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动如参商
作品:《西洲鸢尾》 秦飞镜瘫坐在了地上。
虞鸢说的不错,作为北晋的武将,出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重要之事,但秦雾花不同,她在九霄宫多年,作为司掌暗杀的刺客,说一句四处树敌也不为过。
刺客是不能有软肋的,否则,一旦被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知道,不论对秦雾花本人,还是对这个与世隔绝的地底村落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一时间,他仿佛溺水的行者,被浮沉的水花卸去了全身力气。虞鸢此举,无疑是在给他一个没有选项的选择,是主动说出这里的秘密,还是被动等着外人来揭破,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却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姑娘一定要如此逼迫于我吗?”他问。
虞鸢静静地站立在原处,没有催促,而是说:“将军理解错了,我与太子此行,不为珍宝而来,对所谓的古国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我有一故人,曾到过这里,我想知道她的消息。”
“长老既是你爷爷,你应该能分辨出这满屋的迷香气息。你有不能言说之事,我同样也有不能退去的理由。你们既然先动了手,如今技不如人,没来由再谈感情上的事情。”
闻言,秦飞镜苦笑一声。他相信虞鸢的话,也知道谢微不屑于哄骗他,但长老多年的叮嘱使得他仍不肯放下戒备,试探道:“姑娘想找谁?”
“找一个女子。”虞鸢有些迷惘的,努力从脑海中翻找出与母亲有关的印象,“一个……十多年前从大泽山离开的女子。”
这下轮到秦飞镜怔住了。
像是有什么久远的记忆从心底被翻覆出来,难以置信,难以忘怀,让他短时间内不知该如何作答。
半晌后,他重新看向虞鸢,轻声道:“我大概知道,姑娘要找谁了。”
“嗯?”虞鸢讶异于他的笃定,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故事说来漫长了,就先从雾花说起吧。”秦飞镜笑了,杂糅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雾花她……其实不是我的妹妹。”
*
秦飞镜小时候,远不如现在沉着稳重。
作为族长的孙子,他和外界的公子哥们没什么不同,上房揭瓦招猫逗鸟,无一不做,好不快活。
或许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有一颗向往江湖的侠客之心。
长老如今八十有二,曾经是古蜀国的先锋将军,一柄弯刀使得飒沓生风,秦飞镜从小听着古国的传闻长大,对那些江湖义气快意恩仇,醉卧沙场长河落日的景象充满了遐想,整日里缠着秦远山教他使大刀。
秦远山虽然不希望他出去闯荡,但拗不过这唯一的孙子,到底还是将一身武学尽数传授于他。
在他八岁那年,秦远山领回来一个小姑娘。
“飞镜啊,这是爷爷老朋友的孩子,他去得早,只留下这么个小姑娘,临终前嘱托我带回来养。从今往后,你要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好生护着,知道吗?”
老者殷切的嘱托,深深地烙刻在少年的心口。
从此,秦飞镜的人生里,除了练武、闯荡、将来上战场当将军外,又多了一项目标,那就是保护好妹妹。
秦雾花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秦飞镜练武时,她总喜欢端着一只青瓷碗,再盛碗梅子汤坐在那边喝边看,看至精彩处时,还会大声喝彩。
等到秦飞镜舞完剑,那碗梅子汤早已见了底,他只能无奈地敲几下秦雾花的头:“小没良心的。”
秦雾花捧着空碗,不好意思地对着他笑,再然后,他就什么脾气也无了。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秦飞镜想,大概是从姑姑离家开始。
地底古国的居民,许是因为常年不见日光,总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毛病,等到秦飞镜出生时,长老膝下只剩下他、雾花,还有一个姑姑。
姑姑是家里最叛逆的孩子。地底的其他人,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一代代隐秘而又孤独地传承下去,可她不满这样不见天日的生活,总想着逃离,总想着出去闯。
后来,姑姑真的走出去了,她到了地面上,很久都没有回来。再次收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嫁给了一个很爱的男人。
许是幸福的日子冲淡了姑姑和长老之间曾经歇斯底里的矛盾,虽然他们仍不知道姑姑去了哪里,但她每年都会回来一趟,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信。
这样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秦飞镜十四岁。
姑姑再也没有回来,不论是人,不论是信。起初,他们都以为姑姑被什么事绊住了才没能及时回来,可是第二年,姑姑依旧没有消息传回。
长老历来严肃的能撑起整座村庄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隙。
可长老依旧是那个长老,仿佛没有失去挚爱的女儿,他重新挺直了腰杆,维系着村子的运转。
只有夜深人静时,秦飞镜才能从窗边的缝隙里看到,年迈的老者扶着同样上了年纪的拐棍,两行清泪滚滚流下。
他开始越发努力地练武了,他也想走出去,去把姑姑带回来,找回从前大家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日子。
长老看出了孙儿的意图,什么都没有说,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秦飞镜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走出了漫无边际的地底。他感慨于人间的辽阔,却也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啊。
好在他还有一身武艺,又遇到了谢微,谢微惜才,将他破格招揽入了飞羽卫,成为十八飞羽将之首的飞镜将军。
他好像站的更高一点了,完成了儿时想要做大将军的愿望,姑姑却仍然杳无音信。
又过两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秦雾花也跟来了。
她是悄悄出来的,她不忍见长老忧心,也不想那么久见不到秦飞镜。
九霄宫的雾花使,虽然此时年纪尚小,也没有习武的根基,却依稀可见日后天资卓著的影子。
地底连通山道的阵法,寻常人是摸也摸不着的,可她跌跌撞撞,竟真的找出一条路来。
但命运并没有眷顾她太久。
江湖上的少年人想要离家历练,要么有长辈跟着,要么有武功傍身,秦雾花一介孤女,身无长物,更不通什么人情道理,只能逢人就问:“你见过我兄长吗?他叫秦飞镜,是个很厉害的大侠。”
遇到心肠好的,摇摇头和她说没见过;若是遇到脾气暴烈的,当场便凶神恶煞着一张脸,叫她滚开了。
不出一月,她已然从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了街头流落的乞儿。
再次见到秦飞镜,是在玉京城的街头。出来太久,她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知道是造化弄人还是什么,兜兜转转的,她走到了北晋的王都。
这一个月来,她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学到不少谋生的本事,虽然中途跌倒过无数次,但她心头总有一股劲儿在撑着,让她一定要找到秦飞镜,然后两人一起把姑姑带回去见爷爷。
她想重新看见爷爷的笑脸,不是现在这样泛着苦涩的,而是轻松的,仿佛卸下所有背负的,如同这一路走来她所见过的,每一个寻常人家的慈祥老人。
见到秦飞镜的时候,她在和这带惯常行乞的几个小孩儿争抢最后一个胡饼。
忽然间马蹄声响起,她看见一队士兵八面威风地巡街,正路过她面前。
为首之人一身银色玄甲,骑着高头骏马,面无表情地踏过十里长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74172|16666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街道旁的百姓纷纷避开,秦雾花却突然扔下手中的胡饼,踉跄着跑上前:
“哥哥——!”
无人应答。
彼时的秦飞镜刚收到长老传来的信,得知妹妹跑丢了,正在附近城池着急忙慌地遣人寻找,京城百姓众多,秦雾花的呼喊就这样被淹没在了早春拥挤的街上。
身旁的小乞儿捡起胡饼,掸掸上面的灰尘,嘲笑她说:“嘁,知道人家什么身份吗,那可是飞羽卫的将军,真真儿的达官显贵,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就往前冲,平时那些找哥哥的话说多了,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的前仰后合,秦雾花却浑然不觉,怔怔地望向飞羽卫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哥哥现在,是大将军了吗……真好啊。”
宝马雕车香满路,不是故人伤心处。
她没有埋怨秦飞镜,而是重新燃起了斗志,想着如何能够快点再见到哥哥,告诉他,雾花来找他了,雾花找到他了。
可惜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最终还是没能有这个机会。
没过几日,她就被人牙子拐了去,卖给江北七宗之一的凌天宗,做了药人。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秦雾花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了,她只记得黑暗的墙壁,钻心的疼痛,还有在她以为自己撑不下去时,从血海中伸出来的手。
是蓝青玉。
九霄宫的宫主笑眯眯地看着她,将她拉出了炼狱一般的地方。
她也从此舍得这一身剐,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雾花使,成为了,和记忆里哥哥一样厉害的人。
秦雾花从没问过蓝青玉为什么要救她,就像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装做没看见当初蓝青玉询问她家中有何人,在听见“秦飞镜”三字时,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笑。
或许一切的源头都是一桩乌龙,或许她从最开始就不该独自跑出家,可她那年才十六岁,吃了太多的苦,又挨了太多难捱的痛,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来承担那些灼烈而无名的罪过。
秦飞镜来九霄宫找过她。收到蓝青玉的消息时,正逢谢微南巡,画舫沉没,整个北晋都因为太子的失踪而陷入一团焦头烂额,可他还是去了,将家传的秋水刀抵给蓝青玉作为信物后,他只来得及远远看了眼秦雾花,就不得不动身离开。
有了飞羽将的信物在,九霄宫在江湖上左右逢源了许多,秦雾花也在九霄宫平安长到了成年,而后一人前去挑战了当年的江北七宗。
自此,江北七宗覆灭,雾花使之名响彻西洲东郡。
二人再见时,秦雾花和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大不相同了,隔着许多年的光阴,他们相对无言。
没有人再提起年少的时光,也不再提最初想要找回姑姑的豪言壮语,庙堂如此之高,江湖如此之远,他们都不再希冀于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具体的某人。
玉京街头的那次擦肩而过,是他们此生不愿回首的往事。
秦飞镜曾经觉得秦雾花是怨他的,他觉得秦雾花应该怨他,可等他走的时候,又远远听见秦雾花和蓝青玉的交谈,秦雾花说:
“宫主,错不在我,也不在他,天意弄人,造化弄人,这一生都没有办法。”
他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隔着窗户纸瞥见爷爷流眼泪的时候。他们是至亲的人,却从不肯将真心话剖开来讲,他对秦雾花有愧,秦雾花不想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爷爷对姑姑也有愧,而姑姑再也不曾回来。
最后的最后,他们携手重新回到地底的古城,约定好在爷爷面前还像从前那样。
等到出去时,秦飞镜回到玉京城,秦雾花前往九霄宫,从此江湖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