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再生枝节

作品:《为君覆明月

    混乱而荒唐的早晨结束时,杨留清和榴香双双被送去戒堂受审。


    女学堂的先生搅进这样不体面的事情里,一众女学生便都有些憋闷,更有人立即叫嚷着要修书一封送回家中,叫家里人来接了回去,另寻学堂。


    萧成林差了人带通天镇的驿丞上山,候在书院门口,好叫写了家书的学生即刻交付驿站。


    如此,待两日后事情水落石出,山下已到了两家的车马,准备接自家小姐回去。


    众人这时则都聚在讲经堂中,连家丁已经候在山门口的两个女学生也不肯走,想等着听失窃事件的处理结果。


    萧成林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主院里的众位先生,右手边坐着戒律斋长和内务斋长。原本属于杨留清的位置空着,在坐得满满当当的师长台上显得尤为扎眼。


    榴香的位置也空着,无名独自坐在最末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盯着大殿里浮动的灰尘。


    她对于结果并不感兴趣,如何处置恶人、书院将会如何,与她何干?


    传道授业解惑的先生,背地里服丹、卖身、诬陷学生;同住一室的学友,偷窃成性,为了摘干净自己,伙同他人栽赃嫁祸。这书院委实荒唐,若不是在此处发现了摄政王的线索,为了母亲和“太夫人”的期盼,她早就收拾包袱离开了。


    无名这样想着,逐渐神游天外,眼神也开始放空,萧成林隔着大殿上的人群远远地看着,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寻常女儿家,受了这样大的冤枉,不说寻死觅活,也是成日里以泪洗面,巴望着有人能够主持公道、还个清白给自己;若到了伸张正义这一日,更是精神振奋、咬牙切齿,恨不能亲自在恶人面上踩两脚才解恨。


    且看堂下一干相关的、无关的,不论男女学生,或义愤填膺,或巴望看戏,都在盼着戒律斋长宣判。


    唯有这个当事人,两日来不哭不闹,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到了审判时刻,竟然开始走神发呆。


    她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意;羞辱、加害、被孤立,似乎都不能侵扰她的心神。


    一个犟且自我的丫头。


    萧成林这样想着,又想到她的身世,不免就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惨遭灭族、方才逃离妖道的孤女,躲在他的羽翼下小心谨慎求存,却莫名被他请回来的女先生针对,还被人栽赃陷害,险些名节不保。


    是他之过。


    想到此处,他突然不想等戒律斋长开口,早已在口中盘桓多时的话仿佛自己长了腿,不顾他的阻拦,自行闯过唇舌冲了出来:“经戒律斋查实,西山别院失窃一事,乃是女徒榴香栽赃嫁祸,攀诬同屋学生。证据确凿,榴香供认不讳,并交还一应赃物予苦主。榴香即日逐出师门,收回印信文书,往后再不许自称玉衡书院学生。”


    “女学先生杨留清,”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眼神似是无意,瞟过下首戒律斋长,“治学不严,被奸人蒙蔽,未经查实、胡乱指认,虽无罪责,但有失德行,已自请免去教习先生之位,只待新任女学先生上山,便会离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众人一时议论纷纷,都在感叹,享誉河东五州府的女先生,居然要如此黯淡地离开玉衡书院。


    无名并没有与旁人交头接耳,只是独自半倚着侧后方的柱子,盯着人群之上坐着的萧成林。


    一共十八个学生的西山别院,今日便走了两人,另有几家车马已在来接人的路上。照她看来,女学如今这状况,倒不如干脆关门了事,萧成林却还要再寻一位女先生回来,也要保着书院的女学。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于是这天傍晚无名往萧成林书房去习字的时候,一路都憋着这个问题。


    直到她走到自己靠窗的小几旁,看到突兀出现在上面的一个细长匣子。


    她不明就里,抬头去看屋内两人。


    朱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萧成林倒是依旧一派优雅从容。


    “无端受辱,即便清白得证,总归是委屈的。拿着吧,就算是书院的一点赔礼。”她的习字先生这样说。


    无名低头,打开那匣子,一支银簪静静卧在红色波斯绒布中,正是那日她在首饰铺子里头握在手中许久的那一枚。


    原本还神情淡淡的少女突然就面色涨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犯错的又不是先生,您何必破费……”


    “我身为座首,让你在我的书院里受了这样的委屈,心中不安,这也算是我向你致歉。”说罢,萧成林欠身一礼,复又郑重开口:“学识无罪,希望十七姑娘,不要因旁人犯错而放弃进学。”


    于是无名那个藏在心中一整日的问题,突然就自己有了答案。


    阳光突然绕过窗外的树荫,猛烈地洒进室内,照亮无名身前的案头。


    一片明亮的夕阳余晖中,少女绽放一个拘谨但真诚的笑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嗯!”


    如此又过了两天,到了每旬休沐的日子。


    无名惦记着上次在通天镇登临楼旁边见到的那个奇怪乞丐,想再找机会下山查探一番。


    正在屋子里里外外踱步思索着,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杨留清。


    已卸任的女先生站在门口背光处,无名一只手还扶在门扇上,并没有请人入内的意思。


    杨留清也不恼,只歉意地对着无名笑笑,开口时有七八分的真诚:“日前是我先入为主,对你多有偏见,冤枉了你,很是对不住。”


    说着还屈膝向无名行了一礼。


    无名被她这突然的一出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想显得心胸狭窄,于是也还了一礼,口称无碍。


    杨留清却不肯就此罢休,好说歹说,非要约着无名陪她下山去字画铺子里走一圈。


    “某腆为先生这百来日,不曾照拂于你。人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我即将远行,往后山高水长,当不复相见。只想在离去之前,选几本开蒙的册子送给你,算是全了你我师徒一场缘分。”


    杨留清这样说着,竟动了真情一般,到了最后,眼中还啜了一滴泪。


    无名听着女子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见着那滴眼泪,心下也不由软了几分,这便应了。


    于是二人在护院处签了名姓,一前一后下山去了。


    怎知到了那书画铺子前,杨留清却不急着入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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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好似临时起意,要拉着无名去看街角的首饰小物摊子。


    无名本不想随她去,正推辞着,杨留清竟直接上手,一把拿住了无名的手腕。


    她手虽枯瘦,力气却不小,无名被她死死扯住,两步就拽到了街旁。


    未等她站稳身形,杨留清突然眼放凶光,双手一收,接着狠狠向前一推!


    无名就这么被她推得踉跄几步,倒着退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中。


    就知道这□□没安好心!无名磨着牙,恨恨地想。


    好在她时刻防备着,在杨留清牢牢拿住她手腕时,便警觉起来。随着杨留清推她那一下,无名迅疾出手,死死抓住女先生的前襟,同时将一只鞋朝着街对面的字画铺子踢甩出去。


    头顶一黑,无名就被个粗糙的麻布袋子罩了起来。


    “快快!巡逻的差佬快过来了!”一个粗哑的男声催促道。


    无名发了狠地攥紧杨留清的衣襟,任凭几只大手上来掰扯,也绝不松动分毫。


    “这妞儿手劲儿忒大,扯不开啊!”另一个略尖细点儿的声音急了。


    “那就两个一起带走!撤!”第一个声音下了指令。


    绑人的汉子只犹豫了一瞬,便连着杨留清一同罩了起来,扛在肩上就跑,不多时,一行几人就消失在了四通八达的窄巷中。


    无名被人头朝下卡着肚子扛在肩上,颠簸得头晕眼花,只能依稀透过麻袋去听外面的声音。


    杨留清尖声哭叫,声音被颠得支离破碎:“放、放开我、我!我是、是买家!我是出、出钱的!啊、啊——”


    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力道迅猛的一巴掌打在□□上的声响,无名只听杨留清闷哼一声,安静了下去。


    算她心疼小人遭的报应!


    杨留清用一番师徒恩义将她骗下山,竟是早已勾结了歹人,要将她掳走!


    无名在一阵又一阵涌上来的恶心感中生出两分好笑,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竟然被杨留清这样的腌臜货色连着坑了两次。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如就此死了罢,活着也是无颜回去见母亲和太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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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的字画铺子差活计送了一柄墨条来书院,朱雀颇觉奇怪,今日并非每旬送货的日子,怎的午时已过,还会有东西送进来。


    察觉到不寻常,朱雀捧着那墨条快步往萧成林的书房去。


    “先生!你看看这个!”出口的声音带了几分紧张,坐在书案后的男人抬起头,线条凌厉的剑眉簇起,面色严肃地接过朱雀递来的墨条。


    查看一番,萧成林双手用力一掰,墨条分成两半,露出中间字条。


    修长的手取出卷得细细的字条,展开来。


    “沙洲部署妥。”


    后面还跟着一句,萧成林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立时一阵旋风似的冲出门去,院中登时响起一声怒吼:“钟大!牵我的马来!”


    朱雀不明就里,低头去看那落在地上的字条。


    小小的纸头上,是字画铺子掌柜纤细弯曲的笔迹,写着:沙洲部署妥与朱雀同来女子并杨女先遭劫持已失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