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月下婴啼

作品:《栖梧雪

    张家坐落山腰,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前抵达。


    “痛!好痛!谁来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距屋舍尚有数丈,耳力极佳的梅晏清便已听到屋内断续的呼救。


    浓重的腥甜自屋中窜出,多年本能使他下意识扣紧袖中玉骨扇,背脊生寒,连周身毛孔都在叫嚣着远离。


    血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


    ——这么多的血,这人一定是要死了。


    “戴姐姐,你怎么样了?!”少女显然与产妇熟识,刚落地便急匆匆入内询问。


    只见帘幕后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死死抓住少女手臂,气若游丝地哭喊:“疼...苏小姐...救救我...”


    “张大哥去哪了?”少女追问,“这种时候,他怎能不在家守着?”


    青年只见那女人发丝尽湿贴在额角,样貌自然是狼狈至极。


    “他这两日进城了...我这是早产头胎...求苏小姐...”


    少女紧攥产妇掌心,温声安抚:“戴姐姐莫慌!出血量不大,我先用银针稳住气血。羊水已破,此刻起务必使全力,为了孩子,你千万不可昏睡...”


    而对方却只是神志不清地低语:“疼得受不住...实在受不住...”


    苏流萤强压心绪,恍然惊觉屋内还有人,连忙转头对梅晏清急道:


    “还傻站着作甚?”


    “这...”梅晏清僵立原地,少女却扬声催促:“快去烧水啊!”


    青年嗫嚅:“她流这么多血,怕是...”


    素来娴静的少女罕见地急切道:“休要胡言!你莫不是没见过生孩子?!”


    “我......”梅晏清语塞。他确实未曾见过,只见血色刺目,便以为是生死关头。


    “有我守着,断不会有事!”少女不由分说推搡他,“烧水!要很多很多!把门关严实了!”


    于是叱咤江湖的万寿宫风门主竟就这样迷迷糊糊被赶到了屋外,又迷迷糊糊地架起柴火煮水,而后迷迷糊糊地听着那时断时续的痛呼与少女清亮的打气声,坐在阶前发起呆来。


    “用力啊!”


    “戴姐姐!千万不要闭眼!”


    “出来了出来了...已经能瞧见头了!”


    青年仰头望着弦月,忽然困惑——所以...他为何没有在初见之时就动手来着?


    这疑问直至月上梢头也没能解答,直到青年的思绪被一声细若游丝的婴啼扰乱,他竟跟着站起身,急欲推门探看。


    指尖触及门框,他却倏然缩手,惊觉心头陌生的悸动——


    原来他是在跟着焦急么?


    少女雀跃的声线伴着一丝哽咽:“生了生了!戴姐姐!是个粉雕玉琢的囡囡!眉眼像极了你!”


    产妇轻声笑叹,终是力竭睡去。


    婴孩啼哭清亮而有力,梅晏清心头忽而涌起某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这月下婴啼恍若隔世经年的回响,依稀记得某个夤夜,也曾有一个新生儿,伴着父母的期盼与热泪呱呱坠地。


    彼时的他尚且懵懂生死,却已懂得与初临人世的婴孩暗自较劲,争风吃醋。


    可...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漫无边际的夜雨...


    哗哗作响的翻书声...


    为了取名遍阅古籍的男人...


    然而那两个字分明呼之欲出,却如何也想不起...


    梅晏清忽而感到头痛欲裂。


    那少女忽推门而出,将襁褓轻递过来,眸中更是难掩喜悦:


    “梅公子快瞧瞧,这孩子多可爱啊...”


    梅晏清迟疑着接过婴孩,明明是初次抱幼子,他托抱的姿势却出奇娴熟。


    他头痛愈深,顾不得思量,只凝望怀中婴孩——


    如少女所言,这婴孩面色红润,啼声清越,全然不似早产孱弱。更奇的是此时在他怀中竟破涕为笑,攥着自己垂落的青丝细细把玩。


    青年面上带着连他自己都难察觉的笑意。


    “许是小清这副桃花眼,天生便讨稚子欢心啊...”


    “娘子这样说,我可要醋了...我家囡囡定要最黏我才好!”


    ——段陌生的记忆骤然掠过梅晏清心头。


    这些话...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她笑了。”苏流萤轻抚婴孩笑道,“梅公子,这孩子似乎特别亲近你呢...”


    “是...是么...”青年猛然回神,方觉指尖已被婴孩软糯小手牢牢攥住。


    这双惯常执扇封喉的手掌,此刻却被新生儿毫无章法地抓握,某种陌生的暖意自指节漫上心尖。


    生命何其脆弱。


    偏又坚韧如斯。


    他将这心头悸动归咎于眼前少女拖着他义诊整日的荒诞行径。


    怀中小人儿似有所感,忽敛了笑靥,用葡萄般的瞳仁怔怔望他。


    青年摇了摇头,仓皇递还襁褓:“苏小姐见谅,清确实不会照顾婴孩...”


    少女噗嗤一笑:“哪有的事?流萤看梅公子动作可娴熟着呢!”


    “我...”青年一时语塞,正巧张家主人与小南匆匆赶来。


    待主家再三致谢,二人方趁着夜色启程返回。


    ......


    二人沿河岸徐行,夜风轻柔,星河璀璨。


    “多不可思议啊...这般娇小的生命,要在娘亲的腹中孕育十月方得临世,将来竟能长成我们这般模样...”


    少女说着眼眶微红,不禁动容。


    “梅公子,流萤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实不相瞒,这是我初次为人接生,若不是你及时送我赶到,没有你在旁协助,我真不知要如何应对这等场面...”


    “无妨...”梅晏清身形稍顿,忆起此刻当要劝慰,“其实苏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就落泪了?


    ——师父说,女人都是水做的。


    诚不欺他。


    少女轻轻摇头:“这孩子能平安诞世,也有梅公子的功劳。梅公子,你一定也很欢喜吧?流萤头回见你这般笑呢...”


    梅晏清唇角微僵,突如其来的剧痛席卷额角。


    少女早已窥见端倪,温软掌心忽覆上他冷汗涔涔的额头:“梅公子...你可有不适?”


    “够了!我说...其实我是来...”梅晏清气息翻涌,猛地攥住少女手腕,却在触及那双困惑眼眸之后终究软了话音,“咳...没什么,许是旧疾复发...”


    少女慌忙将他搀起看脉,愧疚道:“都怪流萤思虑不周,公子抱恙在身,还如此劳动您...”


    “苏小姐...不必理会...在下只是...”梅晏清凝视着少女眉间那点朱砂,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心绪激荡,恍惚间后脑似有无数毒针游窜。


    “...既为医者,岂能置病患于不顾?我...”少女话音渐隐于耳鸣深处,待他神智清明,耳畔只剩呼啸风声,刺骨寒水瞬间漫过口鼻——


    混沌视野中,一尾月白色身影破开水幕,如游鱼一般向他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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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哗啦——”


    寒潭边倏然跃出两道人影。


    两人背靠背坐在洞口烘烤衣物,梅晏清深知苏氏家规森严,能让这位大家闺秀独自踏出府邸已是离经叛道,更遑论要她从苏家池底的密道溜出来与外男相会。


    自那日余毒发作意外坠河,被这位苏小姐费尽周折拖回药庐救治后,某些微妙变化便悄然滋生。


    最显著之处在于这位苏家大小姐突然对他分外热络,时常寻机溜出家门与他见面。


    而苏流萤自圆其说的理由倒也冠冕堂皇——作为医者,断然不能对病患弃之不顾。少女坚称他体内余毒尚需施针调理,必须由她亲力亲为。


    然而伤势究竟痊愈与否,梅晏清心知肚明。却也不拆穿这般少女情思,权当是桩新鲜趣事。既对筹谋之事有所裨益,他索性顺其自然默许了这场戏码。


    “总这般默不作声地施针,着实有些乏味...”少女捻动着指尖银针,忽然抬眸道,“梅公子见多识广,可愿再与我讲讲故事?”


    梅晏清暗忖,这女子施术时怎还如此多言?


    然他念及所求不过赢得佳人信任,于是温言应道:


    “故事?苏小姐想听什么故事?”


    少女略作思忖,旋即说道:“便是梅公子前日提及的那折《月影无踪·夜盗千户济苍生》的故事?”


    青年怔了怔,硬着头皮说道:“甚好...只不过清不会唱戏,不如便从大盗救下一个遭家族遗弃的小乞儿开始说起?”


    少女眼中晶亮:“好啊好啊...”


    青年的故事半真半假,娓娓道来。


    “...大盗携乞儿徙居曲州,将劫掠贪官之财尽数散予灾民。时值饥荒肆虐,二人正自诩助官府解了燃眉之急,得意不已,岂料官差竟循银锭暗记追查而来——原是那被劫的贪官暗中悬赏,引得宵小之辈设局陷害,竟是假借分赈灾银之名来诱捕大盗...”


    青年忽觉脊背传来刺痛,显然是少女听得入神,手上失了分寸。


    “苏小姐。”他无奈提醒道。


    “呀...”少女恍然惊醒,忙将银针调整归位,赧然道,“梅公子见谅,这套归心九针我昨日才从古卷习得...可有气血逆行之兆?”


    青年额角渗出细汗,却咬牙微笑:


    “...尚可。”


    ——敢情这苏家小姐是将他当作试针的活偶不成?


    “那...梅公子接着说罢...”苏流萤悄悄吐了吐舌尖。


    青年虽然恪守礼仪,背身相对,对方这副娇态却被他借着粼粼波光尽收眼底。他只得徐徐挥动折扇,试图平息心头的燥意。


    “其时大盗与小乞儿被官兵团团包围,只听大盗怒喝一声,玉骨扇挟着浑厚内力横扫城门,一时间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相。那是小乞儿此生见过最大巧不工的招式,只消一招便能定胜负。扇锋未至,守城官兵已踉跄后退——他毫不怀疑,若此刻大盗执的是三尺青锋,在这浩然剑气下,满地横陈的怕是些残甲断刃了...”


    “只是大盗确是未起杀心,说借过,便当真是‘借道而过’。后来大盗将余财尽数换了美酒佳肴,与小乞儿纵情畅饮,酒肴竟三日未尽。小乞儿初次饮酒,也是初次得见大盗醉态。”


    “醉后大盗吐真言,说他决意金盆洗手,自此以后守着糟糠妻与热炕头,教小乞儿武功,只是再不问江湖事。少年懵然,彼时不解酒中意。待年岁渐长,他方才了悟,杯中物原是浇愁药——那时候,是大盗被伤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