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浓厚的云，翻卷着，如底下大风卷着沙尘般，弥漫，干净的地带一点点被蚕食，消磨，从西边咆哮压来。


    已等不得了。


    “五日，测得只有五日，那风沙要来了。”


    斥候报。


    那人又勒着马走了。


    众人回头，见范阳歌，身后仍是五十人的长队。


    仍是长长的骆车，仍是送棉。


    族老上前，“范戍主何必再亲自前去？”


    前方人未回，目光列过马队，整点车装。


    巧文也收回视线，看王增生，递过商牌，“李双良在凉州候着。”


    木牌拿过，王增生抬眼定看，声音却清，“必如期之京。”


    巧文点头，后退。


    范阳歌见人车马皆备，牵了马头，一声令下。


    “走——”


    车队再离了这黄沙地，寥廖白杨，几片黄叶，其上寒鸦高飞，停落，视线之中，只那为首的红披显眼。


    “我们也回罢。”


    族老终是叹了气，上了马车，与巧文点首而过。


    今日只高落随了她来，人皆已走，手边马鞭送上，“此次运京之人大半是卢家人。”


    他道。


    巧文望了一眼，上马，“嗯。”


    遥遥距离，殊不知另一对与那棉擦肩，只隔了一山丘并行，一列东，一列西。


    “老师，我们快到了！”


    身后水壶递来，眼前木笠罩着皱纹折满的脸，视线之处竟是低矮的城墙，破败的岩壁。


    他回头，“远平，你见这里竟越发破败了，三十年前我记得，还不是这样。”


    身后轻飘上前，座上人正看着，闻言点头，“不错，你见那远处沙尘蔽日，怕是不久便要有风暴了。”


    “风暴？”


    两人之后，叽喳声顿起，众多年轻的声音倒将这天害称得玩耍一般，新奇得很！


    “沙尘暴？老天爷！我还没见过呢！”


    “可不是！”


    一学生起了马还吃力回头，身边走着的有，同样坐马的也有。


    他笑，眼睛很亮，“咱们那水乡哪有这景象！”


    “听说这次还要特地开个渠引水灌田！咱们那儿哪有这事？”


    众人笑，队伍很长，再远些，一人拽了马上客，惊笑，“韩声！下来！该我了！你都坐了多长时间了！都快累死我了！”


    其他人嘲笑，“明明是你让韩兄入座的！来来来！我瞧瞧！这还没一个时辰呢！”


    林风擦了汗，叹气道，“真得么？可我觉之度日如年啊，这沙地走着可真累！”


    “就说让你歇歇了！你不如我们常随老师走动，身体骨哪行呢！”


    身旁人打趣，可也有人反驳，“唉，王兄，是你们常随探花行路，书馆其余学生哪有这般过，此次可真是累。”


    那人身形微胖，也不断擦着汗，神情渺茫望着前路。


    身后人不再说，有探花学生见了，偷笑，两三群女郎下了马，“来罢。”


    “我……”


    “去罢！那可是老师亲门生，武诣高深！身子骨比我们都好！”


    群人又是一片笑。


    “上来罢。”


    韩声终理好了包裹，扶着不让马荷重，望着林风，笑，“怎么，又不累了？”


    林风早已落得大老远，身边过路人见此，各个拍拍他肩，他犹豫，“这……不太好罢。”


    面上是腼腆的笑。


    韩声轻笑，抬头，“行罢。”


    一顿，便要翻身，“那我就不客气了。”


    “诶——”


    “慢着！”


    太阳埋在天幕里，天气微凉，若不是如此，只怕这路会更难走。


    可也未必，望这起伏几个山丘的列队，全是朝气，全是欢歌一片。


    书馆两百余人，此次能来者，皆来了。


    夫子回身，眼前，那城墙终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远处，有个黑点也跃入眼敛，近了，飞奔着，又有几个点。


    其中一人，白袍。


    “老师，学生未能相迎，仓促来此。”


    薛枝抬头，那几匹黑马也慢慢来了，李佑郎几人牵着马在那儿等着，望着这里。


    薛枝上前，身后喧嚣起，他忽视，看着夫子，“老师怎的会来？这一路——”


    “棉怎么样了？”


    夫子摆住，问。


    “……已送京。”


    “渠如何？”


    “修了五日，近日因风暴将至，停渠备水。”


    “怎会是他？”


    “他娘的，薛枝咋也在这儿！”


    “呵！晦气！”


    “就知道夫子偏心，啥好事儿都先想着他那徒弟！”


    阴阳怪气。


    白眼儿。


    语调奇怪。


    薛枝刚想开口，身后这些话先入了耳，他只好又先闭了嘴，面上浅笑。


    呵。


    习以为常。


    远处李佑郎马动了两下，又被止住，带笑看过这里。


    “夫子不该来的，这渠……若是能修，不缺这些人，若是修不得，便是来再多人，仍是赶不上。”


    薛枝将未完的话说完。


    夫子淡笑，头向前一点。


    “走罢。”


    马动了身，薛枝让开，身后长队也开始挪移，那话也开始往脸上来。


    “国贼！”


    “小人儿！”


    薛枝八风不动，两耳清净，直到了刘探花的学生，各个面目纠结看来，递来帕子。


    小声道，“师兄！你竟然在这儿！”


    眼仍是亮晶晶的。


    身后马蹄声传来，李佑郎上前，同他一起面对。


    只到过了很久，学生都已送完，他才道，“看来薛兄这段日子过得很艰辛啊。”


    薛枝回头，李佑郎看着他，目光平和，面上始终是那笑，不过很浅。


    另一人叹笑，“可不是嘛。”


    “无妨——”


    他又道，看着渐来的沙暴，轻抬头。


    目光一直亮着，“我不在意这些。”


    “我之天地，唯四郎，老师，和巧娘。”


    “这些蜚语容他不下的。”


    身旁人良久未说话，同样看着那堵密不见日的沙墙。


    “是么？”


    他才问。


    他才笑。


    “三郎，四郎，走罢，回城！”


    顾风望来，跟上了马队。


    众人回城。


    这东城门便算彻底封了，城邑看远处高云，心里沉重，一切为了那沙暴。


    为了这沙暴！


    “众生听令！一百四十八人，十名老师，按院馆分列，共十一院，十人一下者并为一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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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各院各随一棉队，从此上工吃住不再同行！”


    “夫子们在城内寺院居住，有要事可前来相禀！”


    “崇文书馆修身立命，众生切莫忘了此来用意。”


    张沙一旁看着，这一百多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各队工头今日全在此，连带不上工的百姓，挤在一旁看这群学生。


    “小兔崽子！好好看看！这是大书馆来的学生，说不定多看看你也得变得机灵点儿！”


    学生也做着鬼脸，很快，人被领走，寺院前清净了不少。


    乐明在台阶上相迎，夫子上阶，两相拜过，便进了院，门未合，巧文十郎驾马匆来此，竟不知夫子要来，两人刚从棉地赶回，十郎见了学生，一回头。


    “去罢，张沙正忙着呢。”巧文笑。


    他便去了，街那边，薛枝姗姗来迟，可见不知在哪里换了一身衣裳，比起成天在这里灰尘满面要好看得多。


    那马来了，薛枝下了马，走来，手轻轻一搂，未挨身，“进去么？”


    他笑。


    两人一同进了门槛，余了两人巴巴望着，相视一会。


    “咱们还去挑水？”一人问。


    “去。”一人回。


    于是，这两马又走了。


    院内，夫子，刘探花袭衣而坐，韩望，薛枝，巧文对坐其前。


    寺庙简陋，没有榻，只是几张破席面，几个破脚案。


    “风沙约有十日，这十日不仅全城用水，棉也要用，可风沙之中必是出不得门，学生所划沟渠能解了此次危机。”


    韩望许是早已与两位夫子谈上了话，两人进来便听他道。


    “利用那地下暗渠，水井，可保证十日后这棉照样不死。”


    夫子抹须，看了案上堪舆图，望了刘探花，“远平，觉之如何？”


    刘探花起身上前，手一指，“这处为何离得这么远？”


    巧文看去，正是那六队的水井。


    “这是前人所设，学生偶然发现，这处水井方位奇特，这四周均是矮地，怎会在此处设井？”


    韩望笑，“可学生去了才知，这水井貌似在高处，其实下面是个泉眼。”


    “因那北侧有更高一山，只爬了上去，才知那泉眼处不过在其半山处，只因这山此处太缓，迷惑了学生，才不知全貌。”


    刘探花和缓点头，方又看别处。


    巧文看出随着刘夫子探查，韩参府也不由挺了身，喉结上下一动，竟有些紧张。


    “参府可是刘夫子的学生，当初水利之事便是与刘夫子学的。”


    薛枝侧身轻声道。


    巧文这才一明朗，原是这学生是对刘探花说的。


    刘探花最终看过，放下图，“不错。”


    他道，韩望看着他，“正是如此。”


    三人一放松，夫子吃了酒，正要说些什么，忽地咳嗽了几声，随即延申一变，奇怪地望向这酒杯，“这酒好生……烈啊。”


    这用词斟酌半天才出口，三人一笑，放松了神经，还以为夫子身体奔波着累了。


    “碎叶一小城，别的没有，这葡萄酒酿得却是好！”


    韩望道。


    夫子点了头，起身，“你们去做事罢，不必管我们，此一行刘夫子我们二人只来看看，也算是故地重游，倒是那群学生，还要你们多费点心，好好磨练一番！”


    三人一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