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生气

作品:《养玫瑰记

    宝音一径来至廊下,紧挨着贞杏立定,放远目光细盯远处二人,正是崔承戟与席玉蘅。


    从宝音的角度望去,崔承戟背倚假山石上,一手挑着腰间佩玉坠的流苏,席玉蘅站他面前,垂了眸子,也看那流苏在崔承戟指间打旋翻飞。二人不知正说什么,但隐隐约约听见崔承戟蓦然笑起来。宝音忽地感到心口闷得慌,葱葱指尖刮着袖口的竹叶纹,不提防抽了根丝出来。宝音低头看去,只见盈盈细细一根翠绿丝线绕指半圈,好没眼色地往外头伸去。


    雨儿站在屋里,不咸不淡地开口:“小姐,今夜吃了酒,不若早些沐浴就寝。”绣条素不在意此等事,也搁下绣活起身:“是了。雨儿,热水烧好了么?你同雪儿把水倒上,小姐就来了。”


    “好。”宝音声音发涩,慢吞吞地,“我就来。”她捻住丝线,朝旁一捺,生生扯断线头,心里才舒展了似的。宝音同还在偷瞧的贞杏道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好没意思。”说话间,她已步回屋里,正好绣条抱着簇新的亵衣出来,二人并肩往浴房去。见贞杏还舍不得丢开那头,宝音咬唇道:“天晚了。贞杏,你把门关上,小心夜贼。”


    院里响起朗朗笑声:“京都贵地,崔家宅院,岂有夜贼作祟?”


    崔承戟已抬步跨进门内。他今夜教人灌了好几盅酒,面上虽未曾改色,可灵台却不甚清醒了。昏昏涨涨、朦朦胧胧,一如今夜教薄云遮了面庞的明月。崔承戟阔步行至屋内,烛光照亮他的脸,那眼尾挂着淡淡的红晕,连薄唇也红了,伴着眸中的水汽竟让人瞧出几分别样的韵味。说韵味,倒也不妥。崔承戟五官本如斧刻,棱角也锋利得很,平日里总冷着张脸,唯独待宝音时才露出些许笑颜。偏生这酒醉让他此刻失了素日眉眼间的戾气,瞧着倒像阎罗殿里冷面判官扮作梨园里唱曲儿的粉面小生,又别扭又可怜。


    宝音咬唇睨了他一眼,歪头道:“正要沐浴,二叔明日再来罢。”


    “不急。”崔承戟大马金刀往黄梨木圈椅内一坐,朝宝音扬了扬唇角,“二叔候着。”


    宝音盯了他几瞬,见他不走,只好点点头,自领着绣条往浴房去。贞杏从外头回来,老远儿扑鼻而来一股酒气,她皱了皱眉,先将博山炉中苏合香点了,才斟茶递予崔承戟。


    崔承戟支臂搁在圈椅把手上,屈指抵额,闭目忖度今日诸般情状。酒气蒸得他浑身燥热,况兼屋中也颇有些闷,他刚想教贞杏敞开门窗,又念起宝音沐浴。若她浴后被冷风扑了,少不得受凉发热,故此崔承戟把话咽回肚中,只半张薄唇,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在回京都的路上,他便都猜到了。陛下与平城公主有意将永康郡主指婚与他,而父亲与席大人却想结为秦晋之好,可偏偏,他谁也不中意。


    崔承戟自怀中掏出信封,抽出云笺,永康郡主的娟秀小楷跃然纸上,字字端方。


    今夜,平城公主把话说得极漂亮:“金嬷嬷教导我们永康、福康已有三年之久,听闻崔少卿的侄女今日归京,少卿拿了老侍郎的帖子三邀四请的把金嬷嬷请过去,本宫有何不肯的呢?崔小姐同我家福康一般年纪,日后都做了金嬷嬷的女学生,就是同窗姊妹一样的缘分。永康知道崔小姐从前于琴棋书画礼仪规矩上不大通透,因此特特写了今后学习之要领。崔少卿虽掌刑狱明察秋毫,到底不知道闺阁教养的章程,永康的这张笺子可写得齐全了。”


    平城公主把宝音搬出来,崔承戟再也拒不得,只好收下这封信。


    云笺墨字,并无越矩之处,全是永康郡主对宝音的殷殷嘱托,譬如“习画须备松烟墨、澄心纸,隔日卯正至辰初三刻为课”等语,端的是用心良苦,教崔承戟挑不出半分错来。


    从宫中回来路上,榕参遣了小厮传话,说榆革遵老爷的吩咐守在他的固风堂前,只待崔承戟回来,便要请他去寿禧堂面见老爷。榕参还特特补充道,今日席家姑娘也来了,忙前忙后照顾宝音,比孟娘子还上心。崔承戟听了就不大欢喜,偏巧路上又遇见席玉蘅,她素来聪慧,只谈今日宝音归家之情景,别的一字未提。


    崔承戟指间蓦地收紧,云笺角落泛起涟漪。他待永康郡主、席玉蘅从来客气,也早经同陛下、父亲讲过,暂无娶妻之意,如今他们竟把算盘打到宝音身上,颇有挟宝音以令承戟的意思。崔承戟最烦被人要挟、受人掣肘。


    故此,他甫一回府,就径奔沉香阁来,躲开榆革——他是实在不愿再为这些无聊之事打机锋了。


    那厢珠帘响动,宝音披着杏子红绫衣转出屏风。才出浴的人儿发梢还坠着水珠子,双颊被热气蒸得绯红,唯独一双杏眸清凌凌的,澄净纯粹。宝音在他对面坐下,低了眸子,只用干布巾擦拭乌发,两唇抿得紧紧的,等着崔承戟先开口。


    “见过父亲了?”崔承戟收拢神思,将云笺一团,塞进信封中。


    宝音点头:“嗯,还有顾家、席家、阮家、王家的四位老大人。”提及“顾”字,她不由地想起顾珩。


    崔承戟却念着旁的事:“今日,是席大姑娘帮你收拾的屋子?”


    宝音倏然抬眸,擦拭湿发的手也顿住了。她扯了扯嘴角,眼前又浮现月下崔承戟与席玉蘅躲在假山石旁交谈的模样,懒懒道:“嗯,多亏了玉蘅姐姐。”心底想的却是:方才你二人相聊甚欢,想必你什么都知道了,现下问我这话有什么意思?玉蘅姐姐因你的缘故待我好,你是早将她当作可心称意的人了,实在犯不着拿我凑这个趣儿。


    崔承戟皱了皱眉:“玉蘅姐姐……你倒与她投契。”他心底想的是:那席姑娘为了亲事,三不五时往咱家跑,如今又故意结交你,不过才一日,你就这样与她好了?小妮子没机心,人家拿你的真心作筏子,你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宝音自不知晓这背后弯弯曲曲的意思,还当是崔承戟不喜欢她叫席玉蘅为姐姐。宝音心下恍然,咬唇道:“是了,说不定日后便叫不得姐姐了。”


    该改口叫嫂嫂。


    后半句话宝音没好意思说出来。


    崔承戟一听,只当是宝音也受了父亲、席老大人的“蛊惑”,也变着法儿地要劝他迎娶席玉蘅。他霍然起身,拂袖间竟将手边的那盏清茶摔在地上,贞杏、绣条在外头听见瓷盏碎裂的清音,忙跑进来收拾。崔承戟带着几分怒:“滚出去。”


    贞杏和绣条从前甚少见崔承戟在宝音面前动怒,二人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聋了?”崔承戟心头的烦躁难消,“还是爷的话不管用了?”


    贞杏、绣条对视一眼,不吭声地退出去,四只手悄悄把门掩上。


    宝音也起身,半干的布巾被她扔在椅上,垂在肩头的墨发还悠悠滴着水。宝音当他是维护席玉蘅,心底五味杂陈的。她知道席玉蘅很好,也知道崔承戟到了婚配的年纪,二人般配得宜。可没来由的,宝音心里像扎了根刺,不疼,只是扎在那儿变扭。有了席玉蘅,她是要靠后排的。


    原来这许多时日的相处,宝音早视崔承戟为唯一亲人,如父如兄,甚为依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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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崔承戟有了自己的姻缘,势必要将待宝音的心削薄了,匀出去待席玉蘅。宝音心底觉得自己又要被丢下,祖父年迈,本就与她说不上多少话,如今连崔承戟也要娶亲,又剩她孤零零一个。况兼今夜崔承戟的反常,这会儿只听了有关“席玉蘅”的话就冲她发火,宝音更觉得自己要被丢下了。


    她硬声道:“我也该滚出去,把席姐姐请过来才好呢。”


    话里藏锋,一如玫瑰有刺。


    崔承戟愣怔住,僵在原地。


    宝音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不该是闺阁女儿说出口的,且误了席玉蘅的清誉。她错开眼,不敢直视崔承戟,两只手藏在袖子下绞个不停。


    “你……”崔承戟涩声道,“你这句话,真心的?”


    他有些失望地看着宝音,自己原本以为,宝音会是唯一一个不催他娶妻的,没想到才不过一天,她就被父亲、席玉蘅“收买”了。转念一想,宝音也不过十二岁,哪里懂那许多道理。席玉蘅持重端方,待人真诚,宝音喜欢她,也是常理。


    崔承戟慢慢握拳,手背青筋绷紧。席玉蘅很好,永康郡主也很好,可他不喜欢。更何况,他还要为阿兄复仇,岂可谈儿女情长?


    “罢了,罢了。”他怅惘笑开,“早些睡罢。”


    他转身推开隔扇门,蓦然觉得宝音同他们是一样的,都站在同一座山头,而他却在另一座山头。


    宝音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崔承戟孤身步入夜色之中,心里泛起苦水。还未成婚,他就这般着紧玉蘅姐姐,比她还要多么?


    抬头,圆月隐在乌云后。宝音手背一湿,原来是未干的乌发上滴下一颗水珠。


    次日,崔承戟早起给崔樟请安,而后脚步不停,立时去了大理寺忙公务。宝音到寿禧堂请安时,他已离开多时了。


    自寿禧堂请安回来,金嬷嬷已被孟娘子引着,坐在沉香阁内悠悠品茶。这第一日的教导,便从茶道开始。


    琴棋书画,再加上香道、茶道、女红、管家、礼仪,宝音的一整天都被塞得满满当当。金嬷嬷以三日为一班,每日学三样,才勉强将这些排布妥帖。她又请了几位女师,与自己一同教导宝音。如此一来,莫说见崔承戟,连宝音想抽空看点医书药典,也是不能的了。


    这正是崔承戟所吩咐的,一来,让宝音学些女儿家该学的东西,万莫再想当什么女仵作了;二来,宝音每日功课繁忙,自然不会与席玉蘅她们打交道,也减少与他见面的次数。


    第一日学下来,宝音已累得筋骨松散,躺在榻上,贞杏、绣条一个为她捶腿,一个为她捏手。主仆三人说着金嬷嬷如何严苛,直到快三更才吹灯睡下。


    次日是顾家作宴。宝音起床后坐在镜前梳妆打扮,绣条拣了件月白交领襦衫,却被金嬷嬷按下。


    “既是赴宴,自是要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这件太素了。”金嬷嬷从箱笼里寻出件杏红绫缎竖领袄配鹅黄月华裙,又絮絮叨叨教贞杏如何给宝音梳头,配什么簪子什么绢花,直到辰时末,梳妆才完毕了。


    眼见着要迟到,宝音拎着裙摆小跑到二门,贞杏和绣条也跟在后头跑。一壁跑,贞杏一壁道:“老妈子烦得要死,连头发丝儿也要管!”


    绣条喘吁吁道:“罢了罢了,毕竟是宫里的老嬷嬷,有见识,还是快赶过去罢。”


    前头宝音忽地停住脚步,贞杏和绣条来不及停,险些儿没撞上去。二人抬头,只见顾珩坐在马车前辕,单手持缰,笑道:“真慢!等你半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