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入幕之宾
作品:《栖梧雪》 母亲那张常挂泪痕的模糊面容,画中浣发女子那张英气凛冽的脸庞,以及眼前这位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的容颜。
她们的面影仿佛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只这一瞬,方才那些刻意的讨好,毫无缘由的亲昵撒娇,此刻变得如同令人作呕的、在泥泞中腐烂的残花。
“殿下既想用叶家,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良久,青年苦笑一声,只觉心中荒诞至极。
事到如今,他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这么说,染衣是答应了?”少女却欣然拍了拍手,“染衣可别恼我。这主意还是父皇出的,他说若我直接开口,你定会仗着恩情自傲,反倒养出一群骄兵。可若我不说,你恐怕以为叶家被皇室冷落,自轻自贱到难以启齿。”
少女笑吟吟说道:“我知染衣重情重义,更在乎叶家,才特意求父皇允准。父皇说了,他愿意信你一次。若这场仗能打赢,不求将蛮子赶回西州,只要夺回失地,他就将这十城作为我的嫁妆。染衣,那可是十座城池啊!永昭开国以来,从未有不受封便拥有领地的皇子公主,连谢景之贵为储君,至今也无封地。那是父皇对我们最大的认可……”
眼见青年望着自己出神,少女又雀跃地补充道:“对了,如果这场仗打赢了,父皇保证要封你当将军,到时候你想自己开府也好,重建叶家旧部也好,他都同意。咱们大朝以来,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世家子弟继承官爵的。这可是叶家独享的荣耀,到时别说是江家,就连外祖父也得给你几分面子。你手握兵权,还怕叶家没出路吗?说不定那些人都会抢着巴结你……”
叶染衣瞧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只觉生平第一次见她这般红光满面,仿佛未来宏图已在眼前展开。
而那所谓的战争,在她口中如同儿戏般简单。
——原来启用叶家的非殿下,而是君上老人家。不过借殿下之口,悄无声息地将叶家置于风口浪尖。
“对了,这是前线密报,染衣可要过目?”见青年未有反对,谢京华随手将精铁信筒凌空抛去。
叶染衣展平染血信纸,只见字迹潦草,显是书写者十万火急。
待目光扫过纸面,他心头猛然一沉——大宛竟派出了号称“草原猛虎”的大将巴图尔。此人亲率五万铁骑,不出半日便攻破了苍河关。永昭国素来重文轻武,边防空虚,大宛铁骑长驱直入,半月间,竟悄无声息地连克沧州十座边城。
实则叶染衣并不是因大宛开战而诧异。前日他曾暗中拜谒叔父叶守诚,叔侄二人便论及大宛动向。
近年来中州与西州边境摩擦不断,正逢断贡之年,大宛又痛失王储,那群蛮子必以复仇为名开战,此故此役本在预料之中。
但当时叔侄二人皆判断,战事至少会延至明年开春。因此叔父计划在明年开春前秘密召集叶家旧部,整军待命。未料冬雪未消,狼烟已燃。
此间却唯有一事蹊跷——大宛何以选在隆冬开战?
要知道此刻苍河关以北已是冰封雪裹的绝地。隆冬时节行军艰难,粮草补给更是难以为继。这般兴师动众,战场伤亡未必惨重,冻饿而死者恐将不计其数。大宛此番出兵,实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那些蛮子何以突然如此急切?
再者苍河之役虽无防备,至少驻守苍河关的是钱老将军一手提拔的将领白敏之。白家虽不及钱叶两家战功赫赫,却也算武将世家,怎会被巴图尔区区五万铁骑打得一败涂地,以致连失十城,连报信都来不及?
此间疑点重重,然而面对这位满心事不关己的公主殿下,叶染衣却无言以对。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殿下,不知君上意欲派兵几何?”
“父皇言道,若染衣你愿担此重任,可从禁军中调遣三千精兵。其余兵力……如今国难当头,叶家世代忠义,他坚信叶家散落各州的旧部必以大局为重。”谢京华语气轻快,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至于粮草军需,父皇已提前算过,说是二十万石精粮,军饷也预备了五个月之量。”
少女握住青年的手掌,笑吟吟说道:“总之父皇说不必忧虑,粮草马匹,户部自会设法转运。他还说要册封一个‘宣抚使’之职,方便叶家行事。父皇说了,他一直都很信任叶家。”
“三千精锐……”叶染衣唇角微动,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殿下,您可知道…打仗是会死人的吗?”
少女愣了愣,依旧困惑:“染衣这话是何意?打仗本就会死人,你怎能有未战先怯的想法?叶家世代为将,即便你信心不足,也该信赖叶叔叔旧日的部将——”
“殿下。”叶染衣罕见地打断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少女皱眉:“染衣,你不是一直期盼叶家重振声威吗?难道你不愿立下功勋,报效国家?”
他并非不愿,相反,听闻战讯之初,便想到了叶家。归根结底,天下男儿谁不渴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只是这念头被他扼杀在萌芽。
——自幼宫中长大,他太了解那些权力倾轧之中的龌龊手段了。
当军饷、粮草、兵马这些战事根本,被那位九五之尊轻描淡写带过时,他已洞悉这场战争对叶家的含义。
这些供给,远不足以支撑叶家取胜。
换言之,此战若叶家险胜,于帝王而言是幸事;若是败北,则是叶家的万劫不复。
这是阳谋,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不知是君上的主意,还是东宫的主意?
叶染衣心头生不出一丝喜悦,只感到一股莫名的陌生。
——你瞧,殿下,比起君上与谢景之,你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羔羊。可你被利用而不自知,还这般沾沾自喜地憧憬着未来伟业。
“鱼鸟好自逸,池笼安所钦。”半晌,叶染衣费力地动了动唇,突兀开口,“…其实这句诗的真意是——鱼和鸟都向往自在,又怎能被束缚在池笼中?”
少女却欣然拍手笑道:“原来如此。是本宫孤陋寡闻了,染衣果然博学多才,天生就是当将军的料子。”
叶染衣知道,就像一支拉满弓弦的羽箭,他与叶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言。
……
离开宫门之际,叶染衣恰与那位新晋的贺副将迎面而过。
“叶统领。”
叶染衣抬眼打量这位年轻副将,察觉对方正注视着自己。见他回头,便礼貌地微笑道:
“听闻叶统领即将高升,末将在此先道贺了。”
“多谢。”叶染衣微微点头,心头却萦绕着一丝异样。两人本无交情,他一向对这阳奉阴违的贺远山殊无好感,便不再多言,匆匆别过。
他兀自思忖着走下长阶,才猛然记起,方才贺远山手中捧着的,分明是殿下沐浴时才用的薄纱。
——况且他区区一个副将,如何得知所谓“升任”的消息?
叶染衣猛地回头望去,透过虚掩的屏风缝隙,竟瞥见那男人的手正探向少女的脸颊。他心头剧震,却只见少女静静坐在地上,毫无抗拒之意。
叶染衣深知,作为九州最尊贵美丽的女子,她向来懂得如何运用自己最大的优势去获取想要的一切。
他总以此宽慰自己。
殿下不过是个向人讨要糖果的孩子罢了。
可这一回,眼前景象却如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得他心底最深处的晦暗无所遁形。一个声音仿佛在耳边尖刻地嘲弄——
看啊,这些入幕之宾,便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享受帝女的亲昵与示好。不过各取所需,叶染衣,你究竟在清高什么?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持?
莫非你真以为,在她眼中,你与那些男人有何不同?
“小叶侍卫。”
一声细若蚊蚋的呼唤拉回了叶染衣的思绪。回头望去,是殿下身边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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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容。不知为何,今日她却在躲闪他的目光。
“奴婢来服侍殿下沐浴。”
“嗯……”叶染衣状似无意地问道,“贺副将近来常来?”
小容低头应道:“是……是。殿下吩咐过,隔日便需觐见一次。”她声音更低了几分,“宫里都在传……殿下很是中意贺副将呢。”
叶染衣呼吸一窒,强压下纷乱心绪,沉声道:“殿下金枝玉叶,此等捕风捉影之言,休得再传。”
“是。”
看见小容,叶染衣忽地想起未能送出的“礼物”,随即唤住她:“小容,替我将此物呈予殿下。有劳了。”
小容颤抖着接过那枚簧片,终究只是目送叶染衣离去。
她眼底悄然掠过一丝幽光。
贺远山是她悄悄引来的,那件浴衣是她亲手递上的,而那个男人,也如她所愿,在叶染衣心底投下了一颗疑虑的种子。
贺远山说过,这不过是各取所需。
而这谨小慎微的宫婢却已忘了——最初,她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
可惜叶染衣心事重重,步履匆忙,几乎算是仓促逃离。若他能稍加留意,定会发现寝殿内的异常。
“殿下今日因何动怒?这如花容颜都染了火气。”年轻的副将毫无顾忌地轻抚少女脸颊。
“闲言免了。”谢京华倦怠地拂开他逾矩的手,“远山来得正好。出兵之事,染衣似乎颇有迟疑。”
贺远山低笑:“迟疑又何妨?君上圣旨一到,天大的不愿也得低头。”
“本宫自然知晓。只怕他怨我自作主张……”
“他岂敢?”贺远山把玩着少女鬓边碎发,如同赏鉴精致的瓷器,“男人最重颜面。其实叶统领心里肯定很受用,怕是正盼着殿下下令,好为您大展身手呢。”
“当真如此?”少女垂首自嘲,“我只恐他再不肯见我。”
“殿下,当务之急不在叶家。仗可以慢慢打,咱们的大业若慢人一步,可就麻烦大了……”贺远山贴近她耳畔压低声音,“属下听闻十恶司正全力追查失踪的‘锋刃’,而她最后一次露面,正是在永南与叶统领相会之时。可太子殿下非但不追究她的叛主之行,反而得知她被江湖人高价悬赏后,倾尽人力去保护她。”
“你是指……那个名为‘嗔刃’的女人?”谢京华眸光骤凝,“我道他为什么不肯去找钱无庸那老东西,原来竟将十恶司的人力都用在这儿了。那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能让皇兄如此看重?”
贺远山摇头:“殿下,一个女人,能令一个男人如此看重,缘由无非两个。”
他眼神深邃,语气如同蛊惑。
“要么是仇敌。要么,便是挚爱。”
谢京华忽然笑了。
“那你是哪一种?”
贺远山坦率直言:“自然是后者。”
“你倒是机灵。”明知多半是假话,少女却颇为受用地笑了,“可本宫听说,我那好皇兄前日在金马门大宴西州使者时,口口声声说非那位江家美人儿不娶。远山,你们男人都这般朝三暮四么?”
贺远山意有所指:“殿下,对一个男人,您不能只信他的言语,得看他的举动。男人藏起心事来,丝毫不输女人。尤其是…那位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身处东宫如履薄冰,他又岂会将软肋示于敌前?”
谢京华垂眸捻着指尖丹蔻,慵懒道:“染衣劝本宫静待东宫动向,可本宫已失了耐心。此番大宛出兵,本宫虽然被皇兄反将一军,说不定却也是天赐良机——趁满朝文武聚焦战事,你我先前筹谋之事,正可徐徐图之。”
“殿下若欲辨明真伪,属下倒有一计。”贺远山眼波流转,顺势倾身附耳低语。
烛影摇曳中,少女唇畔笑意徐徐晕开,最终化作笃定的颔首:
“好主意。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