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数十年如一日的“虎父犬子”的鄙夷眼神，谢承凤忽然间泄了气，只觉自己怪没趣的。


    她谢承凤活着，就是父母的亲友、徒弟、同僚，用来睹物思人的工具而已。


    所有人都透着她，看力挽狂澜的大将军，看心地善良的神医。


    然后自以为是的，盼着她能继承父母衣钵。


    亦或是自以为是的，愧疚的补偿谢承凤。


    浑然不管她谢承凤所思所想。


    曾经她因此大闹。


    后来当撞见了班师回朝的司徒鼎，看到了司徒鼎闯宫门，枪指三司，要重审军需案，那般伟岸，似无所不能的神明。以致于她开始庆幸起来自己拥有顶天立地的父母，自己能够成为父母的替身。


    且父母收司徒鼎为徒，让她天然的就有借口自称小师妹，接近大师兄。


    但可惜司徒鼎心中的小师妹啊，不是谢承凤。


    感叹间，谢承凤听得铿锵有力的一声“黄女官”到的呼喊，下意识的瞥了眼自己疼了三天三夜所诞下的亲儿子。


    瞧着人二十一岁了，即将当帝王的人一如既往地的双眸露出的喜色，她身形一僵，旋即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她凭借着自己都察觉到的可悲可笑情绪硬是撑一股勇气，抬眸定定看向司徒鼎，就见人似乎被黄莲的痴情打动了，快要闭眼的迷离眼珠子此刻都迸发出诡异的光亮来，甚至还颤颤巍巍的竭力站起来要抛却帝王尊荣，下丹壁去迎接黄莲。


    见状，谢承凤笑声更大了。


    转身决然的离开，目标明确的依旧去闯宫门。


    这下有墩台上有门楼殿顶，通高三十七米的午门，威严肃穆，高不可攀。


    从她两岁时就困着她了。


    困到她死。


    困到她当鬼二十一年，看着不是一家人的一家人心有灵犀，同仇敌忾，共创盛世。


    一靠近午门，谢承凤便觉自己行动艰难。话本中各种鬼神的禁忌，此刻在她身上开始验证，让她疼得难受，比难产时煎熬了三天三夜还疼。


    可越难受，她反而有种活着的肆意痛快。


    尤其是身后那带着哀恸的一声啼哭“皇上驾崩”响起的那瞬间，谢承凤越发觉得自己痛的开心。


    也算一拳打死了司徒鼎。


    兴庆着，谢承凤便觉自己开心到麻木，又一次次的撞墙。迎着映入眼帘的正红宫墙，她到最后全身上下唯一的感觉便是喉咙间难忍的干咳瘙痒感。


    下意识的张嘴肆无忌惮的咳嗽出声。


    下一瞬间，便觉有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脊背，竟将她半抬起来，而后便有温热的甜水滑入喉咙，流转全身。


    谢承凤一个激灵，舌尖舔了舔自己早已没享受酸甜苦辣咸滋味的唇畔。感受着切切实实，梦寐以求多年的甜蜜滋味，她都有些不敢睁开眼去打量周围，只盼望这个美梦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


    岂料耳畔就传来聒噪不屑的一声：“殿下，永宁郡主就是装昏。您何必还真老老实实照顾她？”


    闻言，谢承凤眉头紧拧成川。


    永宁郡主这封号，司徒鼎这个狗皇帝赐给其他皇室宗亲了？


    以帝王年号为封号，是皇帝叔叔专门赐她谢承凤的殊荣，是她为国而亡的父母换来的殊荣。


    不对，司徒鼎心目中师父师娘倒是第二位的，应该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琢磨着，谢承凤偷偷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谨慎的窥伺着。


    而后，她瞳孔都瞪圆了，有些不敢信的看着在自己身侧坐着的司徒鼎。


    眼下的司徒鼎像是年轻了几十岁，没任何岁月留下的风霜。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扳着棺材脸，不苟言笑，肃穆至极。


    光看着就晦气！


    瞧着躺在病床上的谢承凤偷偷摸摸的露出一条缝，双眸的怯意与决然的火气，矛盾又自洽。像极了冬日里饿狠了的兔子试探性的颤颤巍巍往捕兽器上伸出一爪，带着生死不论的孤注一掷。


    有那么一瞬间，气质倒是像极了师母。


    脑海不经意间浮现出师母决然试药的画面，司徒鼎竭力吁出一口气，排出火气，让自己稍微有些耐心看向师父师母觉得亏欠的女儿。


    “永宁郡主，”司徒鼎沉声道：“你是千金之躯，何必亲下厨房？想要吃烤肉烤鱼，孤动手烹饪。”


    元宝闻言声音都有些急，有些不认同的呼喊：“殿下。”


    若是永宁郡主有些当家主母的端庄大气与才能，他这个陪着殿下出生入死的奴才都不敢置喙一句，甚至还巴不得自家殿下低头。


    毕竟永宁郡主父亲乃是立下赫赫战功，靠着自己封镇国公的谢延毅。哪怕战亡了，朝野还流传着人三战三捷，守护家国的传奇故事。就连昏聩的永宁帝一提及镇国公，亦也是欣赏多余猜疑。


    更能耐的是谢延毅非但自己成器，他的家族更是与国同岁，钟鸣鼎食，子弟出众。


    可偏偏拥有这样高贵出身的永宁郡主被永宁帝捧在手心里，宠成了一个娇纵蛮横，一事无成的废物。


    这样的废物如何配得上他家殿下？


    可偏偏人仗着父母的恩情，一次次不要女子的矜持，痴缠殿下。


    司徒鼎听得出元宝口中的焦虑不安，面色一沉，带着警告斜睨了眼人。见人讪讪垂首后，他回眸看向睫毛微颤的，装睡都装的满是破绽的谢承凤，字字加重了音：“但请您先睁眼，告知父皇您安全无忧，请他放过我府中护卫。”


    迎着这说到最后夹着些火气的话语，谢承凤干脆睁开双眼，凤眸一挑，带着凌厉看着眼前年轻的司徒鼎，问：“烤肉？”


    “是。”司徒鼎面无表情强调：“你喜欢吃什么菜肴，我能做到也可为你做。”


    “你烤肉？”谢承凤还有些恍惚，不敢信的看着司徒鼎。


    司徒鼎动手烤肉，还为她烤肉，翻遍了谢承凤的人生鬼生，也就仅仅一回而已。


    司徒鼎瞧着谢承凤眼里没什么欣喜，反而茫然不解，也不在意，只顾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他还道：“我就算不挑食好养活，但我也真不会吃炭。所以永宁郡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您也没必要挑战您不擅长的厨艺，火烧东宫。”


    “至于——”


    深呼吸一口气，司徒鼎郑重道：“至于婚事，你愿意，我会上门求娶。请你放心，我答应过师父师母照顾你，让你一生无忧。”


    说完他又飞速加了一句：“所以真没必要迎合我的喜好，以致于火烧东宫。”


    听得这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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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凿凿的话，曾经让自己怦然心跳加快的话，谢承凤骤然灵光一闪，哑着声问：“司徒鼎，你今年二十一岁？”


    猝不及防听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司徒鼎看着眉眼熠熠的谢承凤，耐着性子回应：“是，二十一岁。”


    得到笃定的回应，谢承凤静默的看着年轻的司徒鼎。


    多年前，不，上辈子。


    作为一个话本爱好者，夺舍重生她谢承凤懂的。


    所以是上辈子的事了。


    上辈子，谢承凤听得“上门求娶”一词，乐得都找不到北。再见司徒鼎虽然冷着脸，却坚守约定给她烤肉吃，一颗心都快化了。


    因此哪怕最终只是太子良娣，而不是太子妃，她也甘之如醴。


    现在想想，超、贱啊！


    自我点评着，谢承凤摇摇头：“太子殿下，臣女可能被烟呛明白了。我先前痴心于您，可能是因为你像极了我爹，像极了那些叔伯在我耳边念叨的无所不能的大将军爹。”


    司徒鼎闻言，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客观而言，第一回听到大将军爹，他还有些触动。但回京不到三月，谢承凤实在是太过热情了，以致于他都不敢信彬彬有礼的师父师娘会有这样浪荡不羁的女儿。


    垂首的元宝都想大逆不道抬眸看看谢承凤的脸皮有多厚。


    这京城谁人不知道，永宁郡主自打一见钟情后，是变着法的示爱，打听殿下各种喜好，装模作样的演殿下中意的性情。


    瞧着区区一个奴才，脸上的鄙夷都不带掩藏了，谢承凤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真是被下了降头，贱得慌。


    因此此刻忍不住爆发些本性，挑衅着回答：“但当夫君，你太老了。”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震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司徒鼎都面色变化，讶然的看向谢承凤。


    谢承凤不躲不闪，任由人打量：“真的，我是长长岁，虽然十六岁了，可细算起来才十四岁八个月大。而你，算算都二十三了。过了年那就奔二十五了。”


    “咱们差个十岁啊。”


    “再四舍五入，你就比我大一轮啊。”


    听得这无厘头的算法，司徒鼎自觉自己都被锤炼出来好脾气，颇为耐心的配合一句：“随你开心，怎么算都可以。”


    “算完之后，还请永宁郡主面圣。”


    “因你昏迷，你的护卫也在罚跪。”


    这话语的催促，谢承凤听得出来。因此她也就直切要害，表明自己的态度：“虽然你我眼下同处一室，是因为我的某些错觉。但你既要替我爹娘照顾我，那你干脆当我干爹。这样一来照顾我更加理所当然。”


    自问跟需要字字斟酌的两国休战协议书打过交道，也被贪官污吏各种隐晦密文锻炼过心智，但司徒鼎这一刻还是被自己捕捉关键词的能力给吓怕了，甚至还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什么？干爹？”


    “论责任感我还是信你的。”谢承凤昂首，目光炯炯的看着司徒鼎，十分真诚回应：“干爹！”


    说完，谢承凤似想到了什么，飞快道：“当然你要是接受不了。那照顾也等同伺候。所以你认我当干娘也行。”


    顿了顿，谢承凤自我笃定：“还是干娘好。咱辈分定下来，我一句不孝，你就不能逼我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