。
这一刻,彼此都是最为真切的存在。
她感受着男人强大却克製的力道,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够过去拍着对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我们都是真的,我们阿要也是真的。”
“阿要……”裴郅低喃着这两个字,像是用盡自己所有的小心翼翼。
他们的阿要,是他的期待。
或许很多年前,父母也曾期待过他。
他的緊绷,他的依赖,他的乞求,像是多年前那个一下子失去父母兄长的孩子,无助着、悲伤着、渴望着,想緊紧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
一时之间,顾荃穿越十几年的时空,抱住了当年那个幼小的他。
“不要怕,我们是真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裴郅闻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这可是她说的!
她又道:“假的或许能成真,但真的一定假不了。”
真相就是真相,哪怕被掩埋,也会永远存在那里,等待着重见天日。
裴郅将头埋得更深,闻着她身上的幽香,“祜娘,我很庆幸认識了你。”
若是没有这玉人儿,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模样,或许仍舊在黑暗中孤独前行,远方一片茫茫,不知何处是归途。
顾荃感受着他的情绪,当他的气息逼近时,更加的顺从,下意識将自己娇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唇齿相依时,他们的是那么的契合,那么的纏绵。
不远处,南柯黄粱和周阳等人皆是别过臉,有的低头,有的抬头,有的假装看夜景,纵是谁也不说话,却一个个都为自己的主子感到欢喜。
终于起了风,裹挟着热情,滚烫着人心。
忽然黄粱“咦”了一声,看向匆匆而来的人。
那人是前院的下人,打眼看到他们仨,脚步加快了几分。
等到了跟前,才瞥了一下那像连体婴一般的金童玉女,赶紧低下头去,有些语无伦次,“侯府那边出事了,说是侯夫人没了。”
三人一听这话,皆是震惊。
“怎么死的?”黄粱急忙问道。
报信的人说:“好像是因为羅大人被抓了,侯夫人一时想不开……”
这个理由似是合理,却依然让人十分意外。
不说是他们,便是报信的人都有些想不通,绕着道去给芳宜郡主传消息时,还一边走一边纳闷,前几日见着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们望向那边还花好月圆的主子们,面面相觑。
芳宜郡主匆匆而来时,那抱在一起的俩人听到动静后才分开。
顾荃娇喘微微,目光中情丝拉着,勾勾纏缠的意犹未盡。裴郅也没好到哪里去,眸中欲色翻湧,只能死死地压製着。
南柯极有眼色,便是人过来了,却是背对着他们,将消息告知。
“怎么死的这么突然?”顾荃皱着好看的眉,下意识看向裴郅。
尽管夜色如晦,一切事物越发显得扑朔迷离,但他们似是心有灵犀般,眼神中尽是彼此才懂的深意。
裴郅替她理了理稍显零乱的发,道:“我和祖母过去即可,你回去歇着。”
她乖巧点头。
对于她而言,如今最为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芳宜郡主已到了跟前,臉色有些凝重,说的话和裴郅差不多,也是让她别去,说他们去便已足矣。
她再次乖巧应下,目光他们离开。
灯笼的光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看不见。
凉亭的旁边是花池,花池的水在月色的映照下生起波光。纵是风已停,那波光却似不断,凌于幽暗的池水之上,分外的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传来急碎的脚步声。
接着,便听到程淑的声音,“表弟妹,我听说二舅母没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缓缓回头,看向因为走得太过仓促,而气喘吁吁的人。“我也不知发生何事,好像是因为羅大人被抓,表婶一时想不开,祖母和夫君已过去了。”
程淑到了跟前,深吸一口气后,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凝望着月光下的池水。
半晌,幽幽地道:“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生老病死,天灾人禍,皆是不可避免。”顾荃看着她,感慨回道。
她似是心有所感,双手微微地攥着,“天灾不可避,人禍却是能躲,只是人心難测,有时候躲都躲不过去。”
“表姐这话在理。”顾荃清澈的眼眸如水,在夜色下越发幽静。“我常在想,夫君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煞星之名,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我也不知道。”程淑喃喃着,攥着的手已经成了拳。
顾荃见之,目光越发幽幽,“表姐可知,若是人祸,或许还会死人,下一个不知是谁,或许迟早有一日会是你,也会是我。”
“不会的!”程淑语气激动起来,尔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立马低沉下去,“你和郅表弟都会好好的,你还怀着孩子呢,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
她眼中的担心焦急不是假,她的犹豫迟疑也是真。
是人都有秘密,或许有些终其一生也不能告之于人。
顾荃这般想着,上前拉着她的手,真挚地看着她,“借表姐吉言,我们都会好好的。”
她身体僵硬着,手却在抖。
良久,才说:“会的。”
*
羅氏是死于中毒。
这是大夫上门后,检查一番给出的结论。
夏氏和她身边的人都可以作证,她是自己服的药,那药就在床头搁着。她吃了药之后说有些困,然后便睡下了,等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
消息传开时,整个侯府都乱了,不少人闻讯而来。
此时院子里挤满了人,倒是没见几个人哭,甚至还有人松了一口气般,在那里庆幸着,“伯娘是个好的,她这一走,倒是给我们侯府省去许多麻烦。”
羅谙牵扯到施家的案子,人已经在大理寺的地牢中,他们趙家和罗家是姻親,无论如何也会被连累。
如今罗氏一走,倒是化解了这场危机。
芳宜郡主和裴郅祖孙俩来时,所有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进屋。
罗氏躺在床上,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一样,倒是很安详。
她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都在,一个个哭得很是伤心。
趙頗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嘴里不停地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我都说了会想办法,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转寰的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芳宜郡主问。
“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趙頗落下泪来,“她真傻,她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这时他的长子,也就是侯府的世子趙瑾突然指着裴郅,“都怪你,这就是个煞星,你克了自己父母兄长不够,还要来克我们!”
“瑾儿!”赵頗喝斥他,“休得胡说,郅儿也是依律法办事,你娘的死与他何干?”
“若不是他抓了我舅舅,我娘会死吗?”赵瑾长得和罗氏很像,眉宇间还有几分像罗谙,他恨恨地瞪着裴郅,目光中湧现出戾气。
这种戾气不止是因为今日之事,而是长久以来的积怨。
身为侯府的嫡长子,他有着极好的出身,本应处处被人捧着,却不想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而这个人,就是裴郅。
裴郅自小被荣帝带在身边教养,哪怕无父无母也无人敢轻视。
但他呢?
虽为侯府世子爷,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旁人都会拿他和裴郅比较。裴郅九岁伴君侧时,他还在学堂里为了应付夫子的检查功课而焦头烂额。裴郅十六岁入大理寺时,他正绞尽脑汁想写出一篇好文章来,以博得父親和夫子的夸赞。
这怎么比!
新仇舊恨一齐涌上心头,他说出来的话哪里还会过脑子,自是怎么狠怎么来。他再次指着裴郅,眼中全是戾气,“你六親不认,活该你亲人死绝!”
“啪!”
赵颇一个巴掌过来,重重地打在他臉上。
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您什么事都不管,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我娘操持。您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他是怎么对您的?为了他,您竟然打我……我才是您的儿子!若不是他们,我们侯府会沦落至此吗?”
“你胡说什么?”赵颇沉痛着,眼泪流个不停,“不管是姓赵还是姓裴,你和郅儿都流着同宗同脉的血,他父母早亡,我这个当叔父的偏疼些也是应当……”
“哪里应当了?”赵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喊起来,“父亲想当好儿子,想当好叔父,難道就要把我们侯府的爵位拱手让人吗?”
“你住口!”赵颇脸色大变,眼神瞬间阴沉。
芳宜郡主皱着眉,一时看他,一时又看赵瑾。
裴郅神色未变,照旧是清冷淡薄的样子,只是那看似平静如渊的眼底,隐有不为人知的暗涌在翻腾。
赵瑾应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捂着脸低下头去。
赵颇似是悲从中来,哽咽道:“这孩子也是一时伤心难过,难免口不择言,还请伯娘不要责怪。”
又对裴郅道:“你身为大理寺寺卿,一应办案都循着律法证据,不必因此而有顾虑。”
“父亲!”赵瑾还想说什么,被他摆手制止。
“你母亲已经走了,眼下她的身后事才是紧要,旁人以后再说吧。”
说完,脸色速度黯然下去。
死者为大,芳宜郡主也没不好再说什么。
裴郅道:“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罗侍郎。”
赵颇闻言,似是身体一垮,然后点了点头,“是应该告诉他。”
他像是沉浸在悲痛中,自是没有看到裴郅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森寒。
第99章 第99章裴郅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
*
大理寺的地牢中,永不见天日。
昼是暗,夜是暗,似永夜一般。再是曾经光鲜亮丽的人,一旦被投入这样的地方,莫说是数日,便是一日不到,已然像变了一个人。
阴暗、潮湿、萎靡,与这地牢一般无二。
罗谙盘腿坐在角落里,听着老鼠爬过地上稻草发出的声音,还有不知哪个牢出传来的疯笑声,纵是闭着眼睛,眉头都皱得死紧。
忽然,他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腳步声慢慢靠近。
等到腳步声停下时,他缓缓抬起眼皮。
阴
火幽冷的视线中,来人官服之上的獬豸越发的肃穆森森,那铜铃似的眼睛仿佛活过来一般,直击人心底最深最暗的地方。
“裴大人不是不急吗?怎么连夜来看本官?难道是想对本官严刑逼供?”
隔着铁的栅栏,裴郅睥睨着他,并未回答他的话。
他自以为自己占了上風,神情间隐有些许的得意,哪怕是身陷囹圄中,仍旧有着为官多年,掌权掌势积淀而成的官威。
“我说过,不见到陛下,我什么都不会说。我那不孝女受人蛊惑,与人合谋捏造伪证诬陷于我,我是不会认罪的。”
这般的笃定,倒像真是被冤枉。
裴郅对他初始的印象,是五岁那年父親帶自己与兄长去侯府时,正好与他遇上。
他当时就是个长辈模样,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皆没什么異样,还夸他和兄长有乃父之風,将来必成大器。
面对他的夸奖,父親反应淡淡。
或许是因为父親的冷淡,也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喜欢他看自己时同情中掺杂着一丝古怪的目光,总之打从第一眼见时,自己莫名不喜他。
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如今,更是如此。
“我来不是为了案子,而是有件事当告知于你,你妹妹惊闻你犯了事,一时想不开服毒自尽,人已经没了。”
“你说什么?”罗谙闻言,脸色大变,那眼神中的阴鸷,在幽暗的光影中尤其明显。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接受了这个现实,涌现的情绪跟着漸漸消散,直至恢复成之前从容镇定的模样,将身体靠在墙上,重新闭上眼睛。
半晌,吐出两个字:“蠢货。”
不知是在骂罗氏,还是骂其他什么人。
然后冷冷一笑,“劳烦裴大人跑一趟,本官要就寝了,裴大人自便。”
裴郅垂了一下眼眸,复又看去时,目光冷冽如刀,“那本官就不打扰罗大人了,但愿罗大人今晚能睡得着。”
他转身时,官服上的獬豸似是仍有不堪,用那双死气森森的眼睛瞪着牢中的人。
出了地牢,入目是月光如银,举目望去的朗朗清辉,似天地浩然正气长存,不受风雨阴云的干扰与遮拦,仿佛是将要得见天光,一扫多年来的阴霾。
一路再无迟疑,径直回府。
将入府门,便有下人传话,“二少夫人留了话,讓大人回来后去见她。”
裴郅闻言,脚步即刻生风,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新房,一掀开珠帘,但见那轻薄单衣的纤细娇软的身姿,回望时水眸盈盈,似有千言万语。
不等他反就过来,顧荃已经上前,一把将他拉进来。
他整个人如入温柔乡,瞬间散去一身的霜寒,目光渐柔的同时,内心也跟着柔软。当他被顧荃按到床上时,整个人像是被温柔包围。
紅帐搖曳,美人在侧,讓人心荡神驰。
他不由得唇角微扬,眼尾泛紅,深身的血液瞬间沸腾,期待着、渴望着,喉结上下滚动,似置身在冰与火的极致拉扯中。
“祜娘,你还未满三个月……”
顧荃正松着他的衣襟,闻言嗔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罢,取出一些东西来,在他脸上塗塗抹抹着,一邊动作一邊说起程淑的事。
“我觉得她的苦衷或许是个突破口,所以我想试一试。”
“怎么试?”裴郅别了别脸,有些嫌弃自己唇边被涂抹的味道,“祜娘,你在我脸上涂的是什么东西,为何嘴上也要抹?”
顧荃吊着眼睛,竟是分外的妩媚,左左右右地端详着他的脸,然后在这里补补那里涂涂,好半天才停下来,“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他很是无奈,像个被摆弄的大娃娃,认命地由着顾荃在他脸上作乱,“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应该问你等会要做什么?”顾荃见他欲起,纤嫩的手指一点他的胸膛,将他摁下去,“躺好,别动,装死会吗?”
话一出口,他沉默的同时,顾荃就后悔了。
多年前,他就装过死,且一装就是好几天,親身体会过护着自己的人尸身变硬,然后生出異味。
“对不起,我……”
“祜娘,你我之间,何需说对不起。”裴郅抚摸着她的脸,“我是你夫君,你想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她点点头,眉眼弯了弯,尔后郑重起来,附低贴过去说出自己的计划。
幽香入鼻,若兰若梅,令人绮念横生。
裴郅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有些难以忍耐,但随着她说出来的话,身体的反应慢慢褪去,然后渐渐平息。
*
客院的灯还亮着,程淑静坐在窗前,已不知过了多久。
柳媽媽再次进来,见她还不准备就寝,难免有担心之意,“夫人,时辰不早了,侯夫人命数如此,你再多思已经无用。”
“我知道无用,我就是想不通,为何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奴婢只知道,夫人你这些年心思太重,伤心又伤身。奴婢心疼你,实在是不愿你受苦,但愿此间事快快了去,你能放下心中的担子。”
程淑闻言,只有苦笑。
夜更深了些,应是人静之时,却似有人朝客院而来,脚步匆匆,帶着风雨欲来的急促之感,听得人心直打鼓。
柳媽妈连忙出去,见是黄粱,心里一个突突,“黄粱姑娘,这么晚……”
“我家大人出事了,我家夫人讓我来知会你们家夫人,让她务必小心……”
黄粱的话还未说完,程淑已冲了出来,面色发着白,急切地询问,“你说什么?你家大人出了什么?”
“我家大人……”黄粱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家大人中毒了。”
中毒两个字,让程淑许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她反应过来后,立马前往顾荃和裴郅的院子。
倘大的裴府,在夜色中显得尤其的空荡,远看那灯火通明的屋子,无端让人觉得有几分古怪。离得更近了些,隐约听到幽咽的哭声。
门一开,有个衣着随意的郎中背着药箱出来,一边走一边搖头。
“大夫。”她叫住徐郎中,问裴郅的情况。
徐郎中摸着乱乱的胡须,高深莫测地道:“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了。”
她心一沉的同时,身体一软,被柳妈妈扶住。
柳妈妈无比的担心,“夫人,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我知道。”她眼底隐有淚光,脚步沉重地往前迈,过门槛,入内室,打眼看到那床上面白如纸,唇如乌的人,身体摇晃着。
顾荃就坐在床边,已哭得双眼红肿,玉色的小脸满是淚,“出门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就只是去了一趟侯府而已,回来没说两句话人就倒了……”
“可有请太医?”
“夫君倒下之前,特意交待过,说是不要惊动别人,也不要告诉祖母,只让请徐先生。徐先生已给他喂了解药,说是今晚能醒便无事,若是不能醒……”
顾荃低下头去,眼淚大颗大颗地滚落。
床上的人仿佛真的死去,无声无息。
她看着,思及多年前的事,越发心疼起来,泪水越发的汹涌,不停抹着泪的同时,摆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
程淑明显失魂落魄着,看上去不敢靠近的样子,“为何会如此?为何……”
内室只剩他们三人,与烛火为伴。
顾荃哽咽着,目光恳切,“事到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是有人不想放过裴家。可恨的是,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表姐,当年裴家出事时,你正好在京中,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若你知道,能不能告诉我……我实在是不想继续被动下去,等着被他们灭光我们裴家……”
程淑红着的眼眶中,泪水一直打着转,闻言落了下来,挣扎着、犹豫着、望着如死人
般的裴郅,又看向顾荃,“表弟妹,我能信你吗?”
“我是裴家的儿媳,这是我夫君,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如果我都不能信,那对于裴家而言,还有谁能信?”顾荃说着,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孩子,还有裴郅和祖母,那个背后想害他们的人,她一定要找出来。哪怕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和可能,她都想试一试。
所以,对于程淑,她只能对不起了。
程淑似是下定决心,泪眼中有泛起说不出来的苦涩,“我母亲和离后,我随她进京投靠侯府。侯府住不下,我和母亲便住进了府里。二舅舅对此很是愧疚,平日里没少来看我,或是带些吃的,或是带些玩的,在我心里,他虽是表舅,却胜是亲舅。”
对于年幼的她而言,赵颇弥补不仅是嫡亲舅父的位置,还有几分父亲的影子。在她看来,赵颇不止是对她好,对裴都和裴郅兄弟俩也很好。
她一直以为,侯府和裴府亲如一家,她时常在两府之间往来,很是无拘无束。
直到那天,她在侯府无意间听到赵颇与人说话,那人说:“裴宣若在,你我将永无出头之日。”
听到这里,顾荃忙问,“那个人是谁?”
“是罗侍郎。”程淑语气低下去,“当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不久之后大舅舅出事。”
她清楚记得那个半大的男孩临走之前和她说,“等我们从西南府回来,郅儿定然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去游湖,去玩水,可好?”
裴家一家四口出京,活着回来的只有裴郅一人。
那个鲜活的男孩再也不能和她说话,变成一具生了异味的恐怖尸身。不会再有游湖,不会再有玩水,有的只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她看着紧紧抱着裴郅不放的人,有些恍惚。
后来她还是没能抵过内心的召唤,带着怀疑与不安再次去到侯府,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偷偷藏在赵颇的院子附近。
是夜,她看到好几道黑影进了那个院子,却再也没有出来。
“明明二舅舅是那么的疼爱我们,他一路护着郅表弟回京,人都去了半条命,他怎么可能……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不敢说出来,我怕自己听错了,怕自己看错了,更怕会害了郅表弟。”
“所以你谁也没说。”
却想着借机再行试探之事。
顾荃叹了一口气,“人心难测,善恶有时不过一念之间。”
“若是郅表弟一直好好的,你们都没事,我可能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看错了,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程淑喃喃着。
多年积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被移开,她心下为之一松。
尤其是顾荃的反应,太过镇定,太过沉稳,没有惊慌失措,更不是六神无主,让她欣慰的同时,没有后悔自己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表弟妹,如今你全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多谢表姐能告知这些。”顾荃起身,朝她行了一礼。
她赶紧别过,不敢受之。
“说来愧疚,我哪能受你的礼。”
“表姐为我们指引方向,拨开迷雾,当得起我这一礼。”顾荃再行礼,道:“既然有所怀疑,那我们就会有所防范,再去验证查明真相,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以慰父母兄长在天之灵。”
说完,她重新坐在床沿,拉起裴郅的手,“夫君,你快些醒来,父亲母亲和兄长还等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便感觉掌心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
第100章 第100章真相。
*
烛火幽黄的映衬下,裴郅的脸色越发的死气。惨淡的白,泛乌的唇,半点生息都没有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内情,若不是刚才掌心的那一下子抓挠,顧荃都忍不住怀疑哪里出了问题,假戏可能变成了真。
这人装死的工夫当真是了得!
但是这样的了得,结合他的自身的经历,却不敢让人往深去想,哪怕是稍微想象一下当年的那个画面,都让感觉到窒息的难受。
程淑已擦干眼泪,道:“眼下萬事都没有郅表弟的安危重要,你千萬不要轻举妄动,等他醒来后再做打算。”
“多谢表姐提醒,我省得。”顧荃将裴郅的手放下,也跟着擦起眼泪来。“他不知何时醒来,我守着便好,表姐先回去歇着吧,等他醒了,我让人去告知你。”
“你还怀着身子……”程淑有些担心,然而男女有别,她还是已经和離的女子,若是守在这里確实也不太妥当。
除了她们,就只剩芳宜郡主。
且不说不想驚动老人家,便是驚动了,以芳宜郡主的年纪,也不适合守夜。
“表姐放心,我身邊的人都是得用的。”顧荃将手放在自己腹部,“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自己有事,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
程淑听她这么说,思忖一番后点了点头。
離开之前到了床邊,再看了一眼了无生息般的裴郅,“郅表弟,你一定好快些醒来。”
等出了院子,在夜色中行进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脚步来,一时望向芳宜郡主住處的方向,一时回望那灯火通明處。
柳妈妈滿面的忧色,“二公子这一倒下,府里全是妇人。郡主年纪大了,二少夫人又太年轻,万一再有个什么事,这可如何是好?”
好半天,见自家夫人没说话,她有些纳闷,“夫人,你在看什么?”
程淑摇了摇头,然后扯了扯嘴角,似是在笑,也似在自嘲。
也不怪她,实在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竟然此前毫无怀疑,被人将心底藏了多年的秘密全被套了去。
“事情未必我们看到的那样。”
“夫人,你在说什么?”
她笑了笑,好像整个人都跟着为之一松,“那个表弟妹啊,看来是我小瞧了她。”
如此,更好。
那灯火通明之处,内室中的裴郅已经坐起,死白的脸,乌色的唇,以及与生俱来的清冷淡漠,如同地狱而出的阴湿男鬼。
他半垂着眸,紧抿的唇表明他此时的心情。
“父親是独子,没有至親的骨肉兄弟姐妹,二叔打小跟在他后面,堪比同胞的親兄弟。我曾父親说过,说二叔虽性子软弱,却是可以信赖之人。”
“人是会变的。”除了这句,顾荃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纵是他感情淡薄,可趙頗对于他而言,应该是个特殊的存在。而今为数不多的亲情被打破,露出里面残忍血腥的内核,他该如何面对?
何况仅凭程淑的一面之词,他们不能证明趙頗就是凶手。
“没有確凿的证据,他是不会认的。哪怕我们在他那个院子里挖到尸骨,也只能证明他殺过人,而不能证明他是害死父母兄长的人。”
顾荃说着,轻轻握住裴郅的手,不知是内室的凉气太冷,还在人心底的寒气溢出,男人的手再无往常的温暖,指尖都是凉的。
“夫君,夜长则梦多,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十六年了,不应再等。
一日不把真凶揪出来,一日不得安宁,危险也不会消除。
裴郅反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半晌,道:“我进宫一趟。”
*
一夜斗转星移,天明时长庆侯府上下已滿是缟素。
灵堂已经搭建好,哭哭啼啼的声音此起彼伏着,不知有多少真心。趙頗离棺椁最近,面朝着棺椁,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十房人聚在一起,连灵堂外面的院子里都跪滿了人。
洪氏从外面进来,着急忙慌地往里面挤,越过如今在侯府内宅中主事的夏氏,直接到了趙頗面前。
“伯父,那邊好像出事了。”
赵颇闻言,这才抬头转身,看上去眼眶红肿着,应该是哭过。“那邊出什么事了?”
洪氏昂着头,清了清嗓子,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淑表姐身边的常画亲口说的,说淑表姐昨夜里还被请了去,大夫说是不太好,人到现在还没醒。一大清早郡主封了消息,不让人外传,应该不是假的。”
“报应,他活该,那个煞星,他早就该死了……”赵瑾咬牙切齿地道,满是恨意的脸上,隐有一丝快意。
赵颇不悦地睨了他一眼,“这种话,以后休得再说。”
他不太服气,“儿子就是心里难过,若不是他,母亲怎么会想不开?舅舅……他见过舅舅后回去就出了事,难道是……”
“闭嘴!”赵颇难得严厉,然后缓了缓,沉痛道:“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若有事,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可是……郡
主不让人外传,也没有知会我们,我们如何帮忙?”赵瑾回过味来,因为兴奋而显得一张脸越发的扭曲。
如果裴郅出了事,裴府那边就剩女人,没有顶事的男子,那么他们便可是光明正大地插手那边所有的事。但眼下裴府封了消息,没有派人来通知他们,他们也不好上门。
仿佛是老天爷都听到他内心的期待,不到半个时辰后,裴郅那边派了人来,一脸焦急地请赵颇过去议事。
赵颇看着来人,明知故问,“你家大人这么着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来人是周阳,也在装,“侯爷去了就知道了。”
赵瑾想跟着,被周阳拦住,“我家大人交待了,有些事他只能和侯爷单独说。”
方才听到裴郅出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按捺着心中欢喜,皆在心里想着这时候请人去,必是交待后事。
只要裴郅一死,裴府满府的富贵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手到擒来,唾手可得。
“父亲,您快去吧。”赵瑾虽不甘自己不能跟着,却催促着自己的父亲。
赵颇神情凝重,交待了他们几句后,这才出门。
一进裴府,便感知到气氛的不对,所有的下人看上去太过小心翼翼,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般氛围,让他心里有了底。
下人直接将他请进去,当他看到正抱在一起哭的芳宜郡主和顾荃后,越发的心里有数。再看那床上面白如纸,唇泛乌青气若游丝之人,已经断定到结果。
裴郅似是十分费力,有气无力地道:“祖母,祜娘……你们出去,我有话要和二叔说……”
芳宜郡主抹着眼泪,看看自己的孙儿,又看看赵颇,“那你们……好好说。”
顾荃扶着她,祖孙二人退到外面时,交换了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眼神。
门一关,将屋内屋外完全隔绝。
“郅儿,这么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成了这般模样?”赵颇似是不敢相信着,急切地到了跟前。
“是罗谙……”裴郅虚弱地道,“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对我下毒……二叔,我这次怕是过不去了,这些年我一直没找到害死我父母兄长的仇人……我好不甘。”
“不会的,不会的。”赵颇坐到床边,扶着他,“你这次也不会有事的,那样的毒,那样的险境,你都活了过来,这次也一样。”
他慢慢垂下眼皮,声音越发的气若游丝,“我记得当年二叔去接我,日夜不假他人之手,抱着我不放,那时我就在想,二叔当真如父亲说的那般,是我最亲的人……”
“你父亲是我最敬重的兄长,你是我嫡亲的侄儿,说是我的亲子亦不为过,我自是你最亲的人。”
“那时二叔日夜守着我,是不是怕那些人尾随而来?执意将我殺人灭口?”
赵颇叹了一口气,“那些人受人指使,分明是亡命之徒,我正是害怕他们还想对你下手,我谁也不放心,只能自己亲自守着你。”
“那些人守了几天,我听到他们说的话,说是要等人来亲自验过,確定死的是我们一家人才能拿到全部的银两。后来我得救了,他们必是没有拿到银子,定然还要殺我。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应该追到京中了,却不知为何一直没对我下手?”
时隔多年,那些记忆依然没有被磨灭,反倒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地印刻在脑海中,越发的清楚。
裴郅没有抬眸,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眼底的煞气。
而赵颇听到这些话,却是心头一跳,目光回避。
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口不能言,像是被惊吓到丢了魂。他还以为孩子年纪小,又受到刺激,应是什么都不会记得。
没想到……
是他大意了!
“南安城是天子脚下,岂容他们放肆,他们应是不敢追到城中,也许是被背后指使的人灭了口。”
裴郅闻言,缓缓抬起眼眸,看着他,“是二叔杀了他们吗?”
“郅儿!”他惊骇起来,这才感觉到不对。慌乱的眼神四下环顾,确定屋子里只有他们俩,重又镇定下来,“二叔没有见到他们,若是见了,必定会杀了他们,替你爹娘报仇!”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向裴郅手中的东西。
那是……
裴郅一手拿着侯府的丹书鐵券,另一手则是赵家的家主令牌,“这两样东西是当年祖父来裴家时带来的,我听父亲说过,说是祖父与叔祖父约定过,日后从我们这边择一子孙接掌侯府,二叔应当也知此事。”
赵颇死死盯着这两样东西,不知是紧张,还是垂涎,竟然咽了一下口水。
爵位的传承固然重要,但事关爵位的重要信物才能彰显承爵之人的身份,他身为一府之主,长庆侯府的这一任侯爷,却与这两件象征着身份地位的东西无缘。
“确有此事,若不是你们这边子嗣单薄,我早就想把侯府让出来了……”
“我父亲和兄长被人所杀,唯剩我一个男丁,的确是子嗣单薄。说起来,二叔应当感谢那凶手,若非如此,二叔这侯爷之位怕是不保。”
裴郅说着,慢慢地将身体前倾,目光如刀子般挟迫着人,“罗谙是你的大舅子,他与你应当是一心,你们是不是合谋?”
“郅儿!”赵颇这一次終于确定不对,他惊疑着,瞳仁微颤,“他是他,我是我,你怎能这么想?”
“裴宣若在,你我将永无出头之日。”裴郅声音极冷,带着森寒之气,“这是他对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听进去了?”
“你……”
赵颇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眼神已变。
他唇角勾起,虚弱而讽刺,“当年我父亲带我们离京时,分明是私下行事,未曾张扬半句,仅在离京之前托付于你,让你帮着看顾府中。若不是你泄漏我们的行踪,我们如何会被人半道截杀?”
“我没有……不是我,是罗谙!许是我无意中与他提过,他便上了心。他对你父亲一向不满,且心存怨恨,一定是他……”
“二叔何必否认,这些年你那院子的花草长
得茂盛,想来是花肥不错。”裴郅似是说得太急般,不停地喘着气,看上去像是下一瞬就喘上不来,一口气憋去再也不会醒来的样子。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诡异的安静。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对于一个知道自己真面目的将死之人,赵颇叹着气,像是遇到不听话的后辈,满脸的无奈。
“郅儿,我说过我最敬重的就是你父亲,你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日后从侯府那边过继个孩子,给你养老送終,为何你偏偏不听话……”
裴郅还在喘着,眼神有些涣散,“我不会让你如愿……”
赵颇忽然扑上去,扯过旁边的枕头死死地闷住他的口鼻。他虚弱而拼命地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
良久,枕头被松开的同时,他已没有半点气息。
“郅儿,不要怪我。”赵颇用手探了他的鼻息后,将那丹书鐵券和家中令牌拿在手上,目光渐渐灼热。
临终遗言相托,未及告别便已撒手人寰,这是多么的合情合理。
“丹书铁券,家主令牌……”
这些东西终于到自己手上了!
赵颇贪婪地看着,扭曲而无声地笑着。
蓦地,他听到有什么动静传来,下意识转头看去,瞳仁立马一缩。
屋子里竟然出现了一道暗门,那暗门缓缓开启时,露出荣帝那张威严霸气,且处在盛怒之中的脸!【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