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无上厌(二)

作品:《女魔头她无心灭世

    黎姳抱着茶壶眼睛逐渐发直,腕间听环被透过来的光洗净,通体发着翠光,


    难怪近日在心魔关内没有碰上过一个修士,原是都死光了,


    剩一些没能力的和其他板块的,


    听对面这些人的说辞,淮安版图死的修士格外多,并且好像已经断定作乱之人是她。


    黎姳内心发苦,


    魔域内会魔杀的红衣女子可不止她一人,


    据她所知,月未沉就算一个,


    她想,兴许腰间佩戴的根本不是藤鞭,而是倒挂的藤蛇。


    “不止。”


    大伙的目光焦聚在黄衣少年身上,他正色继续道:“多半不止一人。”


    “尚宫家的二公子虽身中魔杀,但体内血种并未发作,他是左脸削肉,双目剜出,气尽而亡。”


    “他死的时候双手捂鼻,活活将自己闷死,看起来像是自杀。”


    “哦对了,他颈侧还附着着一片毒纹。”


    有人一脸困惑,还是不明,“什么意思?”


    “他中了川花毒。”韩惊竹低声解释,


    “他体内至少有两种邪术,而川花毒的邪性要比魔杀更为凶猛,直接冲破血种禁锢,毒素蔓延血脉,集聚咽喉,中毒者只要呼吸一次,毒素就会加快侵蚀……”


    “所以他会捂鼻,宁愿气尽,也不远忍受毒素袭身的煎熬。”


    白衣老道忿忿不平:“阴辣至极!”


    “所以你觉得杀害二公子的是莽邢见笑?”


    韩惊竹:“不可否认。”


    莽邢见笑,魔门阕宗宗主,断手鬼面,川花化身,最会操控人心,善用凡人的善心杀之,而这川花毒便是他体内独有的毒。


    “大家近日还是尽量远离红衣女子,尤其是佩戴软器的且形迹可疑的。”


    “那莽邢见笑如何防?”


    蓝帽散修仰头:“随身多带些大蒜。”


    “什么?大,大蒜?”


    面对旁人的惊呼,蓝帽散修整理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一串蒜,很是满意,


    是的,就是大蒜,你没听错。


    他仰脸傻笑:“川花怕大蒜,鬼也怕大蒜。”


    阁楼上还在议论,


    “你说这些魔头赴仙盟作甚?”


    “当然是想抢而今大伙翘首以待的东西。”


    玉坤引。


    ……


    黎姳站的有些累,她俯身撑住红阑干,松一下酸软的脚踝,


    心中不由念出两个名字,月未沉,莽邢见笑……


    她俩出现在这绝非巧合,


    莽邢见笑这鬼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比月未沉还会仗势,如今魔域内宿吾得势,他就开始谄媚献殷勤,总爱抢着在宿吾底下做事。


    不知他会何时变卦,但而今看来,莽邢见笑算是宿吾的半个兵,


    换句话说,他们二人此次赴仙盟极大可能是敌非友。


    宿吾,宿吾啊宿吾,你到底想干什么?


    “伤势还未痊愈,不要乱走。”她正想的出神,突然被身后窜出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黎姳转身之际,茶壶从掌心滑脱,


    纥骨颜及时伸手一捞,稳稳接住,“你在干什么?”


    黎姳心下一紧,她将茶壶抱过来,故作镇静,“没水了,我渴,出来找水喝。”


    纥骨颜欲张口,却被黎姳打断,“倒是你,你去哪了?也不跟我说,害我一人留在屋里没人说话甚是无聊。”她这番反问直接扼住纥骨颜的喉咙,让他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纥骨颜迟疑了一下,决定解释:“我去给仙盟引路了,考虑到你身上有伤,不宜多走动便没叫你。”


    话音刚落,


    “仙盟的人来了!!!”


    在对面此起彼伏的惊呼中,仙盟弟子踏至大厅,说是要找通关者,


    纥骨颜立刻领着黎姳往楼下走,


    二人与仙盟对交期间,不时有外人议论,


    “在淮安参赛的修士都死的差不多了,独留这二人……”


    未免也太过凑巧了。


    仙盟弟子躬身道:“恭喜二位步入决胜关,洞府有客居,可暂且休整,随我们来吧。”


    “有劳。”


    ……


    客居清静,心魔关四个板块的通关者全部聚在此处,加起来约莫不到十人,


    小溪滑过碧阶,似圆润玉珠滑落急湍溪流,溅出水花,激起道道涟漪。


    纥骨颜正坐在溪边,看着铁剑发呆,


    有惊存的兽皮已经被仙盟悉数收回,只留下一柄铁剑,高阳毒辣,照的剑身发烫,


    黎姳刚从房间出来,脚步慢慢停下,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再笑过,黎姳能清楚的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异常低落,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黎姳记得在百兽林初见他时,他并不是这样。


    目光缓缓略过纥骨颜手中的铁剑,


    因为小童修?


    她想多半也有其中原因吧。


    “纥骨兄,好久不见,可有想我?”


    从假山忽然冒出一个蓝影,他蹦到纥骨颜跟前,将自己斜挎的布包整理一番,


    黎姳看清楚来人,是客栈那个蓝帽散修。


    她也是来客居后才知,蓝帽散修的心魔关在别的板块,拳脚功夫不怎么样,


    也是命好,跟团抱了个大腿,直通决胜关。


    另外,好巧不巧,他和纥骨颜还恰好相识,


    “……”纥骨颜瞥了对方一眼,仿若无人。


    蓝帽散修见他没理自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提醒道:“诶,你那药还没给钱呢。”


    合着是来讨债的?


    纥骨颜收剑,点头会意,“哦,叙旧完了,该说正事了。”


    蓝帽散修抬手一挥,郝羞掩面,故作姿态,“说这话……”


    纥骨颜:“傅老明确说过他是赠我的。”


    蓝帽:“唔……”


    “虽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不要,那是他缺心——心善,这不万事都要讲求个有来有往,你说我们又不是开慈善堂的,也得养活一帮子人不是?你——”


    纥骨颜:“程三手,你我交情如何?”


    “还行吧,也是有过命的——”程三手突然反应过来,他往后退几步,急于撇清干系,“别给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


    纥骨颜受不了对方的纠缠,只好开始掏腰包,


    他摸索半天,将钱放置程三手手心,


    定睛一看,


    两个铜板,


    程三手:“就这?”


    纥骨颜:“嗯,就这。”


    他两手摊开,开始有一番耍无赖的迹象,“好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只有烂命一条,想要的话拿去吧。”


    “谁要你的命?我要银子!”程三手气的直跺脚,来来回回在他身边转悠。


    溪水岸边的两人还在掐胡架,彼时黎姳忽然想起自己应该需要去一个地方,


    她趁两人不注意,贴墙勾身而过,


    突然,一把铁剑横在她面前,斜阳反射过她的眼睛,她侧头一躲,正对上一双寒星似的眼睛,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走么?”


    黎姳眨了眨眼,不做声。


    只听纥骨颜指了指正要“逃走”的女子,“出卖”道:“你找她,药是她喝的。”


    “……”


    程三手与她对视片刻,咽了咽口水,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半晌没发出声音。


    黎姳打了个哈气,懒洋洋地指着自己的肚子:“在我肚子里,不知道现在流没流出去,要我剖开给你看么?”


    程三手:“……”


    这是什么话?


    啊?


    瞧瞧这是什么话?!


    “一个两个都跟有病似的!”他嘴里愤愤,拉紧胸前布带,撅着腚兴冲冲走了。


    黎姳眼睛微眯,剑修……


    穷的穷死,饿的饿死。


    昆仑门提倡节俭,给内门弟子的月钱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他这个三年浮客,


    如今手里的钱应该已经与昆仑没多大关系,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挣的。


    平日里,他省吃俭用,现在一个人要负担双倍的费用,


    料想他这几日花钱多半如流水,不堪重负。


    黎姳长睫往下扫了扫,


    哎,


    突然又不想杀他了。


    “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


    纥骨颜闻言起身,偏头疑惑,


    黎姳挑眉:“穷水界。”


    山外山有穷水界,是专门关押犯人的水牢,


    去穷水界做什么?当然是看望那几个刚出山的娃娃,


    对于他们,愧疚……


    自然是没有。


    只不过她觉得这几人死的没必要,他们几个在她的“帮助”下牵扯出魔教,祈圣门宗规严苛,与魔教通敌轻则逐出师门,重则杖毙。


    但他们也死不了,


    而今关于她的名号已经在仙盟慢慢传开,陈晏他们多半会从轻发落。


    穷水界内,隐匿于群山深处的幽暗裂谷中,溪水从两侧陡峭的岩壁直冲而下,投下一卷水帘,


    帘下石桥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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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容一人通过,前人迈一步,黎姳跟在其后迈一步,“没想到你还会赖账?”


    她仔细看路,双脚被滑腻的青苔糊满,


    终年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阳光仅能透过狭窄的缝隙渗入,在潮湿的岩壁上投下青衣男子的下颚阴影。“赖账?抬举在下了,顶多算是会跟他扯皮,几年时间被他磨出了些上不了台面的技能。”


    黎姳:“他好像并不是你的同门。”


    “嗯。”


    沉默半晌,男子突然意会到什么,“你想问我怎么认识他的?”


    还未等黎姳反应,见对方回答:


    “买药认识的。”


    “……”


    黎姳额角不由抽搐,


    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


    不久,便到了水牢门口,守门的弟子放二人进去探望,


    水牢的主体是一座半沉于潭中的石砌地窖,由铁链和木桩固定,


    牢内分为几个石室,守门弟子领他们二人到最外间的一处水室,


    还没看到人影,黎姳眼角的泪花已经炸开,陈九卿几人下半边腿浸在水中,手脚被铁链锁牢,动弹不得。


    “你们还好吗?”黎姳双手抓住铁栏,对牢内几人展开“关怀”。


    韶音:“我们无事,吴姑娘你在外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听罢,黎姳眼中又涌出一大把泪,泣不成声:“我很好,有纥骨颜在,没有人欺负我。”


    之后黎姳便开始讲述她在心魔关的遭遇,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黎姳无辜的眼神看向角落一直不语的少年,“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我实在太害怕了,对不起……”


    空荡的水牢一直回荡着女子颤颤巍巍的歉意,陈晏闭了闭眼咬紧牙关,这些道歉仿佛像无形的刺,一根一根捅进他的心窝,


    回想几日前那个夜晚,女子眼中执拗,说她不惧入魔,


    他也说过,他不想她入魔,所以他愿意寻遍贺兰州帮她治病,他不想放下任何一个求生之人,


    可是为何,


    这个求生之人却想他死……


    陈晏实在想不通,心里的气仍郁结在心口,他背过身去,赌气不理会她的道歉。


    另外几人以为黎姳在跟他们道歉,


    是这姑娘在自责,没有办法帮助他们出狱,故都在安慰黎姳。


    ……


    纥骨颜冷眼观望,明明前几日吃饭能干三碗,今日捧着茶壶说自己渴了来讨水,却说想的他们茶不思饭不想,


    虚情假意,凉薄至极。


    ……


    陈九卿注意到黎姳旁侧的男子,他寻着纥骨颜的目光看去,发现纥骨颜正在观察陈晏的动作,


    陈九卿摸了摸脸上脏乱的水渍,微微低首:“道友幸会,没曾想第二次见面竟在这样的地方,实在羞愧。”


    纥骨颜:“不碍事,”


    须臾,他迟疑片刻,又说:“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不可稀里糊涂白白让人利用。”


    闻言,关书珏激动起来,“你也肯信我们是被冤枉的?”


    彼时水牢传来锁链撞击声和囚徒的呻吟,岩壁间回荡不褪,纥骨颜冰凉的目光错开陈九卿的脸,往下坠,谷底积水,形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寒气刺骨。


    纥骨颜眸色渐深,情绪泛起波澜,


    上一世的场景霎时浮现眼前,


    北境动荡,陈九卿几人受命前往协助慕氏压制邪魔,魔教妖女无上厌却潜伏其中,反将一军,


    纥骨颜抬头,视线扫过满目溢星的女孩,仿佛这一眼就能望穿她生命的尽头,


    无上厌魔性大发,关书珏这孩子便是当日她手下的第一缕冤魂。


    那一日,隆冬将至,雪絮茫茫,


    陈九卿跪在雪地一隅,守着面前瘦小的尸体,一夜未曾阖眼,


    那具尸体被一剑贯心,被牢牢钉在雪地,皮肉渐渐发冷发硬,


    和有惊一样,


    长寂年少。


    纥骨颜至今记得,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身影,陈九卿万念俱灰,恨指苍天:“枉我寻道二十载,却能助纣为虐至此,我有罪!有罪!但背叛之人必将天谴,天不罚,便我来!我来替天行道!手刃仇人!”


    后来……


    没有后来了,


    他取下无上厌的魔骨,也长绝在北境,不知后事。


    若说他上一世死的冤么?


    纥骨颜不觉得,他反倒觉得死的挺值,以自己的命换九州太平,死有何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