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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之病美人续命日常

    第71章 第71章他轻抚着她的脸,贪恋……


    半落的太阳余辉尚且明媚,仿佛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光圈般的屏障,晕化出万千耀眼的光芒。他们被包裹着,如同神光孕育而生的一对金童玉女。


    所有人或是低头,或是转过身去,皆是不敢多看。


    顧荃近乎贪心地汲取着新鲜的生命力,感受着四肢百骸与身体内的筋络一点点地被滋养,焕发着生机。


    她埋首在裴郅怀中,一扫多日来的疲惫。


    裴郅方才见她时,她面色苍白,肉眼可见的虚弱萎靡。不过转眼间的工夫,她气色已略顯红洋,与之前判若两人。


    两人凝望着彼此,誰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眼中的歡喜与湿气之中,隐有情意浮现。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若是一个人对自己太过重要,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那么生情是迟早的事,或是亲情,或是友情,或是男女之情。


    裴郅本就是心思慎密之人,思及两人从初遇到如今的种种,她的主动接近,她的假意迎合,她的曲意纠缠,还有她得到之后的回避,种种的迹象交织在一起,心里大抵有了较为精准的猜测。


    日头已快到山顶,眼看着将要下去。林间的暗比别的地方来得更快更早些,他们所在的位置,已是大半的阴色。


    顧荃回过神来,问裴郅,“夫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特意叮嘱过周阳,不許告之自己的行踪。


    周阳闻言头更低,却不能插嘴。


    对于自己主子的交待,他严格遵从,但对于女主子的吩咐,他也不会违背。所以他确实把顧荃離京的事告訴裴郅,但他一路上给裴郅信中全是顧荃吃的如何,睡得如何。


    裴郅何等心细,自是从那些信息中得知他们已经離京,且从顾荃吃的当地菜色点心中判断出他们的行程。


    当然,这些裴郅不可能告訴她。


    而是轻轻放开她,道:“古大人不见了,一直没找到。我听说有人在前面不远的镇子见过他,准备去探个虚实。”


    古大人是此次的巡西御史,一进西南地界就失了踪迹。


    西南道離艽关道不远,二十年前的巡西御史冯大人遇匪身亡,而今古大人又不知所踪,还有当年裴宣的事。


    纵使顾荃不懂政治争斗,也知道这几桩事串在一起,透着一股子不对劲,很容易就讓人闻到阴谋的气味。


    裴郅对手下的人交待几句,一半的人策马离开,继续往前行进。


    周阳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大人,夫人,天色已不早,我们是赶路进西南府,还是就近歇一晚?”


    顾荃望向自己随行的人,说:“我与你们几个赶路,你们找个地方歇一晚,明日再入城,一切照计划行事。”


    她说的几个人,是周阳并王府的侍卫,明日再进城的是她自己的人。那些人都是走南闯北的


    老手,不需要过多的吩咐交待。


    裴郅看着她,幽深的眸色中一片晦涩,“事情未明,危险不知,你还是莫要与我同行为好。”


    这怎么可以!


    她千里寻夫,不单单是为了见到对方,还是为了自己的命。救命的药人,她自然是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我要跟着你。”她小着声,娇声娇气地道:“你不知道,你一走我就六神无主,还老做噩梦。这一路上我担惊受怕,生怕你有什么事。我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夫君,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裴郅如晦的眼神,因为她这番话而更加暗沉。


    这玉人儿最是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总能精准地拿捏他。他怕自己沉沦,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控制被左右。


    “祜娘……”


    “夫君,我说过的,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若有什么事,我必随之而去。”


    顾荃仰着臉,装着深情,诉着衷情,一半真一半假。


    她的假裴郅能一眼辨之,她的真裴郅也看得清楚明白。


    斜阳之下,晚霞映红了半邊天,一半是天低云聚,另一半是绚烂多彩,一如她的真和她的假,掺杂在一起却是奇异的瑰丽。


    半晌,裴郅应允了她。


    *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


    西南府与南安城的风土人情完全不同,此地没有宵禁,男女大防也不严明,纵是华灯将上之时,街上还有不少人,且大多数是女子。


    那些女子有年长者,有年轻之人,皆是昂首挺胸,不戴帷帽,不半遮面。街边的铺子里,不论掌柜还是伙计,亦有不少女性。


    顾荃半掀着帘子,羡慕之余,还有无尽的向往,許久未曾想起的上辈子,不期然地涌入脑海中,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她望着前面马背上出尘绝艳的人,目光像是长出钩子。


    裴郅感知到她的视线,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神在市井的热闹中交汇在一起,似黑暗与灯火的相遇,注定耀世共生。


    他们从南门入,最后停在东城的一座宅子前。宅子没有匾额,推开朱漆大门,内里的布置格局也与京中的规制大不相同。


    一番收拾整理,再简单用过晚饭后,已是亥时三刻。


    顾荃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人也有些困顿,臉色却不差。


    南柯与黄粱以为她是因为见到裴郅,所以精神大好。


    裴郅掀帘进来,看到大变样的房间,一时竟以为他们还在京中。原本简单的家具上,全都罩上绸巾,暗色的床幔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轻薄的红纱帐。先前素青的床单被褥,也换成了喜庆的鸳鸯绣锦。


    没有屏风的遮挡,半倚在床头休息的玉人儿娇软慵懒,仅是一个微微斜来的眼波,已讓人心跳如鼓。


    南柯和黄粱極有眼色地退出去,生怕打扰他们的好事。


    久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新婚燕尔。


    顾荃站起身来,金云纱制成的衣裙如金光流水般华美,随着她款款走来,似是金水拂过她的身体,越顯她身段的娇好。


    青丝如瀑,如万千的情丝。玉面天成,不沾半点世俗的脂粉,更显透色皎白,似凝脂吹弹可破。


    她近到跟前,伸手去解裴郅的腰带。


    裴郅死死压制着体内的欲兽,按住她的手,“你累了,今晚早点歇息。”


    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心下狐疑着,转念一想若是同房,接下来又要面临碰都不碰的局面。倒不如不同房,摸摸抱抱细水长流。


    如是想着,她作羞涩状,“我听夫君的。”


    两人躺下后,她慢慢地偎过去,闻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很快进入梦乡。


    而裴郅看着她的睡颜,天人交战着,饱受着身心的煎熬,几次想不管不顾地压上去,却还是忍了下来。


    一晌贪歡,她是不是又要躲着他?


    他轻抚着她的臉,贪恋不已。


    忽然想到什么,快速将自己的手收回。


    这小狐狸在自己离京之后,便睡在他的床上,应该对他已经生情。他有的是耐心,等到她愿意说出自己秘密的那一天。


    *


    翌日,顾荃是被吵醒的。


    宅子里来了好些人,似是在搬什么東西,不时传来女子的声音,应是在指挥人将東西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那盆花放在台阶旁,还有那盆,往左手邊再挪一挪。”


    从声音来判断,女子的年纪不大,那指挥人时的语气爽利而干脆,听起来身份不低,且行事干练。


    “这些送到屋子里。”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子而来。


    黄粱冲到门外,将他们拦住,“你们把东西放在外面便是。”


    打眼看到女子身后的人,眼神闪了闪,“奴婢见过羅大姑娘。”


    羅月素显然很意外在这里看到她,震惊的目光下意识往屋内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家夫人也来了?”


    “回羅大姑娘的话,我家夫人眼下不方便见客,还请羅大姑娘与这位姑娘到前面的厅堂里稍作等候。”


    “她是誰?她家夫人又是誰?”那女子问道。


    不等罗月素回答,黄粱道:“我家夫人姓顾,我家大人姓裴。”


    她还想问这姑娘是谁呢?


    不知道这里是自家大人的下榻之处吗?两个未婚的姑娘非请而来,竟然还问她是谁,她家姑娘是谁,当真是可笑至極。


    “罗大姑娘,你与这姑娘此番前来,可有提前知会过我家大人?”


    罗月素支吾着,看向那女子。


    “哪里来的这些规矩,这里是西南府,不是南安城,本小姐想去哪,我看谁敢拦。”那女子说着,竟然径直往里走,“都是女子,有什么不能见的。”


    黄粱欲拦,听到里面自家姑娘轻咳一声,立马退到一旁。


    那女子轻哼一下,径直进了屋,且并不等在外间,而是掀帘直入内室。甫见一娇弱女子坐于鏡前,单是背影已能料见其容貌之出色。


    她一步步上前,鏡子里的美人也慢慢显露出来。


    那恰似一枝桃花凝露的面庞,冰肤玉骨绝色天成,娇中带媚,媚而不俗,足可艳压西南府春季里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


    她惊艳着,目光半点不遮掩。


    而顾荃也从镜子里看清她的模样,略显英气的五官,有种野性的美,从衣着打扮来看,不似汉人。


    她们透过镜子望着彼此,谁也没有回避。仿佛这镜子不仅能照出她们的样子,还能照出她们的另一面。


    当南柯将最后一支簪子插到顾荃的发中,她才缓缓转过身来,看来不请自来的人,“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罗大姑娘。”


    罗月素与她有段时日未见,打眼看到她越发的娇媚,眼睛仿佛生出刺来,万般的不舒服,“西南府的曹通判是我表姨夫,我姨母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我奉父母之命前来探望。”


    谁知那女子一听,皱起眉来,“你不是来与我二哥相看的吗?”


    “我……”罗月素脸胀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臊的。


    顾荃一路上派人打听过西南府的情形,包括几大要员的家庭情况。如果


    她猜得没错,这女子应该出身施府。


    西南府因地理环境复杂,盘踞着許多异族势力。为平衡关系,也为巩固地位,府尹施大人与白夷部落的祭司通婚,并育有一女。


    而这女子,大概就是施府那位特殊存在的二小姐。


    果然,罗月素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替她们介绍,“顾四妹妹,这位是施家的二小姐施如梅。”


    施如梅朝顾荃一点头,“你可以叫我如梅。”


    “施二小姐。”


    对于不熟的人,顾荃觉得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更何况这位施二小姐与罗月素一起,她没法不警惕。


    罗月素似是话家常地般,道:“难怪昨日裴大人匆匆出城,原来是去城外接你。你们夫妻恩爱,真讓人羡慕。”


    这一切原本应该是自己的!


    离京之前,她又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如果一切没有被改变,那么嫁进裴府的人就是她。而今她却不得不遵从父亲的安排,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像个货物一样被施家人相看。


    施如梅闻言,有些不屑地看向顾荃,目光中除了打量,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像是在比较着什么,又像是在挑剔。


    “裴夫人,你为何要像根蔓草一样追着缠着自己的丈夫,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白夷部落女子为尊,顾荃并不觉得她说话无理。


    她的母亲与施大人虽然算是通婚,但并不是夫妻。施大人不是她母亲唯一的男人,她母亲也不是施大人的妻子,且也不住在一起。


    纵然她被养在施府,却难免受到母族的影响,并不认为女子就应该依附男子而活,所以才会瞧不上追着缠着男人的人。


    “我当然有自己的事。”顾荃看向罗月素,“罗大姑娘没有与你提过我吗?我在京中有自己的生意,我的点心铺子莫说是在京中,便是在京外也有一定的名气,名叫金玉满堂。前些日子我才新开了分店,忙完之后便想着给自己放个假出京游玩,正好路过此地。”


    施如梅闻言,狐疑地看着她,“那铺子是你的?”


    又问罗月素,“你怎么没说?”


    罗月素回道:“这些年顾四妹妹一直没对外声张,我以为她不想太多人知晓,所以就没有提。”


    这个解释,倒也算合理。


    施如梅一指自己送来的东西,对顾荃道:“听说你们京里人都喜歡这些花啊草的,我让人挑了一些,你若是喜欢就留下,若是不喜欢就扔了吧。”


    说完,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背着手离去。


    花是好花,开得正艳,草是好草,长得茂盛,其中不乏名贵的品种,每一盆都讨人喜欢,拥簇在一起更是赏心悦目。


    顾荃让人全搬到后院去,一盆也没留下。


    那些侍卫正忙活时,罗月素去而复返,那看向她时一脸的忧色,仿佛是在替她担心,若是不知情的人,还当她们之间有着极深的交情。


    “顾四妹妹,这是如梅姐姐的一片心意,你全挪去后院怕是不太妥当。”


    “施二小姐自己说的,让我看着办。”


    “话虽这么说,但你初来西南府,很多事都不知道。如梅姐姐虽是庶出,却极为受宠,不说是施大人,便是施夫人对她都极为宠爱。这些花草都是她精心选的,有些适合养在院子里,有些当养在屋子里,你若是不懂,我可以帮你。”


    顾荃似是很随意走到一盆草前,漫不经心地拂着茂盛的叶子,“前些日子我见过令尊,令尊告诉我,他会把你嫁到京外,如今看来他所言非虚。”


    罗月素满脸的虚情假意顿时僵住,险些失态,“我父亲……他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顾荃似是很费解,“说起来你们父女俩都很奇怪,我与你们明明不熟,你们一个个非要装作与我很熟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之前在京中,她们彼此做着戏,纵使很多事就差捅破窗户纸,表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


    或许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或许是太过厌烦他们父女,顾荃如今连戏都不想做,似笑非笑地睨着,满眼的冷意。


    罗月素掐着掌心,“许是我父亲以为我们交好,所以……”


    “那父亲还真是不了解你,连你到底与什么人交好都不清楚,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像是一把刀,直直扎在罗月素的心上。


    而顾荃接下来的话,更是一记补刀,“我想你可能也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月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差点就崩溃。


    顾荃摆摆手,“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朋友。”


    “我以为我们是……”


    “你真的这么想吗?”顾荃看着她,眼神清澈,一派的简单天真,“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罗月素深吸一口气,“你问,但凡我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好啊。


    顾荃笑了。


    “你比我早来,对此地的民生应是了解不少。那我问你,若是我在这里开一家点心铺子,如何?”


    罗月素努力维持的表情,几近裂开。


    这是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她骇然朝顾荃看去,对上顾荃那双仿佛能看进人心的眼睛,莫名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浑身上下顿时冰凉,仿若坠入冰窟。


    “……可以。”


    这两个字她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顾荃在她走后,脸色一点点淡下来。


    良久,对周阳道:“派人跟着她。”


    第72章 第72章美男计。


    *


    半个时辰后,不太显眼的馬车停在城西的一处民宅前。民宅不算大,位于一条巷子的尾端,站在门口还能聞到一股子烘烤点心的香气。


    若谷先下馬车,左右四下一环顧,见无人跟着她们,这才将羅月素扶下来。接着去敲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主仆俩快速闪身进去。


    一入到门内,甜香奶香浓郁起来,越往里走味道越大。等到了后院时,每近前一步都是香味满鼻。


    后厨房的席帘子一掀,出来个发髻光溜的婆子,一臉的喜色,直呼,“做出来了,真的做出来了!”


    她打眼看到羅月素,更是欣喜无比,“大姑娘,您快看看,今日做的同那铺子里賣的一模一样。”


    羅月素未如她预料的那样高兴,反而阴沉着臉进去。


    里面好几个忙活的下人,有的在打着糊,有的在搅拌着什么,案台上摆放着好些糕点,黑的焦糊的都有,最新一屉的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从賣相上看极其不錯,与金玉满堂买得最好的那款点心极为相似。


    那婆子献宝似的将点心端到羅月素面前,讨好地炫耀着,“大姑娘,您尝尝。”


    罗月素臉色越发的难看,突然一把将点心扫落在地。


    所有人都驚了,那婆子更是面无人色,“大……大姑娘,奴婢等立馬重做……”


    “别做了!”罗月素看着这间改造过的厨房,还有那几个人,壓抑的情绪终于决堤,满腔的恨意再也挡不住。


    这次父親让她離京,她还以为自己机会来了。一是可以借机接近想接近的人,二是可以趁机将那些方子用上。


    谁成想有人一来,断了她所有的路。


    她咬牙切齿着,交待那婆子,“把这里收拾干净,莫要让人发现。”


    “罗大姑娘是不想让谁发现?”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娇中含利的声音。


    所有人皆驚,最为惊讶的就是罗月素。她因为太过措手不及,一时忘了任何的反应,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娇颜如覆霜,水眸似结冰,绿衣乌发身姿细如弱柳,手里摇着一柄团扇,似是来串门子的


    邻居,正是顧荃。


    顧荃极淡的目光从她臉上掠过,再到厨房的布置,以及那些点心,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处。


    黄粱捡起一块还算完好的糕点,呈了上来。“姑娘,你看,这点心和咱们铺子里卖的一样。”


    “这么好的点心为何扔在地上,当真是浪费。”顧荃似是有些惋惜,目光再次回到罗月素身上。“罗大姑娘,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嗎?”


    有那么一瞬间,罗月素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是嫉妒,再是想赚钱,她骨子里还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如今事情败露,仿若被人剥光体面的华服,让人无地自容。


    黄粱恨恨地瞪着她,“难怪你接近我家夫人,原来是想得到我家夫人的点心方子。”


    她想狡辩,却好半天张不开嘴。


    顾荃还在摇着团扇,冷冷地看着她,道:“我先前一直想不通,你为何对我一见如故。如今看来,有人也给你写了信,应该不止一封。”


    “你……”她瞳孔猛缩,“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她连柴氏都没说,除了她自己,就是身邊的若谷知道。但若谷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信上的内容。


    “我原本是猜的。”顾荃的声音很淡,“眼下来看,我猜对了。”


    “你是不是很得意?”罗月素被击碎的自尊慢慢收拢,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没有錯。“你可知你都做过什么?你可知为什么你有多对不起我?”


    “那你说说看,我都做了什么,我是如何对不起你的?”顾荃半点不意外,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挑拨離间,用的手段应该都差不多。


    她一个挥手,黄粱就将所有人都清出去,只留下彼此的心腹。


    “你……”话到了嘴邊,罗月素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口。“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抢了别人的东西,所以别人才不放过你。”


    抢了别人的东西?


    顾荃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神情越发的冰冷,“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东西被我抢了。若是能说得出来,我还你便是。”


    罗月素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还是生生忍住,有些事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何况有些事已被她成功避开,说出去没人会信,反倒让人捉住把柄。


    思及此,她将下巴一抬,“这方子是别人给我的,与你无关!”


    若她说别的,还真与顾荃无关,只是这方子,不仅有关,且是从头到尾都脱不了干系,因为那封信正是顾荃安排的。


    当然,哪怕是这个时候,顾荃也不会说破。


    “那让我来猜猜,你一开始接近我,假装为我好,要认我当义妹,应该不止是为了阻绝你二叔想娶我的心思吧?”顾荃走近一些,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你是为了你父親。”


    罗月素脸色大变,眼神中全是惊疑之色,“你……”


    “你不必否认,我说过不止你对我的态度奇怪,令尊也很是让人覺得莫名其妙。”顾荃唇角扬着,满是讽刺。“你父母之间关系如何,旁人看不明白,你身为他们的女儿还不清楚嗎?若是真情,定然坚不可摧,若是假意,迟早会露出端倪,与别人何干?”


    “如果没有你……”罗月素脱口而出,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险些将自己的唇咬破。


    “天下貌美的女子何其多,如果没有我,那定然还有别人。人生路漫漫,总会遇上的。”顾荃可不认为罗谙对自己是真心,顶多是见色起意而已。


    “当年你罗家门第不算高,内里还被你祖父掏空,你母親身为吏部尚书之女,嫁给你父親是下嫁。这些年你父亲平步青云,靠的难道仅仅是自己的能力嗎?你仔细想想,自从你外祖父去世后,他对你和你母亲是不是就没那么上心了?”


    深情可以装,但绝对装不了一辈子,利益关系一旦出现变化,那就是所谓的深情随之变化的源头。


    罗谙那个人,深府心机手段都非一般人。


    但罗月素不会承认这些,她只会覺得一切都是顾荃的错。顾荃的错不在于做了什么,而在于存在便是错。


    “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我说过你欠我的,你就是欠我的,我不过是讨回一些,我何错之有?”


    “我欠你的?”顾荃再往前走一步,目光越发的冰冷,如泉水冒着寒气,“别有用心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可真是蠢!”


    “你……你不就是长了一张勾男人的脸,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罗月素被激,下意识口不择言。


    而她的反应,正中顾荃的下怀。


    顾荃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满眼的讥诮地睨着她,“原来你是嫉妒我,让我来猜猜,你不会覺得如果没有我,嫁进裴府的人就是你吧?”


    “你……”她倒吸凉气的同时,眼里的震惊出卖了她。


    “你真可笑!”顾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里的讥诮更深。“那个人在骗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甚至她不无疯狂地想,如果让顾荃知道一切,可能也是一种报复。


    顾荃已经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神情更冷了几分,“因为我从见到裴郅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放手,他只能是我的!”


    “这可由不得你,你若是嫁给别人……”


    “我不可能嫁给别人!”这一点顾荃比谁都确定,如果没有裴郅,她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嫁人。


    “我这辈子只会嫁给他,不可能嫁给别人,死都不会!”


    没有别人,只有他!


    裴郅的心被这句话填得满满当当,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动机,他的小狐狸这辈子只能是他的。


    他长腿一迈,进了厨房。


    罗月素看到他,先是一惊,尔后面露疯狂,“裴大人,你被她骗了。她原本勾搭上我父亲,我父亲为了她,害死了我母亲。我才是你的妻子,你相信我……”


    “休得胡言!她是我的夫人,与你父亲没有半点关系。”他腰间的剑一出,直指罗月素,“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人,那就是她。倘若没有她,我谁也不会娶!”


    “不……不是这样的,你和我……我们才是……”罗月素感覺剑尖逼近,吓得连连后退。


    裴郅气势森寒,眼中的杀气不加掩饰,那剑尖更是差一点就划破她的喉咙,杀她的决心不言而喻。


    她想说他们才是一对,可是面对这样的裴郅,她哪里还敢心存妄想。


    顾荃握住裴郅拿剑的手,与他对视凝望着,尔后转向已经面无人色的她,“我们夫妻于你而言,本应该是无关之人。你受人挑唆,不辨是非,蒙了心智,却忘了他人口中之言全是子虚乌有,你身邊的人才是真。你的母亲还在京中等你,你还能回去吗?你離京的这段日子,她一切可还好?”


    “娘,娘……”她慌乱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父亲已经出过一次手,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她离京之后,万一父亲再下手……


    顾荃偎进裴郅怀中,目光带着几分怜悯,“你被骗了,被人当枪使,还如此的自以为是,真可怜。”


    然后她仰着脸,弯着眉眼,娇声道:“夫君,我们走吧。”


    罗月素看着他们离去,满心的仓皇。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被抽去主骨般瘫倒在地。


    *


    西南府的闹市远不如南安城繁华,但热闹却是不相上下,且更有人间烟火气。除去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铺子,还的摆在路边的小摊,以及挑着担子售卖东西的人。


    这是顾荃穿越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也算得上是一次旅游。她像个游客一样,看到什么都想买,不拘是什么小手工艺品,还是小零嘴。


    不说是南柯和黄粱,就是跟着的周阳他们亦是双手占满。


    她从小贩手中


    接过糖人,转头就递了一个给裴郅。


    糖人是一只老虎,正是裴郅的属相。


    裴郅看着糖人,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爱吃甜?”顾荃问他。


    他们之间新婚不久,很多生活习惯彼此还不太熟悉。


    “那年我们也从这里经过,我兄长也买了糖人,他一个,我一个……”


    顾荃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听人说,人终在哪里,可能会有魂魄留在那里。你若哪天有空,我们去给他们烧纸。”


    他刚要说什么,便看到有人朝他们走来。


    来人是施府的管家,一脸的富相,红光满面,像是个地主老财,“裴大人,裴夫人,我家大人听说裴夫人来了,今晚特意设宴,还请两位赏光。”


    *


    施府占地广而宏伟气派,算得上是整个西南府的头一份,其奢华程度之裴府也不差什么,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谓天高皇帝远,土皇帝称王,应该就是如此。


    夜幕低垂时,府里处处明亮,越发的金碧辉煌。远远听到丝竹声声,近些是琼浆佳肴飘香,再到跟前只见美姬载歌载舞。


    主客是他们夫妇,陪客却有不少,全是府衙的官员以及家眷。曹通判夫妇也在,罗月素却没有出席。


    施大人皮肤黝黑,人也精瘦,若不是华服在身,看着倒像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倒是他身边的施夫人,珠圆玉润富态雍容。


    施夫人同顾荃见着礼,赞叹道:“早就听说裴夫人貌美,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其他的夫人跟着附和,所有人都盯着顾荃的脸看,包括那些男子。


    裴郅面色一寒,锐利朝那些人看去,再恰当地用身体阻隔别人的视线,护妻的姿态十足,不掩自己的占有欲。


    夫妻俩落座后,立马有人来倒酒。


    倒酒的人分开,一人给裴郅倒洒,另一人给她倒酒。她聞了闻,自己这边的应是果酒。而裴郅那边的酒,闻着像是药酒。


    施夫人说这酒南安城没有,让她尝尝。


    她浅尝辄止,觉得味道略怪。


    “我看裴夫人就不知道这酒的好。”有人笑起来,打趣道,“裴夫人年纪小,身子看上去也弱,怕是一人侍候裴大人都吃力。”


    “家里下人多,万事不用我自己亲自动手,没什么侍候不到的地方。”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那位夫人笑起来,不少人也跟着笑。


    施大人朝裴郅举杯,两人一饮而尽。其他也接连给裴郅敬酒,裴郅皆是来者不拒的样子,一杯一杯的酒下肚。


    许是兴致到了,施大人说自己得了一幅好画,非要拉着裴郅去赏画。


    歌舞不间断,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


    施夫人不知和施如梅说了什么,施如梅悄悄地起身告退。也不知她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识的动作,临走之前回头看了顾荃一眼。


    顾荃不动声色,心下猜疑不断,过了一会儿捂着心口作不适状,引来施夫人的关注。


    “裴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打小身子弱,人一多就胸口闷得慌。”她示意南柯扶自己起来,“我出去透个气,缓一缓就好。”


    施夫人自是让她自便,眉眼间带着几分不以为意,暗道京中传来的话果然不虚,这位裴夫人的身体还真是弱。


    她搭着南柯的手,到了外头。


    不远处有个丫环像是在等她们,见她们出来后却什么也不说,转头就往另一边走。


    “跟着她。”她对南柯道。


    主仆二人跟着那丫环,七拐八弯的来到一处书房。


    书房一侧厢房的门虚掩着,外面守着一个婆子,隐约传来施如梅的声音,“裴大人……”


    南柯一马当先,上前制住那婆子。


    顾荃则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门内,面色潮红的裴郅正靠在软榻上,以手撑着脑袋,似是在忍耐着什么,看上去极为不舒服的样子。


    而施如梅应该是刚把醒酒汤放下,还没走到他跟前。


    他气息略显不稳,“我说了不用,你出去。”


    “这种送汤的小事,还能劳烦施二小姐,实在是不应该。”顾荃紧走几步,用手探了探裴郅的额头。


    裴郅半掀着眼皮,眸色似是有些迷离,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有些没好气,“裴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夫人。”裴郅手下的劲道紧了些,声音却轻了几分,像是在呢喃,“祜娘。”


    这人好在还没有糊涂,还知道她是谁。


    她看向施如梅,“施二小姐,虽说西南府同南安城不一样,但道理是一样的。非亲非故的,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给已婚的男子私下送汤,实在是不太妥当。”


    施如梅英气的脸上有些烦躁,不悦地道:“裴夫人不必与我说这些,我有我的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抢别人的男人,也不会给人做妾。我们白夷的女子,不要男人,只要孩子。”


    “施二小姐的打算,我一个外人知不知道无关紧要。我的男人只能属于我,他的孩子也只能由我来生。”


    顾荃说的自然而霸气,所有的心思都在施如梅身上,自然没有看到裴郅在听到她这番话时,那瞬间翻腾的眼底。


    施如梅的目光中似多了什么情绪,说出来话却仍然让人讨厌,“男人三妻四妾都属寻常,南安城可不是西南府,更不是我们白夷,你如此不容人,难道不怕被人说三道四吗?”


    “别人如何,我管不着,我只管我自己舒心。”顾荃说完,轻拍裴郅的脸,柔声问,“夫君,你还能走吗?”


    裴郅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听着她的指令站起来,然后被她搭起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


    那婆子想拦住他们,被南柯挡住。


    他们一路出府,倒是没碰上什么人。


    等上了马车,顾荃已是气喘不已,刚一坐稳就被裴郅抱住。裴郅不停地蹭着她,她被蹭得火大。


    “还说你稳重,没想到喝了酒会是这个死德行。”她拧了一把裴郅腰间的软肉,十足悍妇样,“你差点就失身了,你知不知道?”


    “我只要你。”他腰上吃着痛,心里却是快活,居然还在对她笑。


    她被笑得心神不稳,“你少给我使美男计,我不吃这一套。”


    “那夫人,你吃哪一套?”裴郅虽吃了那酒,酒气也确实上头,但他意识十分清醒,方才都是装的。


    他就是想知道,这玉人儿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他知道了,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他。


    顾荃对上他的目光,不自觉心漏跳了一拍。


    他……他是在对自己撒娇吗?


    这人突然转了性,倒把她整不会了。


    “你坐好,好好说话。”


    裴郅越发的快活,原本清冷如玉的君子,像是无端被红尘染上了颜色,透着别样的媚气与风流,足可艳壓小倌馆里的头牌。


    顾荃由着他抱着自己,蹭着自己,唇角不自觉地微扬着,然后不知不觉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气息纠缠越来越深。


    意乱情迷之时,马车颠了一下,将顾荃的理智扯回。


    她一把推开压着自己的人,眸中盈满水色,娇喘微微地推拒着,“夫君,不行,不行……我身子弱,上次险些没死过去,若是连着来两次,我会死的!”


    一次是满,两次就是损。


    这人喝了那样的酒,一次肯定解不了。


    死这个字,让裴郅瞬间清醒。


    哪怕身体再是叫嚣得厉害,他也不能伤着她,遂道:“我不想伤了你,你离我远点。”


    她闻言,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这一路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煎熬。


    好容易回到住处,那酒劲越发的上头,纵使裴郅理智再清醒,但身体的变化由不得人,他整个人像是拉满的弓,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你出去。”他声音暗哑,对顾荃说。


    顾荃摇头,心里并不觉得害羞,脸上却是浮现红晕,“我可以帮你。”


    “不用。”他喉结滚动着,明明渴望得厉害,却还是生生忍着,“我怕自己会失控,伤了你。”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快要压不住体内的欲兽,更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疯狂地想像梦里那样,由着自己的喜好和心意百般地摆弄着这玉人儿。


    顾荃对他仅有的印象和经验就是上次,压根没有什么体验感,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那你……”


    “你在外间等我,不要出去。”


    若是出去,别人会如何想他们夫妻?


    是感情不和,还是他不行?


    顾荃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万一这人真的失控,那要的可是自己的小命。


    “好,我在外间等你。”


    她转过身去时,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发着烫,手下的动作倒是迅速。三下两下的,手里就多了一样东西,然后塞到裴郅手上。


    裴郅感觉触手之物丝滑香馥,还带着些许的体温。


    竟然是她的小衣!


    第73章 第73章赤诚相见。


    *


    蓦地,内室的烛火熄灭。


    顧荃站在光亮中,身后一片幽暗,仿佛瞬间被森然危险笼罩,遮掩着里面不能出来见人的凶兽。


    她身体莫名抖了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心悸得太厉害。


    纵是没有回头,她也知道自己被人盯着,仿若一个猎物,彻底暴露在猎人的眼皮子底下,却还能完好无损。


    他们之间不过一道装饰的珠帘而已,形同虛设的屏障,什么也拦不住。仅仅是怕伤到她,这人就能枉顧自己的需求,隐忍到如此地步,是生性如此,还是真的怜惜她?


    很快她听到不可描述的动静,以及压抑沉闷的喘息声。一阵接着一阵,一时歇一时起,像是没完没了。


    她始终背对着,不敢转身。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再起。


    “诶”


    两人似是异口同声地吁出一口气,她这才发现因为太过紧绷,自己一直掐着掌心,掌心里已经全是汗。


    “好了吗?”她问着,声音都在发飘。


    “好了。”


    男人的声音更低更沉,透着几许暗涩。


    她慢慢转身,朝内室望去。


    只一眼,便坠入了万丈红尘。


    那坐在床边的人衣未乱,清冷如玉的臉上却残留着未尽的欲,眸色幽漆,却隐有火光绽放,冰与火的交融,暗与明的错综,一半是佛子,一半是魅惑,所谓的男妲己也不过如此。


    她不由得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


    “要不要叫水?”


    裴郅“嗯”了一声,半垂下眼睛,伸手打乱床褥,再次那揉成一团的小衣扔在被子上。夭灼的桃色,上面还沾着不明的污渍,混乱而糜艳。


    南柯和黃粱进来侍候,两人皆是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水很快备好,一桶桶地倒进浴桶中。


    热气氤氲时,裴郅走到屏风后。


    顧荃想了想,跟过去。


    上一次圆房时没看清,这一次才算是赤诚相见。男人瘦而劲实,腰侧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似乎是从背开到了腹部,像条狰狞的蜈蚣。


    “这伤是怎么弄的?”


    裴郅沉到水中,道:“当年我母親将我护在身下,剑将她的身体刺穿,将我这里划开一道口子。”


    顧荃闻言,心尖突然像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所以那时候他在等候着被人救时,忍受的不止是恐惧和親人们离去的悲痛,还有身体上的伤痛。


    一个六歲的孩子,怎么这么能忍?他的经历造就他惊人的忍耐力,却用在自己这样一个心思不正的人身上。


    “夫君,对不起。”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裴郅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隐有一层水色,不知是被热汽沾湿,还是在哭。


    这湿漉漉的目光,讓她心生愧疚的同时,惊艳滿眼。她的情绪没由来的波动着,从后面抱住他。


    小人常戚戚,终不是长久之计,往后余生漫长,他们注定会纠缠在一起。然而若不曾生死与共,若没有过命的感情,她如何能将自己的秘密告之?


    “夫君,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裴郅完美的眉眼低着,因她的话而风起云涌。


    这玉人儿如果知道他情从何起,会不会唾弃他?


    *


    翌日。


    裴郅出门时,顾荃照旧还睡着。


    等她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


    将将梳洗完毕用饭时,施如梅登门。


    她一身异族服装,背着手进来,不请自坐,那高昂的头,英气逼人的五官,以及倨傲的神色,带着几分挑衅。


    跟在她身后的婆子是昨天见过的那位,与自己的主子一样,半点没有身为下人的卑躬,甚至比她更顯张狂。


    顾荃不看她们,继续吃自己的饭。


    南柯在旁边侍候着,主仆二人皆是眉眼不抬,像是看不到她们。


    施如梅臉色越来越难看,眼睛冒着火,递了一个眼色给那婆子。那婆子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开口,“裴夫人,我家二小姐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顾荃没有理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她在施府的下人中應该极有臉面,雖说是个下人,但也没受过这样的怠慢,当下嘴角一耷,“裴夫人,奴婢说句难听的话……”


    “啪”


    顾荃将筷子重重一搁,打断她的话,“出去!”


    她有些回不过神,“裴夫人……”


    “出去!”


    “二小姐。”她急了,看向施如梅。


    施如梅被落了臉,面上当然不好看,“裴夫人,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竟然如此无礼。听说你们顾家是书香门第,难道你就是这样的教养?”


    “施二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有些事只能你知我知,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南柯已经架起那婆子,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主子们说话,我们当下人的理應回避,这个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那婆子犹豫着,明顯不想走,“二小姐,你身份特殊金贵,夫人吩咐过,奴婢不能离开你半步。”


    “一个下人,难不成还想窥探主子的事。若是你们施府是这样的规矩,那我们也就没有谈话的必要。还请施二小姐日后谨言慎行,莫要讓我再看到你接近我丈夫,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保管闹得你们施家连头都抬不起来!”


    顾荃说完,冷哼一声,睨向施如梅的目光滿是不屑。


    施如梅在施府极其的得宠,比施夫人親生的女儿地位还要高,她许是从未受过这样的气,被这样的话一激,当下对那婆子吼道:“你出去!我就不信了,我还能怕了她不成?”


    那婆子大急,还想争取,“二小姐……”


    “你是不是成心想讓我被人看不起?”施如梅变了脸,狠狠地瞪着她,英气化成戾气,“出去!”


    她一脸的犹豫,看看顾荃,又看看自家姑娘,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南柯给拉出去。


    纵是到了外面,她还是不死心,眼里全是担忧之色,恨不得将耳朵贴在门上。


    这时里面传来一声碎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南柯立马将她扯遠,“主子们私下说话,哪有往前凑的道理,没得惹人嫌。”


    她皱着眉,“我是担心我家二小姐……”


    “你担心她什么?我家夫人娇娇弱弱,难不成还能打她?便是真打起来,就你家二小姐那身子骨,吃亏的也是我家夫人。”南柯没好气道。


    “也是。”她嘀咕一声,眼睛一直盯着那合上的门。


    门的里面,顾荃仍旧坐着,施如梅还是站着。她们一个坐一个站,默默地对视着,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地上碎了一只碗,四分五裂。


    “都说京城里的姑娘贤惠温婉,我怎么瞧着裴夫人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这摔摔打打的习惯可不好。”施如梅的嗓门不小,足够外面的人听到。


    顾荃也不遑多讓,怼道:“我再是习惯不好,也比不上施二小姐你喜欢给男人送汤。”


    她朝门那里瞟了一眼,压着声音,“你那婆子还真是忠心。”


    施如梅扯了扯嘴角,声音也低着,“我走到哪,她就寸步不离跟到哪,确实是忠心。


    两人目光碰撞着,迸发出看不见的火光。


    “我可以相信你吗?”她走近一些,试图用眼睛看清楚顾荃的本质,英气的面容有着不同之前的郑重。


    顾荃但笑不语。


    她们相见不过三次,还真谈不上信任二字。倘若真有什么能让她们合作,那也只有利益。


    “施二小姐,我昨晚已经说的很清楚,你还这么缠着不放,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施如梅对着门的方向冷笑一声,接着小声道:“裴夫人,我对你丈夫没有兴趣。”


    倒是个爽快人。


    顾荃心道。


    “我知道。”


    施如梅并不意外,她一连两次试探,证明了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位裴夫人绝非娇弱的内宅妇人,或许正是她的机会。


    “裴夫人,我有个消息,或许你会感兴趣。当然,我不可能白白将消息告诉你,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事情要谈,戏还要做。


    顾荃闻言,故意怒道:“我是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我这个正室不点头,哪个女人都近不了我丈夫的身。施二小姐也是大家闺秀,行事怎地如此没脸没皮,当真不怕被人耻笑吗?什么消息,你先说来听听。”


    最后那句话,当然是压着声音说的。


    施如梅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坚持,她是在待价而沽,若是消息有用,或许可以商议,若是无用,那便没有商谈的必要。


    主动权在她,她说了算。


    施如梅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她行事谨慎,且有掌控力,“有人想把裴大人留在西南府,让他们一家四口团聚。”


    她闻言,心头自是一惊。


    裴郅此次出京,在她看来就是被人精心设计,像是一个专门针对的坑,这坑挖得太妙太好,哪怕裴郅也能看出不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帮我出城。”


    施如梅说完,眼底全是讽刺和苦涩,“我是施家的女儿,却是他们掣肘我母親的质子。这些年他们以我为质,不知让我母亲做了多少事,我不愿我母亲再受他们的控制,帮着他们为恶。”


    她母亲是白夷的祭司,但她养在施家,是施家的女儿。嫡母施夫人看似疼爱她,纵着她的性子,何尝不是一种捧杀。


    倘若她真的依着白夷的规矩只找男人,不成亲,光生孩子,那等待她的必定是人尽可夫的骂名,为世人所不容。


    “裴夫人当真是可笑,你们汉人讲究的是妻以夫为尊,裴大人若是想有别的女人,我不信你能做得了他的主。”她再次抬高声音,说给外面的人听。


    那婆子的耳朵尖着,倒是将她们故意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眼里的担忧之色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意。


    她不无得意地对南柯说:“我家二小姐受宠,便是在我家夫人面前,那也是府里第一有脸面的人。你家夫人长得是好,但那身子实在是弱,看着也不像是好生养的,何不顺了我家二小姐的意,落得一个大度贤惠的名声。”


    南柯挺想啐她一口,又怕坏了自家姑娘的事,“我家大人看重我家夫人,旁的女子都入不了眼,你家二小姐这见不得人的心思,恐怕全都是白费。”


    她刚想说什么,只听到屋内又传来一声碎响。


    紧接着施如梅怒不可遏地开门出来,英气的脸上满是骄横与恼怒,“裴夫人,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在这西南府还有我施如梅做不了的事!”


    走到院中间时,又回过头去,“忘了告诉裴夫人,就算施如梅不行,我木流依一定可以。”


    木流依應该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她这是在告诉顾荃,她是木流依,不是施如梅。


    顾荃还是坐着没动,南柯也没有进来。


    等到木流依主仆二人走遠,裴郅从内室中走出。


    他神情冷峻,眼神深邃,似黑压之下的静湖,表面不见波澜,实则已是暗流涌动,巨浪隐于湖底。


    “你都听见了。”顾荃转过头,一脸的凝重。


    之前出城的人已经回来,没有找到古大人。堂堂朝廷命官,活生生的一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一般,生不见人,活不见尸,何等的诡异。


    “她说的话,我觉得不会有假,施大人就算不是参与者,也應该是知情者,否则她不可能知道。”


    “我自入西南地界以来,日日外出,行事未有任何受阻之处。”


    裴郅说到这,沉沉的目光与顾荃的眼神对上。


    顾荃直视着他,道:“他们必然是给你度身定做了一个陷阱,一个你一定会走进去的陷阱。”


    须臾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们的心串在一起,互通互感。


    裴郅眼底的沉色散去,隐有淡淡的笑意。


    不愧是他的小狐狸,当真是聪慧。


    *


    暮色时分,若谷在外面求见。


    黃粱气冲冲地出去,骂骂咧咧地回来。一想到若谷那说话的态度,好像捏住她家姑娘什么把柄似的神气活现,她就险点动手。


    “她说她家姑娘有个重要的消息,事关姑爷,约姑娘你与她在曹家一叙。若姑娘不去,日后可别后悔。”


    顾荃直接来了一句,“不去。”


    脸都撕破了,她和罗月素之间绝无粉饰太平的可能,她也不会再给对方接近她利用她的机会。何况若是她猜得不错,罗月素口中所谓的重要消息,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交待南柯和黄粱将要紧的东西都收好,明日出城时带上。


    一夜无话,直至晨光熹微。


    他们此行人不多,除去黄粱南柯,便是周阳和其他三名侍卫。马车行到闹市时,与一行商队错身而过,他们从南门出,而那行商队应该是从北门走。


    两队人马错身时,顾荃掀开车帘,似是无意地扫一眼那商队马车上成箱成袋的货物。


    从南门是出城的路,也是回京的路,却没走他们来时走的那条官道,而是一条小道。小道抄的是近路,一路都是田地。渐行渐偏僻,田地变成山林,晚霞漫天时,山脚下出现一处庄子。


    那庄子应是好些年没人打理,隐在树木与杂草中,斑驳的木门,与生锈的铁锁,仿佛是被人遗弃,也更是被人遗忘。


    空气中全是林间独有的气味,青草气与泥腐气交错着。或许是错觉,也或许是心理作用,顾荃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血腥气。


    这里就是当年惨事发生的地点。


    裴郅上前輕輕一推,那锈蚀的铁锁便应声而落。


    门一开,仿佛十六年前一切重现,他似乎踉跄了一下。


    顾荃赶紧上前,扶住他。


    他眼尾泛着红,自来清冷的眉宇间被悲恸占据,却还是一步一步地往里走。


    杂草经过十几年的枯荣,茂密而繁盛,草丛内传来熙窸窣的声音,不知是老鼠还是兔子,因受到惊动而四下逃窜。


    两人对视一眼后,顾荃取出祭奠的东西。


    瓜果点心,还有酒。


    “父亲,母亲,兄长,我和夫君来带你们回家了。”顾荃跪地,连叩几个头。


    周阳等人将一坛坛酒四处泼洒,一边泼一边说,“老主子,老夫人,大公子,大人和夫人来接你们了,你们喝了酒,记得跟他们走。”


    很快,整个庄子都是飘散着酒味。


    顾荃看了一眼茂盛的草丛,对裴


    郅道:“你定然有许多话想单独同你父母兄长说,我们在外面等你。”


    所有人退到庄子外,只余裴郅一人,仿佛遗世独立。


    半晌,他拿起祭品旁边的香,一根根地插在地上,点燃后忽然将火折子往草丛中一扔。那被烈酒沾染的草一遇上火,立马燃烧起来,很快漫延成一片。


    几乎是一刹那,火光中腾窜出一个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多会的工夫,十几人将他团团围住。这些人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流匪。他们一个个面露狠色,直奔他而来。


    他一动不动,清冷平静如远山玉树。


    当那些人快要近他身时,庄子的高墙上,突然冒出好多人,全是他随行之人。他们乔着装,有农夫,有商人,还有寻常的百姓。


    很快,庄子内厮杀声不断。


    庄子外,周阳等人紧紧护着顾荃,没有人进去帮忙。


    这是裴郅命令。


    那些埋伏在庄子里的人明显落于下风,人也渐少,有人不知从哪里挟持出一人,头发和衣服极乱,看上去很是狠狈,被人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裴大人,快让你的人退出去,否则我就杀了他!”


    “古大人。”


    听到裴郅认出自己,那被挟持之人拼命点头,呜呜声更大。


    谁知裴郅不为所动,道:“古大人受皇恩,是高义之人,绝不会屈服你等宵小之徒,定当舍身取义在所不惜。”


    那挟持古大人的人一听,眼神变了变,“裴大人,你竟然不顾古大人的死活,传扬出去,难道不怕被世人唾骂吗?”


    “死人如何说话?”裴郅提着剑,不退反进。


    那人一听,不知骂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将古大人一推,顺手还给了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裴郅已经到了他跟前,打斗之时,古大人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惊恐狼狈地往外爬。


    顾荃让人接应他,将塞在他口中的破布取下。


    他惊魂未定,声音抖得厉害,手也在抖,“……你们快去帮裴大人……”


    “古大人,你受苦了。”


    “……这些人实在猖狂,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他像是被吓破了胆,捂着被刺伤的地方,与零乱的发和衣服不同,那手倒是干净,且指缝无垢。


    顾荃端了一杯酒上前,道:“古大人,你快喝杯酒压压惊。”


    酒香浓郁,一闻就是好酒。


    “多谢……裴夫人。”他一饮而尽后,双手将酒杯奉还。也不知是手抖得太厉害,还是身体发软,那酒杯掉在地上。


    他连说着抱歉,然后弯腰去捡,趁所有人没注意时变了脸。


    顾荃毫无防备的样子,被他瞬间挟持。他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把匕首,尖端抵着顾荃的脖子,“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夫人!”


    “姑娘!”


    惊呼声四起。


    庄子里的厮杀已快结束,那十几人应是死士,死的死的,自尽的自尽,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


    裴郅闻迅飞出门来,剑尖直指。“古靖,你找死!”


    “我确实早就该死了,你也一样!”古靖面部狰狞起来,目露疯狂之色,“这些年我活着唯一目的就是杀了你,你不应该活着,你十六年前就应该死!”


    顾荃小脸白着,像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夫君,救我,救我……”


    古靖哈哈大笑起来,“裴郅,你新娶的美娇娘就在我手上,你若舍不得她死,就拿你的命来换。”


    “夫君,我不想死……”顾荃惊恐着,泪如雨下。


    这人会救她吗?


    她知道自己卑鄙,也知道自己手段下作,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裴郅……


    原谅我。


    “你不愿意?”古靖笑得越发大声,“也是,你这样的煞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兄长,还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你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性命。无妨,我有这美人做伴,死……”


    “我换。”


    第74章 第74章他再不忍耐,整个人压了……


    *


    莊子里的火势已大,裴郅手底下的人全部撤出来,守在莊子的四周。一是确保莊子烧干净,没有漏网之鱼逃出,二是不能讓火势漫延到外面。


    火光映着烈日,分外的讓人煎熬,仿佛将心都给剖了出来,一面临着火,一面被日头晒着,水分被蒸发的同时,良心終于开始痛。


    一如顧荃此时的心情。


    她望着裴郅,清清楚楚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义无反顧。他一步步走近,像是在从容赴死,那么的无所畏惧,以及心甘情愿。


    “你别过来!”古靖反倒是被骇住的那个,“你就站在那里,自我了结。”


    他挟持着顧荃,目光兴奋而混乱。


    “人人都说你不近女色,原来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这美娇娘确实讓人心疼,难怪你舍不得。我数到三,你还不动手,我就殺了她!”


    裴郅闻言,将劍举了起来。


    “不要!”顧荃大喊的同时,感觉那匕首划了自己一下。血珠子从那凝脂般的肌肤中冒出来,分外的鲜红刺眼。


    她看到裴郅眼神一变,拼命地搖头,“你等等!”


    “还等什么?”古靖手中的匕首又近了一点,“我可没耐心陪你们郎情妾意,裴大人,你若是还不动手的话……”


    “古大人。”顾荃的声音帶着几分急切,“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哪里不对劲?”


    “你说什么?”古靖下意识问她。


    她此时才有了痛感,嘶声变成了闷哼,“你方才喝的那杯酒里,我放了一点东西。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发麻,浑身没了力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古靖话还没说完,人已倒在地上。


    周陽等人立马围上来,将已经昏迷过去的他绑起。


    裴郅将手上的劍一扔,几步就到了顾荃面前,先从怀中摸出一瓶藥,洒在她伤口上,再替她包扎好。


    “夫君。”她解释道:“我见他手上干净,气色也不錯,不像是被关押好多天的人,怕是有诈,所以才给他下了迷藥,你不会怪我吧?”


    她自穿越后头回出远门,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杂七杂八的东西准备了不少,随身携帶的防身之物就有好几种,包括上等的迷藥。


    方才她确实是见古靖的手太过干净,而多留了一个心眼。若古靖真是个好的,至多是睡上几个时辰。


    裴郅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小狐狸聪慧至极,胆子也大,不仅看出古靖的破绽,也算计了他。他不舍得骂,却也夸不出来。


    “你先去马车等着。”他对顾荃说。“等会听着就行,别看。”


    顾荃看他面色如常,乖巧听话地点头应下。


    刚一上马车,便听到一声惨叫。


    已经被迷晕过去的古靖是被痛醒的,他一睁眼对上的就是裴郅不掩殺气的目光,再一看自己的手,又是一声惨叫。


    他的右手被剑直接刺穿,牢牢地钉在地上。


    这只手正是他刚用握着匕首,伤了顾荃的那只。


    裴郅寒凉地看着他,如看一个死人。


    “裴郅,我要殺了你!”他狂怒着,因为剧痛,也因为情绪的失控,疯了似的喊叫。“你这个煞星,你克死了自己爹娘,克死了自己的兄长,你还克死了无辜的人,你就不应该活着,你该死!”


    在这个样的地方,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于一个親眼看到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人而言,无異于杀人诛心。


    顾荃不敢想象,如果她是裴郅,此时该有多痛苦。


    裴郅握着剑柄,面无表情地旋动了一下,“说,你到底是谁?受谁的指使?”


    古靖再一次惨叫,“你不得好死!”


    他狰狞着,脸已扭曲,“我是谁?終于有人问我了。我告诉你,没有人指使我,我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杀你!”


    他看着火势冲天的莊子,目光越发的疯狂,“父親,母親,孩子无能,不能给你们报仇……啊……”


    庄子里的火还在烧,上面的匾额早已不见。


    裴郅记得十六年前他随父母兄长投宿于此时,那匾额上写着石庄二字。这是石家的庄子,守庄的是一家人,公婆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孙子。


    那一家人看起来寻常,所有人都没有起疑心。


    父亲给了那家人一些银子,讓他们准备饭菜。乡野之食倒也丰盛,熏肉蘑菇野菜时蔬种类繁多,为谨慎起见母亲还悄悄验过,饭菜都很干净。


    谁知到了半夜,先是兄长呕吐后陷入晕迷,接着是母亲跟着吐到浑身无力,那些随行之人跟着一个个中招,全都吐到头晕眼花,连剑都提不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那家人欺他们不懂,在那些乡野菜中混入不能吃的蘑菇。他因为从娘胎里就带着毒,寻常的毒物对他没用,反倒没什么事。


    父亲心知有異,催促着所有人赶紧上路,却不想没走几步就跟着倒下。


    那一家人这才出现,再无之前老实忠厚的模样,他们拿着刀剑见人就杀,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前西南府府尹石立青是你什么人?”


    古靖愣了一下,尔后目眦尽裂,“我


    父亲一心为百姓,兢兢业业,就因为你们一家在西南境内出了事,陛下一怒之下将我全家抄斩。你这个煞星,分明是你害死了你的父母兄长,却连累我全家陪葬!我今日杀不了你,是我无能,你不容于世,想杀你的人有的是,你迟早……”


    “啪”


    顾荃不知何时过来,手里拿着车夫的马鞭,准确无误地打在他脸上。不等他回过神来,接连又是几鞭。


    “下旨抄你全家的是陛下,你已入仕为官,若真是个有种的,为何不去陛下面前替自己的亲人申冤?”


    “我……”


    “你什么你?你就是孬种!你说你父亲是好官,是无辜之人,证据呢?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退一万步说,你们全家死光和我夫君何干?他那时才六岁,父母兄长连同一行人都遇了害,你却把一切的罪责推到他头上,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顾荃还要再打,手却被人抓住。


    哪怕没有感知到生命力的涌入,她也知道制止自己的人是谁,低头装认錯的模样,“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裴郅轻轻一带,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男人修长的身姿挡在她面前,如高山仰止。


    恍惚之间,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她被人好好地保护着,隔绝着所有的风风雨雨。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相信这个人,足可将一切托付。


    古靖终于反应过来,癫狂地叫嚣着,“……我没有错,如果不是他,所有人都不会死,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裴郅睥睨着他,道:“四年前你还在吏部任职时,曾经来我大理寺查阅过卷宗,那时你应该已经借机看过当年的卷宗。当年守庄子的一家六口,皆是你石家家奴,他们胆敢行凶,难道不是受主家指使?”


    “他们所行之事,我父亲并不知情。何况事出之后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定是早已被人收买,或是与你们起了龃龉,临时起意,事发之后躲了起来。”他反驳着,癫狂的神色中全是偏执。


    “你也是朝廷官员,焉能不知口说无凭的道理?如此冥顽不灵,甘愿被人利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不是!”


    裴郅不再看他,对手下的人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顾荃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交给周陽,小声道:“这药吃一次能睡四个时辰。”


    周阳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裴郅没有反对,伸手将药接过,“多谢夫人。”


    古靖被绑着,完全不能动弹,瞪着顾荃,到此时才忽然想起自己今日会失手,皆是因为着了这个貌美女子的道。


    “你……你这个蛇蝎毒妇,活该嫁给一个煞星,你们……”


    周阳已经将药混了酒,一股脑灌进他嘴里,再将他的嘴堵上。


    他呜呜着,愤怒着,不多会儿再次昏迷。


    庄子里的火还在烧,不时发出声响,或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又或是湿草被烧出水来的滋滋声,烟火气不停地冒出来。


    火光映在裴郅的瞳仁中,仿佛要将十六年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他静静地凝望着,不悲不喜。


    顾荃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父亲母亲和兄长在天之灵一定会保护你找到凶手,查明真相。”


    纤细嫩白手环着他的腰,他手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做。


    *


    一连几天日夜兼程赶路,投宿打尖都是匆匆,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严阵以待。


    一路上光顾着警戒,裴郅几乎没怎么睡过,顾荃也没什么机会与之独处。


    直到出了西南地界,一行人的行程跟着放缓,住宿吃饭都从容许多。但裴郅与她仍然甚少交流,除去关心她身体外,旁的话都没有。


    有时她感觉对方在看自己,等她望过去时,裴郅却在看向别处。哪怕是中途歇息时,裴郅都和周阳等人在一起,根本不往她跟前来。


    不说是她,就连南柯和黄粱都看出端倪,以为他们在闹别扭。她挺莫名其妙的,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乡间绿色浓郁,小溪潺潺树木依依,近岸处的水流平缓,清可见底的溪水中倒映中她的轮廓,纵是五官不清晰,亦是娇弱柔美的模样。


    经过这些天的消耗,她的身体明显虚弱,众人全当她是奔波劳累所致,只有她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澈的溪水中鱼儿在石头缝隙中游弋,灵活而自在。倘若她是鱼,那么裴郅就是水,鱼儿注定離不开水。


    她净了脸,洗了手,起身时故意身体一晃。


    有人比她身边南柯的动作还快,如风一般须臾到了跟前,一把将她抱起。她娇弱的身体瞬间得到滋养,说不出来的舒服,下意识搂着男人的脖子。


    裴郅将她放下后,交待南柯和黄粱好好照顾她。


    黄粱挠头,小声和南柯嘀咕,“姑爷分明很是在意姑娘,为何不怎么理人?”


    南柯搖头,也很是不解,尤其是裴郅交待完她们之后就離开,根本没有和顾荃说话时,她们更是丈二尚摸不着头脑。


    主仆三人眼神一交换,得出一个答案:他在生气。


    至于他为何生气,她们不知道。


    夜间投宿,裴郅开了两间上房,自己一间,顾荃一间。


    顾荃很无语,真想和他赌气,也不理他。但自己的身体要紧,小命更是要紧,不管他理不理人,她都得上赶着。


    她让客栈的厨房炖了鸡汤,亲自给他送去。


    两人的房间离的倒是近,出了这个门,就是那个门。她进去时,周阳等人也在,正在听候自己主子的吩咐。


    那些人倒是有眼色,见她送完汤后没走,一个两个的跟着告退。


    烛火不停跳跃,人心也跟着上上下下。灯下看美人,美人娇且弱,一双水眸未语先盈盈,脉脉含情中又透着几许幽怨。


    裴郅喉结滚了滚,拿起桌上的书作掩饰,“赶路辛苦,你应该也乏了,早点歇息。”


    顾荃不走,反而一步步上前,眼里的幽怨像是长出钩子,恨不得穿透他的心,“夫君,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不理我?”


    他拿书的手指关节泛着白,若非足够的克制力,早已功败垂成,“这一路怕是还有事,我不能放松警惕。”


    “你骗人!”顾荃已到了跟前,圈着他的腰,仰着小脸控诉,“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故意不理我!”


    小人行径,总是见不得人,哪怕是这样的时刻不忘占便宜。温暖的生命力在她体力游走,她舒服到想叹气,真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入睡。


    他一低头,对上的就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玉色的小脸,眉如黛,唇如樱,尤其是一双春水盈波的美目直勾勾地看人时,恨不得让人沉醉其中。


    这小狐狸最会假装,先前装深情装可怜,他都喜欢,也愿意陪她演戏,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来试探他。


    一想到那天的情形,他心底戾气横生。


    “祜娘,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


    顾荃被他推开,感受到他森寒的煞气,“夫君,你怎么了?”


    这人好好的发什么疯?


    他目光如晦,深不见底,“祜娘,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你为何不信我?你是不是从未信过我?”


    暗沉


    的声音,有着说不出来的压抑,压在顾荃的心上。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


    这人应该是已经看破她在庄子外面演的那一戏,所以才会生气。但生气的点,不是她骗人,而是不信他。


    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被冲击着,被动摇着,那包裹在外面的伪装仿佛在一寸寸地裂开。


    “你说我不信你,那你可曾信过我?”


    裴郅眯了眯眼,大手抚着她的脸,幽深的目光如暗夜苍穹般压下来,让人无路可逃。“祜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阴影将她笼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着。


    一直以来,她都在装。她也知道,这人也在装。他们一个装痴情女子,一个装正人君子,不愧是夫妻。


    既然时机已到,那就都别装了!


    她直视着,哼了一声,“你书房暗格的东西,我看到了。你这个大骗子,你说那幅画你已经烧了,为什么还在?”


    裴郅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她终于都知道了!


    第二个反应是,她什么不害怕?她的眼里为何没有厌恶,没有嫌弃和不耻?难道她不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开始兴奋起来,像是孤狼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若是能具象化,他必定因为太过欢喜,而像狗一样摇尾巴。


    “那是你送我的画,画上的人是你,我怎么可会烧掉?”他的气息更近,眼神中再不掩饰自己的欲,和自己的疯狂,“祜娘,你可知你对我而言是什么?”


    这样的他,让顾荃感到极其的陌生,却又觉得并不意外。


    “是什么?”她喃喃着,心跳得极快,明知将要打开一个魔盒,里面不知会放出什么妖魔鬼怪,却无比的期待。


    裴郅修长的食指摁着她的唇,慢慢地碾揉着,“你是的我梦,是我从年少时就一直做的梦,梦里的你完完全全属于我。”


    他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这个答案她还真没想到。


    原来她是他的春闺梦里人,当真荒谬又离奇,却更适合她!


    她的手成爪,像是要隔着血肉抓住男人的心,如水的眸中泛起涟漪,涟漪一点点地荡漾,最后形成销魂夺魄的旋涡。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为何接近你?我自小体弱,大夫曾言终不过二十,这些都是真的,唯一的变数就是你。”


    裴郅其实早有猜测,听到她将秘密和盘托出时,虽觉得荒诞诡异,却无比的庆幸,庆幸这个人是自己,庆幸她需要自己。


    “这么说,你离不开我?”


    “……”


    她说了这么多,这人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似乎很开心的样子。难道不应该震惊一下,诧异一下,然后再消化一下吗?


    “这么诡异的事,你就不担心如那个人所说,我会对你不利吗?”


    裴郅毫不费力地一手将她的腰掌握,迫使她完完全全地贴近自己,“我只怕你离开我,我只怕你不需要我。”


    这些都很好,正合自己的意。


    唯有一点……


    一个月才能一次,实在是太少。


    转念一想,只要她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哪儿也去不了,便是一个月一次,似乎也能接受。


    如是想着,他再不忍耐,整个人压了过去……


    第75章 第75章床头吵架床尾和。……


    *


    南柯和黄粱守在外面,先是隐约听到里面的争吵声,皆是一臉的担心。


    后来争吵声突然没了,她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越发的不安。等到里面传来顧荃疑似在哭的声音,两人反而退后一些,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满了,满了……”


    “夫君,不要了……”


    “你不要碰我!”


    墨云翻滚欲满天,原本的狂风暴雨戛然而止,不甘不舍地收敛着,任由雷电恼怒,也只能云歇雨停。


    零乱的床上,方才还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已经分开。在床里的人嬌弱着,眉梢眼角都帶着被滋养过后的媚色,在床外的人克制着,目光中全是欲壑难填的隐忍。


    他们中间隔着半床的距离,如同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


    烛火见证了有情人的缠绵悱恻,晕染了这一室的情愫,潜移默化地融进彼此的呼吸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除去相互凝望着,他们不能再有任何親密的举动,只能眼神勾勾缠缠着,你来我往地输送着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云雨过后的惬意温馨被楼下的嘈杂声打破。


    “这一趟可真是累,二十多天的路,非要我们半个月赶到。”有人抱怨着。


    另有人附和,“你少说两句,大人心疼大姑娘,大姑娘出嫁兹事体大,大人为给大姑娘撑面子,这才赶得急了些。”


    那些人吵吵嚷嚷的,动静不小。


    听他们的口音,是南安城人氏。


    裴郅已经下床,背着人一件件地将衣服穿上。那修长劲实的身材,宽肩窄腰满是张力,与向来清冷淡漠的气质自相矛盾。


    顧荃咬着唇作羞怯状,实则目光放肆。做为受益者,她对这人的身材很满意。但一想到一个月只能一次,又暗自苦恼。


    “夫君,若是你一直不能尽兴,你会不会……”


    “不会。”裴郅穿好衣服,转过身来,仅是看了一眼,立馬别开视线,“我讓她们进来侍候你,你今晚就住在这里,我去睡隔壁。”


    她心里偷笑,眼睛弯成月牙,乖巧地点头。


    南柯和黄粱红着臉进来,一个侍候她换洗,一个整理污乱的床铺。


    “姑娘,你和姑爷这是和好了?”南柯见她气色极好,只当她是心情愉悦,哪里知道她是续了命,此时生命力充沛。


    她也不害羞,大方承认,“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反倒是南柯和黄粱,被自家姑娘如此随意的话给闹了一个大红臉。


    楼下的吵闹声更大,好似是那些人想住店,掌柜不太愿意。


    “他们人多,東西也多,掌柜应是怕出事。”黄粱不以为意地道。


    南柯看了她一眼,说:“我们先往进来,一来人多,二来東西也多。这又来了一帮子同样人多東西多的,掌柜的自是要小心谨慎些。”


    店小客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种往来商贾众多的镇子。


    一番收拾后,顧荃透过半开的内窗往下看。


    客栈的掌柜正和一个中年男子在说着话,那人身后跟着十几人,随行的有好几辆馬車,虽看马車停在外面看不真切,但尚能确定马车上那堆得高高的箱笼。


    那中年男子示意所有人别吵,对掌柜道:“附近就你们一家客栈,我们挤一挤便是。”


    掌柜面露难色,“你们东西多,我们店小……”


    有人应是等得不耐烦,跑到后院一看,见后院停着几辆马车还有十几口厚重结实的箱子,大声嚷嚷,“别人都能放,我们也能放。”


    那中年男子一听,忙对掌柜道:“无碍的,我们的东西也放在后院即可。”


    他掏出一袋银子来,交到掌柜手上。


    掌柜的犹豫了几下,最终同意讓他们住下。


    顧荃给黄粱使了一个眼色,黄粱立马领命而去。等到那些人聚在一


    起吃吃喝喝时,黄粱去而返回。


    “姑娘,那些箱子里的东西都不值钱。”


    箱子全是新的,雕花精美朱漆铜锁,里面装的东西却是不尽如人意,尋常的布料、一些常见的玩意儿,还有土仪摆件,首饰倒是也有,瞧着成色都不太好。唯一配得上箱笼的,是几套料子上等绣金描凤的床单被褥。


    “看着像是嫁妆,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送嫁,用那样好的箱子装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摆明是遮遮掩掩糊弄人。”


    顾荃闻言,若有所思。


    *


    西南府,曹宅。


    若谷从外面回来,一脸的納闷,眉宇间还有焦急之色。打眼看到自家姑娘面容阴郁地坐在窗前,一言不发地不知在看什么,心下一个突突的同时,头皮开始紧绷。


    这几日来罗月素常如此发着呆,哪怕没有打人骂人,却比打骂更讓人不安。


    她听动静转身,眉心拧着,“怎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你也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


    若谷嘴发干,心发苦,“姑娘,奴婢不敢!不是奴婢不去,而是门房拦着奴婢,不讓奴婢出门。说是姨夫人的吩咐,近日城内乱得很,让我们不要随意出门。”


    “不就是施如梅不见了吗?她那个性子,指不定是自己野去哪了,怎地就是城中乱?”罗月素眉头越紧,忽地站起来,“我去和表姨母说。”


    “羅儿,我这孩子,性子怎么如此毛毛躁躁的,和你娘还真是像。”曹夫人人未到,声音先到,嗓门实在是不小。


    羅月素一听她这么说自己,还有自己的母親,哪里肯干,脸色更加的阴郁,表情也极其的难看,“表姨母,您说我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娘?”


    曹夫人笑着,人已进了屋。


    她的笑不达眼底,不大的眼睛看向羅月素时,再无之前的慈爱温和,变得锐利而挑剔,“我当长辈的指点你,你竟如此不服管教,可见这些年被你母親给惯坏了。”


    “姨母!”羅月素察覺到态度的不对,为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声音不自覺大了许多,“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罗儿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我是实话实说而已。”


    罗月素掐着掌心,“看来我住了这些时日,实在是太过麻烦表姨母,我不敢再过多叨扰,这就准备回京。”


    曹夫人笑出声来,目光满是讽刺,“你和我那表姐真像,从来都以为自己比别人高一头,从来都这么的自以为是。”


    这下不说是罗月素,就是若谷都感觉到不对。


    主仆二人刚一动,就被曹夫人的人给拦住。


    曹夫人像是撕开先本的脸皮,变成另一个人,“罗儿,我劝你最好乖乖听话,这里是西南府,不是南安城。你父親已把你托付给我,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


    她见罗月素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冷笑一声,“当年你母亲看上你父亲,你父亲碍于她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不敢拒绝。这些年他凭自己的能力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旁人私下却说他是靠你外祖父提携。


    你母亲沾沾自喜,心胸狭隘而善妒,明明只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却死死霸占着你父亲,不肯为他納妾,眼睁睁看着他绝后。”


    “您胡说!”罗月素欲往外冲,被一个婆子死死拦着,“我父亲对我母亲爱重,说此生唯她一人足矣,哪里是您说的这般不堪。他们夫妻恩爱……”


    “夫妻恩爱?”曹夫人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大笑起来,“你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忍,你难道看不出来嗎?”


    她与柴氏虽是表姐妹,但身份地位相差不小。柴家家世好,柴氏又是嫡女。而她母族不如柴家,且她还是庶女。


    当年柴氏产女时伤了身子,柴夫人曾尋摸着送一房贵妾以给罗家延续香火,她因着被人说好生养而入了柴夫人的眼。柴夫人与她嫡母商议好,择日送她去罗家。


    她见过罗谙,罗谙的儒雅清俊和稳重都让她倾心不已,虽说是做妾,却满心欢喜。谁知柴氏不同意,让她沦为众姐妹中的笑柄。


    后来她婚事不顺,最后嫁给出身长相能力都不显的曹通判。当时曹通判还未出仕,若不是罗谙暗中帮助,也不可能有今天。


    “你父亲那么好的人,就因为娶了你母亲而无后。他知道你母亲把你惯坏,在京中难寻好人家,这才早早给你做好打算。你安心留在这里,静等着嫁进施府。”


    “我父亲不会这么做的。”罗月素恐慌着,心里却是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我要回京,我要亲自问他。便是真让我嫁人,我也要从京中出嫁。”


    “不必问了,你父亲已派人送了嫁妆出京,算日子也快到了。”曹夫人给那几个婆子使眼色,“你们好好照顾表姑娘,切莫让人伤了碰了。”


    那些人齐齐称是。


    “表姨母。”罗月素牙齿都在颤,情急之下,她突然想到一人,急忙叫住曹夫人,“我与裴夫人交好,嫁人这么大的事,我想亲口告诉她。”


    曹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虞,她想起施夫人说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那个丫头瞧着嬌娇弱弱不经事的样子,我还当是个不顶事的,没想到看走了眼。如梅与她见过,第二天人就失踪,指不定是她捣的鬼。”


    幸好他们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纵是那对夫妻真的回京,也道不出他们的错来。


    “裴大人和裴夫人出城祭拜后一直未归,有人说他们已经返京,你便是去了也见不着人。你不要多想,安静待嫁便是。”


    罗月素闻言,彻底傻眼。


    难怪这两天她让若谷去传话,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什么?他们怎么就这样走了……你们怎么不拦着?”


    曹夫人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原本已迈出去的一只腿收了回来,阴鸷地看着她,“你父亲说的对,你这孩子就是被你母亲惯坏了,不知好歹不辨是非。好在你嫁到这里,表姨母以后定会好好教导你。”


    她也听出对方语气中深意,“表姨母,您让我回京,我保证绝对不会在我父亲面前多说半句,我……”


    “你母亲病了,你父亲本就公务繁忙,还要照顾她,哪里顾得上你。但凡你是个孝顺的,也当知父命不可违的道理。”


    母亲又病了!


    她急切起来,“表姨母,我求求您……”


    回答她的,是曹夫人帶着嘲弄快意的嘴脸,“罗儿,这是你的命,要怪就怪你母亲太过惯着你。”


    “不,不是这样的。”她想冲出去,却被两个婆子给拖住。


    曹夫人施施然地离去,随后那几个婆子将她们主仆留在屋子里,出去后将门关上,并从外面落了锁。


    若谷已经吓话,面无人色,“大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罗月素拍打着门,拼命地喊着,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许久之后,她像丢了魂一般坐在地上,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还真被她说中了。”


    *


    一夜无话。


    顾荃醒来时,只觉得那澎湃的生命力已完全融合吸收,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来的爽利。气色红润自是不用说,精神头也格外的好。


    玉色天成的貌美,哪怕不施脂粉素面朝天,衣着也简单寻常,亦难掩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绝色容颜。


    甫一出房门,就看到裴郅等在外头。


    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任由情意泛滥,却始终没有靠近。当她往前走一步时,裴郅下意识往后退,那刻意的回避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不合常理。


    她心下无奈,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有必要如此嗎?


    裴郅的手上拿着一顶帷帽,却没有直接给她戴上,而是交给南柯。


    她往楼下一看,见大堂内已有不少人在吃早饭,美眸收回时秋水盈波般嗔了一眼,然后自己将帷帽戴好。


    下楼时,一个走在前面,另一个在后面,中间隔着一定的距离。


    哪怕是一个背影,以及下楼的姿仪,有些人的一抬脚一下腿,仿佛都带着说


    不出来的雅致,让人怦然心动。


    或许是一时看痴脚底踩空,也或许是美男让人腿软,顾荃不知怎地朝前扑去,不等南柯和黄粱反应,前面的人像是感应到一般。


    裴郅先是将她一托,然后快速把她靠在南柯身上。


    南柯扶住自家姑娘的同时,心里的纳闷又多了几分。


    先前因为他们分房睡一事,她和黄粱都觉得有些不太对。方才见裴郅避着顾荃,更是纳闷不已。如今裴郅这般迫不及待将顾荃推过来的样子,仿佛是生怕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沾上,两人皆是一头的雾水。


    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这到底是和了,还是没和?


    顾荃对上她们怀疑的目光,小声道:“他这是害羞了。”


    “……”


    还没下台阶的裴郅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慢慢转身。


    那朝她望过来的目光暗得吓人,她仿佛置身其中,面对着翻涌的欲海,大浪一个接着一个朝她打来,打得她险些溃不成军,双腿都在发颤。


    那些吃饭的人不约而同地朝他们看来,频繁交换着眼色。


    他们刚一落座没多久,便有人从后院匆匆跑出来,惊慌失措地喊着,“不好了,大姑娘的嫁妆被人调包了!”


    第76章 第76章我离开不你。


    一时之间,众人哗然。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第一个往后院跑,随后跟着几个人,其中有个人像是想到什么,拐个弯扯上客棧的掌櫃。


    掌櫃被拉得一个踉跄,“诶诶”地惊呼着。


    很快后院传来喊叫声,“天杀的,我家大人给大姑娘精心备下的嫁妝,竟然被人换成了一堆破烂玩意儿。”


    雕花精美的朱漆箱笼全部打开,露出里面与之不配的東西。


    住店的其他人看着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中年漢子将那掌櫃一推搡,质问,“说,你们是不是黑店?是不是你们调包了我们的東西?”


    那掌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地摇头,“天地良心……我这家店都开了十几年,哪里就成了黑店?”


    他身边的小伙计倒是机灵,大着胆子结结巴巴地问:“你们说東西被换了?誰看见了?再说……誰知道你们箱子里之前装的是什么,指不定就是这些東西……”


    “对……对,你们无憑无据,憑什么说东西被换了?”那掌柜也回过神来,言語中多了一丝底气。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冷笑,抬着下巴一脸的傲色,“你们可知我家大人是谁?”


    “我怎知你家大人是谁?”那掌柜擦着汗,刚有的一点底气又散,心下不停叫苦。


    “我家大人乃是吏部的羅侍郎,膝下唯有一女,你说我家大姑娘的嫁妝怎么可能是这些东西?”


    一听吏部侍郎这个名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顧荃心道果然,下意识看了裴郅一眼。


    裴郅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不仅吃饭的动作没停,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两人眼神一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些人还在后院吵吵嚷嚷,有人突然一指旁边的十几口厚实坚固的大箱子,“咦”了一声,道:“这老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根本弄不走,不会是……”


    这话引得无数人的好奇,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起着哄要开那些大箱子。


    “掌柜的,这些箱子是谁的?”有人问掌柜。


    火已经烧到自己身上,顧荃默默搁下筷子。


    她跟在裴郅身后,朝后院走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交头接耳。


    为掩人耳目,他们做商贾夫妇打扮。裴郅本就长得好,看上去富贵之余又着世家公子的风范,讓人毫不怀疑他是个有钱人。而顧荃再是戴着帷帽,也能一眼讓人看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这样一对夫妇行走在外,家丁护卫成群,还带着丫环婆子,很容易讓人误以为他们是去哪里走亲或是游玩在外。


    众人下意识地认为,那十几个大箱子就是他们的随身之物。从箱子厚重坚固的程度来看,里面定然装满金银细软。


    “你们想开箱子?”裴郅环顧所有人,最后冰冷的视线落在那中年男子身上。


    那中年男子莫名感到后背发凉,硬着头皮道:“清者自清,还请公子见谅。”


    “你怎么证明这些东西不是你们的?”顾荃出声道:“口说无憑,既然是嫁妝,那必定有嫁妝单子。”


    她再是装严厉,无奈天生声音娇软,言語实在是狠不起来。不少人使劲相着她看,恨不得将那帷帽瞪出几个大窟窿,好看清楚她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裴郅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气势让人不寒而栗,那些人受不住,一个个不是低下头去,就是左右摇摆。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不知为何很是心安。


    纤细的手指试探着伸出去,才刚一接触到男人的身体就感觉到强烈的不舒服,吓得立马将手收回,缩在袖子里不敢再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裴郅没有回头,却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般,对她的小动作一清二楚。


    那中年男子说有嫁妆单子,左找右找就是没找到,“不好,贼子着实可恶,必是防着我们拿嫁妆单子去报官,竟然把嫁妆单子也给偷了。”


    这还真是黑的白,红的绿的,光凭一張嘴。


    有人想息事宁人,站出来充当和事佬,“这位公子,东西是不是他们的,你打开箱子让他们看一看不就清楚了?”


    裴郅给周阳使了一个眼色,对方站到那些箱子前,高声道:“开箱子容易,但若想把箱子再关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先开开,难不成里面还装着见不得人的东西?”有人拱着火,越发的好奇。


    那掌柜的冷汗直流,不停地擦。


    “各位爷,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何不各退一步?”


    “他们分明是心虚!”那中年漢子喊起来,“我家大人是什么身份,他给我家大姑娘准备的嫁妆,哪样不是精挑细选。这些人行迹可疑,也不知是什么人,说不定就是做这行营生的。”


    这话一出,人群再次哗然。


    古往今来,行走在外的人最是容易碰到各种各样的仙人跳。一个男子带着一个貌美的女子,是较为常见的组合。


    所有人看裴郅和顾荃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仿佛他们就是一对骗财的狗男女。


    “这位公子,你看……”那掌柜的朝裴郅躹了一下,“事已至此,要不你就把箱子打开证明自己的清白。”


    顾荃只觉可笑。


    这些人光凭一張嘴,到头来却是别人要自证清白。倘若他们真是寻常人,今日必是要吃个大亏,且还是破财消灾无处说理的那种。


    “开箱可以,若是这里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那要怎么说?”


    娇软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如一记惊雷,将那掌柜打醒。


    那掌柜的开了十几年客棧,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的人。之前被吏部侍郎几个字唬住,先入为主是相信那些人说的每一个字。


    如果他赞成开箱子搜查,表明他认同那些人的东西確实被人调了包。一旦那些人的东西不在这些箱子里,那他便成了下一个怀疑的对象。


    当下连连擦汗,对那为首的中年男子道:“你们拿不出嫁妆单子,口说无凭的,谁也不能证明箱子里的东西不是你们大姑娘的嫁妆……”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家大人是吏部侍郎,我家大姑娘的嫁妆怎么可能是这些破烂东西!”中年男子身后的人嚷嚷着,一副要冲上来打人的模样。


    那掌柜的吓得不停往后退,然后被周阳扶住。


    周阳冷哼一声,“吏部侍郎家的下人就可以颠倒黑白,空口无凭地讹人吗?”


    “你……”那人恼怒着,接收到中年男子的眼色后,与两个同伴扑向


    那十几口大箱子。


    周阳刚一动,余光看到自家主子摆了一下手,便没有上前阻止。


    那几个人动作倒是快,一人掀开一口大箱子,脸上的兴奋之色将要浮起时,猛不丁看到大箱子里的东西,吓得连滚带爬。


    “……死人……死人了!”


    三口大开的箱子里,分别有一具尸体。確切的说,这十几口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庄子上那些刺杀之人的尸体。


    诡异的安静过后,有人吓得不敢动,有人吓得四处逃窜。但早有人守着客栈的门,不让任何一个人出去。


    那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周阳扶了一把快要瘫倒的掌柜,道:“诸位不要怕,这是大理寺查案。”


    一听是大理寺查案,掌柜的立马站起来,惊疑相问:“你们是大理寺的人?”


    “正是。”


    他下意识看向裴郅,“那他是……他是……”


    那中年男子也在看裴郅,瞳孔都在颤,“您是……裴大人!”


    裴郅一步步上前,睥睨着,极冷的目光从羅家那些箱笼上掠过,“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若真是嫁妆被人调包,我大理寺可以帮忙代查。”


    “不敢劳烦裴大人。”那中年男子低着头,暗骂自己有眼无珠。“此事我立马禀报我家大人,请他定夺。”


    他拼命朝自己的手下使眼色,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像是有鬼在后面追。


    黃粱对着他们轻啐一声,“贼喊捉贼,真当别人看不出来。”


    顾荃若有所思,道:“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胆子,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姑娘,你是说……”接下来的话黃粱不敢说,眼里的八卦之火燃烧着,显然已经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有所指。


    世族大户的嫡女,自打出生起父母就会为其准备嫁妆。女儿出嫁这样的大事,柴氏不可能不过问,所有的嫁妆应该也要经她的手。


    羅月素是她唯一的女儿,罗家再是内里空虚,她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至亲骨肉,但是罗谙呢?


    罗谙那个人,顾荃看不透,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是看透。其人善于伪装,底线之低她已经见识过。


    她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安排。


    而这些送嫁之人闹这一出,无非是想一箭双雕,借着将嫁妆调包之事宣扬坐实的机会,占些别人的便宜。


    从旁边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忽然有些同情罗月素。


    *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不好在客栈久留。那十几口大箱子一出客栈的后院,掌柜和所有的伙计都松了一口气。


    死人到底晦气,加之天气热,一天两天的还好说,多几天便会有异味,不宜再宿在客栈,只能住驿站或是野外露宿。也就是说,裴郅等人当恢复身份,才好继续前行,且还要加快脚程。


    他与顾荃商议过后,决定兵分两路。


    顾荃与自己的商队约定好的汇合地点,就在下一个镇子。一行人抵达后,有人看守东西,有人去补给。


    镇子不算大,许是因为南来北往的人不少,倒是有几分繁华。他们寻了一家店打尖,喝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那些走商就已抵达。


    为首的漢子一脸的风尘仆仆,上前行礼后,取从一物交给顾荃。


    “这是木姑娘让小人代为转交之物,木姑娘说她不喜欠人人情。”


    顾荃掂了掂手里的布包,估摸着应该是书之类的东西,心里还纳闷着,木流依为何要送这些东西给她。


    将布包打开后,确实是一些纸张之物,只翻看了两眼,眼神已是有变,立马把东西交给裴郅,“夫君,你看……”


    两人一个交,一个接,全程没有任何的肌肤接触。


    裴郅翻了翻,将东西收好。


    “你们一路辛苦,赶紧找个地方歇一歇。”顾荃对那汉子道。


    那汉子应着是,却没有退下,黝黑的脸上泛着可疑的红云,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黄粱瞪他,“你吞吞吐吐做什么,有话就直说。”


    他脸色更红了些,“木姑娘还有话……”


    “她还有什么话?”顾荃下意识问他,见他不敢看裴郅的样子,道:“若是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我们去那边说。”


    裴郅:“……”


    那汉子连连摆手,“不,不是。木姑娘说了,这话一定要当着大人的面说。”


    “那你倒是快说啊。”黄粱性子急,见不得他这个磨磨唧唧的样子。


    他头更低,声音也小,“木姑娘说,她觉得夫人您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您定然容忍不得自己的丈夫纳妾……若是日后大人有别的女人,您必与他和离……您和离之后若不想留在京中,可去白夷找她。”


    黄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话,难免傻眼,眼珠子乱转之时,不期然和周阳的目光对上,鬼使神差般翻了一个白眼。


    周阳有些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后,下意识去看自家大人的脸色。


    裴郅没什么表情,看着顾荃。


    顾荃暗自好笑,面上却装作正经的样子,道:“木姑娘是性情中人,可惜没能多相处些时日。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白夷玩。”


    “木姑娘还说,他们白夷的男人都很听话,夫人您一定会喜欢……”那汉子终于把话给传达完了,忙不迭地告退,走得比跑得还快。


    气氛突然变得怪异起来,黄粱刚想说什么,人就被南柯给拉走。


    周阳左看右看,好像很忙的样子,然后一拍自己的脑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里念叨着忘了什么东西,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街上传来马蹄声,还有孩童打闹的声音,以及妇人教训孩子的斥骂声。阳光正当时,灼灼地照进来。


    一抹斜光刚好打在裴郅的半边脸上,如沐神光。那微垂的眉眼,宁静美好,不见半分煞气。


    顾荃以为他会说什么,比如说他不会纳妾,或是他不会让她有去白夷的机会之类的霸道宣言,却不想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就这么看着自己,却好像说尽了千言万语。


    良久,他淡淡地来了一句,“她多虑了。”


    “她也是好心。”顾荃觉得挺可惜的,如果不是她离不开这个人,说不定她真的会心动。


    可惜啊,木流依的一番好意,对于她而言没有用。


    正思忖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一眨眼的工夫,裴郅不知何时近到她面前,气息逼近,语气森森,“你想去?”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字,“我怎么可能想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离不开你。”


    “倘若有一天,你全好了,可以离开我……”


    “那我也不去,我只要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都这样了,也不见全好,恐怕她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哪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她举起手,表情真挚,“我发誓。”


    裴郅目光沉沉,狼性隐隐,却不敢显。


    这小狐狸才刚和他坦露真心,他可不能把人给吓跑了。


    “你……你要做什么?”顾荃见他起身压过来,吓了一大跳,立马双手抱住自己,身体往后仰。花容失色的模样分外的娇怜,却也更能激起男人心里的欲。


    他见之,喉结滚动,眸色暗得吓人。


    半晌,一点点地俯低着身体,声音低沉,“我在家里等你。”


    第77章 第77章小别胜新婚。


    *


    已至夏暑,树上的蝉儿一到日头最为毒辣时,反而叫得越发的歡实。不似那树下卧着的貓儿,懒洋洋地眯着眼缝,趴着一动不动。


    不拘是树下还是角落里,但凡是阴处的地方都有貓。黑的白的花的灰的,大大小小不说上百只,几十只总是有的。


    方婉抱着一只刚洗净的白貓,出了这处名为貓院的地方。


    她行到园子的涼亭附近,迎面碰到一个刚及弱冠的男子。男子


    玉冠华服,模样也生得颇为俊俏,正是国公府的四公子花奕。


    花奕打眼看到她,眼睛一亮,看着她手里抱着的猫,便知她是要去哪里,“长樂身边的人倒是会躲懒,又讓你亲自送猫去。这猫不说二十斤,十几斤总有的,你这一路抱着多吃力,我帮你吧。”


    “四哥,我能抱得动。”她嘴里说着拒绝的话,等花奕靠近时,却欲拒还迎地与之拉扯着,不少得你碰到我,我碰到你的。


    这大中午的,园子里几乎没有人,除去蝉儿歡叫着给他们助威,再无别的旁观者。


    她虽不算貌美,但胜在模样清秀,看上去又嬌虚病弱,難免讓血气方刚的男子生出怜惜之情,花奕便是如此。


    “婉妹妹,你近日怎地又清减了?”花奕说着,就要动手摸她的臉。


    她嬌羞着,低头不语。


    花奕的手刚一碰到她的臉,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脆声,“四哥,婉妹妹,你们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花长樂。


    她闻言,立马推开花奕,一連退了两步。


    花奕看向花长樂的眼神有些不悦,“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花长樂道:“我左等右等也不见婉妹妹过来,怕她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想着亲自过来一趟。四哥,你今日不去书院,怎地还在家中?”


    “我身子有些不适,同夫子告了假。”花奕有些没好气,甩了一下袖子,“婉妹妹身子弱,以后这些事你讓你身边的人去做,莫要累着她。”


    方婉連说自己不累,还说自己喜歡做这些事。


    她手里抱着那只猫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被人拘束着,有些不耐烦起来,喵呜地叫唤着,还不停地挣扎。


    花奕皱着眉,应是嫌这猫儿闹人,对花长乐越发的不滿,“你就爱养这些东西,没得折腾人。”


    “四哥,长乐姐姐心善。若不是她救了这猫,这猫怕是早就死了。我不嫌麻烦,也不怕折腾,这些全是我愿意做的事。”方婉像是怕兄妹俩起争执,忙对花长乐道:“长乐姐姐,这外面确实晒得厉害,我们快些走吧。”


    花长乐被自己的亲哥一通埋怨,自是有些不悦。


    一路上方婉不停地安慰她,好半天她总算是消了气,道:“幸好有你在,否则我在这家里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婉妹妹,你答应我,以后一直留在府里好不好?”


    “好。”方婉像是为了安抚她,滿口应下,“你放心,我就留在这里陪你,哪儿也不去。”


    她欢喜起来,很快似是想了什么般,回头去看朝另一边远去的花奕,“先前我还当你和四哥……如今四哥也定亲了,你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日后该如何自处?”


    一句话,成功让方婉白了臉。


    方婉不由得将猫抱得紧了些,惹得那猫儿又开始叫唤。


    花长乐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錯了话,忙转移话题,说起外面的事,“裴大人此次回京,动静闹得实在是不小,陛下极为震怒,下令彻查西南府。听说羅大姑娘已嫁去那边,婚期定得实在是仓促,也不知是何情由?”


    “她先離的京,羅家后送的嫁妆,想来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方婉说着,头低了下去,手下顺着猫儿的毛。


    “她是羅大人和羅夫人独女,谁能想到罗家竟会让她嫁去京外。罗夫人前些日子又病了,也不知是不是与这事有关。”花长乐叹了一口气,“女子嫁人,等同于再次投胎,她也是命不好。”


    两人说着话,出了园子。


    园子尽头的不远处,就是花长乐的院子。


    那院子不拘是布局,还是雅致程度,在整个花府都是独一份,可见花国公和花夫人对她的疼爱。


    屋内冰块放得足,一进去就是涼意滿满。


    那猫儿得了凉快,舒服地眯起眼来,从方婉的手中转到花长乐的手上,一声都不叫唤,无比的乖巧。


    花长乐很是满意,“还是婉妹妹你会养,这些猫被你养的一个比一个听话。”


    方婉温柔地笑着,“人和猫一样,得顺着它们的毛。”


    “也是。”花长乐一下一下地顺着那猫儿的毛,又道:“说起来,裴夫人已出京静养好些天,端午宫宴时都未能参加。这眼瞅着裴大人都归京数日,她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方婉低下头去,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


    盛清宫。


    殿内传来荣帝愤怒至极的声音,“好一个施同舟,枉费朕多年对他信任有加,他竟然阳奉阴违至此。豢养私兵,加征赋税,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群臣子立在下面,皆是低着头。


    荣帝气得走来走去,忽然想到什么,一指其中的罗谙,“那个曹庚不是你举荐的吗?这些年他在西南,为何没有向你透露半分?”


    罗谙一脸凝重,回道:“陛下恕罪,臣确实不知,如今想来要么是曹庚被蒙蔽,要么是已被施同舟收买。臣万万想不到,他们对臣也起了拉拢之心,从臣的内宅下手。”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柴氏,不管是与施家定亲,还是急着成亲,他一概不知情。


    “臣的夫人性子简单,应该也是被人利用,背着臣与施家定了亲,为怕臣发现端倪,先是让臣的女儿離京,后偷偷派人送去嫁妆。眼下木已成舟,臣亦无法,那施家胆敢欺君罔上,臣权当没有生养过那个女儿!”


    那些嫁妆送到曹家三日后,罗月素就嫁去了施家。


    施家这些年雄踞西南府,天高皇帝远的,很多事都传不到京中。便是以往有官员西巡,也未有任何异样上报。


    荣帝之所以大怒,正是因为耳目被人为闭塞,京外的官员可以自行为政,将他这个帝王架空,那些事未能上达天听。


    他龙目厉厉,威严地睨着罗谙。


    罗谙一掀官服,跪在地上,“陛下,臣教妻无方,养女无用,险些酿成大錯。恳请陛下容臣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面色各异,其中有人露出同情之色,小声叹道:“内宅妇人不懂事,可真是苦了罗大人。”


    荣帝环顧所有人,沉吟不语。


    半晌,准了罗谙的请求。


    众臣退出殿外后,有人安慰他,道:“罗侍郎不必自责,陛下是仁义明君,定然知道你的難处。”


    他默然不语,看上去眼有黯色,“说来惭愧,这些年我一心公务,想着后宅简单鲜少龌龊,平日里太过疏忽,实是不应该。”


    “这哪能怪你。”劝慰之人皱着眉头,感慨一声,“女子见识短,恃宠而嬌,误人误己。”


    这女子二字,说的是柴氏。


    柴氏多年来独宠,纵是没有生下儿子,被人说善妒不容人,但放眼阖京上下,羡慕她的夫人们不知多少。


    两人说话时,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当裴郅过来时,罗谙下意识抬头望去,两人的目光隔着其他人,在空中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看不见的火光四射。


    那深沉的算计与看不见的暗斗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中,从他们眼神传达给对方,无形地来回较量。


    这一回合,裴郅胜。


    “裴大人当真是手段过人,不仅逃过一劫,还能查出施大人的罪证,难怪陛下如此信任他,处处委以重任。”


    有人赞叹着,言犹在耳,清清楚楚地落在罗谙的耳中。


    他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后生可畏啊。”


    然后快走几步,追上裴郅。


    “裴大人。”他将人叫住,踱步近前,儒雅老成的脸上不见一时失意,倒显得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淡定。“本官听说尊夫人也去了西南,不知此事可是真?”


    裴郅慢慢转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罗大人对自己的内宅不怎么上心,倒是有闲心在意别人的家事,不知是何道理?”


    “裴大人误会了,本官与她伯父相熟,说起来也算是她的长辈。”他目光直视着,仍旧是长辈关心小辈的那种表情,“她自小长在深闺,身子骨也不怎么好,若真是去找你,而又未与你一道归京,也不知是不是路上错开了,故而有此一问。”


    “我们夫妻的事,不劳罗大人费心。”裴郅幽深的眼眸渐起变化,冷意中带出明显的讥讽之色。“我不是罗大人,万不会弃自己的妻子不顧。”


    说完,他不再看罗谙一眼,径自離去。


    罗谙望着他的背影,眼神诡谲,低下眼皮时瞧见地上有只蚂蚁,一抬脚将其碾死。


    *


    炎炎的暑日,大户人家主子们的屋子里都开始用冰。冰量充足的人家,恨不得将所有的冰盆全都放满,贪恋着那凉爽的惬意。


    芳宜郡主怕热,不光是冰盆全部用上,还吃着冰过的瓜果,喝着镇过的饮子,享受着下人的扇风。


    她歪在垫着冰玉席的凉椅上,望着外面的烈日直皱眉,“这一去老些天,天气也是越发的热了,也不知祜娘那丫头几时能到?”


    “郡主莫要担心,二公子不是说了,算日子二夫人今明两天一定会到,您就放心好了。”胡嬷嬷接过丫头的手,亲自给她打着扇。


    “这次多亏了那丫头,否则莲花奴怕是……”余下的话她没说,意思却不言而喻。


    裴郅回京外,自是将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若非木流依的提醒,他们不会提前離开西南府,若不是木流依给的那些东西,他也无法扯出施同舟。而这一切的功劳,全都是因为木流依和顧荃做的交易,所


    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这时外面传来前院婆子的声音,带着欢喜,“郡主,二夫人回来了!”


    一听顧荃回府,她哪里还坐得住,也不管外面的日头有多毒辣,一时情急迎了出去。


    打眼看到那纤细的人儿,素色的常服,简单的发髻,却难掩浑然天成的绝色姿容,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瘦了,瘦了。”一连几声心疼的话,她眼眶也跟着一红,满目的慈爱。“平安就好,回家就好。”


    顾荃的手被她紧紧握着,祖孙二人进了屋。


    甫一坐下,她就忙不迭地几问,“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这一路可还好?


    顾荃一直摇头,“祖母放心,我这一路走得慢,没饿着没喝着,也不累。”


    这倒是实话。


    走商出京贩货,将京里的好物带出去,同时回京的时候也不空路,顺道捎些各地的东西进京,一来一去的赚差价。


    纸上谈兵多年,她此次也算是趁着机会切身体会一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于实践中得到证实,让她大为受益。


    忽然她似有所感,下意识朝门外望去。


    有人逆光而来,仪若青松,气胜傲雪,巍山般倾城逼近,那得天独厚的俊美,举世无双的清冷,如高人赠曲,一时乱人心弦。


    她凝望着,感受着欢呼的心跳声。


    裴郅的眼睛里仿佛只有她,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整个人,如同孤狼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的伴侣,恨不得仰天长啸。


    他们看着彼此,旁若无人。


    芳宜公主和胡嬷嬷也在看他们,不时会心一笑。


    等到裴郅进了屋,芳宜郡主才打破他们之间的眼神拉扯,笑着出声,“祜娘这一路辛苦,赶紧回去歇一歇,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老太太这是感念他们夫妻分开多日,知道他们必是有很多话要说。


    顾荃也不扭捏矫情,当下和裴郅一起告退。


    夫妻二人离开时,分得较开,中间隔着不止两人的距离。她几次靠近一些,裴郅就往旁边避开一些。


    这么明显的躲闪,她焉能感觉不出来?因着到底是在外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便问起京中的事。


    裴郅自是不会瞒她,将古靖的招认和木流依给的那些东西派上的用场一一说了一遍。也正是因为人证和物证齐全,才能将施同舟给拉下来。


    末了,他还说了罗家的事。


    “世人皆知他爱重自己的妻女,便是陛下也不会对他起疑。他这一招断尾求生,怕是布局多年。”


    顾荃扯了扯嘴角,越发不耻罗谙的为人,“他倒是狡猾,将自己的妻子女儿全舍出去,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阖京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柴氏的独宠,羡慕她没生儿子却正妻地位稳固,嫉妒她有丈夫维护,不用张罗着纳妾。


    而今想想这样的虚情假意,比真正的夫妻离心还要残忍。当真是金闺不识人心险,错把恶狼当良人。


    这个时节里,顶数紫薇花开得最艳。新房的院子外正好种着一排,远远看去一团紫气,分外的招人喜欢。


    夫妻俩一前一后进屋,南柯和黄粱极有眼色地没有跟去内室。内室的珠帘先是大幅晃动,再到慢慢变缓,直至静如流水。


    凉意从冰盆里释出,却难压人心中的火热。


    顾荃望着还在与自己保持距离的人,道:“这都过了好些天,挨着碰着无事,你干嘛站那么远?”


    “还不到一个月。”裴郅的眸中隐有火光,才一冒头就被翻滚的黑暗吞噬。


    心心念念的人儿近在咫尺,他却只能压抑着不去靠近,哪怕身体在叫嚣,内心在怂恿,依然在死死地忍着。


    顾荃心下叹息。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老天爷到底是眷顾她,还是捉弄她。若说眷顾吧,也实在是对她好。若说捉弄吧,却也实在是有点像是在耍着她玩。


    她慢慢地过去,扯了扯裴郅的衣袖,“夫君,我天天想你,白天想,夜里想,站着想,做梦也想,你难道不想我吗?”


    哪有夫妻分开这么多天,一见面像个陌生人一样离得远远的。同房不行,亲亲抱抱总是可以的。


    裴郅压着眉,将她脸上的娇嗔尽收眼底。


    她这般模样,像极讨糖吃的孩子,撒着娇,痴缠着。玉色的小脸娇美灵动,如水的眸子似在是诉说着情意,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你跟我来。”


    说着,裴郅往暗门那边走。


    机关一开启,他示意顾荃往里走。


    顾荃心跳得厉害,双腿有些发软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惧意。她暗骂自己就是个光会嘴嗨的怂货,不知死活地撩着人,别人若要动真格,她又担心自己的小命。


    “夫君,这大白天……”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原来是看东西啊。


    她大着胆子往里走,一眼就看到挂在床头的那幅画,画中的美人轻纱覆体,冰肌玉骨若隐若现,顿时将她臊了一个大红脸。


    “你说我想不想你?”裴郅的气息就在她耳后,以不与她接触为前提,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若是这个不够,你去翻我的枕头。”


    枕头下,是她的帕子和小衣。


    她红着脸,心跳得更厉害。


    可怜见的,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郎有情妾有意的,若是寻常的男女,这时候已经干柴烈火不分彼此,但是他们却不可以。


    “夫君,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娇软的声音,仿佛带出长长的情丝,勾着人,缠着人。


    裴郅眼里的火光又现,哪里还能拒绝,当下长臂一展,将她紧紧圈进自己的怀里。好比是两个半圆的月亮重合,瞬间花好月圆。


    她被新鲜的生命力滋润着,舒服到想叹气。这一路的奔波疲惫,好像都在这一刻得到安抚与慰藉。


    正享受着,忽然听到裴郅低沉的声音,“原本剩九天,这一抱多出三天,还有十二天。”


    “……”


    第78章 第78章他保持侵略压抑的姿势,……


    *


    天将黑时,龔氏上门。


    平日里她和陈氏兄弟一样探查消息,只不过是陈氏兄弟在暗,她在明。陈氏兄弟主要负责的是跟踪,像是找人探话这样的事她做得更多些。


    她一收到顧荃回京的消息,立馬赶过来传话。


    暑气已浓的天气,便是入了夜仍然炎热。她因为急着赶路而走得一头的汗,一进屋顿时通体的凉爽。


    甫一看到那一身常服坐着的人,她满眼惊艳的同时,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们初见时,顧荃不仅稚嫩,且太过病弱,像个蔫弱的小花苞,随时都有枯死的可能。而今再看,小花苞已经绽放,看着艳绝动人生机勃勃。


    她打心底欢喜起来,心也越发的安定。


    对于她和陈九兄弟而言,得遇贵人良主是大幸。他们比任何人都盼着良主能身体康健长命保岁,保他们一世生活无忧。


    南柯端了一碗冰镇过的菠萝百香果饮子给她,她连连道着谢,在顧荃含笑随和的目光中一口气喝完。


    这一口凉爽的饮子下肚,自是通体的舒畅,赶紧禀报正事。


    顧荃出京后,陈九仍然繼續派人盯着景国公府,一开始很多天确实没有任何异样,不管是花长乐还是方婉,以及她们身邊的下人。


    半个月前,有件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婆子七拐八弯的,很是警覺。她见的那对兄妹,我找人问过。当哥哥的不务正业,前几年连饭都吃不上。附近的邻居说,这两年他好像遇上了什么贵人,找了一个营生,竟还有闲钱去赌坊玩上几把。”


    若是旁人,听到这样的事除了羡慕外,定然不会多想。但是在龔氏和陈九听来,这事透着诡异的熟悉,他们下意识就察覺到不对。


    黄粱蓦地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姑娘,怎么听起来那个方姑娘是在学你……”


    身邊的人都能感觉得到,顾荃身为当事人,更能清楚感知。


    方婉是在学她!


    她讓龚氏转告陈九,不


    仅景国公府那邊要盯着,那对兄妹也要派人看紧,一旦有什么消息立馬来报。


    龚氏也知此事的不寻常,一臉郑重地领命而去。


    “姑娘,那个方姑娘不会是……。”黄粱臉都白了,南柯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再是觉得匪夷所思,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猜测。


    顾荃讓她们不要声张,然后起身朝内室而去。


    内室的屏风后,出来一个人,正是裴郅。


    裴郅直接问她,“你怀疑谁?”


    她是故意讓裴郅听的,有了龚氏帶来的消息,有些事就好说許多,她不再隐瞒,把自己和方婉的事一一道来,并说出自己的怀疑。


    “我在国公府见到她时,她装作没有认出我的样子,但看我的眼神却帶着些許奇怪,我这才起了疑心。


    我仔细思量过,如果那人真能预知后事,又冲着我来,必定是我熟悉的人,而我身边并没有这么一个人。于是我大胆猜测,会不会那人因为能预知后事,从而故意躲开我。”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穿越之人,本身经历就足够离奇,所以从刘姨娘的事发生之后就猜到有重生者。


    裴郅向来知道她聪慧,闻言更是感叹她异于常人的敏锐,眼底不掩欣赏之色,道:“她若真是那藏头露尾之人,一验便知。”


    *


    夜深人静,新房的的灯还亮着。


    暖光映着春闺红帐,恰似温柔乡。美人卧于其中,因贪恋凉意而将身体露于薄被之外,当真是芙蓉玉面冰雪肌,娇躯纤细惹人怜。


    顾荃一人占着雕花大床,睡姿实在称不上雅观。她侧身朝外,小脸压在绣花枕头之上,长睫如扇唇如花,似晚间绽放的夜来香,香气迷人而不自知。


    突然一道阴影将她笼罩,她整个人都像是被那阴影吞噬。


    裴郅坐在床沿,眼晴沉沉地看着她。


    那幽暗而不掩侵略性的目光,从头到脚巡睃着,如孤独在视察自己的领地,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她在睡梦中似有所感,呓语了一声,“不要……”


    裴郅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心却为之而动,气息一点点地逼近,在离她的脸仅一纸距离时,生生地停下。呼吸间全是女子的幽香,似致命的诱惑,让人不由得心起贪婪,忘情地嗅着。


    他保持侵略压抑的姿势,久久沉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道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声响,他这才慢慢直起身体,眼中的欲潮慢慢褪去。


    半晌,他放轻脚步走出门去。


    周陽候在外面,等看到他之后上前复命。他听周阳说完后好半天没说话,然后一摆手,周陽便退下去。


    夜更深了些,也變得更静。


    今晚无月,亦无星。


    天际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布,遮盖着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偶尔从裂缝中透出些許的光亮,却又很快被黑暗侵蚀。


    当他回屋时,红帐内的美人惺忪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唤他,“夫君……”


    他赶紧上前,手才伸过去,又立马缩回来。


    顾荃有些迷瞪,很快清醒一些,“你怎么还没睡?周阳是不是回来了?”


    周阳之前奉命去暗中搜查花长乐和方婉的住处,一通查找之后,并没有找到与活字印刷相关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顾荃喃喃着。


    那些东西体量肯定不少,如果真有,不可能找不到。


    “或许是藏在别处。”裴郅说,“我们繼續找。”


    也只能如此。


    顾荃如是想着,忽然想起一事,问他,那你的东西在哪里?我怎么从未见过?”


    他默然了好一会儿,问:“想知道?”


    当然想。


    顾荃娇娇地点头,不掩自己的兴致。


    美人初醒自慵懒,香腮似雪泛嫣红,体软无骨柳腰柔,几许憨态几许媚色,让人见之邪念生,恨不得压于帐内拆食入腹。


    裴郅不敢再看,起身去衣柜中取出一身衣裙给她,声音低沉,“换上,我带你去。”


    *


    寂静的暗夜中,整个裴府像是變了天地。


    白日里雅致的假山奇松,仿佛成了形态各异的怪物。它们或是张牙舞爪,或是奇形怪状,在灯笼的光亮中尽情变化。


    裴郅一手打着灯笼,一手隔着一指的距离护着身边的人。


    顾荃紧紧跟着他,他的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这条路他曾于黑夜中不知走过多少回,从未有过任何一次如此欢喜。那些踽踽独行的日子,终将一去不复返。


    走着走着,顾荃大概猜到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当书房的一面书柜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入口时,不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来这里也是别有洞天。”


    她早该想到的!


    卧室里都有暗门暗房,这间书房肯定也会另有乾坤。


    乾坤的那边是一间密室,密室不算大,一张大案子几乎占了三分之一。案头上摆放着木料与刻刀等工具,案下有一筐内盛放着雕刻好的阳面活字,并一块排字板,整个空间内里充斥着木质与纸墨的气息。


    裴郅走过去,坐到案前,接着拿起手边的刻刀,继续雕刻一块未完成的字。他一刀刀地刻着,那么的专注,清冷的面庞上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虔诚。


    “血海深仇,如魔入骨髓,令生者夜生噩梦,无法入睡。起初我只是这里抄写往生经,后来单是抄写已不能压抑,我便开始雕刻经书上的字。”


    他的声音很淡,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让人清楚感知到其中隐忍的痛苦。一个人親眼目睹至親在自己面前死去,那样锥心刺骨的痛非常人所能感同身受。


    这世间比爱更为刻骨铭心的,或许只有恨。他刻下的每一刀,看起来像是为亲人超度,从另一方面来说,何尝不是为自己的灵魂超度,安抚那些痛苦,镇压那些梦魇。


    那半成形的字渐渐清晰,是一个活字。


    这个字让顾荃感触极深,她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这个字。若不是因为这个字,她如今也不会在这里。


    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是一类人。


    “天网恢恢,不管那背后之人是谁,你一定能将他们找出来,告慰父母兄长在天之灵。”她靠在桌边,认真地观摩着正在刻字的人。


    裴郅继续手上的动作,下手每一刀都透着无比的坚定和果决,像是在手刃自己的仇人,那锋芒毕露又忍耐拿捏的力道,昭示着他内心的恨意。


    “石家当年被抄斩,有人用死囚将古靖换出来。那人给了他全新的身份,安排他科举入仕,替他铺好杀我的路。他也算得上是一把好刀,藏了这么多年不为人知,一朝出手就是大杀招。”


    古靖一路都被喂着迷药,押解回京后立马审讯。可惜的是,他早已被人下了毒,还不等问出更多的信息就已毒性身亡。从他身上可以断定,那背后之人肯定不简单,且布局多年,为的应该不止是对付裴宣,而像是要将裴家斩草除根。


    顾荃忽然能理解裴郅的冷漠,是生来如此,也是命运使然。


    若是换成旁人,一生下来就是个毒人,日夜受尽煎熬,口不能言。为给自己解毒,父母兄长皆亡,独留他一人背负所有。如果不是借着这把刻刀,刻出一个个佛经上的字,他会不会疯?


    这一方斗室中,不知承载了他多少个被仇恨侵占而无法入眠的夜,唯有那些被刻出来的字,与生生不息的烛火为之见证。


    “纵是浮云蔽日,终有破云开天之时。”


    这话送给他,也送给自己。


    他雕刻的动作一停,转而开始打磨那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来,将完工的那个字递给顾荃。


    “祜娘,愿你我皆能好好活着,白首不离,长命百岁。”


    第79章 第79章搂搂抱抱。


    *


    翌日。


    一大清早的,顧荃便吩咐南柯和黄粱收拾东西,准备回顧府一趟。


    她们还未出门,宮里就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要见她。


    她不敢耽搁,一番拾掇后进宮。


    入宮门,过前门,再到后宮。


    金碧辉煌的宫殿內,除去解皇后与魯昌公主母女外,再无其它的妃嫔与公主,且那对天底下最为尊贵的母女在衣着打扮上并没有彰显身份。


    这一举动看似随意,实则大有深意。


    前两回她进宫,所见之人众多。第一回是皇恩浩荡,以示对她的恩典。第二次她是进宫帮忙,卖的是魯昌公主的面子。而此次解皇后单独如见她,还穿戴这般家常,摆明是对她的親近。


    她心下了然,面上不显。


    解皇后命人给她看了座,她半坐在凳子上,神态举止皆是恭恭敬敬。


    “本宫有些日子没见你,听说你一直在京外调养身体,如今可是好些了?”


    她去西南府找裴府的事,可以瞒别人,却万万不能瞒当权者。何况裴郅必定已经和荣帝禀明,她也已经归京,委实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当下作羞赧状,道:“多谢皇后娘娘记挂,臣婦出京之后将养了两日,夜里突然梦到臣婦的夫君身上染血,心中实在是難安,故而急着赶去西南府找他。”


    “你竟是去了西南府?”解皇后装作惊讶的样子,对她的坦诚很满意,笑道:“你们新婚燕尔,也難怪会日思夜想。”


    她越发羞涩的样子,玉面小臉上布满紅云,看上去嬌羞難当。


    魯昌公主微微一笑,“母后,您可别再打趣她了,儿臣瞧着她都快坐不住了。”


    解皇后闻言,笑出声来,听起来颇为愉悦。


    顧荃这才发现她和解永一样长了一双桃花眼,往日或许是太过端庄,也或者是妆容的缘故,从而从未显现过。


    今日随意自在,这么一笑,不仅眉眼像,五官看着也同解永有些相似之处,应該是说解永长得像她。


    “以前陛下总是发愁裴寺卿的親事,没少同本宫念叨。本宫也跟着急上火,看到合适的姑娘,自是想与之牵个线。罗夫人与本宫是旧识,本宫召她进宫时,她提过裴寺卿几回,言语间很是欣赏。


    她那个女儿本宫也算是看着长大的,瞧着倒是不错,本宫便起了心思,有意替他们保个媒,却不想裴寺卿无意,此事便也作罢。”


    她这番听起来像是扯家常,实则是在向顧荃表明,纵是她当初有意给裴郅和罗月素做媒,也不过是碍于旧情,且并没有以皇后之尊强压。


    顾荃是个聪明人,焉能不知她的示好?


    当下感恩道:“臣妇的夫君曾与臣妇说过,他当年被陛下接到宫中教养,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娘娘操心。他经受丧父丧母之痛时,正是陛下和娘娘的关怀关切让他抚慰伤口。


    陛下和娘娘待他恩重如山,如父如母为他打算,他万死不能报答,唯有以身为杖,替陛下和娘娘守护大荣的律法公正,此生定当鞠躬尽瘁。”


    解皇后和鲁昌公主对视一眼,对这样的反应和回答皆是满意。


    鲁昌公主已经收到金玉满堂分店和饮子铺子的头月紅利,毫不夸张的说,这两个铺子加起来的分红,比她手里所有铺子加起来的一月盈利还要多出一些。


    她有食邑有产业,本是不缺钱的,但她的兄长太子殿下花销甚大,不怕钱多。一母同胞的兄妹,还是生在帝王家,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钱大多数都贴补给了东宫。


    何况顾荃对她而言,不止是赚钱的工具人,还有着政治因素,以及个人因素。上回在船上浅谈过后,她对顾荃的印象极好,深以为是可以结交之人。


    正是因为如此,顾荃告退后,她親自将人送出殿外。


    “母后是个念旧情的人,与罗夫人在闺中时曾经交好过。当初罗夫人有意同裴家结亲,想让她做个说客,她一来是顺水人情,二来也是怕裴寺卿被人乱点了鸳鸯谱。”


    顾荃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没有追问,而是静等她继续往下说。


    她望向贤妃宫殿所在的位置,道:“有人想让裴寺卿尚主,父亲自是不会应允。那人不死心,一连召见了齐国公夫人与陸明珠好几回,打算给裴寺卿牵红线。后来裴家选择了你,怕是让有些人恼了你,这事你要心里有数。”


    “多谢殿下提醒。”


    顾荃这声谢道得极为真诚,若非有真金白银换来的互利关系,她还真不知道裴郅的亲事居然另有这样的內情。


    两人在殿外的汉白玉石柱前又说了会儿话,一刻钟后她才离开。


    深宫景致与各府景致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遮天蔽日的大树,也没有成片的荫凉之处,一路出宫只能被烈日晒着。


    顾荃这些年来养得嬌气,鲜少会遭这样的罪,恨不得三步并做两步走。哪成想她越是急着出宫,越是有人与她作对。当她行至半道时,被一位很体面的嬷嬷拦住。


    她认出来人,正是代邑公主的贴身人。


    那嬷嬷奉自家主子之命,前她前去一叙。


    领她出宫的宫女是鲁昌公主身边的人,跟着一道送她去见代邑公主。等她见到了代邑公主,人才离开。


    琉璃翠瓦的角亭,四周都用轻纱帏幔遮住,风过时轻纱浮动间,除去溢出来的香气,还有泄出来的凉气。


    凉亭内,除了代邑公主外,还有一位姑娘。从那姑娘的衣着打扮来看,定然是南安城哪户勋贵高官家的千金小姐。


    隔着几层轻纱与帏幔,顾荃知道她们在看自己,皆是不善的目光。


    “身体不好的人,大多是陽气不足。二殿下一片仁心,知道裴夫人身子弱,想让裴夫人多晒晒太陽,以便补些阳气,裴夫人以为如何?”


    “臣妇谢二殿下。”


    顾荃觉得这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回想,终于想起自己是在斗春雅集那日,于长舟书院的桃林中听过。


    当日这姑娘提到过罗月素,明显有争风吃醋之意,想来应該就是刚才鲁昌公主说起的齐国公府的嫡女陸明珠。


    陸明珠是齐国公夫妇唯一的嫡女,打小备受宠爱自是不必说,从名字上便可见一斑。她目光带着刺,越看顾荃越觉得刺眼。


    “裴夫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如今阖京上下谁人不知你与大公主合开铺子,又是卖点心又是卖饮子,生意很是红火,不知裴夫人还有什么好点子,可否说来听听?”


    顾荃可不认为事到如今,代邑公主还会有拉拢自己的意思。打从她一开始站在鲁昌公主那边起,她们就是对立面。


    长舟书院和梅台书院旁边的书茶铺全部关张,这笔账代邑公主定然是算到她头上,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出。


    事实上,她猜得半分不差。


    代


    邑公主请来她,就是为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上回试吃宴过后,荣帝就没去过贤妃的宫里。一个月前上朝时,他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三皇子训斥一番,说什么结党营私之类的话,将三皇子一派的人贬了好几个。


    皇权之争,与后宫息息相关。贤妃哪能不知道荣帝的火气来自哪里,一番深思熟虑过后,只能让女儿将那两书铺关张。


    那两处书铺自开门以来,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她舍不得,代邑公主更是舍不得,母女俩都将这笔账算在顾荃头上。


    顾荃顶着烈日,有些受不住,也只能安慰自己,多晒太阳确实对身体好。


    “这位姑娘当真是高看我了。”


    代邑公主憋了这么久,终于发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看不起本宫,还当着本宫的面,挑拨本宫与皇姐的关系!”


    这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顾荃立马跪下去,暗忖着是该服软还是该装晕时,便看到荣帝殿前侍候的祥慶公公匆匆而来。


    祥慶公公像是没有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在看到她跪在地上时面不改色,朝着纱帐内的代邑公主行了行礼。


    代邑公主大喜过望,掀开纱幔出来,“可是父皇要见本宫?”


    陸明珠跟在她身后,满头的珠翠在太阳的照射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眉眼间的骄纵傲气清楚可见,衬得不错的五官越发的张扬。


    祥慶公公回道:“咱家是来替裴大人传话的,裴大人让咱家转告裴夫人,他在宫外等着,让裴夫人切莫忘了。”


    这话一出,代邑公主面色一僵,看向顾荃的目光更加的阴沉。


    顾荃向祥庆公公道谢,谢对方大热天的跑一趟。


    祥庆公公像是这才看到她跪在地上,道:“裴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作羞赧状,“我身子弱,一时没站稳。”


    “那夫人可得小心些,若不然咱家送夫人出去?”祥庆公公说着,虚扶她一把。


    代邑公主臉色变化着,给陆明珠使了一个眼色。


    陆明珠立马过来,挤着难看的笑,“裴夫人你也真是的,好好的往地上一倒,可把我给坏了。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还当你是受了什么委屈。”


    又对祥庆公公道:“这事不必麻烦公公,正好我也要出宫,我送送裴夫人。”


    她和顾荃的恩怨有二,一是她认为自己姻缘被抢,二是她的母亲宁氏去顾家替秦嘉说亲时,被落了臉面。


    宁氏那次回到家中,直呼顾家不知好歹,还拿芳宜郡主来压人。


    一路出宫的路上,她几次想找顾荃的茬。无奈顾荃压根不搭理她,她每一拳都像是打在棉花上,憋了一肚子的气。


    直到快出宫门,她这口气还没有发出来,堵得心间都快炸开,尤其是看到顾荃被太阳晒得越发的粉面桃腮娇不胜收,脑子一热来了一个大爆发。


    “裴夫人动不动就倒,身子实在是太虚了些。裴家人丁单薄,裴夫人若是个懂事的,当早做打算才是。”


    顾荃闻言只觉可笑,终于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陆姑娘有意来我裴府做妾?”


    这话是实实在在的羞辱,她当下变了脸色,“你……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


    她堂堂国公府的嫡女怎会做妾!


    “你什么?”顾荃满眼的嘲讽,看着她。“你无礼在先,就别怪别人对你不客气。你这是自取其辱,若再敢多说一句,我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你!”


    “你……”她出身高,围在她身边的都是追捧者,哪里听过这么尖锐的话,且还是从一个她瞧不上出身的人口中说出来的。


    她瞪着顾荃,明显受到不小的冲击。她是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娇娇弱弱像个透明软柿子一样的人,脾气本性竟然反差如此的大。


    “你如此无礼,如此粗鲁,信不信我告诉郡主,告诉裴大人!”


    “好啊。”顾荃还在笑,“我夫君就在外面等我,你等会记得告诉他。”


    陆明珠被她笑得又羞又气,心里竟然有些发慌。


    “你少得意!你定是装得好,骗了郡主和裴大人,我就不信他们知道你的真面目后,还会维护你?”


    宫门就在眼前,两人几乎是差不多同时迈出去。


    她打眼一看,目光瞬间锁定那与解永正在说话的人。


    裴郅面对着宫门,不知同解永在说什么,解永的眉头紧皱着,看上去像是颇为纠结,抑或者是在犯愁。


    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有所感,他突然转过身来,目光与顾荃对上。


    烈日当空,仿佛在他眼晴洒下火种,那幽深之处的火苗烧的旺盛,似是要将所见的人吞噬进去。


    顾荃朝他走去,没走几步回过头来,对满目都是嫉妒的陆明珠道:“陆姑娘,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话音一落,解永立马狐疑又不掩八卦地看向陆明珠。


    陆明珠脑子更热,当下往前走,哪成想眼睛才往裴郅那边一看,瞬间被裴郅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寒给骇住。


    “我……我……”她咬着唇,进退两难。


    顾荃冷笑一声,从她身边经过。


    既然她不问,那自己也有办法侧面给对方一个答案,省得自己的男人还被人惦记。


    到了裴郅跟前后,顾荃一指旁边的马车,仰着小脸娇声道:“夫君,我走不动了,你抱我上去。”


    解永:“……”


    宫门外不时有官员进出,顾四这是闹哪一出?


    蓦地,他想到什么,睨向愣在原地不动的陆明珠,桃花眼挑了挑。


    陆明珠下不了台,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突然目光一变,无比震惊地看到那自来清冷不近女色的男人将身边的女子抱起,视若珍宝般送入马车。


    那个人真的是为人冷漠的裴大人吗?


    而此时解永听到动静也转头看去,同时也想问,那个人真的是他认识的裴廷秀吗?


    裴郅将顾荃放下后,自己也登上马车。


    马车的帘子一落,阻绝所有人欲窥探的目光。顾荃直勾勾地看着他,玉色的小脸上全是满意之色,没忍住打趣道:“指不定明日京中就有传闻,说你裴大人当街与女子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裴郅眸色幽深,包容着她。


    半晌,来了一句,“再加三天。”


    纵是语气平淡,甚是冷静,她却能听出其中的无奈,以及化不开的隐忍。


    当下眉眼一弯,笑出声来。


    第80章 第80章孩子。


    *


    顧府。


    顧荛跪在晚香居的院子里,任由烈日曝晒着自己。


    进出的下人低着头,谁也不多看她一眼,背后難免小声嘀咕,这位嫁出去的二姑奶奶又作什么妖蛾子。


    她手攥成拳,满心的恨意。


    正妻未诞下子嗣,焉能有庶子女出生在前!


    “祖母,他们摆明欺负我们顧家,若您真由着他们作践孙女,那就是纵容他们要我们顧家的脸。我顾家百年清名,岂能讓他们折辱!”


    屋子里的顾老夫人听着她的声音,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头疼不已,“当初她豁出去不顾名节,不就是赌我必会顾全脸面。她已经遂愿,为何不知好好经营?后宅算计从来不会少,嫡妻为難妾室,暗中阻止庶子女的出生也是常事,她竟然……”


    杜子虛结親后没多久,就收了身邊的两个丫环进房,其中一个还怀了身子。


    正经的大户人家,鲜少有嫡子还未出生,就由着庶子庶女现世的道理。忠平伯府好歹是勋爵人家,按理说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就事论事,沈氏之所以纵容妾室怀胎,全是因为杜子虛从不进顾荛的房间。夫妻俩人不同房,哪里来的嫡出?若不讓庶子庶女降世,岂不是要断了香火?


    那丫环也是刚怀上,很是小心谨慎,轻易不露面不出门。谁知顾荛知道后,直接找上门去,给对方灌了一碗堕胎药。


    沈氏大怒,扬言要休了她。


    “她这性子当真是全被那毒妇给養歪了,我委实不应该还心存侥幸。杜家执意要休妻,想来也是气极了。但我顾家不止她一个姑娘,她不要脸,我顾家还要脸,休妻是不可能休的,只能是和离。”


    所犯七出才被休,顾家若真有个被休的姑娘,定会波及其他的姑娘。若是和离,那便是好聚好散,最多是被人说道几句。


    顾老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讓她进来吧。”


    欣嬤嬤出去传话,顾荛闻言急忙起身进屋。


    她一看到顾老夫人,哭得那叫一个可怜,“祖母,他们全家都欺负我。夫君根本不进我的屋,我一个女人如何怀胎生子。婆母指责我不生養,分明是欺负我,我为杜家的脸面着


    想,不讓庶出的子女生在前头,我何错之有?祖母,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顾老夫人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压着火气,道:“这门親事是你自己强求而来,你做下那种事情之后,应当想过这样的结果。”


    “祖母!”顾荛哭出声来,“我已嫁进伯府,是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还说那些事情作甚?而今他们为了一个通房要休我,这是打我们顾家的脸,你不能不管!”


    欣嬷嬷都有些听不下去,这个二姑娘好生没有道理,自己做下那样的事,老夫人为了顾全脸面将自己的私房贴进去大半,如今还没落下好。


    她不好说什么,心里憋着火,打眼看到顾荃进来,顿时眼睛一亮。


    “四姑娘回来了!”


    顾荃是一个人回来的,裴郅还有公务在身,只将她送到门口,并没和跟她一起进府。


    她从顾荛身邊经过,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那通身的气派与华服,刺得顾荛瞳仁生疼。待见她气色红润,一张玉面被华贵的金步摇衬得越发娇美时,那刺瞬间扎进心里。


    曾几何时,她从未将这个体弱不寿的堂妹放在眼里。哪里能想到时至今日,对方竟然压自己不止一头。


    她看着顾荃被顾老夫人拉到自己身边,那慈愛怜惜的目光,越发让她难堪。


    “祖母,我的事……”


    顾老夫人无奈,道:“我顾家不能有被休的姑娘,若你想和离,祖母可以替你做主。”


    “我不能和离!”她好容易得偿所愿嫁进杜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伯府世子夫人的名头。“祖母,你去同他们说,只要我生下嫡子,旁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


    顾荃这才看了她一眼。


    她瘦了些,或許是相由心生,也或許是本该如此,瞧着眉宇间多了些许戾气,面相也带着几分刻薄。


    “杜少夫人这话当真是可笑,这生孩子是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与旁人何干?”


    顾荃这声杜少夫人,让她掌心都快掐出血来。


    若不是上回这个堂妹和她断親,她在伯府的日子怎么会如此的艰难,那个人信上说的对,她落到这步田地全是被克的。


    “裴夫人这是在看我的笑话,我夫妻不睦,想让祖母从中说和,有何不可?你若想看我的笑话,等你生出孩子来再说。”


    她就不信,裴大人那般冷淡的性子,这个堂妹当真能收拢?再说这堂妹从前身子弱,可能内里已空,肯定也难生养。


    “我的事不劳杜少夫人操心,便是我生不出孩子来,我也不会让祖母为难。”


    “你……”


    “杜少夫人不会覺得你这样,还是被我所克吗?我与你已经断親,又离京这些日子,你依然过成这样,又能怪谁?”


    顾荃挺无语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先是陸明珠,后是顾荛,都拿她不好生养说事。


    她们姐妹如今这般模样,最难过的就是顾老夫人。老太太满眼的沉痛,怒其不争地看着顾荛,“巧娘,你执意要嫁去杜家时,祖母就已经把这张老脸给豁出去了。我顾家百年清风,风骨立世,祖母不可能再送上门去,让人把我们顾家的脸面踩在地上!”


    “祖母,那您不管我了吗?我也是您的亲孙女,我所求不多,只想在杜家有子傍身,日后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谁不让你相夫教子了?”杜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进屋后看见顾荃,不虞的表情缓了缓,关切地问了顾荃几句后,无可奈何地问顾荛,“巧娘,你一回来就说杜家容不下你,要把你给休了,你怎么能这样!”


    顾荛一回来就说杜家要休了自己,求顾老夫人给自己做主。


    杜氏一是儿媳妇,二是杜家出嫁的姑奶奶,夹在中间不好说话,当下让人套了马车,回了伯府一趟。


    一问沈氏才知,事情根本不是顾荛说的这样。


    那通房落胎后,沈氏确实很生气,也说了要休掉顾荛的气话,却也知庶子庶女不好生在嫡出的前头,但杜子虚不进顾荛的屋子,嫡子女生不出来,总不能眼睜睜看着儿子断后。


    她同顾荛商议,若不然让庶子先生,到时候挑一个记为嫡子,养在顾荛名下。


    顾荛不愿意,才有眼下这一出。


    “巧娘,你让我怎么说你好。你当初做下那事时,便应该想过会招来虚哥儿的不喜,他不进你的屋子,不愿与你同房,这都是你自己的因果。”


    “母亲,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可夫君已经娶了我,他就应该给我嫡妻的脸面。我不求别的,只求有个自己亲生的骨肉,这过分吗?”


    杜氏一噎,凭心而论,这确实不过分。但是男人不进屋,旁人又能如何?


    “巧娘,你与其在这里苦苦相逼,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虚哥儿身上。”


    顾荛眼里泛冷,苦笑一声。“我自亲下厨,给他做衣裳,还给他写诗,他根本不为所动,躲着我,斥责我,骂我不知廉耻,我还能如何?”


    顾老夫人闻言,替她臊得慌。


    杜氏皱着眉,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事若是不解决,顾荛就不会走,与其让她在这里烦人,还不如早些打发走。


    思及此,顾荃对顾老夫人道:“祖母,我听人说纵是有正妻不能生养的人家,也不会成亲没多久就抱养庶子。”


    顾老夫人一听这话,如醍醐灌顶,感慨这孩子还是心善。


    两相一比较,越发覺得顾荛让人失望,但自己身为亲祖母,又不能不管,遂对杜氏道:“你是巧娘的嫡母,有些事还得你出面。你去同伯府说,以三年为期,若真是巧娘不能生,就依他们说的办。”


    这是个双方各退一步的办法,杜氏略一思索就应了下来,让顾荛同自己一起回伯府。


    离开之前,还不忘替顾荃讨个人情,对顾荛道:“祜娘心善,上回断亲是为你好,这次又为你想法子,但凡你有良心,不说是记她的好,也不该对她心存怨恨。”


    顾荛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她们出门后,顾老夫人拍着顾荃的手,怜愛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顾荃摇头,“祖母,我不是为她,我是不想您受累。”


    这话听在顾老夫人耳中,自是无比的熨帖,更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眼下才顾得上打量她,一边看一边感慨,“瞧着气色还行,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又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一路凶险,我听着都替你们捏了一把汗,好几天没睡着。”


    裴郅一回京,先是进宫复命,接着回裴府,后来顾府。


    他将这一趟的经历大概告之了顾勤和顾勉兄弟,以及顾老夫人,所以老太太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昨天傍晚进的城,原想着今天一大早来看你们,却不想皇后娘娘召见。”


    出京后发生的事裴郅已经说过,她没有必要细说,只挑拣说了一些,然后提起今日进宫的事。当听到她被代邑公主和陸明珠为难时,顾老夫人的面色一沉。


    “我顾家虽不是皇亲勋贵,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二公主也就罢了,那个陆家女当真是不知所谓。祜娘,你别怕,下回她再敢为难你,你不必惯着她。她若是想讨什么说法,祖母正好去找齐国公夫人当面问一问,他们陆家是不是欺我顾家无人?”


    “祖母……”


    顾荃动容不已。


    她今生全是幸运,比谁都珍惜。正是因为感恩,所以才不愿自己愛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受苦受累。


    “我这次出京,走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人。比起那些日日劳作,还不能填饱肚子的百姓而言,我们能托生在顾家何等的幸运。


    二姐姐是一头想去执迷不悟,倘若真与杜家和离,不拘是改嫁,还是守着那些嫁妆过日子,想来都不会差。她不知道她拥有的东西,已胜过世间万千人。”


    顾老夫人没想到她会


    说出这番话来,越发觉得她通透懂事,看她的目光也更加的怜爱,“好孩子,你有这份宽仁良善之心,往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差。”


    *


    岁安院。


    顾苓正指挥着下人布置着屋子,厚重颜色的帘子全部换成浅色的轻纱,所有的冰盆全部盛满冰块,冷丝丝地冒着涼气。


    桌上摆着顾荃平日里爱吃的零嘴儿,还有刚做好的饮子。


    她一一过目,等准备得差不多,便站在门口等。


    比她还心急的是李氏,李氏不好掺和大房的事,不好去晚安居接人,于是折了个中,守在回二房路上等着。


    顾荃远远看到八角亭中的人,心下一暖,胜过如火的日头。


    母女俩一碰面,自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说到岁安院,与顾苓汇合后,仨人一起进屋,又说了好久的话。


    用过饭后,顾荃就歇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本就起得早,又折腾了两通,许是累得狠了,一沾上枕头没多会就入了梦乡。


    梦中有好多人,其中就有陆明珠和顾荛,她们讥笑地看着她,指指点点说她的坏话,一声比一声大。


    “她一个人占着裴大人不放,自己生不了还不肯帮裴大人纳妾,当真是善妒不容人!”


    “我这个好妹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她根本就生不出孩子来。她居然还嘲笑我,我看她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这些声音尖酸无比,伴随着刻薄的笑声。


    她想骂回去,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正当她急得不行时,猛地看到自己的隆起的肚子。


    那肚子大如箩,她伸手去摸时,忽然肚子变平,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生得委实玉雪可爱,五官眉眼像她,也像裴郅。


    她大喜过望,抱着孩子到了那些人面前,炫耀着显摆着……


    当她睁开眼睛时,嘴角似乎还残留着笑意,对上床边人不掩情意的目光后,不由得弯眉一笑,“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郅凝望着她,眸中情意更深,隐隐泛着欲潮。


    她见之,心跳加快的同时,不期然想到方才的梦。


    如果他们真有孩子,孩子会长得像谁更多一些?这般想着,她故意勾了勾手指,示意男人离近一些。


    雕花的大窗仅留着透气的缝,房间内全是冰块释出来的涼气,当她略凉的指尖触及裴郅的眉眼,意欲描绘之时愣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刚睡醒产生了错觉,当下将碰改成了摸,结果还是一样,掌心下除了感知到男人的体温再无其它。


    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