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非战之罪
作品:《栖梧雪》 然而事实上,东宫那位金枝玉叶的贵人,此刻也远不如谢京华想象的那般自在。
金殿之外,幕僚们方才摇着头各自散去。但见正殿一片肃穆,早些时候的议题显然沉重。
谢景之斜倚在榻边,以手支颐。
墨发垂落,玉冠微松。一旁的金嬷嬷见状忙道:“殿下,容老奴为您整理发冠?”
谢景之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金嬷嬷上前梳理,心中暗叹:太子殿下未及而立,正是为国操劳的年纪,昼夜辛劳,她都看在眼里。这三千青丝依旧乌黑顺滑,不见一丝银白。近看之下,面如冠玉,天庭饱满,足足承袭了柔妃娘娘七分风韵。
老仆默默梳理,宫人收拾着残席。唯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正悠然自得地斜倚在梁柱上,啜饮琼浆。
那是来自西州阔克苏的使臣千泉王子,亦是近日为月儿小姐教授舞艺的师傅——或许,更是东宫新晋的幕僚之一。
忽听“啪”一声脆响!青年竟将那上好的白玉杯狠狠摔在地上。
碎片四溅,在殿中折射出冰冷幽光。
宫人们扑通跪倒,大气不敢出。金嬷嬷手上一顿,却稳如磐石,只静待殿下下一步示下。
——殿下醉了。
“一千两黄金,竟也填不满那群蛮夷的贪壑?”谢景之支颐的手未动,声音沉沉。
——这话,显然不是说与她这老仆听的。
金嬷嬷扶正发冠,匆匆率一众宫人告退。
“诶——”千泉饮尽杯中佳酿,满足地喟叹一声,笑吟吟翻身落地,“怎么?殿下还指望区区十箱黄金就能守住苍河关?我早就说了,那群疯子不懂何为信义,他们要的,也不止是黄金。”
谢景之目光沉沉地扫过他,两人心知肚明——那十箱黄金已如泥牛入海。这笔以永昭太子名义向阔克苏借来、以求和为名暗中送往大宛的黄金,终究未能买来片刻喘息。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仗非打不可,无非是早与晚的分别。
而谢景之不过是想借这十箱黄金暂避兵锋——九州人心未定,恩师钱无庸下落不明,朝中无将才,招兵买马也需时日,若是真的开战,永昭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岂料那大宛国师收了黄金,却未能束住那些疯子的铁蹄。
苍河关失守的消息,谢景之比永昭帝的八百里加急更早一日得知。然而心急又有何用?照这般进展,再过两日,恐怕沦陷的恐非十城,而是整个沧州。
大宛国师背信弃义,边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千两黄金打了水漂,难怪素来以温和著称的太子殿下,也怒掷了玉杯。
“教主有何见解?”谢景之冷冷问道。
千泉耸耸肩,饮尽杯中酒,随即道:“太子殿下不如观望一二。寒冬时节,连我都觉得刺骨,莫非大宛人就是铁铸的?”
“观望……”谢景之眉头微皱。他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眼下连失城池的并非阔克苏或天雪山,横竖事不关己,千泉自然能泰然自若。
可他却不同,若不是他的双腿再也无法骑马,他早就亲率大军抵达沧州前线,何至于被动至此?
但千泉虽然玩世不恭,所言却也有理。大宛人凶残野蛮,却不至于愚钝——他们不该在严冬出兵。
这是唯一的疑点。
即使处境艰难,谢景之也不愿倚仗仅剩残兵败将的白家,或是长年偏安一隅的叶家。
“镇国公依旧杳无音信?”谢景之突兀问道。
“殿下息怒,”角落里的暗卫低声回应,“已遣人四处搜寻。听闻钱老辞官归隐后,曾在黛州与汀州一带现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行踪极为隐秘,时而化装渔夫,时而假扮马夫,总能摆脱追踪,多年来无人知晓其确切下落。”
“——钱老上一次现身,是在几年前白州的试剑大会上。当时九华山掌门弟子本有望跻身三甲,却遭人下毒暗算,险些跌落擂台坠入水中。危急关头,一名船夫撑船而至,仅凭一桨便将人救起,并当场揭穿了加害者。船夫扬言与九华派的恩怨就此两清,随即离去。后来那名弟子才忆起,此人正是钱老。他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报答当年九华派北枝长老的一饭之恩。”
——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谢景之深深吐出一口气。那位昔日如战神般勇冠三军的镇国公钱无庸,终究因功高震主,在平定西州六部后便急流勇退,未给永昭帝任何挽留之机。
如今他隐退数十载,沧海桑田,连钱家子弟亦不知其生死去向。
然而“试剑大会”几字入耳,谢景之的眼眸却几不可察地微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侧的白玉坠。
这细微的变化,尽数落入了千泉那双猫儿般的碧色眼眸之中。
“唉,此情此景,倒真是称得上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了吧?”仿佛看透他心思,千泉抱臂笑道,“此次领兵的是巴图尔,他的铁骑除却昔日的令师,恐怕无人可敌。”
“说到底,我实在想不通——费那么大劲从阔克苏借来黄金,却拱手送予敌国,莫非这是你棋局中的一着?”
谢景之凤眼微眯:“……教主是怕本宫还不起吗?”
“那倒不是。千两黄金罢了,还不值得我挂心。”千泉眼底笑意流转,“我是个商人,殿下知道商人最痛恨哪种人吗?”
“愿闻其详。”
“商人嘛,最痛恨那些杀鸡取卵的家伙。生意如同活水,唯有细水长流方有利可图。”千泉笑道,“大宛国师叫什么来着?乌恩奇?我记得他被封为国师之前,好像也是个商人。”
谢景之闻言,眼神一闪:“你是说……大宛国师并非无所作为?”
“三日。”千泉抚胸躬身,狡黠一笑,“若三日后仍无动静,我便代殿下讨些利息。既结为盟友,殿下之事便是我的事。”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仿佛穿过虚空的水纹般消失不见。谢景之清楚,那是西州的幻术把戏,也是天雪山无心教主的拿手好戏。
事实确如千泉所言。
不到三日,前线就传来了最新的战报。
那位号称“草原猛虎”的巴图尔将军,在兵临沧州城下之际竟骤然鸣金收兵。他命余部驻守苍河关,退还此前攻占十城中的五城,更宣称值此年关,大宛虽不再纳岁贡,却以五城为贺礼换取相安无事。
消息令人愕然,却也使多方暗舒长气。无论蛮族作何盘算,沧州无恙便是当下最大的慰藉。
与此同时,东宫终于收到了大宛国师乌恩奇姗姗来迟的密函——
原来大宛仓促出兵,是因王储离奇身亡,加上恰逢阔克苏使臣前往中州,令其误判永昭意图攻打大宛,主战派因此力主先发制人。主战派中最激进的护国大将军巴图尔,其最疼爱的女儿本应嫁予王储成为未来的王后,不料王储遇刺后,其女伤心殉情。巴图尔立下血誓要为王储和爱女复仇,这才说服朝野发兵。
而此次,据说那位国师用千两黄金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招魂仪式”,大宛王在火焰中目睹死去的“儿子”劝阻征战,便不顾一切连发三道铁令命巴图尔撤军。
巴图尔眼看沧州唾手可得,却被强令回师,心中愤懑难平,这才上演了那出“占十城、还五城、屯兵苍河关”的荒诞戏码。
此番千两黄金确解了两方燃眉之急。
密函末尾,乌恩奇以生硬中州话盛赞永昭太子圣明,更热切示好谋求再度合作。他甚至自夸地暗示,若有足够黄金,下回或许能买下“草原猛虎”的首级。
谢景之心知,那位年轻的国师既无显赫家世,亦无真才实学,为在大宛立足,每年耗费无数钱财上下打点。
千泉所言不虚。商人重利,什么铁骑雄师、国仇家恨,于他不过过眼云烟。
可叹巴图尔沙场骁勇,却不知身后正有人觊觎他的项上人头。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永昭总归能安稳度个年关。
……
就在同一日,永昭帝亲自册封镇远大将军,命令叶家旧部与皇城三千禁军择日启程出征。
讽刺的是,尽管叶家终于被启用,但被封为将军的并非叶家的小儿子,而是几近不惑之年的叶守诚。
不出所料,永昭帝为省国库,将送行宴全权推给东宫,毫不客气地将开支的难题甩给了谢景之。
百官争相讨好新任的“叶大将军”,私下里却都在算计军饷粮草能捞到多少油水。
众人都以为谢景之这次既失了面子又丢了里子,却没察觉最该设宴趁机讨好叶家的那位帝女却托病缺席,而最该趁机上演叔侄相认戏码的那个年轻侍卫,也跟着未能到场。
谢景之早料到永昭帝的盘算——谢允怎会放心将兵权交给叶家?叶家正盼着从宫中接出唯一的子嗣,此次出征,他自然要扣下叶家的小儿子作人质才好安心。
若叶守诚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谢允也不怕他生了反心。若是败了,谢允则更有理由将叶家旧部收归己有。
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谢景之不禁想起自己那在深宫算尽心机的好皇妹,猜她此刻定在荣华宫中愤怒地摔着瓷瓶——
她总是傻得可爱,小时候如是,长大了亦如是。
而想到这些,谢景之却只觉心头漫开一片空落落的寂寥。
——他知道,自己又醉了。
否则帘幕后怎么会隐约飘来一道烟紫色的朦胧身影?
酒意上涌,谢景之支着下颌,声音低哑:“嗔刃何在?唤她来见本宫。”
宾客散尽,宫人退下,连那总是叽喳吵闹的姑娘也已离去,偌大殿宇骤然空寂。唯余忠心耿耿的贪刃,独自留守在这昏暗之中。
作为十恶司中最通晓人情世故的锋刃,他向来深得贵人信赖。然而此刻,这素来谨慎的青年却恨不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殿下,您醉了…姑娘她…至今未归。”青年无声抹了抹汗,讪笑着回禀,“另外,属下查到永州境内传递消息的暗桩,似已被快哉盟尽数拔除。先前那重金悬赏,亦是他们的手笔。”
“真是一群疯犬。”谢景之眯了眯眼,心头莫名烦躁,“这群江湖客放着铁门关不守,为了一把语焉不详的剑,就敢与朝廷不死不休?”
贪刃躬身道:“…如今快哉盟主事者,人称宋夫人。背后主使,应是她无疑。”
“宋?”谢景之若有所思,“本宫记得,李缘君当年那个遗孀,不就姓宋?”
“正是她。”
“呵,宋家竟还有人活着。”谢景之轻嗤一声,“去查她。宋夫人对那把剑如此执着,另一把剑或许就在她手中。”
静默许久,他忽又开口:“对了。若是嗔刃回来……”
话未竟,人却忽然醒了酒。
若回来,又能怎样呢?
她只是十恶司众多锋刃中的一柄。
她能远行至西州刺杀王储,却无力阻挡西州铁骑的侵袭。她能南下寻觅前朝宝藏,却难敌江湖中人的贪念。
——他此时不过是想与她说上几句话罢了。
世人皆言太子殿下精通御刃之术,更擅驾驭人心。纵使赤手空拳,也能令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然而,唯有谢景之明白,曾几何时,他也是握过剑的。
“噌”的一声轻响,他借酒劲猛然抽出身旁久置的长剑。此剑华美却失于实用,陈列于此,不过点缀。
剑鸣铮然,同时在他记忆中回响——一只带着剑茧的纤手,随意抽出那把金柄长剑,审视道:
“这是…一把剑?”
“嗯。是某年恩师所赠生辰礼。后来剑柄断裂,我命人修复,他们却将剑刃接于黄金剑柄上。”
“金质过软,稍用力便会折断,可惜了这玄铁剑锋。”紫衣少女摇头,在他面前总是直言不讳,“徒有其表,摆在此处有何意趣?”
他莫名心情愉悦,轻笑摇头:“有些剑,无关实用。仅陈列于此,便是一种象征。”
“你这腔调倒与那老匹夫如出一辙,若你俩相识,定成知己——听说问剑山庄有座剑阁,藏剑三千,皆属良品。可他要那么多剑何用?难道仅凭陈列,便能成势?”少女却嗤之以鼻,“可见永昭的东宫之主,之于老匹夫手中的问剑,本质上没有分别——”
话音未落,谢景之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剑尖已直指他胸膛。
“不过是个摆件罢了。”
他挑眉:“敢以剑锋直指东宫之主的,你怕是头一个。”
紫衣少女却不甘示弱地回敬道:“被我剑指尚能面不改色的,你也是头一个。”
长剑在她指尖轻盈一转,银芒乍现,挽了个剑花,足尖轻点,剑锋斜斜刺入软红轻纱,毫发未损。随即,那道烟紫身影掠过帷幔,借剑势翩然起舞。
紫衣翻飞,烛影摇曳,飒沓销魂。
——他醉得深了。
“贪刃。”忽而,谢景之轻声唤着这个独自留守的忠仆。
“在。”贪刃匆忙应声。
“你说,身为一把剑,最大的憾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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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突如其来。蓝衫青年抹着汗,谨小慎微地赔笑:“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属下以为名剑亦然。若遇不到赏识它的主子,方是最大憾事。”
答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
谢景之忽然笑了笑。
若是她,会如何作答?
“——身为一把剑最大的憾事,莫过于本是玄铁名锋,却被困在这宫阙之中做摆件,还硬要配上华而不实的金柄。”
剑舞急停,剑锋嗡鸣,紫衣少女扬眉断言。
“殿下,你听,它在哭呢。”
烈酒灼胸,身随心动。谢景之霍然而起,信手一挥,手中剑锋掠过帘幕,倏然斩下一截纱幔。
然而纱幔之后空空荡荡,并无那清冷如霜的身影。他似是心有不甘,反手擎起长剑,凭着记忆中那抹紫衣舞动的姿态,于空寂大殿独舞。
那剑势竟大开大合,带起劲风,烛火被撕扯得明灭不定。酒意催发下,沙哑激昂的歌声迸出,正是一曲《破阵子》——
“醉挽雕弓照夜,梦驰白马苍河。笑踏连营旗卷雪,怒挑胡酋赤染戈。三镞定天山!”
歌声激越。他随词意挥洒,手腕急抖挽出一道剑花。
恍惚间,他想起那戏折子里唱着的那位传奇将军——白袍骁将飞星贯日,玉勒马嘶惊破胡尘。三支羽箭未冷,敌帐降幡如雪。
正舞到酣畅淋漓处,未料双膝传来熟悉的剧痛,脚下猛地一软。他顿了顿,紧咬牙关,试图强压下这隐痛,手中长剑却愈发凌厉,烛火摇曳,几欲被那呼啸的劲风扑灭。
“病树沉疴依旧,匣中金柄空横。壮志未酬心不惩,忍看薛郎勒马还?奈何又一樽。”
歌声满是苦涩怨愤,身形更显迟滞。剑光带着最后的不甘嘶鸣,已是低哑叹息。
“奈何…又一樽…”
话音落,他欲急旋收势,痛楚与酒意终是冲垮平衡,身躯猛地向前扑跌,全靠杵地长剑支撑,才未倒下。
那金质剑柄承受重压,顺势向内微曲——确如她所言,华而不实。
冰冷的剑身映着他扭曲的面容,和那双盛满不甘与寂寥的眼。
……
镇国公将这把剑赠予他之时,他刚从首次征战中凯旋而归,却下令屠戮了阔克苏的三座边寨。
永昭帝斥其手段酷烈,群臣亦纷纷指责他未留余地。毕竟阔克苏虽败,仍需岁贡,看在王室富得流油的份上,何苦赶尽杀绝?
可那时的谢景之却不得其解,他只记得孩童断肢悬于市井,老弱被缚马后拖行,妇人当街受辱……这血海深仇灼烧肺腑,令他只想以血还血。
唯镇国公召他江畔相见。老者垂钓,气定神闲。
少年人毕竟血气方刚。
“——老师,学生不明白。身为永昭王族,如果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若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连国仇家恨都不能报,又怎么对得起手中青锋?”
谢景之道出心中疑问,原待责罚,却听老者轻问:
“三殿下,观今日可会空钩?”
谢景之观其神色,摇头道:“恕景之愚钝,老师成竹在胸,料想……必有斩获。”
老者轻笑,如叹如悟:“钩下有饵,鱼自贪来。饵愈香,鱼愈凶,咬钩便愈死。此乃天理,何奇之有?”
“老师说的是…鱼性本贪?”
老者浑浊的目光倏然锐利地扫向他:“鱼性?人性?兽性?有何分别?何异之有?殿下可知此江中有凶鱼?成群结队,噬弱凌小,搅得水府不宁!投以香饵,它食;布下罗网,它噬;纵有漏网,转瞬聚拢,凶焰更张。”
“寻常钓者,或惧其獠牙,或畏其势众,空钩虚悬,美其名曰‘留余地’、‘观后效’。殊不知此等凶顽,视仁慈为可欺,视退让为怯懦。待其喘息,反噬必烈,彼时悔之何及!”
他顿了顿,苍老的手稳稳握住钓竿,那姿态不像钓鱼,倒像握着一柄无形的剑。
“对此恶种,唯杀可止杀,血可偿血!要令后来者望血泊而胆寒——敢咬永昭之饵,必付阖族尽灭之价。这,方是它唯一能懂的‘余地’!”
他默然听着,不觉胸中激荡,双拳紧攥。
老者续道:“为将者,护国安民是本分。自古名将功成,谁人不是踏着敌寇与袍泽的尸骨成就千秋功业?若护佑苍生需化身为修罗,那便…化身修罗!”
“若需化身修罗,那便化身修罗……”谢景之跟着低语,心潮翻涌。
“嘘。有动静了。”老者忽笑。
谢景之顺势望去,须臾,忽竿头猛颤。不见老者如何动作,钓竿已凌空扬起。江面轰然炸裂,巨浪滔天。
待到水幕落下,老者振腕,一物破空而至,铿然落于谢景之怀。
剑鞘古朴,寒芒隐现。
“哈,今日运气,钓得个凶物。”老者笑声渐渺,“此剑名为‘不惩’。壮志不酬,其心不惩。它曾痛饮敌酋血,来日亦当饮尽当饮之血。望三殿下铭记今日之言,只要心怀苍生,便永远无罪无过。”
谢景之再抬头之时,江畔已空无一人。
唯有余音散入风中:
“老臣,贺三殿下清塘之功。”
……
思绪翻涌,谢景之额前沁出细汗,呼吸沉重。
他忽忆起自己曾在关外策战马,挥长剑,也曾汗流如注,彼时何其意气风发,却不觉丝毫疲乏。
可如今终究是力有不逮。在这初冬时节,连手炉都成了必备之物,又怎能提得上阵杀敌?
暗处的蓝衫青年将一切尽收眼底,却连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垂首。他深知此刻的殿下,无需宽慰,更厌谄媚。
都说君心难测,青年心中惴惴不安地揣摩着殿下的念头,却毫无头绪。
西州战事吃紧,东宫权势衰落,姑娘生死未卜,单是其中一桩,就足以让这位主子辗转难眠。
仿佛过了许久,谢景之拄剑缓缓起身。
“——身为一把剑,不能上阵杀敌,守护疆土,却只能困守樊笼,任人宰割。这才是这把剑最大的笑话。”
旋即,谢景之信手将那柄剑抛向暗处的青年。
“熔了它吧。那点黄金,正好补上这次践行宴的账面。”
“是。”蓝衫青年慌忙接住长剑,又谨慎问道,“那剑刃该如何……”
“一并熔了。”谢景之平静道,“她不是总说没有趁手的兵器么?若她能平安归来,本宫便为她铸一把好剑。”
“若她回不来,就将这破铜烂铁埋在小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