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艰难抉择

作品:《为君覆明月

    无名这一行人停留的这段路位于一座野山的北坡,很是陡峭,无名死死抱着不省人事的萧成林,天旋地转了好一阵,才被一丛坚硬的低矮灌木拦住,落在了相对平稳的一处缓坡上。


    萧成林真的晕了过去,无名从他沉重的身体下挣扎出来,借着赤红的晚霞拨开他背上沾的树叶泥土和撕裂的衣衫,终于在男人的右侧背心处发现了刺入的短箭。


    孔雀尾翎形状的玄黑箭尾以精铁锤炼而成,无名一见就认出这是母亲设计的孔雀针。组织中常用一种可绑缚在小臂上的小弩与之搭配来暗杀某些没有防备的目标人物。此箭造型特别,极容易辨认,因此轻易不会现于人前,无名今日也是第二次见到。


    孔雀针小巧锐利,入体之后,人不动还好,越动得厉害,箭头越是往身体里钻。若箭头无毒,用铁钳夹住薄薄的尾翎,借着一股巧劲儿将箭拔出来,医治及时的话,受伤之人尚可活命;若是箭头淬了剧毒,或是在拔箭的过程中不小心钳断了,留了箭头在身体里,那这人就是神仙难救了。


    箭头刺入的位置正在要害部位,无名不敢轻易拔出来,唯恐箭头有毒,这么一拔反叫毒素扩散得更快。但是她自己此刻越发觉得头脑昏沉,腿上伤口附近一阵一阵发凉;男人伤在肺腑,只怕情况更不乐观。若再不做点什么,等下她自己体力不支昏过去,那两人今夜就都要交代在这里。


    于是无名迅速决定先把自己腿上这根箭拔出来,确认上面是否有毒、是何种毒药,再考虑接下来如何熬过这个晚上。


    两人此时窝在一片干爽的草丛边缘,无名咬着牙,忍着行动间大腿上越来越尖锐的刺痛,在一棵老树下拢出一片干净地方,将萧成林拖过去,自己也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


    经过方才这么一番折腾,无名大腿上的孔雀针又扎进去半寸,带得伤口周围的皮肉都微微向内收卷进去。


    此时拔箭,定是分外疼痛。


    无名翻开裙摆,惋惜地摸了摸刚穿了一天就被刮破的新衣裙,手上发力撕下一片,胡乱团了塞在口中咬紧,然后捏住小小的孔雀翎根部的一处位置,闭上眼扭过头去,狠了狠心,猛地扬手!


    痛!好痛!


    锐器划过骨血、割破皮肉,全身的痛感瞬间被唤醒,铺天盖地的疼痛像一个大浪闷头砸下来,疼得连向着伤口处汹涌奔流的血液也在颤抖。


    无名在一片赤红的霞光中,眼睁睁地看着大腿上现出一个深深的黑洞,而后红黑的血液慢慢填满那个空洞,又突然涌泉一样冒出来,顺着她剧烈颤抖的腿蜿蜒而下,“啪”一声砸在草丛间。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一连串血珠子连成一线,将身下的枯草洇湿一片。


    耳中终于响起蜂鸣声和砰砰砰的心跳声,无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观察着伤口的血流速度和颜色。


    淤积的黑血流出之后,伤口深处涌出的血颜色逐渐变得鲜艳,无名咬紧口中布团,两手并拢压在大腿根,猛地向下一推!


    疼痛成倍放大,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在朦胧的视线中,无名如释重负地笑了。


    箭头无毒,只草草涂了一层致人麻痹的药粉,看伤口流血情况,亦不曾伤及要害。


    她死不了了。


    胡乱扯出口中布团,又从干净的里衣上撕下几条,草草将腿上伤口包扎之后,无名脱力向后仰倒。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留给她恢复体力,洒在北坡上的夕阳已经透出青灰色,再过不久太阳落山,山里温度就会急速下降,蛇虫野兽也将外出捕猎,她必须尽快找到足够过夜的枯枝干草来生火取暖,如果运气好,找到了结野果的树,还能烤点果子来补充体力。


    这么想着,无名手上用力,将自己翻了个身,爬到萧成林身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探进他怀中。


    她自己从头到脚都是萧成林昨日重新给她置办的新穿戴,身上空得跟刚被搜过身没两样;本想着萧成林出趟远门,身上最不济也该有点什么能用的,结果无名上下左右摸索了半天,愕然发现,这男人身上跟她一样——空空如也!


    这人还真是金尊玉贵,出远门身上连个火折子都不带!


    无奈,无名只得将萧成林浑身摸了个遍,终于在他的腰带上发现两块精铁护腰,拆下来圈成条互相摩擦,近乎力竭才终于磨出火星点燃枯枝,升起小得可怜的一堆火。


    然后她跪坐着,用一条完好的腿支撑着整个身子,将四周能用的树枝草叶子都划拉到两人身边,一点一点将火烧旺些。


    挑拣着吃了几片较嫩的草叶,无名终于长出一口气,倚着老树瘫坐下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空中只悬着一牙下弦月,正片山坡上唯一的光源就是身前这一小簇微微跳动的火光。


    无名就着微弱的光线,去看身旁一直安静昏睡的男人。


    大约是伤在心肺附近,麻药效力更强,所以男人虽然呼吸平稳,却双眼紧闭,没有转醒的迹象。


    纷乱的思绪终于抓住机会,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无名将还沾着两块皮肉的孔雀针举到眼前细看,心中暗暗庆幸——


    还好参北斗一向沉迷炼丹,于卧底探查上不甚用心,这次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只来得及在箭囊中倒入大量的迷粉,袖弓失于保养导致准头和力度也差了些,这才叫她和萧成林二人逃出生天。


    可是,他竟敢动用孔雀针!


    心中一沉,无名情知这一次瓜州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若参北斗是以青龙教的名义来拦截萧成林,怕萧成林真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发现青龙教内部什么阴暗的勾当,因此带人前来拦截,这属于教派内部相互斗争倾轧,他根本不需要乔装改扮,直接亮出身份截人就是;


    可他竟然祭出孔雀针,那必然是得到了“太夫人”的默许——至少他有信心能够得到默许。


    以无名对母亲和“太夫人”的了解,她们二人对于青龙教中具体的事情等闲是不会插手的,能让参北斗把自己塞进臭气熏天的马匪衣裤里、不惜暴露卧底身份也要就地射杀他,萧成林定然是得到了什么对“太夫人”极其不利的消息——而且是详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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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萧成林这一趟去瓜州,大约也与此事有关。


    若不是中途撞上她,意外耽搁了些时间,也许此时他和他的人马已经靠近瓜州边界了。


    一时间,无名心情复杂,望着萧成林的目光也忽明忽暗。


    男人一副任人宰割的孱弱模样倒在她脚边,无名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


    如果此刻她丢下这个人,联络上家里,自有“太夫人”的人手来接管接下来的审讯和调查,她卧底玉衡书院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可以风光回归了。


    可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反对——瓜州的事,不能这么含混过去。


    其实这两年无名对于母亲的很多指令已经渐渐生出质疑,比如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重用参北斗这么一个见利忘义的大毒虫;比如为什么青龙教多有好吃懒做、作奸犯科的不义之徒,母亲却经常差她去青龙教建的生祠里捐大笔的香火钱。


    所以这一次“太夫人”一下令,母亲即刻派出手下百余名间客,却将她这个胜似亲女儿的孩子发配到边陲小镇一个不起眼的书院里,不给她立功露脸的机会。


    大约也是看出她的犹疑,开始有些信不过她了。


    腹中泛上一缕酸涩,猛地一抽,不知是刚刚吞下去的草叶太粗糙,还是突然意识到母亲不再全心信任自己而有些难过,无名仰起头,大睁着双眼瞪着浓黑夜色中那一泓弯月,让眼中的一点热意散去。


    她虽然不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但一直是最乖巧听话的孩子,她不想失去母亲的信任。


    瓜州怎样,与她何干呢?她只是一个间客,为了组织、为了母亲,骗取他人信任,再看着被背叛的人被抓走,被严刑拷打,被草草抛尸。她撒谎成性,她利用感情,她唱念做打,她没有真心。


    就算真是太夫人和母亲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为祸天下,与她何干呢?她只是一个掖庭出生的孤女,全族被夷,母亲生产身亡,连名字都没有留给她。她生无来处,死无归乡,不知祖宗是谁,也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


    她只是行走在阳间的孤魂野鬼,天下如何,与她何干?


    一股戾气冲上来,无名伸出手,孔雀针映着火光,在她掌中射出寒芒。


    可终究是卸了力,精铁箭矢落地,无名痛苦地将头埋进臂弯。


    这个倒在她身边的男人,他教她“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告诉她,不求甚解,不可取也。


    他教了她那么多,辨忠奸、分善恶,何为礼义、何为廉耻,若是她真的明知瓜州一事大有文章,却因心中一点私念装聋作哑,定会很失望吧!


    可她此番如若弃他而去,叫他被“太夫人”的人拿住了,或许他也就没有机会对她失望,因为她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无名就觉得胸前好似又被参北斗的孔雀针射了一箭,闷闷地刺痛起来。


    无名直直地盯着男人背后伸出来的一小截孔雀尾翎形状的精铁,慢慢伸出手,捏住了它。


    既然抉择不下,不若就交给老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