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飞鸟与鱼

作品:《栖梧雪

    思虑之间,两人穿戴整齐。须臾,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叶哥,嗔刃那边……真的不管了?”


    “不管。咱们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她的麻烦,她自己担。”叶染衣翻身上马,束紧腰间剑带。


    “能入十恶司的,绝非泛泛之辈。”


    慕小楼仍有迟疑:“可是倘若她死了,灵犀她……”青年只言片语的解释,让他隐约知晓妹妹对那紫衣女子似有别样情愫,此刻江湖上沸沸扬扬的盗剑传闻,令他心头蒙上阴翳。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还要磨蹭到几时?”远处一抹白影扬手呼喊,晨风卷起她的衣袂,就像是阴霾之中唯一一抹纯白。


    “她若是死了,说明她不配与我们合作,对于小犀而言,也不过是少了个谈得来的朋友。”叶染衣一抖缰绳,骏马昂首迈步,见青年仍然驻足,却跟着唤了一声,“小楼,走了。”


    “叶哥,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慕小楼将巨剑负于身后,目光投向远方朦胧晨色,忽地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倘若某天荣华宫与叶家利益相悖,亦或殿下与叶家只能择一…那时,你会如何抉择?”


    青年倏然回望他的眼眸,蓦地一怔。


    ——如何抉择?


    然而未及他深思,眼前忽而一转,无数洁白的羽毛骤然从天而降,与之相映的,是悬挂着炽烈骄阳的湛蓝晴空,以及迎面掠过的成群白鸽。


    不知是被那耀目的日光灼痛了眼睛,还是被那过于浓烈的白色刺伤了视线,叶染衣下意识抬手遮了遮。


    羽翼扑腾、鸽群咕鸣、池水叮咚,还有不远处那明媚动人的欢笑声,纷纷交织了在一处。


    “殿下!慢点!”那是宫婢们惊慌的呼声。


    “高些!还要更高!”


    那身着绣满合欢花的月白宫装少女,在秋千上越荡越高,仿佛要直冲云霄。即便如此,她仍脆声命令:


    “若让本宫发现谁不用力推,定重重责罚!”


    几名宫婢丝毫不敢懈怠,更是使出浑身力气争相推动少女的后背。


    分明已是初冬,少女那薄如蝉翼的白纱裙裾却随着秋千的摆动流泻飘飞,宛如她皎洁无瑕的羽翼。


    她笑得那样肆意畅快,以至于叶染衣未曾察觉,自己竟生生驻足不前。


    白鸟漫天,素羽纷飞。


    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的兴致。


    ——他已许久未见她如此笑颜。


    叶染衣紧握着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他的掌心正攥着一枚特制的簧片。只需将“千机鸣玉”的簧片更换一枚,便能让那只机巧鸟发出不同的鸣唱。


    ——这是他特意带回的礼物。


    他忆起制作这簧片的老师傅叮嘱:此物贵重异常,万勿沾水,否则便有生锈损坏之虞。


    可此刻青年心中却浮起一丝懊恼,那簧片,显然已被他手心的薄汗洇湿了。


    ——你会如何抉择?


    临近回京那日的疑问犹然在耳,可即便那时他能搪塞蒙混过去,但此刻,立于荣华宫内,他却再也无法自欺。


    “再高点!再高点儿!”少女清亮的呼喊拽回了叶染衣的神思。


    可这次,那秋千竟直冲云霄而去,那抹月白身影不知怎的,没有紧紧抓住绳索,反而顺势轻盈地腾空跃起。


    她仿佛就像那些白鸽一样,将要化作鸟儿掠向青空。


    然而人怎么会变成鸟儿呢?


    等待她的,唯有冰凉坚硬的大地。


    “公主殿下!”宫女们失声尖叫,几乎晕厥。


    几乎可以预想的血腥的气息已经充斥着每个人的脑海。是那个金枝玉叶的贵人,也是自己。


    电光石火间,无人留意到角落里,那道黑色身影已如疾风般掠上高空,稳稳将即将坠落的少女揽入怀中。


    “殿下。”叶染衣凌空接住怀中的人,只一瞬,便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笑意。


    她小脸煞白,可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却盛满了狡黠。


    他只能无奈叹息:“您又任性了。”


    “没关系。我知道,染衣一定会接住我的。”少女毫无惧色,娇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一缕熟悉的馨香袭来——那是他这些日子午夜梦回时,在梦中无数次萦绕的花香。


    原来他方才失神之际,她早已察觉了他的存在。


    疑问再次攀上叶染衣心头——究竟是察觉了他的犹豫,才会纵身从秋千上跃下逼他现身,还是她深信他必会接住自己,才敢这般任性妄为地试探?


    叶染衣这才恍然忆起,那个和小楼所说的关于鸽子的故事,还有他未曾讲完的“后来”。


    后来,他又送了她一百只鸽子,每一只羽毛的白,都各不相同。


    他知晓她钟爱白色。不止是因她降生那日皇后薨逝,永昭三年举国缟素,她自襁褓所见便唯有素白。


    更是因她曾言,白色,是世间至为纯净的颜色。


    后来,她把那些鸽子照料得极好,就连君上都不知道,在这荣华宫还有一座偏殿,被她专门用来养鸽子。


    她说过,这宫墙之内,再无人敢动她的鸽子一根羽毛。


    她确实做到了。


    再后来,或许是出于炫耀,又或许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大皇子因巫蛊案获罪入狱那天,她曾提着鸟笼,亲自去牢中“探望”。


    就在那一刻,那个曾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如今身陷囹圄的皇子骤然明白了,为何这些年偌大的宫中再难养活一只猫。


    “谢京华!你这丧尽天良的小畜生!”他厉声嘶吼,“难道你连一只猫都容不下?还是说你真正容不下的是本宫?它们何其无辜!就因为你喜欢鸟,本宫便养不得猫?”


    “错了,皇兄。”叶染衣只听见小公主平静地回答,“因为那是叶叔叔送我的——你既容不下它们,我便容不下你。”


    可令叶染衣感到悲哀的是,即便他常被视作荣华宫里最懂公主心思的人,直到此刻,他仍未能参透——那日牢房外,究竟是公主早知他在暗处聆听,故意说出那句话让他刻骨铭心,还是当真如她所言,做了这么多,仅仅是为他们父子争一口气?


    ——只是事到如今,答案还重要么?


    叶染衣凝视着少女的眼眸,悄然落定。


    “染衣。”少女抬手拂去他发间的一缕白羽,轻声问道,“方才,你在想什么?”


    “在想殿下。”青年如是答到。


    诚然,此刻他心中确实容不下他物。


    “没关系…哪怕是骗我,我也很高兴。”少女展颜一笑,媚态天成,随即毫不犹豫地反手拥紧青年。


    “染衣,我也好想你…”


    如蛆附骨,如鸩止渴。


    不知怎的,叶染衣蓦然忆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偶然得见的画——水畔美人浣发,清雅如芙蕖初绽,眉宇英气却被垂落水珠染出惊心动魄的媚。


    画上父亲题着两句诗——待到芙蕖出水日,方悟最苦相思情。


    这诗他曾在折子戏里听过,唱的是一个乔装少年的女郎与同窗相恋的故事,此句正是书生识破红妆的剖白。


    叶染衣忽然明白了画中人是谁。


    因那一抹媚色,实在太过相像。


    传闻赵皇后入宫前常作男装行走江湖,与人称兄道弟。


    那时她还不是赵皇后。


    而距离父亲在皇后寝宫许下惊世一诺,将自己的亲儿子送入宫中的年岁,也还有很久很久。


    母亲的泪眼,父亲的决然,高大的宫墙,还有数不尽的拳脚与乱棍。


    就像是某种宿命的轮回一般…


    难道他父子二人,注定要与她们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叶染衣猛然收紧手臂,将少女按在怀中,藏住自己脸上倏然掠过的慌乱。


    “染衣,你在后怕么?”少女察觉到青年的微颤,嫣然一笑,“别生我的气。我保证,下次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


    一如幼时他对她的温柔,少女的手悄然覆在他宽阔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小心而细腻。


    青年摇头低声道:“并非生气…殿下身份尊贵,理应避开男女之嫌…”


    “我不想听这些,不想与你避嫌。”少女却学会了打断他的话,用指尖轻点在他的唇边,“…也不想走路。染衣,抱我回去吧,就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她揽着青年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像往常一样轻蹭着,宛如一只撒娇的小兽。


    “…遵命。”可面对这任性的要求,叶染衣只得无奈地抱起少女前行。


    一行人默默跟随在后,个个垂首屏息,不敢言语。只是每个人心中都如释重负——小叶侍卫的归来,意味着笼罩荣华宫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去。


    也意味着,终于不会有人死去了。


    青年的步伐沉稳而轻悄,手臂始终平稳有力。这般从容,对他而言本也是寻常之事。


    “你回来就好。”少女凑到他耳旁,轻声细语,“否则我怕自己会变作一只鸟儿,飞去寻你呢!”


    青年失笑:“傻话…人岂能化为鸟儿?”


    “当然能啊。在我心中,染衣便是无所不能的飞鸟,总在名为江湖的天空自在翱翔,常带回新奇玩意给我,真让人羡慕…”


    或许是今日天光格外明媚,又或是心情分外愉悦,青年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生出逗弄她的念头。


    “我若是鸟儿,殿下又当如何?”


    “我么?许是游鱼吧…”


    “鱼?”


    “因为…我总爱泡在水里呀…”少女凑近,旁若无人地与他低语。


    “这算什么道理…”叶染衣不禁失笑。


    殿下确实像一尾鱼。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会如她一般,花上半天光阴,将自己全然浸没在那片温润的玉池之中。


    笑罢,他倏然忆起上次回宫时,殿下竟毫无避忌在他眼前入浴的光景。


    温香熟美,软玉金蕊。


    莫名地,他颊侧泛起灼热,尤其被少女吐息拂过之处。


    “染衣,你听过鸟和鱼的故事么?”


    “…愿闻其详。”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只飞鸟与游鱼成了朋友。”


    “——鱼儿总仰望着飞鸟,听他诉说云端的奇遇。那些她从未踏足的山川,未曾得见的风景。飞鸟日日翱翔天际的故事,令池鱼心驰神往。可飞鸟却说,他更羡慕鱼儿。生于金玉雕砌的池塘,不必为寒暑迁徙劳顿,无须因饥馑天敌奔逃。只需悠游波光之间,供人观赏,便是她生命的全部。”


    “某日飞鸟道:冬雪将至,我该南徙了。待春回大地,再与你细说烟霞。游鱼黯然,便求飞鸟:带我同行可好?我想亲眼看看你描绘的天地。飞鸟却叹:痴鱼,你离不得水。我若携你腾空,便是取你性命。”


    “诶,染衣,你猜……它们怎样了?”


    “属下不知…”


    少女倏然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那日故事未终,荣华宫便无端起火。你瞧,檐角前两日才修补妥当呢。”


    “…是属下失职,令殿下受惊了。”


    叶染衣也是入宫途中方知荣华宫走水之事。此刻帝都正四处缉捕纵火者,满街张贴着未具名的官府悬赏——凡提供线索者,赏白银千两。此案竟令皇城禁军与宵衣卫皆束手无策,足见嫌犯手段高明。


    “好啦,不提烦心事。”少女笑靥如花,“说起鸟鱼,那说故事的人临走留了句诗:‘鱼鸟好自逸,池笼安所钦’。我猜是说鱼儿鸟儿能在池笼中安闲自适,令作诗者好生羡慕。染衣说对不对?”


    青年脚步微滞,低声应道:“嗯。”


    “染衣清减了。”


    步入寝殿,少女依偎着他紧实的臂膀,指尖无意识抚过他颌下新生胡茬——那是他日夜兼程未歇的印记。


    其实他本不必如此急切地入宫面见,奈何马蹄尚未踏进帝都城门,加急的信函已一道接一道追来。殿下总这般滥用八百里加急,恰似寓言里高喊狼来的孩童。


    叶染衣时常忧虑,倘若真有十万火急之时,密函又该如何取信于人?


    “为殿下分忧,是属下本分。”温香软玉盈满怀,纵是叶染衣这般定力,心湖亦漾起微澜。更何况此刻,少女正用指尖细细描摹他的轮廓,一下又一下,带着不自知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信鸽日日传报你在永南的行迹,我便想起你上次带回的桃花凉糕,据说是永南的名产么?滋味甜腻得紧,我总是不惯的。”


    永南二字入耳,青年眸色倏然转冷,疑心私自联络叶家旧部之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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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公主察觉。待听清原是说着糕点,他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如此…下回属下当寻些更合殿下口味的…”


    “不是。”


    话音未落,半块凉糕已递到眼前。少女自袖中取出那缺了一角的点心,径直送至他唇畔,眼波盈盈流转。


    “我想说的是——纵然不惯,我依然很喜欢。”她指尖压着糕点边缘,声音如蜜糖浸润,“因是你所赠,便觉欢喜。染衣,这凉糕很甜,不尝尝么?”


    仿佛是受到了什么蛊惑,青年下意识启唇含住,却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分明是她咬过的半块。而少女恰在此时,舌尖若有似无地扫过唇瓣。他胸腔里那颗心骤然悬空,沉沉坠了两拍。


    人非草木,如此昭然若揭的撩拨,又叫他如何还能固守那点君臣本分?


    “甜么?”


    “甜……”


    舌尖早尝不出半分滋味,喉间只余干涩,耳中尽是擂鼓般的心跳声。少女的指尖拂过他唇角糕屑,顺着绷紧的下颌线滑落,在微微滚动的喉结上流连片刻,竟忽地探入他襟口——


    “染衣,莫非……”她沁凉的指腹贴上肌肤,嗓音却甜腻如蜜,“你从未尝过这般滋味?”


    纵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该听懂了弦外之音。


    那抹艳丽的红唇,眼看就要印下。


    “殿下……”叶染衣骤然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腕,眼底暗流翻涌,“……属下逾越,请殿下恕罪。”


    少女怔忡望他,眉梢眼角犹带未褪的春色,恍若仍浸在方才的恣肆里。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


    “属下…不敢。”青年嘴唇翕动,此刻却进退维谷。多年的克制本能地将心中汹涌的暗流死死按捺下去,不露丝毫破绽。


    君臣有别,天壤之隔,他怎能亵渎眼前这尊贵无暇的玉人?


    没错,从来如此。


    他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么?


    青年心念电转。眼前这看似天真的少女,从不会无缘无故行此荒唐之举。无论是上次玉池召见,还是每一次的温言软语,无一例外都预示着她别有所求。


    ——这一次,她又要什么呢?


    须臾,叶染衣深吸一口气,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殿下,您召属下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少女接下来的低语,却让他如坠万丈寒渊。


    “染衣,父皇说,大宛已攻破苍河关,连夺沧州十座边城。八百里加急军报积压了三封,满朝武将竟无一人堪用。父皇已派人去请归隐的钱老将军出山。”她凝视着青年的双眼,声音低沉,“父皇说,若连钱老将军都请不动,恐怕只能选一位公主和亲大宛,以求暂缓兵祸。”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而大宛那边,必定会选我。”


    这毋庸置疑。两人都清楚,只因前日荣华宫密使“谋害”了大宛王子。大宛人睚眦必报,此等血仇,若要求和亲,只会指名要她远嫁。


    叶染衣鲜有地变了脸色:“何时的事?属下竟丝毫未闻……”


    谢京华缓缓摇头,语气冷静得可怕:“染衣,眼下宫中知情的,唯有父皇、谢景之,以及你我二人。钱老将军若肯出山,自是万幸。但此刻,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谢景之托病拒不出征,而钱老将军曾是他的恩师,他却毫无主动请人的意思…”她眼底掠过一丝阴狠,“我猜,他是想借此将我彻底踢出夺嫡之争。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叶染衣听着她的话语,心凉了半截——并非因为和亲的威胁,而是听闻连失十城的噩耗,他这曾为武将世家的子弟只觉热血冲顶,可公主殿下竟无半分家国危亡的忧惧。


    身为帝女,她满心盘算的,仍是那嫡传之位能否到手。


    “殿下不必忧虑,属下认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


    “染衣。”少女猛然截断青年话语,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令他感到疼痛,“莫非你也认同父皇的和亲之策?”


    “不是……”叶染衣喉间一阵发苦。可她终究是帝女,而他不过是罪臣之子,如今区区一名侍卫,又有何资格决定她的命运?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


    “那你究竟如何作想?”见四下无人,谢京华愈发激动地揪住青年衣领,宛如暴躁的小兽一般嘶叫道,“钱老将军毕竟年事已高,倘若他不愿出山,我们该如何?倘若他败了,我们又该如何?”


    “——难道咱们多年的筹谋就此付诸东流?难道要那老东西将皇位传给我那好皇兄,任他坐享其成?难道你忍心看我嫁去大宛受人折辱,甚至还要被他们轮番……”


    “不!”叶染衣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紧紧捂住了少女的唇,将那些未尽之语堵了回去,“别说了……”


    这逾越之举,两人却都未觉不妥。


    那只惯于执剑的粗粝大掌抖得厉害,少有这般失态。


    他想说殿下莫急,圣旨未下,尚非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想说和亲亦非末路,他愿作陪嫁侍卫。那些西州蛮子若敢欺辱殿下,必先踏过他的尸首。


    他想说其实白州也算是山水秀美好风光啊,若殿下愿意,他便可带她去看心心念念的江湖。她抛却公主身份,他亦舍下叶家重担,从此远走高飞,永不回这樊笼。


    然而半晌,青年只是这样捂着,任由身躯在剧烈喘息中战栗。


    “别再说了……”


    这话不知在阻谁——许是在告诫自己。他心知肚明,那些话里,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他输了。


    当泪光在她眸中闪动的刹那,一切便已经尘埃落定。


    叶家的剑可斩千军,却一次又一次败给了她们的泪。


    纵使这滴泪,要叶家儿郎赔上全部——性命,乃至自由。


    “殿下。”


    仿佛过了亘古之遥,青年沙哑的声音才在空寂的寝殿里响起,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那您…想如何呢?”


    ——或许在问出口前,他已然预见了答案。


    果然,少女脸上焦灼与悲伤尽褪,转瞬便绽开一抹甜蜜的笑容。她轻轻环住青年的脖颈,低声呢喃:


    “染衣,为我打一场胜仗回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