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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穿越之病美人续命日常》 第61章 第61章同床共枕。
*
不远處,有人惊呼出声。
那些将过程尽收眼底的官员,小声地議论起来。
“罗大人到底说什么了?怎么惹得裴大人都出剑了?”
“不知道啊,他们好像没什么恩怨,前些日子不是有传两家要结親吗?”
“难道是结親未成,成了仇?”
他们畏惧裴郅的森寒,无一人敢近前。
罗谙已经稳住心神,皱着眉头,“裴大人一时手滑不要紧,切莫再次失手,否则伤了别人就不好了。”
“罗大人放心,本官一时手滑,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再有下一次,就不是手滑,而是真的见血!
裴郅将剑入鞘,大步继续朝前时,忽然停下来看着那些議论的人,冷声道:“我与罗家从未议过親,我此生唯一议親之人,只有我的夫人。”
他这辈子唯一亲近的,唯一上心的,僅一人而已。
哪怕僅僅是想到那个人,他都会觉得欢喜,恨不得立马见到,迫不及待地与之亲近相拥,甚至是……
裴府的马车急驰而去,留下那些人面面相觑。
马车以比平日里快一倍的速度,停在裴府门前。
周陽看着自家大人像风一样卷进内宅,然后消失在新房之中。
新房内,顧荃正指挥着黄粱和南柯将暗门那邊床铺上的被褥全换成夏季的席毯。
她衣着轻薄,青丝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子,许是还嫌热,手上的团扇摇个不停。如玉的小臉红扑扑的,像极三月的桃花。
裴郅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
他很多年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好似世间的纷纷扰扰皆与自己无关,他可以尽情地做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顧荃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
“这天越发的热了,我想着给你换上凉快的,好让你夜里睡得舒服些。”
经过上午的事,很多东西似乎变得完全不一样。窗户纸已经捅破,纵然彼此都还背负着各自的秘密,却已达成某种共识。
裴郅看着桌上还未收起的账册,眼神如晦。
顧荃过来,拿起账册扬了扬,“裴大哥,我很有钱的,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一句话,冲散裴郅眼中的暗沉。
他当然知道她有钱。
“好,我等着。”
或许有那么一日,她能完全信任他,而他也能无所畏惧地说出自己秘密。
两人正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时,顧家有人来报信。
一听来人说顾稟出事了,顾荃想也没想往外冲。
*
顾府。
顾稟已经被喝过藥,人却未醒来。
李氏搂着他,“扑簌扑簌”地掉眼泪,顾苓懂事地给自己的母亲擦拭着,一旁的顾勉黑着臉,显然是在盛怒之中。
顾老夫人和杜氏顾勤夫妇也在,几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今日顾稟从学堂回府,没过多久就开始吐,一直吐得面无人色,还晕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吃坏了肚子,谁知大夫看过之后却说是中毒。
顾家的男丁不多,二房唯有顾稟这一根独苗,李氏和顾勉夫妇看重自是不用说,顾老夫人对这个小孙子也是尤为的喜爱。
老太太不停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任是谁都能看出她眼神中的凌厉,她盯着跪在地上的书童,一言不发地听着书童一邊哭一边说。
书童名叫顾用,比顾禀大两歲。
一个十歲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可想而知有多害怕,他声音打着颤,口齿倒还算清楚,将自家公子这一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一一道来,不时回想补充,越说越抖得厉害。
“奴才记着二夫人的吩咐,吃的都是家里带去的,三公子也没有吃外面的东西,奴才不知道……不知道三公子怎么就中了毒……”
从他的叙述来看,没有半点异样。
顾老夫人皱着眉,道:“起来吧。”
他不敢起,眼巴巴地看着李氏和顾勉。
顾勉看了他一起,他这才心有余悸地起身,低头弯腰地立在一旁,不时担心地看着被李氏搂着的顾禀。
一室压抑的气氛,让人心情沉重。
顾荃和裴郅赶到时,顾禀突然又吐。
那大夫虽说是城里的名医,却是束手无策,只喃喃着说自己开的明明是解毒的方子,为何毒还未解。
裴郅过去,按在顾禀的脉上,本就冷淡的冷瞧着更淡了几分。
他问守在外面的周阳,“人到了吗?”
众人不明所以时,有个侍卫拉着徐郎中赶到。徐郎中仍旧是不修边幅的窝囊样,纵是隔了有几年,顾勉和李氏夫妇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因是被人拉着跑太急,他喘着气看了顾禀一眼后,没好声地道:“急什么,死不了!”
哪怕再不喜欢他这个人,这句话却是所有人愿意听到的,包括顾勉和李氏。
顾勉对他拱手,“先生,还请给我儿解毒。”
他摸着乱糟糟的胡子,应该是对顾勉的态度还算满意,哼了一声后近前,对着顾禀一番望闻问切后,从一个灰扑扑的陶瓶中倒中一枚藥丸。
“这毒不会立马发作,发作后却是为时已晚。幸好只是沾了一星半点,若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顾禀服下藥后没多久,哇一地声开始大呕。
所有人面色大变时,徐郎中却悠哉哉地喝着茶,压根不理会顾勉对自己的吼叫声,还掏了掏耳朵。
顾荃看了一眼裴郅,见裴郅神色平静,提着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下。
过了一会儿,顾禀像是将胆汁都给吐完了,这才停止。虽是一幅虚弱脱水脸色苍白的模样,但却能开口说话。
徐郎中慢慢地起身,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道:“好了,毒解了,这里没我什么事了,大半夜的折腾我小老儿,我怕是要少活几年。”
又看向裴郅,意味深长地道:“你小子别光着在这些事上使劲,别的地方也要用些心思,免得让人笑话。”
别人听不懂这话,顾荃却
是听懂了。
顾勉一听儿子的毒解了,当下哪里还有什么旧怨,连忙向人道谢。柳婆子按照李氏的吩咐,付了一笔丰厚的诊金。
徐郎中不客气地笑纳,晃晃悠悠地走人。
顾禀刚解毒,什么也吃不下,仅是喝了点水。
他虽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却是个极为老成的性子,一听自己不是闹肚子,而是中了毒,立马强撑着回忆自己都做过什么吃过什么用过什么,与顾用说的一一对上,除了一件事。
顾用给他收拾东西时,他说自己去找夫子,实则是去学堂后面的墙缝中看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猫仔。
那窝猫仔有三只,是附近的流浪猫所生,他因为无比喜欢,爱不释手地摸了有一会儿。
顾荃下意识去看裴郅,裴郅也正好在看她。
不需要她开口,裴郅立马派人去学堂。学堂离顾家不远,周陽很快回来,带回来四只猫,一大三小,但不是活的,而是死的。
众人见状,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那大夫还没走,他验过后断定,这几只猫都是中毒而亡,三只小猫的毛发上被人抹了毒,大猫因给它们舔毛而毒发,猫仔则是喝了大猫中毒之后的乳汁而亡。
在那面墙不远處的草丛中,周阳还发现了小半包没用完的藥粉。经大夫确认,那些药粉就是顾禀所中的毒。
很显然,下药之人就是学堂的人。
“禀儿,除了你,谁还会去看它们?”顾荃问顾禀。“平日里可有人照料它们?”
顾禀摇头,“我没有见别人去过,但应该有其他人去过。”
半大的孩子,正是好奇调皮的时候,学堂也不太大,他能发现那些猫仔,或许其他人也能发现。
因着他每回去都避着人,确实没有碰到别人。
裴郅当机立断,一声命令下去,周阳立马召集人手,分头去将学堂里所有的学生夫子以及打杂人等全部带来。
那些学生陆续被请到顾家,其中杜家来了不少人。
忠平伯和沈氏夫妇,还有杜家庶出的杜三爺与其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杜選。杜選也是学堂的学子,和顾禀还是同窗。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顾勤这才将事情说了一遍,那被毒死的四只猫摆出来时,有的孩子甚至吓哭了。
裴郅将他们分开询问,问到一半时看向杜家人。
杜選躲在自己父母的后面,吓得是瑟瑟发抖。
杜三爺见裴郅看着自己这边,声音都跟着发颤,“裴大人,犬子胆子小,让你见笑了。”
裴郅一个挥手,周阳便走过去,一把从他身后将杜選给拎出来。杜选哇哇大喊,喊的是“救命”和“不是我做的”
“裴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两家可是亲戚……”忠平伯不敢上前阻拦,哪怕他如今好歹也算得上是裴郅的长辈,但在这位声名令人胆寒的晚辈面前,他不仅不敢端长辈的架子,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
裴郅看着被拎到自己面前的杜选,声音极淡,“你是现在说,还是跟我回大理寺说。”
杜选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哭得那叫一个惨烈,“我没有下毒……那些是痒痒粉,我就是想让顾三手痒写不了字……”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
学堂里的那些人震惊之余,全都是劫后余生的模样。而杜家人和杜氏是满脸的不敢相信,杜氏回过神来,上前对着杜选就是一个巴掌。
杜选被打懵了,一时忘了哭。
“你这个孽障,你快说,你哪里弄来这害人的东西!”
杜三夫人想过来,被杜三爷一把拉住了。
此事非同小可,他们再是想护犊子,也得看清情形。
过了一会儿,杜选再次大哭。
“……就是痒痒粉,我听他们说的……”
他哭哭啼啼,好半天才把事情给说完。
昨日他逃课,在街上玩时无意中碰到有个当娘的在骂自己的儿子,说是再偷钱就给儿子的手用药,让儿子天天手痒光顾着挠什么也做不了。
更巧的是,那个当娘的拎着自己儿子走时,袖子里掉出来一包药粉。
“他们明明说是痒痒药……呜呜……”
杜三爷冲过来,抬手也给了他一巴掌,“痒药也不行,你这孩子,看来为父平日是太惯着你了,才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顾家是杜家最大的倚仗,他一个庶子,哪里敢得罪半点。
“爹……顾三不和我玩,我讨厌他。夫子老夸他……总骂我,我就是不服气……”
顾禀性子老成,又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平日里确实不怎么搭理性子顽劣的他。他讨好不成,纠缠也不成,久而久之只有嫉妒。
他呜呜地哭着,那叫一个伤心。
若不是顾着杜氏的面子,顾老夫人必是要将人送官的。
杜氏一脸愧色,“母亲,儿媳有罪。”
又对李氏和顾勉道:“二弟,二弟妹,这孩子实在是不像话,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绝不阻拦。”
这些年她沾着二房的光,分了不少的红利,一则满了自己的腰包,二则顾及了娘家。换而言之,杜家没少跟着受惠。
她的惭愧是真的,想赔罪的心也是真的。
杜三夫人不敢反驳,“扑通”一声跪在李氏和顾勉面前,“亲家二哥,亲家二嫂,千錯万錯都是我们的错,求你们大人有大量,念在选儿还是个孩子,又是被人蒙蔽……我们不求你们原谅,但求你们饶他一命。”
李氏不说话,顾勉紧抿着唇。
即便杜选不知药粉是毒,却有害人之心,这一点已让人不能接受。但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能如何处置呢?
一时之间,除了杜选压制不住的哭嗝声,没有一个人出声。
忠平伯给沈氏使了一个眼色,沈氏试探地开口,“选哥儿这孩子做错了事,我们杜家也不想姑息。若是你们愿意饶他一命的话,我们让人送他出京,此生不得归,你们意下如何?”
杜三夫人闻言,忍不住哭出声来,被沈氏一瞪,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杜三爷一咬牙,对顾老夫人和顾勉李氏夫妇道:“亲家伯娘,亲家二哥,亲家二嫂,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他再回来。”
良久,顾老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
丑时一刻,夜极深。
事终人散,二房仿佛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顾禀太过虚弱,已经睡下。
顾荃看着小脸像是瘦了一圈的他,眼眶都是红的,“娘,我怎么觉得这事,恐怕还是冲着我来的。”
屋子里已没有外人,李氏闻言却是面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裴郅。“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这事就是碰巧,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心里想的是,裴姑爷再是不在意这些事,若是听得多了,难免会觉得麻烦。
顾勉应是也想到了这层,跟着解释,“你娘说的对,这事就是赶巧。这么晚了,你和廷秀别回去了,就留在家中歇一晚吧。”
说完,像是怕裴郅不同意似的,又道:“廷秀,今日真是辛苦你了。你和祜娘快去歇着吧,明日你还要早起上朝。”
裴郅没有反对,“嗯”了一声。
李氏和顾勉将他们送至门外,叮嘱了一番,大意是让他们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多想。
夜色已如黑暗吞噬大地,灯笼照在他们四周,一片静谧之中,他们靠得极近,仿佛是相互依偎。好似那常年在暗
夜中踽踽独行之人,不仅有了引路的灯,还有了相伴的人。
岁安院一切如故,干净整洁地迎接着主人的回归。
掀开内室的珠帘,一室的华美精致映入眼帘,纱帐因风而动,倾泄着流水般的波纹,似是在欢迎主人的投怀送抱。
顾荃有些恍惚,一时忘了自己已经出嫁,如过去累极体虚时那般,随意自在地往床上一趴,且是大开四肢的那种。
裴郅见之,眼底隐有一丝笑意。
他一步步走近,然后坐到床边。
早在他第一次潜入这间闺房时,他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光明正大的进来,而今他不仅能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还能与心心念念的姑娘同处一室。
他欢喜着,又克制着。
顾荃见他如此,心下窃喜着,忙让南柯进来。
南柯将床铺重新布置,换了枕头,加了薄毯后退出去。
一番梳洗后,两人上床时,已是寅时一刻。
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各怀心思,心照而不宣,怀揣着不为人知的默契,期待着第一次同床共枕。
顾荃先上床,乖乖地躺在里面。
裴郅睡在外面,跟着躺好。
立着小金人的沙漏不停地流逝着,提醒着时光的一去不回,也提醒着世人珍惜眼前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物。
夜很静,人心却如山呼海啸。
顾荃必须承认,若是比忍耐力,她压根不是裴郅的对手。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她快速翻身而起,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弯着眉眼道了一声晚安。
裴郅却是没有放过她,一把托住她的头,“祜娘,我说过,这种事应该我主动。”
她的心大乱,一时忘了反应,眼睛睁得大大的。
等到自己被反过来压在身下,男人的气息完全将她包围,攻城掠地般一寸寸不断地侵入时,她才缓缓闭上眼睛。
第62章 第62章主要是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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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柴烈火一相逢,所到之处一片火海,理智快要被焚烧殆尽,情与欲在灰烬中不斷地生根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裴郅停止动作。
一室的静谧中除去男子略沉的呼吸,便是女子的娇喘。
烛火幽幽地照着他们,顧荃的眸子迷离盈水,唇色泛着潋滟的水光,似梦中无数次的缠绵过后的破碎可怜,恨不得让人将命都给她。
裴郅的眼神暗得吓人,其中墨云翻滚铺天盖地,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顧荃全身都在抖,有害怕,有期待,微微地娇颤着,“裴大哥……”
“睡吧。”这两个字,裴郅几乎是在沦陷的边缘挤出来的。
天时与地利皆不对,他还得忍。
顧荃也知道,今晚不合适。
这些年她顽强地活着,努力地养着自己,却也知道內里如网絮的身体一日日在枯竭。若是她不曾有过健康的身体,若是她不曾体会过寻常人的自如,或許她不会这么渴望做个身体正常的人。
她激动着,迫不及待着,慢慢地依偎过去,“裴大哥,我们回去就圆房好不好?”
“你的身体……”
“徐郎中给祖母看病时,我与他恰好遇到,他给我诊过脉,说我已经好了,三年抱俩都可以。”
三年抱俩这几个字,如星火燎原。
裴郅突然忆起多年前的一幕,父親在看书,母親在做绣活,兄长在教他写字。一家人四口各忙各的,却无比的温馨。
若是他和玉人儿也有孩子,且还是两个,那该多好。
“你愿意给我生孩子?”
不是得到他之后,就会弃他而去?
顧荃覺得这话问得有些古怪,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还有压抑的期待。
这人为何会如此?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孩子对她而言还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內。但是她既然拿三年抱俩的话来证明自己身体已好,便不会反口。
“成了親,圆了房,不就有孩子了吗?”
主要是圆房!
光是親个嘴就能有那么多的生命力,她有强烈的预感,说不定一旦他们零距离接触,说不定她就完全好了。
“裴大哥,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我喜欢你,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妻子,我想给你生孩子。”
裴家人口简单,内宅之中也没什么糟心的人和事,她上头只有一个祖婆婆,且十分喜爱她。这人性子虽冷,背地里还有见不得人的小癖好,但胜在长得好看,她好像有点喜欢。若是她真的好了,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日子富足无忧,那么生个孩子应该也不错。
如此想着,她竟隐隐有些心动。
“裴大哥,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会像谁?”
裴郅再不压抑自己的情感,长臂一伸将她搂住,“像谁都好。”
*
翌日。
她醒来时,床上只剩她自己。
枕头上还残留着另一人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闻了又闻,心满意足地抱着,闭着眼睛赖了会床。
南柯进来后见她这般模样,不禁莞尔。“姑爷说了,说姑娘累着了,让我们别吵着姑娘。”
一想到裴郅说出这话时的那张冷臉,南柯就覺得说不出来的别扭。
等到自家姑娘坐到镜前时,她驚奇地道:“姑娘,你今日气色真好。”
镜中美人如花,五官眉眼没有任何的變化,但给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从前是娇弱易碎的美,而今娇美依旧,却因为气色紅润平添几分艳色。
南柯和黄粱一致認为,她是有了爱情的滋润,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但笑不语,摸着自己的臉,一想或許今晚就能得偿所愿,自是激动无比。
一番梳妆过后,她去看望顾禀。
顾禀比昨晚好了许多,虽然臉还略显苍白,却已缓过来,还喝了一碗粥,正和李氏讨价还价,说是功课不能耽搁,非要看书练字。
李氏自是不许,温柔地劝着。
顾苓在一旁哼哼,“你昨天险些連命都没了,学业再重也比过自己的身体,我今天就在这里盯着你,你给我好好歇着!”
打眼看到顾荃进来,像撑腰的到了,抬起下巴,“姐姐来了,方才的话你敢不敢和姐姐说?”
顾荃多余的话没有,就两个字“不行。”
顾禀坐直了些,“我知道了,这次的事真是多亏了姐夫,等我好了,我必亲自上门道谢。”
如此老成的说,听得李氏忍俊不禁,又有几分无奈。
顾荃坐到床边,拿起枕边的书,道:“禀儿,你若实在想看书,让人读给你听便是,切不可自己费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有人比姐姐更知道有个好身体是多么的重要。”
寻常的一句话,听在几人的耳中却是十分的沉重。
李氏瞬间紅了眼眶,别过臉去。
顾苓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姐姐,突然“咦”了一声,“姐姐,你今日瞧比昨晚脸色更好,是不是在家中睡着比在婆家更好?”
李氏还伤感着,突然被这话给压了回去,也去看顾荃的脸。
顾荃没有脸红,面上却自带红气,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气色最好之时。
顾苓和顾禀都以为她身体已经大好,加之休息得当,所以才会如此。唯有李氏知道小两口之前没有圆房且分开睡,昨晚才睡到一起。
等到顾苓留下来给顾禀读书,母女俩一同离开时,当娘的自有私房话对出嫁的女儿说。
“便是先不圆房,也还是莫要分开睡的好。夫妻至亲至疏,若不能夜夜同床共枕,哪里来的感情,你看看我和你爹?这么多年了,他一晚都离不开我,枕头风为何比什么话都有用,正是这个道理。”
顾荃也不害臊,频频点头,“娘,女儿记下了,回去后就和他一起睡。”
李氏嗔了她一眼,喜上眉梢。
“以前娘就盼着这么一天,你身子好了,嫁人生子,日子美满。现在好了,这一天终于让娘等到了。”
顾荃却知道,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哪怕是昨晚上吸收了那么多的生命力,她仍能感覺到身体还有虚空的地方没有被填满。
府中上下像是什么也没變,但她从园子穿行时,却觉得很多东西都變得不一样。
她不再仅仅是顾家的姑娘,这座她生于此,长于此的府邸也不会是她后半生的容身之处,应该也不会是她的归处。
快到晚香居时,碰到顾茵。
顾茵的亲事已定,就是上回说的那个付家的二公子。她绝食抗议失败,連顾勤都不理她,方姨娘哪里还敢再赌,好话歹话地劝她应下亲事。
她脸上无半点待嫁女的喜悦,脸色阴着,眼神沉着,在看到顾荃之后,目光中明显带出嫉妒之色。
“四妹妹瞧着气色不错,想来是嫁人后日子过得顺心。裴妹夫相貌出众,官位不低,还极得陛下看重,虽名声有些吓人,一般人却是高攀不上。”
这话酸话十足,分明是暗指顾荃高攀。
顾荃只觉可笑,冷冷地看着她,“三姐姐这话在顾家说说也就算了,日后嫁了人,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起,否则我这个大理寺的寺卿夫人,恐怕不会给付御史的二儿媳妇
任何面子。”
“你……”她脸色大变,“四妹妹,我们一家子姐妹……”
“在顾家,我们是姐妹。出了顾家,我是裴夫人,你是付夫人。三姐姐若想与我论姐妹之间,那也要看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荃,万没想到顾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四妹妹,这话你敢不敢当着祖母的面说?”
“我有何不敢的!”
顾荃睨着她,眼底一片寒意。
一时之间,她心口发凉,仿佛一记驚雷打在她头顶,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四妹妹根本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哪里是别人口中的胆小乖巧,分明是极其有心机之人。若不然如何能讨得芳宜郡主的欢心,从而嫁进裴府?
“四妹妹,原来我们一直都小看你了。”
“现在看清也不晚。”顾荃声音更淡,“日后三姐姐出了门子,大可以与我斷绝往来,我绝无二话。”
说罢,她径直往前走。
她前脚到晚香居,顾茵后脚跟到。
顾老夫人昨夜里没休息好,瞧着精神气不足,见她们前后脚进来,且顾茵脸色明显有些不对,便知她们之间必有龃龉。
“端娘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日后嫁进付家,付家人可不会惯着你。”
若是搁在从前,顾茵必会争辩,还会控诉老太太偏心。
她看着神色没有任何异样的顾荃,也不知怎么的,出口的话变成了,“祖母所言极是,孫女记下了。”
顾老夫人有些意外,以为她是真的懂事了,难免觉得欣慰,看她的眼神比之前都柔和了许多。“你们姐妹一个个嫁出去,冠了夫姓,就不再只是顾家的姑娘。祖母只盼着你们不要忘了自己姓顾,日后姐妹之间要多往来,万不能生分了。”
她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顾荃。
顾荃应承着顾老夫人,乖巧听话一如从前。
这时杜氏与沈氏过来,身后跟着顾荛。婆媳俩是来探望顾禀的,她们刚去过二房,送去了一些补品等物。
顾老夫人对着沈氏,再没从前的亲热,有些不冷不热。沈氏也知道理亏,百般小心讨好着,不斷地给顾荛使眼氏。
顾荛刚想说什么,便被顾老夫人打断,“你们姐妹几个有些日子没见,不必在这里拘着,自去说说话。”
沈氏的小心思落了空,挤着笑道:“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祜娘瞧着气色比之前更好。你们姐妹定有许多话要说,快去吧。”
说话的同时,还给顾荛使眼色。
顾荛像是心领神会,刚出门就和顾荃走到一起,“四妹妹,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三弟出事,恐怕还是冲着你来的?”
顾荃抬了抬眉眼,“二姐姐想说什么?”
“我就是擔心,你说那人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不知还会連累多少人。幸好三弟没事,否则你该有多自责。”
这话听着像是擔心,但其中的恶意,顾荃心知肚明。
“二姐姐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顾荛叹了一口气,“我说不好,就是觉得那人一日不得手,必定会不善罢甘休。”
“所以我应该去死吗?”顾荃突然语气一变,退后两步,声音带着哭腔,“二姐姐,你放心,我不会連累你的。”
屋子里的几人听到动静,皆是惊了一下。
顾老夫人连忙出来,急问,“怎么回事?”
顾荃眼中满是泪,“祖母,二姐姐说禀儿这次出事,恐怕还是因为我,她怕我还会连累更多的人,连累到她。她已经嫁了人,委实不必跟着我担惊受怕,从今往后,我与二姐姐恩断义绝,日后纵是我有千般磨难,也不会连累到二姐姐。”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
“祜娘,你这是……”
顾老夫人话都没说完,她已指天为誓,“苍天在上,长辈们都在,还请替我做个见证。今日我顾荃与顾荛姐妹情断,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想害我的人都听好了,我和顾荛再无关系!”
说完这些,她已是泪流满面,“祖母,对不起,是孫女不孝,连累了别人。二姐姐害怕也是应当,三姐姐,你若是害怕,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连累你的。”
顾茵心中惊骇,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个四妹妹还真能说到做到!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明白了很多事。没了顾家,她什么都不是。姨娘也看透了,千叮万嘱让她以后要和出嫁的大姐四妹妹交好。
方才她是一时没忍住,眼下后悔不已,赶紧表态,“我……我没有……我不怕。”
沈氏回过神来,推了顾荛一把,“你还快向祜娘道谢,你哪有怕被她连累,你就是担心她……”
这不是姐妹之间断亲,这是他们沈家和裴家断亲!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顾荛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看着顾荃,仿佛从来不認识一般。
“四妹妹……”
“杜少夫人,以后请叫我裴夫人。杜少夫人放心,我以后不会去杜家,还望杜少夫人明哲保身,莫要踏入我裴府半步。”
“哪能这样啊。”杜氏都急了,如此一来,那裴家和杜家岂不成了陌路?“祜娘,你小题大做了。巧娘,你还快向你四妹妹赔不是。”
“大伯娘,我没有小题大做。杜少夫人话都这么说了,我若是还不放手,日后她万一有个什么事,我岂不成了罪人。”
顾老夫人两眼发黑,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个巧娘……
她无比失望地看着顾荛,“巧娘,顾家对你仁至义尽,我!这个老婆子更是对你问心无愧。你四妹妹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不知怜悯她,反而这么容不下她。既然如此,以后顾家你也别回了。”
又对沈氏道:“亲家嫂子,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沈氏气得想骂娘,什么叫交给她,她也不想要啊!
杜氏都急眼了,“母亲,这……传出去不好听。”
“她自己做得出来,说的出来,我们再是给她遮脸面,又有什么用。我乏了,你们散了吧。”说完示意顾荃扶自己回屋。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来之前她千叮咛万叮嘱,让顾荛帮着说好话,谁知这个儿媳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竟然还跟着添乱。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顾荛,扔下一句“我也不管了”的话,甩着袖子走人。
杜氏见状,跟了过去。
顾荛面白如纸,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顾茵看着这样的她,莫名生出几分庆幸,“二姐姐,从前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愚蠢。”
所有人都走了,全都抛弃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摇摇晃晃地去追沈氏。
半开的雕花窗扇后,顾老夫人一直看着她跑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巧娘,被她那生母给养歪了。”
顾荃站在她身后,脸上还有泪痕,“那人藏在暗处,处心积虑害我,手段之离奇让人防不胜防,二姐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怕做恶人,只要二姐姐能心安,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转过身来,抚摸着顾荃的发,目光爱怜,“祜娘,真是苦了你了。”
这孩子主动与姐妹断亲,传出去必会招来非议。
顾荃一点也不觉得苦,从刘姨娘想到她命的那一刻起,她就恶心自己还要和顾荛称姐道妹。今日时机正好,从此不用再虚情假意地表演什么姐妹情深。
至于杜家,以前她也
没去过。
对于她的决定,李氏表示大力支持。
“那刘氏害你的时候,我就恨不得这么做。世人常说稚子无辜,可巧娘不是小孩子,我不信她一点也不知情。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骨子里也是个黑心烂肝的!”
如此无条件的爱与支持,让她动容。
若是有可能,她真想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但眼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所以面对李氏的再次留宿,她撒着娇拒绝,甚至连饭都不在家里吃。
李氏口中说着“女大不中留”的话,却是赶紧吩咐下人把家里的好东西给她装车带走。
打铁还得趁热,感情也需要培养。她让人把东西先送回裴府,自己则去大理寺找裴郅下馆子。
马车停在大理寺外面,她没有下马车,而是让南柯前去传话。
外面的守卫都认识南柯,赶紧进去通禀。
门口那面摊的老汉也往里面走,半道上碰到孙有道,神秘兮兮地道:“孙大人,有人居然给裴大人留了一封信。”
说着,他把信拿了出来。
信用火漆封了口,外面写着裴大人亲启几个字,字看着不像是写出来的,而是像是印上去的。
孙有道想了想,说:“你自己把信交给裴大人吧。”
老汉“诶诶”地应着,跟着他去见裴郅。
那守卫已提前一步,将话传给了裴郅,裴郅一听顾荃在外面等他,面上虽然不显,仍旧是清冷的模样,内心已是火山预热,炙热翻滚不停。
他换上常服,刚准备出门时,孙有道领了老汉过来。
老汉把信呈上,道:“这信搁在狗子身下,小人不知道是谁放的,也不知是何时放的。裴大人,您看……”
裴郅一看信上的字,将信接过,“这事不要同旁人说起。”
老汉“诶诶”地应着,告退出去。
他一走,裴郅就把门关上。
隔绝了光线的室内,猛地变暗,暗暗幽幽笼罩着在人的周围,似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浮动。再是出尘不凡的面容,也在这幽暗中蒙上阴晦之色。
裴郅用匕首将信封割开,确认无毒后再把里面的纸取出来,只看了一眼,那阴晦之色便层层堆聚,似黑云压城。
信上写着:尊夫人所图,非君之官运,而是寿元。
第63章 第63章裴大哥,我在家里等你。……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亮起火光。
火光映在他的瞳仁中,跳跃着欢呼着,然后慢慢地熄灭。将那信一点点地吞噬,最后化成灰烬,与他眸底的幽暗一同沉没在深淵。
他打开门时,天光涌了进来,照进他的眼睛里,却照不进那深处的暗淵。
过二堂,大堂,再到前院,那镇守的獬豸铜像与明公正气的匾额送他出大理寺。他身上的官服森严沉重,昭示着执法的公正。
顧荃半掀着车帘,看着他朝自己走来。那步履的坚定,气质的凛然,神情的淡漠,以及五官的俊美,完美地综合在一起,讓人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好看。
单是冲着这副皮囊,顧荃觉得自己半点也不吃亏。
离得再近些,两人的眼神交缠在一起,似昨晚的旖旎。目光微动之时,仿佛在是回味那唇齿相依的滋味,以及那交颈而卧的亲近。
他到了跟前,却没有上馬车,而是向顧荃伸手,“要不要尝尝大理寺门前的昭雪面?”
所谓昭雪面,其实就是清湯素面,清透的湯底,上等的白面,洒着碧绿的葱花,清清白白地冒着热气。
天下有冤屈者,无不盼望昭雪,这碗面倒是應景。
面摊的老汉恭恭敬敬将面端来后,道:“裴大人,裴夫人,若是咸了淡了,知会一声,小人给你们加汤加盐。”
裴郅点头,示意他去忙。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自然,好像一条腿有点跛,手上的工夫倒是还算利索。
一棚一案一锅三桌,这面棚子不大,从过往行人的数量来看,生意應该也不是太好。有趣的是,客人吃着面,那趴在一旁的狗子却在吃肉。
顧荃打量一番后,弯着眉眼,道:“这面摊子能开在你们大理寺,想必味道應是极好。”
她一挑面,才吃了一口,便想收回说出去的话。
面是好面,汤是好汤,就是太咸了。
而裴郅却仿佛吃不出来,如常地吃着。
“二十五年前,城西有一家六口被杀,唯有家里的男人侥幸活命。最后凶手落网,却是被那家人收留的流民。据流民供述,他家乡受灾,妻子病亡,儿女饿死的饿死,被卖的被卖。他见那一家六口日日有肉有面,和美安乐,觉得十分碍眼,便起了杀心。”
顾荃初时还有些莫名,尔后明白过来,下意识看向那老汉。
老汉不停地给狗子喂肉,满眼的慈祥,“这肉啊,喂了狗也不能给人,不能给人。”
“男人伤了脾脏,腿也断了,干不了重活,一心寻死。当时审案的大理寺寺卿可怜他,便讓他在大理寺门前支了个面摊糊口。我师父说世间惨案冤案,或是蓄谋已久,或是临时起意,究其根源皆有迹可循。”
裴郅说完,继续吃面。
爱也好,恨也罢,终究没有无缘无故。
那藏在暗处的人心思诡谲自是不用说,但所说之事都有几分可信。这玉人儿纵使要的不是他的寿元,或许也与此有关。
“你师父是谁?”顾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问:“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师父就是前大理寺寺卿馮怀信。”
姓馮的官员朝中也有,但顾荃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二十前年死在艽关道的冯御史是他什么人?”
“是他的独子。”
裴郅望向身后的大理寺,神色间隐有一丝波动,“当年陛下登基不过五年,海内并不太平,尤其是西南一带。小冯大人年轻有为,正直果敢,实乃巡西最好的人选。而举荐他的人,是我父亲。”
顾荃驚讶着,很快理清其中的厉害关系。
“你当年入大理寺,是想查你师父?”
裴郅对她的聪慧丝毫不意外,点头道:“这是其中原因之一。”
一是查人,二是查明真相。
她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无论是冯家的案子,还是裴家的案子,时至今日都没有被破,而做为与这两桩大案都有瓜葛的人,他想必心里比谁都要难受,比谁都要着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再心机深沉的恶人,终会有露出馬脚的那一天,你肯定会查明真相,还已故之人一个公道真相。”
好比那藏头露尾害她的人,迟早有一天,她会把那人找出来。
面实在是有点咸,她却硬是吃完了。
那老汉见他们碗已空,笑眯了眼。
午后的太阳如火,烈日当空大放异彩,宣扬着热情与温暖,看尽世人的生老病死,或是悲欢离合。
两人在馬车前告别,裴郅将她严实地挡着,避免旁人有意无意的好奇。
她娇声软语地说自己等会去看鋪子,鲁昌公主跟她说的几处鋪子之一,离得不算遠。
“我看完鋪子就回去,你也早点回家。”
这是叮嘱,也是期盼。
她有自己的算盘,也有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思,等到馬车开动后,还不忘掀开帘子勾人,“裴大哥,我在家里等你。”
马车遠去,她看不清裴郅的臉,自然也看不清裴郅眼底的暗色翻涌,如潜龙欲出深渊,也似明月隐入云层。
*
鲁昌公主的这处鋪子地段极好,从铺面看不算大,但胜在布局合理。且左右两邊都有酒楼,若是用来卖饮子,应该十分合适。
她站在路邊上,观察着来往行人,估量着如果将生意开在这里,大抵的流量会有多少。
为怕引人注意,她戴着帷帽,隔着一层别人看不真切的纱,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盯着所有过路的人看。
富商百姓,公子小姐,老妪孩童,还真是人间万般面孔。
孩童一出门,大多是欢喜的,撒着欢儿的跑着,往前挤着,完全不管身后大人的喝斥声。他们转着绕着,从这家铺子出,再进那家铺子。
也不知谁家的孩子,竟然绕着顾荃和黃粱跑,像是为了躲什么人,躲在顾荃身后的同时,紧紧揪着她的衣裙不放。
黃粱将人拉开,道:“你躲到我身后来。”
那孩子闻言,却产甩开黃粱的手,一下子跑远。
“难道奴婢长的很吓人?”黃粱摸着自己的臉,有些郁闷。低头一看自家姑娘的裙摆,没好气地道:“什么孩子?也不知先前玩了什么,竟然把姑娘的裙子都弄脏了。”
顾荃将裙摆一提,看到那块污渍,像是糊了一坨糖浆,还有一股子花香味。
她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对黄粱道:“把匕首递给我!”
黄粱不明所以,从袖子里将匕首取出来,递到她手上。她提着那被糊了污渍的地方,匕首一划割下来,立马扔出去老远。
这时一只陶罐从旁边铺子的二楼掉下来,破碎的当口飞出来一群马蜂,如蚂蟥见血般围着那块糊着糖浆的布。
行人尖叫着,避得老远。
铺子里的人应是听到动静,一时跑出来好些人。
黄粱倒吸一口凉气,刚准备冲出去就被顾荃给拉住了,“别追了,人早就跑出来了,小心有诈。”
万一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这一追反而中计。
“姑娘,是不是那个人……”
话还没有说话,只见一匹发狂的马横冲直撞着,一时驚呼声四起。
如果此时有人正驚慌失措地躲避着追着自己跑的马蜂,极大可能被马给撞上,必定非死即重伤。这一出出,一环环,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黄粱拉着她,躲进铺子里,惊魂未定地道:“姑娘,肯定是那个人!”
顾荃当然知道,除了那个人想害她的人,不可能会有别人。如此张狂地想置她于死地,可见有多等不急。
那马发疯似的乱跑,有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跃到马上,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马给制服。
“是关大人!”有人惊呼。
关云風将马制服后,看到了铺子里面的黄粱,自然也认出了戴着帷帽的顾荃,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礼尚往来,顾荃与他见了礼。
“多亏关大人,否则那马怕是会伤到人。”
关云風皱着眉,“这马不会无缘无故发狂,定然是受了惊吓。”
顾荃觉得挺巧的,他们两次见面都与发疯的马有关,且也有蜂有关。上一次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一次应该也是一样。
“关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顾四姑娘,有何事要求关某?”关云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却莫名有些高兴。
顾荃看着那还倒在地上的马,似乎没有主人来认领,道:“我想请关大人帮我查一查这马的主人是谁,因为我觉得那人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接着她把事情说了一遍后,又说:“许是我多疑,但事情太过凑巧。小心驶得万年船,还请关大人帮忙查清。若是大人觉得不合适,还请大人将那马交给我,我自己去查。”
关云风俊朗的面庞蒙着一层疑虑,“若真是有人想害人,关某绝对不会姑息。顾四姑娘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查。”
他招来一个属下,吩咐下去。
顾荃向他道了谢,正准备走人时,铺子的二楼款款下来一人。
“关大人,可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隔着帷帽的纱,顾荃可以极为放肆地打量着来人。女儿家的心思藏不住,哪怕再是装作端庄矜持的模样,那看向关云风时,眼神中的情意也会长出丝来。
来人是花长乐,显然没有认出戴着帷帽的她。
她将帷帽一揭,“花小姐。”
花长乐明显一惊,尔后一喜,“裴夫人,怎么是你?”
她上前来,打量着顾荃,“方才我在二楼瞧着,好像下面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你也在。”
顾荃心有余悸地道:“花小姐刚刚幸好没出来,也不知是什么人,从楼上扔了一只罐子下去,那罐子里全是马蜂,后又有一匹发狂的马跑出来,着实是有些吓人。”
“这又是马蜂,又是惊马的,实在是吓人,好在你没事。”花长乐也跟着心有余悸,转头对关云风道:“关大人,这事非同小可,你可一定要好好查清楚。”
关云风应下,这才告辞离开。
花长乐邀请顾荃上楼喝茶,“今日赶巧遇上,正好我婉妹妹也在。我跟你提过她,她与你有几分像,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大姑娘。”楼上匆匆跑下来一个婆子,神情焦急,“婉姑娘受了惊吓,心疾又犯了。”
“裴夫人,对不住,我们改日再约。”
说着,她立马往楼上跑。
楼上的雅室内,有一位长相清秀,面色略显苍白,看上去有些娇弱的少女捂着心口,靠在身后的丫环身上。
丫环都快哭了,“姑娘,你别硬撑着了,还是去看大夫吧。”
少女摆手,“不碍事的,我缓一缓就好。”
花长乐推门进来,一脸焦急地上前,“都怪我不好,你说外面人多,让我别出去,我非不听。我不应该只想着去见关大人,而留你一人在这里。”
“我知道姐姐的心思,比谁都盼着姐姐能得偿所愿,姐姐难得遇到关大人,怎么能错过机会。都怪我身子不争气,若不然我就陪你去。”
“你别说话,好好歇着,若是觉得不对我们就去找大夫。”
少女对她露出虚弱的笑,“姐姐,你别担心,我去窗户那透透气,等会就好。”
半开的窗户,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街上。马蜂和马都已被人清理,人群也渐渐散去。裴府的马车就从铺子前过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一刻钟后,花长乐和少女出了铺子,上了花家的马车。
二楼另一间雅室的窗户也半开着,顾荃就站在窗边。她看着花家的马车远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你怀疑花小姐?”黄粱问她。
她不答反问,“你觉不觉得花小姐身边那个人有点眼熟?”
黄粱想了想,摇头。
“四年前,大雪天,落仙桥。”
“哦!是她!”黄粱一拍自己的脑门,“对,对,对,奴婢想起了,还真是那个姑娘。”
四年前冬日的大雪天,她陪顾荃出门,看到有位姑娘晕倒在落仙桥下。
顾荃让她救人,那姑娘悠悠转醒后好半天都不言不语,等缓过来后拒绝她们的帮助,说是自己能回去。
当时那姑娘的样子实在是糟糕,衣衫单薄,身上还带着伤,看着像是好些天没吃什么东西,走两步就要倒。
顾荃不放心,让她跟着。
她跟着那姑娘一直走,一直走,还纳闷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竟然从城南走到城北,像是忘记家在哪里一般。后来那姑娘再次晕倒,倒在景国公府的门口,被景国公府的下人抬了进去。
“听说花夫人有位义女,莫非就是她?她倒是好造化。”
确实是好造化。
顾荃望向天际,目光极冷。
良久,道:“让陈九来见我。”
第64章 第64章融为一体。
*
半个时辰后,陈九来了。
他一路来时,已经听说了之前驚馬的事,等进门后,见平日里最为随意的黄粱臉色凝重,心里便有了数。
南柯性子稳,一般不怎么挂臉。倒是黄粱心思浅些,一有什么事就显现在臉上。这般凝重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事情不简单。
顧荃示意他坐下,黄粱便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中,他正襟危坐。
“姑娘,你可有受驚?”
顧荃摇头,“这些年你在城中探查消息,对景国公府的事知道多少?”
一听她问起景国公府,陈九虽有些纳闷,却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来。流于表面的那些,诸如景氏夫妇夫妻恩爱,四子各有所长,且兄友弟恭,还有花长乐身为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之类的事,无需过多赘述。
“听说花家近日正在给花小姐议親,昨日解夫人还去过花府。”
花长乐险些当街被拐,裴郅说或许与解皇后欲给太子择妃有关。她想的是,花家可能不想卷入争斗,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盯上,所以才会议親。
那么解夫人去花府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解永?
当然,这些暂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问起那义女,“花家的那个义女,你可有听说过一些她的事?”
那个义女的事,陈九还真知道。
那义女姓方,名婉。
方婉原本唐婉,因生父早亡,随母嫁入方家后改姓方。方家是小富之家,家境尚可,她还得以读书识字。
四年前,她母親去世,继父再娶填房,自是容不下她这个前头继室留下来的女儿,便生出一个主意,欲将她早些嫁出去,给她选了一个殷实的商户。
那商户年过近百,膝下連孙子都有好几个,她不仅一嫁过就是便宜后娘,还是便宜的后祖母,哪里能愿意。
然而无论她怎么闹,怎么求,无奈继父不是生父,她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方家人。那填房枕头風一吹,继父直接放下狠话,要么以方家女的身份嫁人,要么滚出方家。
那日顧荃遇到她时,她已赌气跑出方家,所以才会是那般衣裳单薄几日没吃东西的可怜狼狈模样。
“她很少出门,听说平日里就幫着花小姐侍候那些猫。”陈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曾听人说过,好像她能被留在花家,就是因为花小姐的缘故,说是花小姐当年一看到她就很喜欢她,求花国公和花夫人将她留下。”
这些年她确实很少出门,若不然一个国公府的义女,少不得会随花长乐参加一些雅集宴会,顧荃便是没有机会见到她,也應該对她有所耳闻,而不是仅知道花家有这么个人,京中却没有多少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你派人盯着她,还有花小姐,有什么事馬上告诉我。”
陈九應下,表情郑重,“我和小十一轮着盯她们。”
“你和小十一不行,另外让人去,最好是生面孔。”她递了一个眼色给黄粱,黄粱立馬取出一张银票递过来。
她把银票给陈九,“不要怕花银子,多派几个人,她们身边的丫环婆子出门,也给我让人盯着。”
陈九很是不解,毕竟若论跟踪盯人这一块,他自为自己最佳,其次是弟弟十一。但他无条件遵从顾荃的命令,顾荃说不用他们,让他派生人,他就派生人。
事情交待完,顾荃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问起他和龚氏的事,“铺子的事也快忙完了,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听她的。”
黄粱没忍住,笑出声来。
“听娘子的话会发达,你这样很好。”顾荃给了他肯定。
他越发的羞赧,脸都红了。
等到出了茶楼,外面的熱气一加成,連脖子都跟着红起来。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后,才混入人群中。
一路看似低着头,实则前后相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眼看到一人一馬过去,更是将头低下去些。
恭敬而畏惧的同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也不知裴大人会不会听姑娘的话?
裴郅打马身边过,目光沉沉地从他身上掠过。
*
茶楼前,顾家的马车已经调转回来。
顾荃正准备上车时,像有心灵感应般,下意识朝远处看去。待看那一人一马朝这边而来时,不自觉彎了眉眼。
马更近了,人也更清楚了。
那清冷的气质可凌青雲,出尘的容貌堪比日月,骄阳之下马烈人绝,如画中公子跃然人间,让人恍然若梦。
裴郅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将顾荃仔细打量后,眼底的霜寒之色淡了些。
顾荃方才太过驚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地问,“裴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这里出了一些事。”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一直派人跟着。也是他太过谨慎,只命人远远地跟着,却没想到那躲在暗处的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出手。
一听到消息后,連官服都来不及换,立马策马奔来。
顾荃感叹他消息灵通的同时,将事情说了一遍。
“我觉得那人可能等不及了。”
可能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也可能是引起他们的警觉,那个人明显乱了方寸,若不然也不会着急出手。
“但是她手段虽不少,却应該不太敢与我正面对上。裴大哥,我已和关大人说好了,让他幫我查那马的主人是谁。”
裴郅垂了一下眸子,遮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幽冷。
等抬眼时,已是一片静湖春水。
“我等会去找他。”
顾荃正有此意,毕竟她不太好去找关雲風询问进展,而裴郅最为合适不过。
裴郅看向不知何时赶来的周阳,道:“以后让他跟着你。”
“好。”
顾荃爽快地接受,眉眼彎弯,眸如盈水,仿佛弯月之中掬着一汪清泉,潋滟含光无垢无秽,澈可见底堪比明镜。
她没有说自己对花长乐和那个义妹的怀疑,也没有提及她派人去查的事。倒不是她有意隐瞒,而是她还没想到怎么说。
难道她要告诉裴郅,自己怀疑有重生者?
重生这样的事,太过离奇诡异,常人很难相信。而她不是怕裴郅不信,反倒是怕对方相信之后开始怀疑,怀疑她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人,是如何想到这点的?
当务之急,先保住小命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分开之时,她不忘叮嘱裴郅,“裴大哥,那人急了,恐怕会不择手段,你也要当心些。”
裴郅点头。
他目送着马车远去,眼神渐渐幽深。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手底下有不少人,除了身边的武婢,还有帮着探查消息的人,以及一群走商。
方才那个叫陈九的,就是帮着她打探京中消息的人。她将人叫来,要么是不信关雲風,让自己的人也跟着去查,要么就是还有其他事需要有人去打听。
而她,从未和他提起过,所以她口口声声说他是最为重要的人之一,却并不信任他。
日头很晒,他心底却下了一场雪。
漫天的大雪中,他在等,等到她完完全全相信他的那一天。
*
金吾衛所。
那被抬回来的马已气绝身亡,仵作剖开马膛验过之后,说是这马服用过寒石散,所以才会当街发疯发狂。
寒石散三字一出,关雲風就皱起眉来。
前朝之所以灭亡,与这东西脱不了干系。而大荣开国以来,虽未明令禁止,却为天家所忌,朝中众臣皆知避讳。但市井坊间,仍有不少人痴迷此物。
他正思忖时,两名金吾衛带着一人回来。
“我告诉你们,我是一甲头名,陛上钦点的状元郎,尔等休得放肆!”那人面色潮红,眼神涣散,精神却是异常的亢奋,“爹,孩儿不负所望,终于如您所愿,光耀了我秦家门楣。琼林宴赐席,打马御街前……哈哈……你们这些人,还不快放开本公子!”
一看这人的模样,应该也服用了不少的五石散。
“秦公子,你可认得我是谁?”关云风问道。
那人正是秦嘉。
秦嘉眯着眼,看了半天,放声大笑,“原来是你啊,关玄山。你算个什么东西!等我入了朝,陛下必定重用于我,你个成日里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给我提鞋都不配!”
关云风冷笑一声,“看来真是神智不清,来人哪,给我把他泼醒!”
一声命令下去,即有人提来放了冰块的水,一股脑倒在秦嘉身上。
秦嘉受了冷,恢复了一半的神智,一看地上的死马,惊呼连连,“我的马,它……它怎么死了?”
关云风坐在凳子上,睨着他,“这马服用寒石散过量,疯癫而亡。”
“……不可能,我没有……我没有喂过它……不,我哪有那样的东西。关大人,肯定是有想害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这马冲上街,险些伤了人,你可知罪?”
依大荣律例,当街纵马者,杖十。若伤人者,杖三十,若致人死者,杖五十,并流放千里。
秦嘉一下子就吓醒了,“我没有纵马,这马自己乱吃东西,不关我的事啊。关大人,我们秦家与你们关家一
向有往来,我表妹与你……”
“住口!”关云风打断他,俊朗的脸上隐有怒色。
他说的表妹是齐国公府的嫡女,前些日子齐国公夫人宁氏托人探过口风,关夫人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也有些意向。
但关云风不愿意。
他见过那位陆家大姑娘,深以为性子骄纵,且愚不可及。若他真要成亲,那么他的夫人应该是……
没由来的,他脑海中浮现一张娇色的脸。
“来人哪,去请大夫。”
“关大人,我说错话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的马都死了,它也没伤着人,我赔银子,我赔银子,成吗?”秦嘉汗都吓出来了,心里把关云风骂得半死。
听母亲说,舅舅家的表妹和这小子正在议亲,他还想着套个近乎,让这小子网开一面,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翻脸不认人。
他一拉住那要出请大夫的金吾卫,僵持之时,裴郅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关云风见之,扯了扯嘴角。
秦嘉敢在关云风面前跳几下,但在裴郅的冰冷的目光之下,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由着那大夫给自己诊了脉,听到对方亲口说他服用过寒石散。
他没有办法说自己没有寒石散的话,只能大喊冤枉,说自己没有给马喂过。
十杖打完,他快去了半条命。
关云风命人将他和马送回秦嘉,向秦家说明情况。
自始自终,裴郅都冷眼旁观着。
上回切磋之后,关云风已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正是因为清楚明白,关云风才觉得无比的郁闷。
“裴大人怎么来了?”
“路过。”
“那还真是巧,本官也是没想到,裴大人出门还带着大夫,莫不是身体有疾?”关云风咧了咧嘴,白牙森森然,还挑了挑眉。
“本官的夫人身子弱,闲来无事时,便想着多和大夫学学,以备不时之需。”裴郅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一旁的金吾卫们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个人真的是大理寺那位慎独不近人情的裴寺卿?
有些事说不出来,可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且甚是微妙。
比如说关云风,他愣是从裴郅的话中听出两层意思,一层是炫耀,另一层是警告。他心里堵得难受,说不出来的闷得慌。
“顾四姑娘今日确实受了惊吓,有人似乎故意想害她。她嫁给了你,你所做的一切便与她有关,日后还不知有多少担惊受怕的事等着她。”
言之下意,是裴郅这个当丈夫的,连累了身为妻子的顾荃。
裴郅也不反驳他,顺着他的话道:“关大人所言极是,日后本官定当好好保护她。”
他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是心口堵得厉害。
两人你来我往的,听起来客客气气,气氛却是有些不太寻常。有机灵点的,隐约觉察出他们之间的火药味。等到裴郅离开后,小声地和同伴嘀咕,“你说大人若是对上裴大人,谁更胜一筹?”
关云风耳尖,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
论武力他比不裴郅,论姻缘,他只有羡慕的份。
若是他早些归京,有些事会不会不一样?
*
顾荃回到裴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芳宜郡主请安。
屋子里已经放了冰,一进去便感觉到丝丝的凉意。凉意并不浓烈,只因冰搁得不多,摆放在屋中四个角落里的冰鉴唯有一处用上。
芳宜郡主怕熱,哪怕搁了冰,胡嬷嬷手上的扇子却未停。
主仆二人见顾荃掀帘而入,齐齐望过来。
“祜娘回来了。”
“二夫人回来了。”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听得顾荃心头莫名不是滋味,仿佛她们是被留下来的空巢老人,望眼欲穿地盼着儿孙们归来。
她近到跟前,接过胡嬷嬷手中的团扇,替芳宜郡主扇起风来。一边扇一边说起家里的事,听得芳宜郡主频频皱眉。
“这人心思不正,必须尽快找出来!”
等听到她说起和顾荛断绝关系一事,老太太心疼不已,直言,“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与顾荛断亲,她半点为难都没有。
“孙媳不为难,就是害怕连累你们。”
“傻孩子,我们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别人要害我们,我们还得帮着助纣为虐不成?你放心,无论何时,祖母都站在你这边。”
顾荃因为这话,红了眼眶。
这辈子她何其有幸!
她因为街上的那一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芳宜郡主以为她是累着了,体贴地让她回去歇息。
天气确实热了许多,大开的雕花窗,送来带着燥意的风。南柯问她要不要用冰盆,她想了想还是过几日再说。
歪在床上看了会书,不知不觉有了困意,等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层层递进,一点点地沦为黑夜。
她睡出了一身的汗,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绣着梅竹的丝绸屏风围挡着,热气与花香氤氲着,她被笼罩其中。闭上眼睛靠着浴桶,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水蒸气持续包围着她,她口渐干。
“水。”她对守在外面的南柯道。
一杯温度刚好的茶从背后递到她嘴边,她就着去喝时,用手扶了一下,顷刻间汇入体内的生命力让她为之一颤。
是裴郅!
她不动声色将茶喝了一半,送茶的人退出去后才缓缓从水中起来,被热气熏蒸过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亮,心里想着这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成与败,便在今晚。
思及此,她光着脚绕过屏风。
裴郅背着手站在窗前,夜色与屋内的烛火相互碰撞着,好比是黑与白的较量。他听到动静慢慢转身,眼底的暗与外面的黑相得益彰。
他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人,通体的冰肌玉骨,仅着薄如纱的亵裤与一件巴掌大的小衣。那小衣嫩翠欲滴,细细地带子像勾魂的锁链。
顾荃心跳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献祭。那光着的脚被地板衬得更为白嫩,脚趾小巧玲珑,指甲透着粉,分外的惹人爱怜。
她没有说话,裴郅也没有开口。
男人放肆地看着她,从上到下,每根脚趾都没有放过。那眼中的幽火,像是从深渊而起,窜着黑蓝的光,神秘而危险,让人害怕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想靠近。
他们心有灵犀地怀揣着各自隐蔽的心思,迎接着即将发生的事,极有默契地等待着,彼此心照不宣着。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人立马已被凌空抱起。
珠帘垂,红帐落,鸳鸯戏水荡情波。
或许是明月侵染着春风,也或许是急雨拍打着娇花,他们不分彼此地纠缠着,真正融为一体时,裴郅几乎快被焚烧殆尽的理智告诉自己,莫说是区区寿元,便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
而顾荃在那一刻,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与欢愉,还有极其汹涌的生命力,像天崩地裂,也像是山呼海啸。
她一时承受不住这强劲到宛如重生的灭顶力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65章 第65章这哪里是圆房,分明是吃……
须臾之间,她陷入一片混沌中。
四周全是荒山野岭,放眼望去一片枯芜,草色干黃,樹木仅剩光秃秃的枝干,无叶无花亦无果。
她仿佛能闻到沉重的死气,如同自己曾经败絮其中的身体,没有一点生机。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自己也是一棵樹。树皮几乎透明,可见空芯的內里。
远处似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近如浓墨般的绿,所到之处顿时草长树生,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着,瞬间就到了她跟前。
猛烈如巨浪的生命力席卷着她,她被迫承受着,如树的身体在一点点地修复,重新焕发出无与伦比的生机。
她感受着被重塑后的身体,不由得喜极而泣,泪水从眼角滑落。
裴郅抱着她,两指搭她颈间,情欲还未褪去的眉宇间,微微地蹙起。见她忽然流泪,心间顿时一揪,同时暗自恼悔。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急切伤了她?
“祜娘。”
她悠悠地转醒,一时有些茫然。
“裴大哥……”
裴郅目光暗得吓人,声线也是又低又沉,“是我不好,我没控制好分寸。”
顧荃清醒过来,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是没出息,心心念念要搞个大的,真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不争气地晕了过去,但她好开心。
从今往后,她是不是就能做个正常人了?
“咕咕”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连她自己都覺得破坏气氛。
裴郅立馬披衣下床,说去给她弄吃的。
她包裹着薄被,欣赏着美男穿衣,纵使是背着她,那样的修长劲瘦仍然讓人脸红心跳,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更是心悸得厉害。
而裴郅,明明知道她在看自己,却没有转身。
或许是害羞?
她想。
她却是不知道,裴郅不是害羞,而是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压制不住自己的欲。哪怕明知她在看自己,也只能死死忍着不回头。
他出去时,南柯和黃粱一个比一个头低得厉害,两人皆是不敢抬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他出了院子,她们才急忙到內室来侍候。
一看自家姑娘容光焕发的模样,黄粱眼睛都直了,“姑娘,你……你怎么这样?”
顧荃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她怎么样了?
很快她想到什么,包着被子就到了镜前。镜子里照出的一张春水芙蓉面,像是饱食甘露,盛放而娇媚。
莫说是旁人,便是她自己都覺得惊艳。
这哪里是圆房,分明是吃了唐僧肉!
“难怪我听夫人说男人的情爱,于女子而言是大补。”黄粱喃喃着,一不小心就泄漏了李氏的保养之道。
顧荃想的却是,裴郅对她而言可不仅仅是大补,而是能续命的极品良药。
“恭喜姑娘。”南柯看到床单上的落红,真心替自家姑娘开心。
黄粱也跟着高兴,红着脸去收拾床铺,该更换的更换。而南柯则服侍顧荃擦身换衣,只看了一眼,脸就红的快要滴血。
顾荃低头看去,也跟着脸一红。白璧般的肌肤上,满是令人不敢直视的痕迹,昭示着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近半个时辰后,裴郅端来一碗面。
南柯和黄粱立馬有眼色地退到外面,将內室的一方天地留给他们。
一清二白的汤面,讓顾荃不由自主想到大理寺门前的那个昭雪面,她下意识问,“这面不会是你亲自做的吧?”
“你尝尝。”裴郅没有回答,扶她坐下。
她惊讶起来,“还真是你做的。”
“我娘不擅女红,亦不擅厨艺,但唯有一道汤面还算拿得出手,每逢祖母父亲兄长和我生辰时,必会亲自下厨。”
裴郅说着,给她递筷子。
她只尝了一口,便是由衷的赞叹,“好吃。”
面条筋道,面汤极鲜,且咸淡合适。
裴郅眼神幽深,却不见往日里的森寒,尽是柔和之色。
不知多少个夜晚,他以回忆为支撑,一遍遍地做着面,仿佛能做出母亲的味道,便能慰藉自己空荡荡的心。
那些孤寂的,无人知的时光中,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从揉面醒面到扯面,煮汤下面,再到獨自吃完,空缺的心始终填不满。
而就在今晚,他在做面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无比的充实。他看着吃面的人,这种充实的感覺化成心安。
“若是不够,我再去给你盛。”
“够了。”
顾荃心说,真的是够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是满的,胃也是满的。
静寂的夜,烛火都显得格外的懂事,照着他们的脸庞,似明月如镜,映出画中人,一个是佛子垂眸,另一个是神女含笑。
裴郅睨了一眼已焕然一新的床铺,起身到了顾荃面前。
顾荃仰着脸,凝望着他。
仿佛是一眼万年,百年之约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无端讓人有了贪念,恨不得生生世世直到海枯石烂。
他俯低身体,气息渐近,然后将人抱起。
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顾荃第一次感觉到不舒服。不再是温暖的充盈,而是多余的饱胀,身体隐隐不愿接受的同时,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难受地蹙着好看的眉。
她惊恐地想到,若是再继续下去,自己会不会暴体?
“裴大哥……”
“夫君。”
“夫君。”她被放到床上后,下意识往里面缩,装出娇弱的模样,楚楚可怜地望着裴郅,“我好疼。”
裴郅一摸她额头,触手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玉人儿方才都晕过去了,必是极疼。
“我……我下次轻些。”
她娇娇地点头,咬着唇不说话。
这般羞涩中透出几分媚色的模样,勾得裴郅心底的凶兽不停地叫嚣着,眼神越来越暗,分外的吓人。
她自然知道代表什么,赶紧背过身,朝向床内,“夫君,我睡了。”
若是再来一次,她恐怕真的会死!
果然老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哪怕是人药,一旦过量也会要人命。
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着,像是在防御。
裴郅见之,眸色更深。
两人一个尽力在内,另一个在外,中间隔着不少的空位,像是河汉渺渺,将牛郎与织女分隔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荃渐渐有了困意,身体也跟着慢慢地放松。迷迷糊糊快要睡去时,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之前裴郅与她缠绵时,动作略显生疏,但好像又有些熟练,似乎并不像第一次。
难道他之前有过别人?
*
天刚微微亮,芳宜郡主就起了。
她年纪越大觉越少,加上多年来心思重,更是醒得早。
胡嬤嬤进来侍候,小声说起昨晚的事,“二公子又做了面,这回不是一个吃,而是端去给二夫人吃。听说新房那边夜里有动静,应是成了好事。”
“当真?”芳宜郡主眼睛发亮,“莲花奴不是说祜娘身子弱,先分开睡,讓她好好养养。我还想着这孩子倒是拿得住,明明心里有祜娘,却能忍着不动。这才几天的工夫,竟然成了事,看来是等不及了。”
至于孙子喜欢夜里獨自一人做面吃面的事,她这个当祖母的岂能不知道。
一开始她不放心,偷偷地去看,见那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孩子像是不知道累似的,不停地做不停地吃,吃了吐,吐了再吃,她的心都在滴血。
后来好了些,不再吃了吐,再后来终于有模有样,会在她生辰时做给她时,如同儿媳还活着时一样。
她第一次吃的时候,险些没忍住哭出声来。
这么多年,他们祖孙俩何等的痛苦,相依为命一点点地熬了过来。
“让厨房给祜娘炖个补气养血的汤,那孩子身子骨还是弱了些。”
胡嬤嬤领命,吩咐安排下去。
而顾荃,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裴郅自然已经不在,床上独留她一人。
她四肢一舒展,立马感觉到体力的充盈,欣喜若狂的同时,却让南柯给她上妆,不是为了精心打扮,而是为了遮掩。
芳宜郡主来看她时,见她眼下尚有青色,气色也不算太好,心下了然的同时,又有几分心疼,直说她受累了。
她实在惭愧,说不出来的内疚。
胡嬷嬷将汤端过来,叮嘱她小心烫。
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芳宜郡主就在旁边慈爱地看着她。
汤还没喝完,有下人来报,说是宋豎求见。
一听宋豎的名字,芳宜郡主的脸色就是一沉。
“不见。”
下人遵命,前去打发。
谁料宋豎不肯走,跪在裴府前不停地忏悔,一骂自己无能无用被人骗,二骂自己不孝没管住自己的亲娘。
裴府门前不时有人往来,自是指指点点。
裴府的下人把人赶走,不大会儿他又回来,继续哭哭啼啼。
自从上回裴氏祖孙被顾荃揭穿哭穷造假一事后,芳
宜郡主就与之断了往来,办喜事都未通知宋家。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来这么一招,以为我会怕了吗?”老太太气得不轻,心里的火气压不住,不停地摇着团扇。
胡嬷嬷建议,“要不要让衙门的人来处理?”
“倒是不用。”芳宜郡主皱着眉,看着确实生气,却也有几分无奈。
顾荃斟酌一二,道:“若不然把人请进来,听听他到底想做什么?”
半晌。
芳宜郡主叹了一口气,“让那个孽障滚进来说话!”
她本名裴欢,裴家的裴。
裴家这边的亲戚,如今就宋家一门。她是不想管宋家的事,但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就由不得心軟。
宋豎很快被带进来,看上去是个衣着体面,长相端正的中年男子。
他一见到芳宜郡主,立马跪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悔恨加交,“姨母,千錯万錯都是我的错,我娘她是一时糊涂……都怪我不争气,识人不清被人骗。姨母,你骂我也好,打我也成,我都受着。”
芳宜郡主不看他,故意晾着他。
他倒是个豁得出去的,左右一开弓,扇着自己的脸。
“啪啪”
声音到肉,听着都觉得疼。
“宋家表叔,你若是来道歉的,我们已经听到,如果没有旁的事,请回吧。”
宋竖方才惊鸿一瞥,再也不敢多看,如今听到顾荃的声音,下意识就看过来,顿时满眼的赞叹之色。
原来母亲口中的小贱人,竟是这般天仙人物。
“表外甥媳妇,你劝劝姨母,让她莫要再气。我娘已经知错,回去后病倒在床,高热到说胡话,说自己是鬼迷心窍,对不住姨母,求姨母看在一家子姐妹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芳宜郡主终于看过来,目光沉痛,“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你们还要我如何?”
“姨母!”宋竖听她开了口,立马顺竿爬,“你可是不知道,这些天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娘她是骗了您,但她没有撒谎,我这些年确实把银子都亏完了,家里的丫头们一个个都要嫁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想……”
说来说去,来道歉是假,来要錢是真。
“你还想要錢?”她险些被气笑了。
宋竖连忙摆手,“姨母,您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银子的,我是来寻营生的。我听说外甥媳妇的舅家生意做得好,我想着能不能让她代为引荐,我想学做生意。”
“你想学做什么营生?”顾荃问他。
他心下一喜,“我听人说有人从京中拿一些紧俏的好东西,运到各地去高价出售,一来一回能賺不少银子,可惜我没有门路。外甥媳妇你舅家路子广,能否替我牵个线搭个桥,若是賺了錢子,我愿意……让两成红利,你看可行?”
“不行!”
裴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多会儿人就进了屋。
那平静却冷淡的目光,看向宋竖时,宋竖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后背发凉的同时,额头也冒出冷汗。
“郅儿回来了……”他干巴巴地打着招呼,不敢与裴郅对视。
裴郅直接坐到顾荃旁边,道:“你方才说的门道,那是李家自己的路子。你若插一脚,岂不是抢他们的生意?”
“我……我是小本买卖,不影响他们什么的。”宋竖擦着汗,“我就是想给几个丫头赚点嫁妆,那几个钱他们李家哪里看得上……”
“李家是不在意那点钱,但你真的只想赚点小钱吗?”
裴郅淡淡地看着他,他头越来越低,擦汗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我……我真的就是想赚点小钱,我没有……没有别的想法。”
“好了。”芳宜郡主哪能看不出门道来,这个外甥来道歉是假,来套生意经才是真,她失望透顶,竟是连生气都有几分无力。“你回去告诉你娘,我老了,如今裴府是郅儿当家。”
“姨母……”
“来人哪,送客!”
宋竖还想争取,无奈他不敢在裴郅面前放肆,只能不甘地被人带走。
他一走,顾荃就向芳宜郡主和裴郅坦白,说方才他说的生意门道不是李家的,而是自己的。
“我娘纵着我,由着我胡闹,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门生意能做起来。”
这说辞,与她承认金玉满堂是她的铺子时一模一样。
芳宜郡主意外之余,看向自己的孙子,“你怕是早就知道吧?”
裴郅不置可否。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暗中派人查过顾荃,更不会说他还让人跟着顾荃手底下的那些人。若不是他足够敏锐,他恐怕也发现不了端倪。
这小狐狸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
顾荃朝他望来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们眉来眼去着,在芳宜郡主看来,就是小俩口老早通过气,心中自是欢喜,“看来我真是老了,以后这个家就交到你们手上。你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祖母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她没说的是,自己就等着含饴弄孙。既然是想抱孙子,那就得多让小夫妻独处,当下装作有些困倦的样子,让胡嬷嬷扶自己去歇息。
胡嬷嬷与她眼神一对视,立马心领神会。
主仆二人走后,裴郅一个挥手,即有人抬着軟轿过来。
顾荃心道自己能走,大可不必如此,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坐在软轿上,一路被人抬着回到院子。
一进屋,便是丝丝的凉意。
她装作娇软虚弱的样子,避开裴郅的亲近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郅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自不是会说自己查到的,“我无意中看过你的账册。”
原来是这样。
她如今一门心思想和裴郅保持距离,生怕与之接触,不得不没事找事,还要努力表演自己想献宝炫耀的意思,借此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我说过,我很有钱的,我给你看看我有多少东西。”
裴郅看着她爬到床上,撅着腰去打开枕头下面的暗格,那纤细诱人的姿态,仿佛在勾着人,让人不由自主一步步逼近。
她感知到危险,猛地回过头来,赶紧往床里面缩,“夫君,这大白天的……不行,我还疼着呢。”
“我知道你疼。”裴郅喉结滚了滚,眸色已深。
这玉人儿吓得脸都白了,该有多疼。
他真是该死!
“那你不要过来。”顾荃可怜兮兮地乞求着。
好不容易能活命,她真不想死。
而裴郅似乎不为所动,伸手捉住她的脚。
那瞬间体力充胀的感觉,不再是续命的良药,反倒变成了催命的加速剂,吓得她险些哭出来。“我不要,我疼,我不要,夫君,我不要!”
她自是不知道,自己越是这样,反倒越能激起男人心底的火,恨不得一口将她给吃了。
裴郅用尽所有的理智,才将那火给压了下去,慢慢地将她松开,声音沉得让人心颤,“别怕,我不动你,我就是想帮你上点药。”
第66章 第66章讨好。
她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药瓶,心情复杂到极致。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是可以为她续命的人,她小碰小摸地苟着,好容易将蓄滿体力,却发现竟然还有弊端。倘若她此后完全好了,那她就必须离开这个人。如果得来的生命力和从前一样会慢慢消耗,她日后便会不断经历滿到空,空到滿的无数次循环。
更何况她不知道这滿到空需要多长时
间,但以她之前的经验来看應该短不了。如今她还可以借口初次太疼避免再次同房,以后呢?
一想到这里,她是真的想哭。
清澈的眸子里,盈着水气,弱弱地望着裴郅,“我,我自己来。”
她接过药瓶时,手指避着,生怕不经意碰到对方。
裴郅岂能察觉不到她的回避,她从前可是逮着机会必定摸自己碰自己,而现在竟然是唯恐避之不及。
难道她已经厌了自己吗?
是因为得到了就弃之,还是害怕受到伤害?
“那你记得用,我还有事,我走了。”
珠帘晃动着,流轉的光芒渐弱,然后静止不动。
顧荃就那一直看着,看着男人掀帘而出,修长的身姿消失在门口。再看到南柯和黃粱一前一后进来,默默地立在旁边。
半晌,她垂下眼眸,把球着手中的瓷瓶。瓷瓶封着口,还能闻到清新凉淡的药香,應该是舒缓消肿之类的药物,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姑娘,你和姑爷吵架了?”黃粱试探着问。
她先前因为一时恐惧,叫的声音大了些。
当时黃粱险些冲进来,好在被南柯拉住,说了一句“再等等。”
南柯想的是,夫妻之间的床笫之事,不管怎么样,也轮不到下人进来插手。若真是姑娘不愿意,姑爷想用强,姑娘定会喊她们进来。
但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夫妻之间的情趣。若是她们贸然冲进来,看到不该看的,或是坏了姑娘的好事,岂不尴尬?
“姑娘,你不是喜欢姑爷吗?怎么又不愿意了呢?”
顧荃搖搖头,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说:“我还有点疼。”
南柯和黄粱对视一眼,皆是鬧了个大红臉。
“这药是姑爷给的吗?”南柯问,“要不要奴婢帮您抹上?”
顧荃再次搖头。
“我还没那么娇气,就是有点疼,过两日應该就好了。”
她并没有真正伤着,药自然是不会用的,便讓南柯收了起来。
近午时许,李氏派人上门,告之顧禀今日情况,说是人已经精神不少,比昨日好了许多,讓顾荃不必担心。
她放下心来,思及自己看过的铺子,讓人去宮里给魯昌公主传话。
魯昌公主的动作极快,应是消息后即刻派自己的心腹嬷嬷来送钥匙。那嬷嬷还是上回来的那个,见到她之后满臉堆笑。
“我家殿下说,裴夫人办事,她最是放心,讓您尽管放手去做。”
顾荃自是感激谦虚一番,再将写好的契书轉交。
契书的内容与上一份差不多,分红也是一样。那嬷嬷见之,越发笑得真诚,连说自己一定会亲自交到自家殿下手上。
她将契书收到,再次替魯昌公主传话。
这次不是关于铺子的事,而是宮中的事。
上回鲁昌公主得了几样果茶的方子,回宮后便做了出来,得到荣帝的赞赏。解皇后趁机提出,端午宮宴之上,便用金玉满堂的点心与那几样饮子。
“兹事体大,为怕从中出错,我家殿下让奴婢来问裴夫人,那些点心可否从宫里出?裴夫人放心,一应用物宫里皆有,宫里还有专门烘烤点心的屋子。”
当然她没说的是,那专门用来烘烤点心的屋子是代邑让人造的。
顾荃自是听出这番话里的意思,回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点心合该在宫里做,一来为求稳妥,二来更新鲜可口。若是殿下同意,那日我亲自帶几个人入宫。只是我这边人手难免不及,到时候还请殿下安排人手帮忙。”
聪明人说话,便是绕着弯子,也能精准将意思表达。
那嬷嬷闻言,更是笑得满意,“裴夫人所言,奴婢必会一字不落地转告给我家殿下。”
她一走,黄粱就不满地噘嘴,“那个鲁昌公主,还说什么不想要方子,就差来抢了。五成的红利还不够,可真够贪心的。”
顾荃却是半点不气,“宫里的人,哪有几个简单的。我当初主动攀上她,也是有所图。既然是各取所需,何来贪心一说?何况她借机得到方子,未必是真的想要方子,而是堵住有些人的嘴,其实对我而言,未必是坏事。”
毕竟怀璧自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们主仆这边讨论着,那嬷嬷回宫之后同鲁昌公主也有一番商议。
“奴婢先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瞧着还是殿下看人准,那裴夫人实在是个聪明人。”
鲁昌公主笑了笑,“若不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入郡主的眼。本宫今日做的饮子,可有给各宫送去?”
那嬷嬷自是说按照吩咐,该送的全都送了,包括贤妃和代邑公主那边。
宫闱深深,繁华也至深处,所有的公主中,除去鲁昌这个嫡公主,便是代邑公主最为得宠,不拘是宫殿,还是一应吃穿用度,都是紧随其后。
整个宫殿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气氛却无比的凝重,所有的宫人噤若寒蝉。
“啪”
一声脆响后,极品的琉璃碗碎在地上,果茶洒了一地。
代邑公主阴沉着臉,手里拿着一封信,不知在想什么。
内殿中,只有她和心腹嬷嬷,以及一位最为信任的宫女。
宫女小声道:“殿下,这人不知是何用意,奴婢总觉着没安什么好心。”
事情还得从上个月说起,代邑公主出宫玩时,这宫女就是随行人之一。
当时这宫女手里挽着个篮子,装的是自家主子随需之物,也不知是誰,更不知什么时候篮子里多了一封信。
信上除了点心方子及做法外,还详细画出了一应用物的图,并提到了开书铺。
阖宫上下皆知,代邑公主喜欢捣鼓厨艺,她当然怀疑送信之人的居心,但她更多的是以为自己身为公主之尊,别人这么做都是孝敬。
而今日,这宫女出宫去书铺,没想到又被人塞了一封信,信上正是几样果茶的方子。
代邑公主脸色不断变化着,最后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鲁昌,定然是早就和那姓顾的贱人串通好,合起伙来算计我!”
她大怒,将那信撕得粉碎。
*
临街茶楼的雅间内,解永正靠在椅子上,风流惬意地摇着扇子。
门被推开后,他看着进来的裴郅也不起身,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那茶铺里買的,你还真别说,吃起来味道同金玉满堂做出来的不差什么。”
裴郅走到窗边,不动声色地往下面看了看,这才坐到他对面。
他依旧是懒散的样子,“廷秀,他们家的点心,分明用的是你夫人铺子里的方子。如今很多人都以为,那茶铺就是你夫人开的,没人知道是代邑的营生。你那大舅子倒是逢人就解释,旁人只道他是小气,怕被同窗们沾光。”
“些许小营生,我夫人还不看在眼里。”
“也是。”他点头,“誰不知你夫人嫁妆丰厚,李家更是财大气粗,确实不在乎这点小買卖。你可有同她说过,让她切不可全信鲁昌……”
他表情有些复杂,桃花含情般的眼睛里隐有几分晦色。
过了一会儿,慢慢坐直身体,“秦嘉那小子,这次算是彻底完了。”
关云风今日上折,痛陈秦嘉的父亲秦大人教子无方,举止放浪纵马伤人。荣帝勃然大怒,当朝斥责秦大人一通后,让他闭门教子,即日起不用上朝。
满朝文武无一人求情,包括秦家的姻亲齐国公。
“玄山本就不喜陆家那嫡女,如此一来倒是歪打正着。我姑母近些日子也在为太子相看,你们一个个的相看的相看,成亲的成亲,可怜我孤家寡人,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窗户半开着,外面倒是不显吵鬧。
路边的柳树已是万条绿丝,尤
为的葱郁。靠近茶楼边的柳树几乎越过屋顶,一阵阵风过时,柳丝在不时从窗前飘现,那纤细动人的姿态,像极娇媚的女子。
裴郅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玉人儿,穿着绿色的裙,盈盈俏立时如弱柳迎风。
“我不小心伤了她,她似是怕了我,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原谅,不再怕我?”
解永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也不怨天尤人,也不抑郁了,多情的眼底也有了光亮,不由得惊呼出声,“你……对她动手了?”
“……算是。”
“裴廷秀,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打女人的人?”
“我并非有意。”
“那还差不多。”解永将扇子一合。“你夫人不缺钱,想来也不稀罕你買什么贵重的首饰。她以前身子弱,不太爱出门,定然没有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你可帶她泛舟湖上,也可与她夜游闹市,皆是风花雪月的雅事,不防一试?”
裴郅摇头,“她身子弱,怕是不宜出门。”
那玉人儿还疼着,最好是静养。
解永心道上回他见过顾荃,看起来身体已经大好,哪里就身子弱到连门都出不成。转念一想那顾四太过貌美,好友怕是有所顾忌。
遂道:“这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法子。姑娘家在内宅之中,最能愉悦心情的我觉得当属话本子。”
他话刚说完,裴郅就起了身。
只是还没走到门前,忽然又转过来,“你知道哪家书铺的话本子好看,帶我去。”
*
南安城的书铺子不少,大的小的都有,有开在繁华地段的,也有隐在小巷之中的。
当裴郅跟着解永七拐八弯的来到一处极小的书铺前时,清冷平静的脸上明显带出几分疑惑来。
解永但笑不语,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书铺的老板见到他,唤了一声东家。
他挑了挑眉,不无得意地对裴郅道:“谁还没几样不同寻常的营生,瞧见没,那些都是全京城最新的话本子,只有我这里有。”
裴郅从中取出一本,一看到那封面上的名字,立马皱起眉来。
“廷秀,你别看这书名俗气,姑娘家和那些夫人们最爱看。你听我的准没错,越是书名听起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她们越是爱看。”
那掌柜也在一旁附和,“东家说的没错,这本书是近日卖得最好的一本。我家铺子养了好些写书人,好些话本子别家都没有。”
解永大手一挥,让掌柜将近几年好卖的都包起来。
伙计们抬着满满几箱子的话本子,放到马车上。
不远处的角落里,罗月素看着解永和裴郅出来,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隐约觉得裴郅表情有些古怪。然后她看到裴郅交待那车夫几句后,那车夫便驾车而去。
“大姑娘,那些书莫不是裴大人買的?”
这家书铺只卖话本子,没有一本正经书。
解永买话本子看,她们不稀奇,但若是裴郅……
罗月素让人跟着马车,等到跟着的人回来向她禀报,说是那几箱书都被送去裴府时,她险些将新买的话本子全给撕碎。
她似哭似笑,表情带着几分扭曲。
“她凭什么什么都有!裴大人为了讨她欢心,竟然给她买话本子。我呢,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曾经她以为自己父母恩爱,她身为独女享受着他们给予的一切,而今她只觉讽刺,却谁也不能说。
“罗儿。”柴氏人还没到,声音已到。
她立马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柴氏一进来,立马看到桌上新买的话本子,惊喜道:“那家铺子又出新本子了。”
“我方才路过,想着娘你近日无聊,便买了几本。”
“还是你有心。”柴氏笑起来,嗔道:“我都说我好了,偏偏你和你父亲都管着,不让我劳神。”
她翻开其中一本话本子,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满是陷入情爱中的女子才有的娇羞,“要我说这些话本子里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父亲的。罗儿,你给我记着,日后找夫婿,定要挑个和你父亲一样的。”
罗月素听到这话,只觉如鲠在喉。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等到柴氏一走,她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
茶杯碎了一地,茶水四溅。
她趴在桌上,压抑地哭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出一个名字,仿佛要将人咬碎那般。
“顾荃!”
*
“啊啾”
顾荃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吓得南柯连忙扔掉手中的话本子过来。
她笑着摇头,“我没事,就是这些话本子可能落了灰,有灰进了鼻子。”
整整四大箱子的话本子,摆在她面前。乍一听是裴郅让人送回来的,她先是一怔,尔后有些哭笑不得。
她也是没想到,那人讨好别人的方式,原来也会这么俗气。
黄粱是最欢喜的一个,不断地惊呼,“姑娘,这本书我以前在含香姐姐那里见过。含香姐姐说我年纪小,还不借给我看。”
含香是顾薇的丫环,黄粱说的是顾薇还未出嫁时的事。
“那你如今可算是沾了姑娘的光,这些个话本子,够你看个几年。”南柯打趣道。
黄粱猛点头,“想不到姑爷和大姑爷一样,也会买这些东西讨人欢心。”
她无意识地说道,翻看着那些话本子,没有注意到顾荃因她这话而瞬间微变的目光。
昨晚入睡之间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忽地又冒出来。一想到这些讨人欢心的套路裴郅曾经用过,顾荃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与此同时,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借题发挥和那人吵上一架,然后顺理成章闹一阵子别扭?
她觉得此计可行,虽然不太厚道,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别说是厚道与否,便是良心的谴责她都可以忽略。
夜色渐深。裴郅还没有回来。
等待的过程中,她胡思乱想地推衍着,酝酿着情绪。
忽然,悠扬的琴声传来,如高山流水。
不用她吩咐,黄粱即刻出去探查,很快回来,脸上带着微妙的兴奋,“姑娘,是姑爷,姑爷在院子外面弹琴。”
月色如银,在池水上淬满星光。
池边的空处,一人一琴。
那人白衣墨发,在月华之下越显神清骨俊,不似世间人。
顾荃一步步走近,刻意堆积的愤怒情绪渐渐被美色冲散,唯余欣赏与惊艳,还有隐蔽的窃喜,窃喜于这人是自己的男人。
琴声停止,裴郅起身,朝她伸手。
她仰着小脸,似见神子下凡,引她入云端,不由自主将手递过去。两手相握之时,新鲜的生命力再次让她感觉到不舒服。
几乎是瞬间,她清醒过来,奋力甩开裴郅。
“先前送话本子,现在又弹琴,我竟是不知道夫君如此会讨人欢心?这般的驾轻就熟,难不成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她像是低喃,语气却带着控诉。
这一套一套的,看起来熟练得很。
还有那床上的功夫,这人摆明也不像是个生瓜蛋子。先前还偷窥她,捡她的帕子,拿她的小衣,说不定也是个惯犯。
她越想越生气,不是因为裴郅这么对她,而是因为对别人。
“你说,你是不是还有过别的人女人?亏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你这个大骗子!”
说完,她转身就跑。
解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焦急地催促还站着不动的人。
“她竟然生气了?廷秀,你还不快追,赶紧去和她解释啊!你……你怎么在笑?”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裴郅,清楚明白地从自己好友向来清冷表静的脸上看出笑意,以及欢喜和羞涩。
“廷秀,你别吓我,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裴郅垂下眼眸,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真的生气了。”
第67章 第67章男人都是贱骨头。……
两人相识多年,解永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月华越发的皎朗,笼罩在他周身时,像是坠入凡尘的神子。神子动了凡心,神光不仅不减弱,反倒更加强盛。
“裴廷秀,你完了。”解永裝模作样地叹着气,“你真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怨夫!你就是个怨夫!”
裴郅下意识摸自己的臉,认真地问他,“我这个样子很難看吗?”
“……”
他一拍自己的脑
门,“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没眼看。”
说完,一推裴郅,“她都怀疑你有别的女人了,你还不快去跟她解释。”
等到裴郅走后,他抬头望月,又摇头感叹,“裴廷秀,完了!”
顧四那女人和别的姑娘还真不一样,明明外面娇美天真,实则比谁都心眼子多,比谁都難糊弄,连美男计都不管用。娶了这么一位夫人,当丈夫的怕是要多费心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头嘟哝一声,“完了真好。”
而裴郅已追回新房,一掀开内室的帘子,打眼看到不再是紅雕喜床,而是被八面的屏風挡得严严实实。
顧荃的声音从屏風后传来,帶着哭腔,“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是我一开始就缠着你,你是迫于无奈才娶的我。”
“祜娘,我没有……”
“你不要过来!”顧荃裝腔作势着,假哭的同时,整个人呈防备的状态。听到裴郅的脚步声停下后,又开始演戏,“你说,这些手段你还对谁用过?”
“没有别人。”
“我不信!”
“真的没有……”
“我不听!”她捂着耳朵,“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信,我也不想听。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肯定是覺得我不可理喻是不是?”
“没有。”
“你除了说没有,你还会说什么。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烦?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任性妄为不讲道理的人。你应该记得我们刚开认识时,我是什么样子,那才是我的真性情。你少拿那些哄别人的招数来骗我,我没那么好骗。”
八面的屏风绣着上花四果,一花对一果,石榴花对石榴果,桃花对桃子,佛手花对佛手,苹果花对苹果。
裴郅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石榴花,石榴花开紅艳艳,像是昨晚绽放的落红,如火如荼地开在他的眼底。
他声音暗沉,“你还疼不疼?”
顧荃:“……”
这架要怎么吵!
“我还疼着呢。”她咬了咬唇,“我没好之前,你不许再上我的床。”
“好。”
裴郅刚一转身,她又道:“也不许睡书房。”
这样的蛮横无理,她自己都嫌弃得很。
让她意外的事,裴郅不仅十分好脾气地容忍着她,且当真睡去了暗门那边。听到暗门落下的声音,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南柯和黄粱进来后,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敢说话。她们观察着自家姑娘的臉色,见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皆是有些纳闷。
她替自己辩解,“我就是太在乎他了,我一想到他可能对别人也做过这些事,我心里就不舒服,我就想发火。”
两人一听,覺得应该是如此。
自家姑娘有多心悦姑爷,她们可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太过在意姑爷,向来不与人计较的姑娘也会不生气。
“姑娘,我覺得姑爷不是那样的人。”南柯小声道。
“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忍不住去猜测。”她像是在懊恼,也像是在生自己的气,故意对暗门那边道:“我方才那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那你去问姑爷啊。”黄粱缺心眼地提议。
她摇头,“我不去,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有多在意他。我娘说了,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表现得太过在乎,他们反倒不知珍惜,且晾他个几日再说。”
而暗门后面的裴郅,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在压制分外兴奋的心跳。
小狐狸的话,十句里恐怕只有一句是真,但哪怕仅有一句的真,已然让他欲罢不能。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真贱!
*
翌日顾荃醒来时,暗门那边已经人去屋空。
她正梳洗时,龚氏上门。
龚氏来给陈九传信,说是按照她的吩咐已派人盯着景国公府,目前为止尚无异常。关于她特地交待要查的事,也已查清,不管是花长乐还是方婉都不擅厨艺,更别提做点心。
她让人继续盯着,再有消息及时来报。
等一应安排妥当,上妆完毕后,便去给芳宜郡主请安。
芳宜郡主一看到她,立马和胡嬷嬷对视一眼。
新房里的动静她们不知道,但新房外发生的事可是一清二楚,尤其是那琴声,想瞒也瞒不了人。
她今日妆容故意浅了些,在她们看来就是气色比昨天好。
芳宜郡主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她睡得可好。她装作害羞的样子,小臉红扑扑的,分外的招人喜欢。
老太太心生怜惜,怕她脸皮薄,没好打趣她。
祖孙俩一起用过饭后,坐着话家常时,她说出自己今日的安排,“我想着成亲也有些日子,合该去侯府认个门,祖母以为如何?”
芳宜郡主点头,道:“我说了,以后这内宅的事,人情往来的事,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赵瀚之是赘婿不假,但论血缘亲近,赵家算得上是与裴府最为亲近的血亲。若是真当成寻常亲戚相处,少不得被人指点。
顾荃命人备好禮,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侯府。
长庆侯府是大荣开国勋贵的住宅,从布局和規制上来说,不可谓不大不气派。但顾荃一踏进这座府邸,感觉到的却是拥挤。
原因无他,实在是人多。
先前她在顾家时,顾家大房人多些,二房却是简单许多,所以她从未觉得挤过,甚至她的岁安院极为清静。
如今的裴府的更不用说,主子拢共就三位,下人自然也多不到哪里去,有时去给芳宜郡主請安的一路上都碰不到几个人。
而她此时放眼望去,只觉得哪哪都是人。路上、亭子里、树下、假山旁、草地上,所到之处全是人。
赵家三大房,一嫡两庶,分支了三代人,加起来几十房,也就是说光正室夫人就有几十位,且数量还在每年递增,更别提比夫人团数量多少好几倍的姨娘妾室。再加上她们所出的儿女们,以及侍候的下人们,人口之口让人叹为观止,恐怕阖京上下都算得上是头一份。
好些年輕的夫人姑娘围上来,顾荃实在没有办法对得上看,一律保持微笑。那些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在看到她帶来的上门禮时,一个个变脸比翻书还书。
抬禮的人列着队,一眼看去确实壮观。嫡系主枝一房的禮贵重些,其余两房的礼輕上不少。但不管是贵重些的,还是輕的,皆是中規中矩,不出彩也没有失了礼数。
“表嫂自己天天搂着金山银山的,出手却是如此的寒酸,怕是来打发叫花子的吧。”有人没忍住,讽刺了起来。
“難怪人都说越有的越抠,还真是这样。”另有人附和着,还故意撇嘴。
这两人的声音顾荃有点印象,是她和裴郅大婚当晚议论她的人。
先前说话的人还朝她指指点点,说她头上戴的一支步摇都抵得上这所有的上门礼,那言语中的酸味,还有那红得滴血的眼睛,着实是让人她觉得无语又可笑。
她抬了抬手,顺了一下头上的步摇。
纵是她天天搂着金山银山睡,与这些人何干?
这么大的动静,羅氏都没有出来,显然是故意为之。若不然一府的主母,连府里来了人都不能及时知道,岂不是无用得很?
她低下头去,作难堪状。
那些人见之,以为刺痛了她,她是在羞愧,越发说的起劲。
正当所有人觉得她无地自容时,她抬起头来,眼中确实泪水涟涟,却并没有因为惭愧而向众人道歉,反而是一个挥手,让人抬着上门礼回去。
有人想拦她,被南柯和黄粱一一解决。
一行人刚出侯府的门,就碰到寧夫人。
寧夫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她提前去請过。她派南柯去传的话,南柯的原话是,“我家夫人说她年纪轻,怕有些地方不够稳妥,与侯府的人再生误会。夫人您是
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礼数人,我家夫人想请您去帮忙从中调和,免得伤了两家人之间的和气。”
她表现出来的小心谨慎以及谦虚,让寧夫人十分满意。再加上她的抬举与捧高,更让寧夫人受用无比。
“裴夫人,这是怎么了?”
“宁夫人,今日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她红着眼睛,有些羞于启齿般,道:“我精心备的上门礼,怕是入不了别人的眼。他们觉得寒酸,将我挤兑了一通。您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准备得不够妥当?”
宁夫人最喜管这些有关規矩礼数之类的事,也是个较真的性子,当下竟然真的去翻看那些上门礼。
以宁家的财力和她的眼光来看,这些礼哪里是轻的,分明是很拿得出手,且面面俱到,各房都有,有点心茶叶,还有笔墨纸砚,全都是合她心意的东西。
她当即黑脸,“这些东西他们还觉得寒酸,我倒要问问侯夫人,什么样的礼才算是合适?”
顾荃忙劝她,“宁夫人,算了,你若是去问,他们反倒觉得你多管闲事。”
“你行事規规矩矩,他们却将百般为难。这闲事我今日非管不可,没得让他们坏了礼数,闹出笑话来。”她说着,人已往侯府走。
侯府那些人看到她,立马有人回去禀报。
没过一会儿,羅氏并几位夫人赶到。
“这是怎么了?”羅氏问着,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侯夫人,我且问你,今日裴夫人来认门,你们竟然嫌她的礼轻,这是什么道理?”
羅氏一肚子骂人的话,恨不得将这个棒槌给赶出去,“这事我是真不知道,我听说她来了,一直等着,哪成想左等右等人都没来。”
“宁夫人,侯府事多,人也多,赵大叔母难免疏忽,这事真不怪她。是我面皮薄,被人说了几句就受不了。”顾荃这话听起来是为罗氏开脱,堂堂一府主母,连这样的事都掌控不住,若是传出去,谁不说一声无能。
罗氏暗气,又不能说自己明知而不动,故意而为之,还得赔着笑脸,道:“还是郅儿媳妇懂事,你放心,那几个不懂事的,我必会好好管教。”
两家到底是亲戚,哪怕顾荃实在不想和他们往来,面子上却不能显露半分,还得装作懂事的样子见好就收。
宁夫人对她的表现更是满意,觉得她不仅规矩好,而且识大体。
一行人进了侯府待客厅,原本不小的厅堂,因为人多而显得分外的拥挤。饶是如此,还有好些身份不太够的少夫人与姑娘留在外头。
罗氏装作关切的样子,问顾荃近日如何。顾荃的回答也很官方,只说自己一切都好。两人你来我往着,皆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郅儿性子冷,话也少,同旁的男子或许不太一样,你这个当妻子的要多担待些。”
顾荃称是。
却听到刘氏小声道:“裴二哥也不是对谁都话少,以前淑儿表姐在时,我瞧着他话就挺多的。”
淑儿?
顾荃清楚捕捉到这个名字,面上却是不显。
罗氏生怕她没听见似的,斥责刘氏,“就你话多,淑儿是郅儿的表姐,两人小时候就要好,自然是比别人更亲近一些。”
她心下冷笑,装作听不懂,也没听清的样子。
“郅儿媳妇,你别听这不懂事的瞎说。淑儿那孩子打小就和郅儿交好,两人跟亲姐弟似的,你千万别多想。”
这不是让她别多想,而是生怕她不多想。
她应着是,一脸乖巧,“赵大叔母放心,我不会多想的。”
罗氏一噎,没由来的觉得烦躁。
宁氏道:“裴夫人不仅规矩好,为人还十分明理。侯夫人先前还担心她年纪轻,怕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我瞧着她应对得极好,你也该放心了。”
她把罗氏怂恿她去提点顾荃用的借口给说了出来,气得罗氏险些咬碎银牙。
等到她和顾荃离开后,罗氏借着管教那些人的机会,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而顾荃则在出了侯府后再三向她道谢,“今日多亏了夫人从中周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
“裴夫人太客气了,你规矩好礼数周到,我就是给你做个见证。你放心,我保证不敢有人说你什么,否则我必和他们理论。”
她说顾荃规矩好礼数周到,完全出自真心。因为顾荃派南柯去相请时,是带着礼上门的,那些礼同给赵家的上门礼差不多,也是点心茶叶和笔墨纸砚,样样都送到她心坎上。
更让她熨帖的是,等她回到家后不久,顾荃再次派人送礼来,说是自己娘家铺子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却是宁家女眷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上等胭脂水粉。
对于,她心里彻底认可顾荃,以后逢人便夸顾荃规矩好,人懂事。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顾荃回府后,直接去到芳宜郡主那里。
芳宜郡主听完后,冷笑一声,“一家子眼皮子浅的混账玩意儿,当初与罗家结亲时,我觉得不妥当。那罗宽是个什么东西,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
顾荃心说,也养不出好儿子来。
罗谙那个人……
当然那些事,她不可能和芳宜郡主提起。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派人一打听,很快知道那个淑儿是何许人。
这些年来裴府闭门谢客,却有人曾在裴府住过,且不止一次,那就是赵瀚之同胞妹妹赵蓁的外孙女程淑。
程淑的母亲早前和离,带着年幼的她投奔侯府,无奈侯府人太多,空不出多余的院子给她们母女,是以便被芳宜郡主接到裴府。
后来她母亲改嫁,她被接回程家,再后来七年前,也就是她出嫁前又住近裴府,还一住就是大半年。
那年程淑十八岁,裴郅十五岁,正是青春好年华,还是女大三的黄金年龄差。
顾荃知道侯府那些人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目的也是挑拨自己的裴郅的夫妻感。可她们哪里知道,她正有此意。
如果说之前是无端猜测,如今却好像有鼻子有眼,她若是借着这股子东风,应该能与裴郅僵持一段时日。
等到裴郅回来时,他们之间仍旧隔着屏风。
“侯府那边,日后你若是不想去,那便不用去了。礼数上避不开的节礼,我陪你一起去。”
很显然,他已知今日发生的事。
然后,他将一沓东西放在桌上,道:“宫中情形复杂,哪怕是御厨房内,亦是勾心斗角。你此番进宫必会触动有些人的利益,当小心行事。我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写下,还画了一幅宫里的地形图,你有空好好看看。”
顾荃快到嘴边的质问,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为了活命,她真是越发的没有底线。之前是百般纠缠,如今是无理取闹,当真是无耻至极。
八面的屏风将他们挡得严严实实,她看不清裴郅眼底的幽暗,裴郅也不知道她此时的内疚无奈。
暗门一开一合,两边皆是沉默。
时辰一点点过去,夜色跟着慢慢变深。
子时已过,她还是毫无睡意,不停地翻来覆去,最后终于受不住,轻手轻脚地下床,翻看桌上的资料。
资料写得十分详细,可见十分用心。
她仿佛能想象写下这些资料的人,当时是什么姿态。下意识望向暗门处,鬼使神差般走
过去,然后将机关开启。
留夜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床上的人显然已沉入梦乡,连有人靠近都一无所知。那微微蜷缩的睡姿,像寻找依靠的孩子。
一只手垂在胸口处,另一只有抓着被子。如画的眉眼,精致的五官,宛如展开的画卷,将无人得见的俊美与脆弱一同暴露。
她勾着小指,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画中人的唇,刹那之间涌入的生命力,终于不再是令她难受的充胀,而是如过去那般的温暖舒服。
应该是一天一夜的损耗让她的身体可以补给,所以她不再觉得难受。我命皆由你,你命是我命,也就是说她此生应该都离不开这个人。
她没有失望,反倒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对自己说。
她悄悄地来,也悄悄地走。
当暗门合上时,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幽深中隐有星火在不断地漫延,直至一片火光。
第68章 第68章她心尖颤了颤,感受着和……
*
一连两天,两人再没有碰过面。
顧荃睡下,裴郅才回。顧荃起时,裴郅已走,他们仿佛成了两条平行线,看似在同一空间,却有各自的轨迹。
第三天,是进宮之日。
宮规森严,魯昌公主提前一日派人与顧荃详细对过流程。顧荃一行共五人,从金玉满堂那边抽出两个人,再上南柯与黃粱。
裴郅给她的资料已看完,心里大概有底。
天还没亮,她被南柯叫起,打眼看到等在外间的人,一时竟然有些恍惚。哪怕是坐着,那人挺直背与玉树般的气度不减,矜贵清冷一如他们初相见,仿佛一个转身就会不见。
她忽然想去靠近,想去抓住,像是救命的稻草。
当裴郅看过来时,她仿佛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催促着自己过去。隔着流光的珠帘,他们凝望着彼此,像是河汉两边相见不能相拥的痴男怨女。
最终,她还是没有走近,而是坐到妆台前。
裴郅眼底微黯,静静地看着她梳妆。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南柯问她要梳什么发,或是戴什么饰物时,声音都是小得不能再小。
穿戴打扮完毕,一行人出门。
半路上,遇到同样准备进宮的芳宜郡主。
芳宜郡主还是不放心,说是自己好些日子没进过宮,正好趁着机会进宫去坐坐。她看到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孙子孙媳,笑得眉目慈爱。
“祜娘,别怕,你盡管做去,余下的不用管。”
点心好不好吃是其次,关键在于解皇后和魯昌公主,她们对后宫的掌控多少,才是决定最后结果的因素。
这个道理,顾荃自是明白。
她说不上是紧张还是不紧张,但心却是提着的,掀开车帘看着前面骑馬的人,莫名觉得心安不少。
“姑娘,奴婢这心跳得厉害。听说宫里的规矩大,走错路说错话都要被砍头……”黃粱最是紧张,少了平日里的话多,忍不住胡思乱想。
顾荃的视线还在裴郅身上,闻言回道:“我们是受魯昌公主所邀进宫,若是真有人敢对我们做什么,那就是在打她的臉。”
如果堂堂嫡公主连自己请进宫的人都护不住,那她也算是提前避险,日后在与之共谋利益时,便知要如何谋划。
入宫做活之人,走的是后宫门,与芳宜郡主不同道。
两行人在岔路分开,一行继续往前,一行绕后。
裴郅送她们到了后宫门的入口處,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也会去。”
仅是这么一句,仿佛是给她吃的定心丸。
她仰望着面前的男人,如山如树。
纵使世间有万千人,她却是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人才是她此生唯一的救赎。生与死的考量,情与爱的拉扯,他们注定要继续纠缠,至死方休。
宫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忍不住回望,回望那仍在原地的人,直到他们之间的视线彻底被隔绝。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若是她说出自己的秘密,结果会如何?
这念头一闪而过,立馬被她压下去。
*
魯昌公主身边的那个心腹嬷嬷,姓彭。
彭嬷嬷不仅是接应她们的人,还从头到尾一直跟着她们。
御厨房分出几个灶台给她们使用,再加上那间专门用来烘烤点心的屋子。期间鲁昌公主来过一次,同顾荃打了个招呼。
正如顾荃所料,鲁昌公主事事安排周到,她们并那几个被安排过来的宫女无人打扰,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所有的点心做完,她被请去解皇后的宫中。
芳宜郡主就坐在解皇后旁边,一看到她进来,那眉眼中的喜欢与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慈祥怜爱人人可见。
今日来试吃的人中,与上回她进宫谢恩时见过的人员有所变动。少了一些人,另增加了一些人。少的应该是一些位份不高或是没什么宠爱的妃子,多的是几位成年的皇子,并他们的妃妾们。
其中有一道目光极为放肆,令人很不舒服,她不动声色地抬头低眸时,注意到那个人,且从对方有几分像賢妃的长相上猜到对方的身份。
三皇子华辰。
华辰既有皇子的贵气,又有武将之风,比起温和的太子华乾,似乎更具备上位者的气势。
朝中百官各有站队,这位三皇子殿下的拥护者不少,或许仅次于太子,也或许不分伯仲。若无太子这位嫡皇子,他便是一众皇子之首。
原因无他,只因二皇子早夭。
二皇子的生母灵贵妃是荣帝尚在东宫时的另一个侧妃,自从儿子去世后就鲜少露面,上次顾荃没见到,这次也不在。
她被赐座,就坐在芳宜郡主旁边。
芳宜郡主笑着对解皇后道:“臣妇这孙媳年轻,虽乖巧懂事,却性子单纯,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娘娘包涵。”
解皇后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郡主说的哪里话,一家人相處,哪有那么多的计较规矩。本宫瞧着这孩子不错,确实乖巧懂事,还心灵手巧,说起来和鲁昌的性子还有些像,難怪两人能说到一块去。”
正说着,榮帝驾到,后面跟着裴郅和解永。
众人接驾过后,鲁昌公主命人上点心和饮子。
她们做的点心一共有十八道,搭配的饮子也有十八种,每一种点心搭配一样喝的,一道道地传入殿中。
其中有一道点心,与代邑公主上回做的一模一样。
鲁昌公主看到那点心,下意识望向顾荃,顾荃像是心有灵犀般,与她目光对上。
今日之行,她们是合作,也是展示自己的手段和能力的最佳时机,仅是一个眼神,彼此心知肚明。
“裴夫人好本事,仅吃过一次就能将这点心做出来。”有人惊奇出声,仿佛是无心之言,实则是因为被鲁昌公主看了一眼,立马心领神会。
顾荃作谦虚状,“这点心是臣妇铺子近两年卖得最好的一种,同三公主殿下做的点心应是有所区别。”
“本宫吃着,怎么觉得差不多?”
当然差不多,因为方子一样,除了一个用的是黄油,另一个用的是橄榄油。
代邑公主臉色不太好看,却还是站了出来,将一物呈给榮帝,并将自己如何得到方子之事说了一遍。
“儿臣一直不知那献方子的人是誰,却原来是裴夫人。”
众人哗然。
“三公主误会,此事非臣妇所为。”顾荃看似被吓白了臉,“難怪近些日子总有人问臣妇是不是还开了两處茶铺,臣妇还想着不知是哪个同道中人,不仅手艺了得,心思也十分的精巧,暗自佩服不已。”
榮帝沉着脸,将那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紧锁着眉头威严地看着她们。
芳宜郡主适时出声,“这事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前几日臣妇也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上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似有挑拨臣妇与臣妇孙媳之意。”
这事荣帝已知,他将那信交给裴郅,“把这个人找出来!”
那个人手伸的太长了!
“父皇。”代邑公主一心想坐实鲁昌公主和顾荃早有勾结,故意使计陷害自己之事,“裴夫人手里的方子,除了她自己,还有誰知道?”
“父皇,此事若真有蹊跷,裴大人应该避嫌。”三皇子站了出来,向荣帝提议,“儿臣以为,当交给旁人去查。”
他们不知此事的内情,哪里猜得到荣帝的心思。
荣帝看着兄妹俩,似是在考虑。
半晌,问賢妃,“此事你可知情?”
贤妃若是回答知情,那就是知情不说。若是回答不
知情,那么收到来历不明的信后瞒着不说的人就只是代邑公主。
保自己还是保女儿,这是个不容易的选择。
但几乎没有考虑,贤妃就有了决定,“陛下,是臣妾疏忽。代邑这孩子向来爱捣鼓这些,她必是被那点心方子所吸引,一时失了分寸。上回裴夫人进宫时,也吃过代邑做的点心,却什么也别说,代邑自然不会多想。”
“贤妃娘娘恕罪,天下巧合之事颇多,臣妇以为三公主擅此道,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不敢有任何质疑。”顾荃半低着头,恭敬回道。
“这孩子打小不怎么出门,一直养在家中,心性简单。”芳宜公主跟着开口,替她说话。“她哪里会想到有人如此歹毒,躲在暗处挑拨离间,处处想为难她。”
解皇后也适时出声,道:“裴夫人蒙在鼓里,代邑也是不知情,说来说去都是被人算计。陛下,臣妾以为她们都是无辜受害之人,当务之急是将那居心叵测之人找出来。”
荣帝闻言,精明霸气的眼神环顾所有人之后,落在裴郅身上。
裴郅表态,“臣定当盡全力查明真相。”
他跟着荣帝离开,试吃宴会也近尾声。
代邑公主主动来找顾荃,看起来像是示好,“本宫确实不知那方子是你的,若是早知道,如今与你合开铺子的人就是本宫。”
顾荃不置可否,道:“这事是误会,现在说开也就好了。”
误不误会的,她们比谁都清楚。
两人错身而过时,代邑公主用仅她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道:“父皇看中裴郅,皆因为他的孤立与独行。你这么做,是在吸取他的官运,迟早会害了他。”
*
裴府前院的待客厅内,郭大夫已等了近两个时辰。
他第一眼看到顾荃时,还以为自己眼花。
一段时日不见,仿若新生一般,再无从前的虚弱枯竭之相。那红润的气色,衬得原本出尘的容貌越发嬌艳,哪怕不用搭脉,也知必定是气血充足内里不虚。
他急忙一诊脉,震惊相问,“姑娘,你已经全好了!不知近些日子看过哪位大夫,用过什么藥?”
医无止境,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谁治了顾荃。
顾荃心说大夫有一个,藥也有一味,就是没法告诉别人。
她装作欢喜的样子,“郭先生,我最近确实感觉不一样,请问我真的好了吗?”
“姑娘确实好了,与常人已无异。”
“原来我真的好了,我还以为是回光……”余下的她没有说,郭大夫也能听出来。
她像是在仔细回忆,道:“我没有看过别的大夫,倒是在这里遇到过一位徐先生,他是来给郡主看病的。他给我诊过脉,却没有开药方子。后来裴郅给过我一瓶药,说是用了对我身体好。”
话全是实话,却并不相关,但听在郭大夫耳中,很容易就串到一起。
当年他被李氏接到京中不久,曾被请到过裴府给裴郅看病,可惜他解不了裴郅的毒。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见过徐郎中。
徐郎中给他的印象极深,自徐郎中之后,裴府再没进过其他的大夫。他便知道,裴郅的毒是徐郎中解的。
“原来我始终技不如人,真是惭愧。”
“徐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或许我根本不是吃了什么药好的,而是万仙寺的香火灵验,佛祖保佑。”
郭大夫哪里知道她说的一半是真话,还以为她是故意安慰自己。“姑娘,你不用宽我的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懂。”
“若真是那位徐先生治好了我,他不说,裴郅也不说,想来是不希望我知道,也不希望外人知道,还请先生代为保密。”
郭大夫不疑有他,自是应下。
他此次出京多日,回来后先去的顾府,接着便马不停蹄赶来见顾荃。
顾荃从他口中得知顾薇不仅母子平安,且产后调养得当,身子并无亏损时,提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郭大夫告辞时天色已不早。
他刚出裴府门,便碰上骑马回府的裴郅。
裴郅认得他,知道他是顾荃的专属大夫,遂将他叫到一边,问顾荃如今的身体情况。他自是没有隐瞒,告之顾荃身体已好的事实。
这么多年来,他背负着别人的希望,虽拼尽全力,亦是徒劳无功,心中常觉得愧疚难安,有负别人的重金所托。
而今姑娘好了,他肩上的担子也可以放下了。
他望着裴郅大步进裴府的背影,只觉得缘分无比的奇妙。
良久,低头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
八面的屏风还挡在雕花大床前,将内室生生隔成两个空间。
顾荃已换上常服坐在镜前,由着南柯卸首饰拆发髻,再将一头的青丝梳顺。长及腰的发顺滑无比,如墨云堆聚着,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的嬌美动人。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已不知跑去哪里,水眸呈现中迷离与慵懒的模样,像是困意袭来,也像是在发呆。
突然镜子里多出一抹深蓝色,立马惊讶地回头。
“夫君,你回来了。”
与此同时,给黄粱和南柯使着眼色,让她们退出去。
裴郅站着没动,等着她上前。
她装作忐忑的样子,小声问:“今日之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纵然她不在意代邑说的话,心里却是知道,她同鲁昌公主走得近,意味着偏向解皇后与太子一派。以阴谋都的视角来看,她代表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裴郅,以及身后的顾家。
“没有。”裴郅回道。
这玉人儿是在担心他吗?
顾荃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一步步地上前,声音越发娇软了些,“你这两天怎么不理我?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想看到我。”
“是我不对。”
“祜娘,我是你丈夫,我说过我会护住你,你若有什么难处,或是有什么事,尽可以告诉我,我定会帮你,也会依着你。”
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给。
顾荃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为他的忍让,也为自己的无理。
小人之心,终归是落了下乘。
她慢慢地靠近,娇娇怯怯地扯着他的袖子,仰着小脸,弱弱地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生气,可我一想到你或许也那样对过别的姑娘,我就忍不住。夫君,你能原谅我吗?”
程淑的事,她没有提,也没有问。
她是心虚的,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深以为自己其实并没有资格质问。
“祜娘。”裴郅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你我是夫妻,你在我面前任何样子,我都欢喜。”
她心尖颤了颤,感受着和从前一样温暖舒服的生命力。
两人四目相望,气氛渐渐生变。初尝过云雨滋味的男女,便是一个眼神都能放出无尽的情丝,瞬间就能勾缠到一起。
当裴郅俊美的五官在她瞳仁中放大,男人的气息逼近时,她突然清醒过来,小手将人推开,扭着身体,微喘着气。“之前郭大夫来过,他说我虽然看着已经大好,但常年体虚亏损,还是得好好调养,尤其是忌房事。”
郭大夫走后,她便想到这个法子,毕竟吃醋不能一直吃,且一吃就是好多天,但身体不适这个借口却可以一直用。
她哪里知道,郭大夫已经把她给卖了。
“夫君,这段日
子怕是还要委屈你睡那边,可好?”
许是实在是理亏,她有些不敢直视裴郅的眼睛。
裴郅还悬在半空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没去碰她。那幽深的眼睛宛如不见底的暗渊,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欲海无边。
半晌,回了她一个“好”字。
第69章 第69章他的秘密。
*
更阑无人语,静月独皎皎。
暗门一开时,两邊空气一对流,原本默默奉献着自己的夜烛,在一室的沉寂中突然兴奋起来,火苗活泼地雀跃着。
裴郅修长的身影出现,烛火照在他脸上,虽底色清冷,却不掩绝色艳逸,仿若雪在烧。
他一步步走来,绕过那八面的屏风,贪婪地看着红帐内的人。
娇软的美人睡得香沉,玉色的小脸压着织金绣花的枕头,墨云般的发散落在枕头上,似拨弄着心弦的情丝。
情丝千丝万缕,勾着人走近。他慢慢地坐在床沿,掬起一缕来,把玩于股掌中,再缠绕在指上,仿佛这般纠缠着,他们便再也不会分开。
他近乎痴迷地凝望着令自己夜不能寐的人,蠢蠢欲动的手几次过去,想抚摸那讓人销魂的冰肌玉骨,却又缩了回来。
这些年他看过许多案宗,也审过无数的案子,其中不乏匪夷所思。有为改命而杀妻者,有听信高僧所言为求长生,而用残忍秘法加害死子孙者。世间诡谲离奇之事,往往荒诞却真实存在。
如果这玉人儿真是向自己借寿元,那么接近他也好,躲着他也好,應该都在遵循着一定的玄法。
他不信这些,但倘若是真,那么他希望他的小狐狸能长命百岁,留在他身邊,如此便足矣。
*
顧荃醒来时,暗门那邊照旧人去屋空。
她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再伸展着体力充盈的四肢,备覺神清气爽的同时,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遗憾。
穿衣洗漱梳妆打扮后,她去给芳宜郡主請安。
祖孙俩一块用过早饭,又说了会儿话,她这才出门。先去两处铺子看过装修进度,估摸着何时能开业后,她吩咐南柯置办了些礼物,准备去拜访花长樂。
景国公府的门庭自是气派,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狮守着门,威风凛凛气势赫赫。持长枪的守卫镇守门口,皆是冷峻的模样。
南柯上前报家门后不久,花长樂親自出来迎接。
“裴夫人,真的是你?”她歡喜着,优雅的步子都透着急切与高兴,熱情而迫不及待地将人往里面請。“我正想着去找你玩,又怕贸然打扰,谁成想你竟然親自登门,快,快里面请。”
顧荃提了一嘴铺子开张的事,说明自己的来意,道:“花小姐到时若是有闲,定要来捧个场。”
“我有闲。”花长樂满口應下,“裴夫人放心,我到时一定去。”
花府的景致布置,亦是气派而精巧,不拘是假山小桥,还是松石花圃,比之裴府也差不了多少。
一路上,她向顧荃介绍着府中的布局。
花国公和花夫人的院子位于府中最正最好的位置,东南两邊住着她已经成亲的三位兄长,北边是她未成婚的四哥以及客院,而她的院子则在西边。
“裴夫人喜歡猫吗?”她问顧荃。
顾荃道:“我没有养过,但很喜欢。”
她闻言,谈兴越高,说起她养的那些猫,如数家珍,还邀请顾荃等会去看。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顾荃随她一道去见花夫人,花夫人應是听到动静,竟然在自己院子的门口等她们。
“裴夫人救了小女,我本该亲自上门道谢的,但我家国公爷那日去金吾卫所时见过裴大人,裴大人婉拒了我们要去登门谢恩的想法,说是不宜太过声张,所以后来只有长樂一人前去,实在是对不住。”
世家高门的当家主母,哪怕是在自己家中衣着随意,亦是自带雍容贵气。她对顾荃的态度熱情而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事如果不是她提起,顾荃还不知道。
夫妻一体,即使裴郅没有说过,顾荃也要装作知情的样子,道:“虽说花小姐是苦主,只是人言可畏,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横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和我夫君都能体谅。”
近些日子以来,花夫人没少听说她的事。然而百闻不如一见,饶是知道她长相貌美,仍然驚艳重重。
她虽年輕面嫩,瞧着娇软的模样,花夫人却不敢真的拿她当一般的小辈看待。私心想着她能入芳宜郡主的眼,还能一嫁进裴府就掌家,必然不是个简单的。尤其是她能当街识破歹人,救下自己的女儿。
思及那日之事,花夫人仍是满心的后怕,“若不是得遇裴夫人出手,后果不堪设想。我一想到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害人,这些日子都睡不好。”
“娘,是我不好,讓您担心了。”花长乐一脸的愧疚,轉而看向顾荃时,羞赧一笑,然后道:“娘,您看我说的对不对,裴夫人和婉妹妹是不是很像?”
顾荃面上不显,任由她们母女打量。
花夫人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不是长得像,就是覺得神态间有些相似。”
花长乐神采明媚起来,“我初见裴夫人,就覺得在哪里见过,不由得想去亲近。听说裴夫人以前身子不好,婉妹妹的身体也不太好。裴夫人温和善良,婉妹妹也是如此。”
“你这孩子,你婉妹妹哪能和裴夫人比。”花夫人生怕顾荃生气,忙解释道:“婉儿是我的义女,以前受过苦,落了个时不时就犯心疾的毛病。她本性善良与人无争,同长乐最是要好。”
接着,她把如何收养花长乐的事说了一遍。
当年方婉晕倒在花家,下人发现后赶紧禀报给她。她让人将方婉抬进府,原想着让方婉醒来暖和后再将人送回去。
谁知花长乐一见到方婉,立马心生怜惜,在听到方婉已无处可去后,求她将人留在国公府。
她一连生下四个儿子才得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疼爱无比,几乎是有應必求,花长乐一求,她哪有不应的道理。
至此以后,方婉就成为花家的一员,且不是奴婢。
“去,去把婉姑娘叫过来。”花夫人吩咐道。
花长乐对顾荃道:“裴夫人,你一定会喜欢婉妹妹的。”
顾荃只笑,不说话。
不多会儿,方婉被带到。
那一身的衣着打扮,比之花府真正的姑娘花长乐也不差多少。若是在别处见着,旁人还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她半低着头,在花夫人的介绍下向顾荃行礼。
顾荃故意多看她两眼,秀眉輕轻地蹙起,似是觉得她有几分熟悉,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花夫人忙问,“裴夫人认得婉儿?”
“不认识,只是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花长乐闻言,道:“婉妹妹与裴夫人有些像,也难怪裴夫人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顾荃像是在仔细回忆,好半天才迟疑道,“四年前,大雪天,我在落仙桥救过一位姑娘……”
方婉震驚地抬头,仅与她眼神碰了一下,立马又低下头去,“我当日发着高热,迷迷糊糊地晕在路边,好似曾被人救过,难道那人是裴夫人?”
“婉妹妹,你没有记错,裴夫人救过你?”花长乐忙问。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方婉皱着眉头,一手捂着心口,“我那时烧是糊里糊涂的,也不确定是不是裴夫人?”
“时隔几年,若不是今日见着方姑娘,我都把这事给忘了。”顾荃招来黄粱,故意问:“你看看,这位方姑娘是不是四年前我们在落仙桥救的那位姑娘?”
黄粱的回答是确定,“没错,就是这位姑娘。幸亏这位姑娘遇到的是姑娘,姑娘身子不好,出门随身带着热参汤。奴婢给这位姑娘喂了好些热参汤,她才醒来的。”
方婉立马行大礼,向顾荃谢恩。
顾荃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你如此大礼。原本我想送你去医馆,再将你送回家,谁知你百般不愿执意离去。好在你福大命大,竟然被国公府收留,你有今日,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她始终低着头,捂着心口的同时,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
花夫人见之,关切地问,“婉儿,你可是情绪一激动,心疾又犯了?”
“义母,我……”方婉白着脸,“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裴夫人,对不住。”
“婉妹妹,你
别说话了。”花长乐不由分说,上前去扶她,然后向顾荃告罪。“裴夫人,我婉妹妹身子不好,您千万别见怪。”
“方姑娘的身体要紧,你们赶紧给她找大夫。”
顾荃说着,起身告辞。
花夫人送她,而花长乐因为要照顾方婉,没有出来相送。
方婉吃了随身携带的药丸,看上去缓和了许多,“长乐姐姐,日后你切莫在裴夫人面前提及我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话,我瞧着她好似有些不喜。”
“我怎么没看出来裴夫人不喜?她救过你,可见你们之间的缘分。”花长乐有些不解,“婉妹妹,你定是想多了。”
“长乐姐姐,我身份低,哪里能与她相提并论,若是旁人听去,还当我是想攀附什么。”方婉虚弱地喘着气,“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提,可好?”
她如此模样,花长乐哪里会不答应。
她们说话时,顾荃已出了花府。
与花夫人道别后的轉身之际,她眼里的笑意便一点点地淡下去,直到一片冰冷,如数九寒冬里的湖水。
那个方婉有问题!
若真是不记得四年前的事,若真是与她初次见面,为何不敢看她?
还有两人对方眼神与自己目光相碰的那一下,不是对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陌生人的好奇与打量,而是不自然的畏缩。
这些日子监视花府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说明敌已不动。若敌一直不动,她如何能找出破绽抓到把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念头:去找裴郅!
她命车夫调转去大理寺,但裴郅不在。
回到府中后,她让人守在门口,待裴郅一归家就向她禀报。谁知一直等到天黑,她陪芳宜郡主用完晚膳后,人还没有回来。
“你别担心,大理寺的案子多,莲花奴有时候忙起来,一连几天不合眼,也不归家也是常有的事。”芳宜郡主看出她端倪来,慈爱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揶揄。
她作害羞状,“夫君这么忙,也不知有没有顾得上吃饭,若不然我给他送些饭菜过去?”
芳宜郡主刚想说什么,解永来了。
解永带来的是裴郅已经离京的消息,说是提前出京的几位巡察御史中的一位,在西南道那边出了事。裴郅临时受圣命,即刻赶往,连家都来不及回。
“廷秀让我告诉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他带的人手足够。”
芳宜郡主喃喃,“西南道,又是西南道?”
顾荃心念一动,猜到了什么。
“祖母,西南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芳宜郡主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莲花奴的父母兄长,便是在那一带出的事。”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
当年的事对她而言从未过去,她知道对裴郅而言也没有过去,他们祖孙俩像是约好一样,多年来不曾再提起,却将痛苦与仇恨刻进血肉。
解永给顾荃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说话。
他们默契地出了院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停下。
宫灯照着他们脚下的台阶,不断地往远处延长,消失在一汪池水的尽头。池水中在月色下潋滟着,不知生长多少年的荷叶再次浮出水面。
解永转过身来,道:“此次出京,是廷秀自己向陛下请的旨。我想你应该猜到了,西南道就是他父母兄长出事的地方,这些年他一直在查当年的事。”
“他带的人手真的够吗?”顾荃问。
她实在是担心。
抛去所有的关系因素不说,裴郅对于她而言,是这世间唯一的药。一旦出事,她的生路也就断了。
解永对她的担心和关切应是有些满意,想了想,道:“我与他相识多年,常伴他左右,然而这次他却不带我,你可知为何?”
她望着无边的夜色,心里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觉得不应该如此。“他是不是有什么托付于你?”
“嫂夫人聪慧。”解永扯了一下嘴角,桃花眼中的春水在灯火与月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多情。“廷秀留我在京中,是为了你。你身边危机重重,幕后之人尚未找出,他实在是不放心。”
“原来他是为了我。”顾荃不用装,已是有些动容,更多的却是复杂。
甫一听到裴郅离京的消息,她内心是突如其来的开心。若不是出事的是西南道,她此时应该都在窃喜。
她的小人之人,她的卑劣,如今看来尤其的可笑可耻。
解永见她不语,以为她是不信,“嫂夫人,你曾说过他对你很重要,你会好好待他。但你却不知,他对你用情至深。”
她面露惊讶之色,且疑惑。
裴郅对她用情至深?这是从哪里论的?她与裴郅之间若真有情,应该也是情才起,何来的情深一说?
但这样的问题,她不能问解永一个局外人,毕竟装深情的人是她。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解永摇头,“嫂夫人,他不说,是因为很多事没有必要说,懂他的人自然会懂。”
顾荃不懂。
她不明白解永为何会说裴郅对她用情至深,也不懂她自己为何会如此的失落,明明她应该高兴的。
裴郅这一走,她不必再费尽心思找什么借口不同房,可以心无旁骛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何她会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等解永走后,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恍惚之间,猛然发现偌大的裴府似乎比从前更加空荡,回首灯火阑珊处,只有夜风徐徐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到裴郅的书房外,书房内亮着灯,她忽地一喜,急忙走了进去。等看到里面整理书架的周阳时,眼中的光亮骤暗。
周阳极为识趣,恭敬地退到外面。
书香墨香混和的房间内,仅剩顾荃一人。
她环顾着四周,从书架上的书,再到墙上的画,目光从桌上的笔架到纸镇砚台,仿佛看到此间主人或是在翻看那些书,或是在桌案前写字。
蓦地,她想到了那一日。
那个人就坐在桌前,矜贵优雅却不无诡异地拿着她的小衣,闻着嗅着。
解永说的是真的吗?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坐到桌前,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拉开桌子的抽屜。抽屜里放着几本书,她将书取出后,一点点地着摸着抽屉雕刻着图纹的四面。当她摸到一个极小的突起再按下去时,抽屉的底下露出一层暗格。
乍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她愣了一下。雕刻着獬豸的石头、一块素白的帕子,一个茶楼里常用的杯子、底是印着松涛轩三个字。她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他们初见面时她用的的茶杯。
这些东西的旁边,
还有一幅画,画轴系着金云纱的带子,分外的眼熟。
她将画展开,画中的美人与自己一般无二,正是她送出去的那幅。
裴郅……
你果然是个大骗子!
第70章 第70章两人相拥的那一瞬间,她……
*
四周一片清静,无風也无人声。
黃粱守在门外,好半天没听到动静。她透过没有完全严合的门往里面瞄了瞄,见自家姑娘似乎坐在桌案前发呆。
她不知道顧荃在看暗格里的東西,还当顧荃是在默默地思念。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她喃喃着,看了一眼台阶下的人。
周陽笔直地站在外面,如旁边默然不言的柏树。柏树不知何年存在,也不知是何人所种,从其形来看應是年岁不小。
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望去时,对上黃粱嫌弃中帶着几分怒其不争的眼神。
“你这人当真是根木头,你方才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
“我……我要说什么?”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黃粱一看他这样子,莫名有些来气。
姑爷也真是的,哪怕是圣旨不可违,走得再急也该回来见姑娘一面,亲自同姑娘道个别才是。纵是实在回不来,也應当有些话留给姑娘。
如此这般一句话都没有,人就出了京,归期不知几何,姑娘该有多难受?
“姑爷走之前,没有交待过你什么?”
周陽被问住,说没有吧,那就是在撒谎,这种事他做不来。说有吧,便是出卖自己的主子,他更做不来。
犹豫半天,来了一句,“让我好好保护夫人。”
黃粱心里好受了些,却还是很失望,“男人哪,还是粗心,光知道保护,旁的什么都不顧。姑娘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姑爷竟是半点也不关心。”
说完,她望着门内还坐着不动的人叹了一口气。
她没的看到的是,周陽听到她的嘟哝却是眼睛一亮。
“大人肯定也是关心的,只是不善言辞。黄粱姑娘,不如日后你每日将夫人的事告诉我,我写信告知大人,也好让大人在外安心。”
“这……”她有些迟疑,怕坏了规矩。
周陽道:“你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可以不说,比方说姑娘吃的如何,睡的如何,这些就可以。”
若是这些,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黄粱如是想着,應了下来。
她私心以为,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帮自家姑娘增进同姑爷的感情,毕竟人不在身边,总得有个法子联接一二。
而周阳却是心下一轻,暗道自己终于能不负大人所托。
从他的角度看去,仅能看到书房内透出来的光亮,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顧荃还在看着暗格内所有的東西,目光复杂,若有所思。
如果说只有画和帕子,她倒是能理解,便是石头都好说,只是那茶楼里的杯子……仅是她用过而已,有必要珍藏吗?
裴郅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真如解永所说用情至深,那情从何起?总不会是万仙寺初见时,对她一见钟情吧?
还有她的小衣,并不在这里。一想到有可能被裴郅随身携帶,随时会拿出来聞一聞,她的心跳都快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暗格归位。
黄粱和周阳见她出来,下意识对视一眼。
这一夜对她而言,居然是一个难眠之夜。
当子时三刻她还不能入睡时,她开始反思。一是自己对裴郅的心思,二是裴郅对自己的影响力。
假戏真做这种事,或许对她而言也不是不可能。
床前的八面屏風已撒,人都离了京,这种欲盖弥彰的东西便没有存在的必要。她趿鞋下地,将暗门打开。
一室的幽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她脱掉鞋子,直接睡到气息最为浓郁的床上,枕着裴郅枕头,盖着裴郅的被子,没多久陷入夢乡。
晨光熹微时,黄粱悄悄进来,一看床上无人,再看暗门开着,便过来一瞧。打眼见她睡在裴郅的床上,正睡得香沉,向跟在身后的南柯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很快,这件事就从黄粱的嘴,传到周阳耳朵里。
周阳一刻也没有耽搁,立马写信告之自己的主子,曰:夫人思念大人,夜不能寐,唯借卧于大人枕席方能入睡。
*
十日后,金玉满堂的分店和饮子铺子同一天开业。
落仙橋下,正对着点心铺子的位置停着一艘精美的花船。花船最为显眼之处,便是象征着主人身份的明黄纱帘。
前来捧場的客人不少,但见这艘花船,无一不是恭敬地行着礼。
花船内,顾荃侧坐着,自是不敢受那些人的礼。而她的对面,鲁昌公主正看着铺子里的人来人往。
两人之间的小桌上,摆放着今日售卖的点心和饮子。甜香果香奶香混在一起,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鲁昌公主分别尝了尝,很是满意。
这时她看到人群中的解永,微微一笑,“本宫这位表哥还真是爱凑热闹。”
言语亲近,却似有几分无奈。
解永一派风流地摇着扇子,那潇洒随意的仪态惹得不少姑娘偷看。他应是帅而自知,眼神越发的多情如水。
突然他似有所感,朝橋下看来。
哪怕隔着较远的距离,顾荃都能感觉到他瞬间的表情变化,仿佛是老鼠见了猫,不由自主往后退,直至消失在人群之外。
很显然,他怕的人肯定不是顾荃。
顾荃暗忖着,他和鲁昌公主之间必定有什么事。
鲁昌公主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連目光都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似是对他的匆匆而去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裴夫人,你可有从小到大一直想得到的东西?”
这位公主殿下口中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不是会指解永吗?
顾荃心有疑惑和猜测,面上半点不显,回道:“有。”
鲁昌公主似是来了兴致,“那你是怎么做的?”
“殿下应知,臣妇打小身子不好,曾被人断言不是长寿之相。从小到大臣妇拼命努力地活着,说句不怕殿下不耻的话,若是为了能活着,臣妇什么都愿意做。”
她这话不虚。
为了活命,她千方百计地接近裴郅,可谓是昧着良心不择手段。
“什么都愿意做?”鲁昌公主重复着这句话,突然笑了,“难怪本宫觉得与你说得来,原来我们性情相投。”
她連说不敢当,态度恭敬而谦虚。
铺子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来捧場的,她这个明面上的东家不好不露面,遂向鲁昌公主告退。
为怕客人太多冲撞到鲁昌公主,也不想自己太过高调,她让花船停靠在对岸,下船后需要绕过落仙橋才能到铺子。
刚上岸正转个弯时,与羅諳不期而遇。
羅諳应是在等她,如守株待兔。
她避无可避,客套地与对方见礼。
“我没有看错人,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能干。”羅諳看她的目光,仍然是长辈看晚辈的那种,帶着包容与宠爱。
“谢谢羅大人的夸奖。”她只觉恶心,恨不得对方赶紧消失。“公主让我去铺子里招呼客人,还请罗大人让一让。”
她故意抬出鲁昌公主,就是想压一压罗諳。
谁知罗谙闻言,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我也知道我女儿让你不喜。你放心,我已经给她定下人家,日后她嫁去京外,再也不会打扰你。”
“罗大人的家事,我不想知道。”
“好。”罗谙像是在哄她,“你不喜欢听,那我以后不说,你去忙吧。”
说完,将路让开。
她板着小脸,冷冷地直视着,“罗大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也没兴趣陪你玩。你有今日不容易,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被世人唾骂!”
罗谙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在笑,“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所有挡我的路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话像是一颗坏种子,深深种在她心上。直到过了落仙桥,她才用手按着胸口,安抚自己狂乱的心。
桥上人来人往,桥下热闹非凡,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她面前经过,她望着铺子前的客人如织,看着行人们的往来穿梭,忽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她慢慢地回头,望向不知何时站在桥上的罗谙。
罗谙今日着的是常服,纵使年纪不轻,却有着男子这个年纪才有的成熟魅力,那清俊的长相,与儒雅的气质,引得不少女子频频回头。
她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占有欲,以及势在必得。
“嫂夫人。”有人叫她。
她转头看去,正是解永。
解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刚好站在她和罗谙的视线正中。“想不到罗大人也喜欢凑热闹?”
“我刚好路过。”罗谙说,“赶巧,正好买上一些。”
“早就听说罗大人与罗夫人伉俪情深,这话果然不假。”解永摇着扇子,言
语间带着几分随性,听起来更像是打趣。
罗谙不置可否。
解永对顾荃道:“嫂夫人,你可能有所不知,此番廷秀出任巡察总都督,正是罗大人的举荐,罗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顾荃闻言,刚种在心里的那颗坏种子瞬间发芽。
*
一天的忙碌,自是不提。
夜里失觉,她照旧睡在裴郅的床上,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合眼。
等到天光乍现时,她猛地起身,像是被噩夢惊醒的样子,将南柯和黄粱唤进来。一番洗梳妾后,她匆匆去往芳宜郡主的院子。
芳宜郡主打眼看到她并不好看的脸色,还当她是头天累着了,念叨着让她不必过来请安,合该好好歇着才是。
她瞬间红了眼眶,“祖母,我听说夫君此番出京是有人举荐,我便觉得不太妥当。也不知是不是想的太多,夜里竟然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我梦到夫君此行会有危险,我害怕……”
“祜娘。”芳宜郡主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的冰凉,心疼不已,“别怕,梦都是反的,莲花奴带的人手够,不会有事的。”
“我……我还是不放心。”她似是下定决心,“祖母,我想去找他。”
芳宜郡主愣了一下,认真看着她。“祜娘,你说真的?”
她点头,“祖母,我心里实在是不安,若不能见到亲眼见到夫君无事,我恐怕一日都活不下去。说句不怕祖母笑话的话,我不能没有夫君,他活我就活。”
如果裴郅出事,那她也没了活路。
芳宜郡主不知内情,还当她是真情实感,大为动容,一把将她抱住。
胡嬷嬷见状,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
好半天,她们才平复情绪。
顾荃说了自己的计划,她手底下有人,那些人常年走商,身手都不错。
“我带着货出京,等与夫君汇合后,若他无事,便是一次寻常的走商。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应该能帮上忙。”
芳宜郡主同意她的计划,让她带上府里的侍卫,她挑了几个,并周阳一起,共有七人,个个都身手不凡。
此事不宜声张,更是不能耽搁。她动作极快,一天的工夫就安排妥当,等到次日城门一开,他们一行人便出了南安城。
一连走了近二十天,终于到达西南府。
顾荃仔细算过,同房一次吸取的生命力能维持一个月左右,因为近几日她已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南柯和黄粱是她的贴身人,当然也能察觉到她身体的不对,她对她们的解释是,“不打紧的,我就是累着了,心里又实在是挂念,等见到人就好了。”
她们虽担心,却不疑有他。
一行人停在路边歇息,她也下马车活动筋骨。
周阳过来,一指前面的山,道:“夫人,等过了那座山就是西南府,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在附近的镇子歇上一晚?”
顾荃太久没有这么虚弱过,不仅是体力的流失,还有水土不服以及舟车劳顿,几重因素下来更觉得力不从心。
她有些不能忍受,一心想尽快见到裴郅,抬头看了看不早的天色,想了想问,“若是赶路,天黑之前能到吗?”
“可以,但是……”周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
很快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从声音来听应该有不少人。
顾荃立马返回马车,所有人严阵以待。
周阳握着剑柄,守在马车旁,道:“夫人不必担心,此地离西南府不远,应该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劫道。”
马蹄声渐近,隐约能看到扬起的尘土。
“……好像是大人他们。”周阳喃喃着。
顾荃闻言,一把掀开车帘。
她望着那疾行而来的人和马,为首的人在半落的斜阳中策马迎风,那木秀于林的英姿,清冷如玉的面容,仿佛踏着万千光辉而来。
裴郅也看到了她,震惊之余,心头大悸,一个快马加鞭到了跟前,如风过劲林般翻身下马,死死地盯着她。
那暗得吓人的目光中,是思念,是贪欲,是无声的狂澜巨浪。
她跳下马车,奔了过去。
裴郅双臂一展,将她稳稳当当地抱个满怀。
两人相拥的那一瞬间,她喜极而泣。
终于活过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