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琼花

作品:《青玉案

    沈凯之一走,钱琼瑛与窦氏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正乐堂。


    窦氏兴致勃勃地向钱琼瑛宣告:“妹妹,我也有个好听的名字——窦伽罗!”随即,她便开始嫌弃正乐堂的日子“不痛快”。按理说,这院落宽敞,供两人居住绰绰有余。她二人身为囚徒,下人只需管一日三餐,本不必费心伺候。可窦伽罗是何等人物?不过一日光景,便将院中仆役整治得服服帖帖,甚至从别处讨来了人手伺候。她犹嫌不足,挑剔道:“净是些蠢笨婆子!连个伶俐的年轻侍女都无!”


    窦伽罗虽爱生事,待钱琼瑛却极为用心。她不放心下人,亲自为钱琼瑛擦身,指尖抚过如雪的肌肤,不禁感叹:“钱妹妹究竟是甚么做的,生得这样好。”她又取来最好的药膏,一点点抹在旧鞭痕上,低声念着:“沈凯之真是狠心,这般好肌肤他也下得去手…幸好还能补救,这些疤痕会淡去大半,就算留些细微痕迹,也好叫那姓沈的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唯独额上那刺青,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窦伽罗生性追求完美,见那刺青比瞧见自己额上的“罪”字更觉刺目。她试过用花钿遮掩,下人们见了,纷纷暗忖:“将军迟早要接这位夫人回府的!”窦伽罗却嗤之以鼻:“俗气花钿,岂能配得上妹妹这般容色?”


    她整日将钱琼瑛按在妆台前,描眉画鬓,折腾不休。


    钱琼瑛身体早已康复,若非念及窦伽罗救命之恩,早想收拾行囊,另寻山庄僻静处栖身。


    “窦夫人,能否别再碰我的脸了?”这日窦伽罗正用朱笔在钱琼瑛脸上勾画,围观的仆妇无不惊叹她笔下生花,窦伽罗自己却仍不满意。钱琼瑛见她还要胡闹,索性自己洗净脸,对嬷嬷们道:“诸位不必担心,我出门散心,天黑前定回来。”仆妇们从不敢拦她,好在钱琼瑛每次躲窦伽罗外出,的确都会在天黑前返回。


    “妹妹!你去哪儿?”窦伽罗回过神,琼瑛已杳无踪影。她恨恨顿足:“今日新制的衣裳到了!妹妹竟不陪我试穿!”


    如今二人衣食用度皆按上乘供给,窦伽罗更是挥金如土,样样都要顶好的。下人曾请示府中可否如此靡费,回信只道:“随她们折腾,莫逃便好。”这可苦了正乐堂的嬷嬷们——此处本是沈凯之闲置的别院,她们只需看门守户。如今来了两位夫人,一位极省事,粗茶淡饭即可;另一位却是活脱脱的混世魔王!要求繁多,花样百出。告状信递上去,府里也只回“不逃便好”。正乐堂上下,苦不堪言。


    这不,窦伽罗前些日子逼着她们从府库调来十匹上等绸缎,要做十套新衣——两套按她的尺寸,八套按钱夫人的身形。嬷嬷们只得照办,递单子去府里,竟真领回了料子。今日新衣送到,窦伽罗检视那八套为钱妹妹裁的衣裳,勉强点头。又拿起自己的两套:一套是素日常服,预备留着年节替换;另一套,却是按她少女时喜好裁制的大红广袖石榴裙,,流光溢彩。


    她最爱这般夺目的颜色,迫不及待换上。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她伸展手臂,明明是依身量做的,却觉袖长碍事。鲜艳的华服,反衬得她形销骨立,如同风干的玫瑰。她苦笑:“皮相再好……枯了……谁还爱?”


    下人们见她换了新衣,衬得憔悴面容也添了几分颜色,正欲奉承,却见她猛地将新衣脱下,抄起剪刀,“嚓嚓”几下,将那华美红袍绞得粉碎!绞罢,她默默换上旧衣,问道:“钱妹妹……可回来了?”


    “钱夫人怕是要天黑才回。”下人如实答。


    “我可等不及。”窦伽罗亲自出门去寻。


    可刚走出几步,她便浑身发抖——她已多年未踏足陌生地方。她以手遮面,生怕被人看见脸上刺字与衰颓容颜。她朝新园方向走去,没见到钱琼瑛,却遇一作画男子。


    若是旁人,窦伽罗定转身离去,偏她素爱赏画。见那人以白描技法画山庄山水,她嗤笑道:“功底不错,可惜只会白描,怕是个老夫子。”


    那男子正对画作摇头叹息:“唉……这般画法,怕是选不上了……”


    原来沈府新宅落成,沈凯之欲请人绘其盛景,又恐画师难摹其壮丽,遂生一计:先令画师于山庄试笔,择其优者,再入新府作画。山庄内无年轻女眷,画师们除却内院,皆可自由走动。


    “形似有余,神韵全无……”窦伽罗远远瞥见画上呆板线条,忍不住嗤笑出声。


    “谁在笑?”那男子喃喃自语,“莫不是……撞见了狐仙?”


    “沈家的银子……可真不好挣啊!”


    此人姓朱名维之,乃南地没落世家子,身无长物,唯画技尚可糊口。他画了一张又一张,总不满意。虽擅其他技法,却忧心:“若不用这规矩的白描,画得不像,岂非更难入选?”


    “若有美人入画,甚么技法皆可施展。”他又念及表妹和子应在沈家,想必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叹道:“可沈家女眷都不在山庄,哪来美人可摹?”踌躇间,忽见远处人影,心想:“沈家莫非真有狐仙…或是冤死女鬼?”不由大叫:“有鬼啊!”


    “骂我是鬼?”窦伽罗一气,挺身喝道:“好个黄口小儿,竟污我为鬼!”


    “非人哉!竖子!南獠!”


    未骂完,却见那男子怔怔望她,见他眉目清秀,窦伽罗忙以手遮面,心想:“我这般容颜,竟被个俊郎君瞧见。”一向大胆的她竟生羞惭,忙掩住刺字。


    朱维之见这女子虽衣着素朴,然骨相清奇,风姿天成,心中暗喜:“今日竟撞了大运,得遇如此佳人!”脱口道:“狐仙姐姐安好?”


    称女子为“狐仙”,实是赞其貌美。窦伽罗岂能不知?她冷笑:“公子抬举了。我不过沈家一介罪妇,怎配做你的姐姐?”


    朱维之含笑指了指她足下精致的锦罗绣履——寻常仆妇岂有这般好鞋?他早已将窦伽罗周身打量一遍,暗忖:“此女姿容绝世,却面刺‘罪’字,定是命途多舛之人。”心中不由生出怜惜,提笔蘸了朱砂,在画纸上挥毫写下一个“罪”字。


    窦伽罗气得浑身发颤,以为他故意羞辱。不料朱维之笔锋一转,竟将那刺目的“罪”字,化作一朵娇艳欲滴、含苞待放的嫣红玫瑰!


    “真美……”窦伽罗看得痴了。她取过青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一个“沈”字,挑眉道:“雕虫小技!你若能依我所想,将此字化成一花,我便信你有真本事。”


    这“改字成花”的把戏,于朱维之不过信手拈来。


    “狐仙姐姐欲画何花?”他笑问。


    窦伽罗想起殷废帝痴迷琼花以致亡国的旧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琼花。”


    “易事!”朱维之寥寥数笔,那“沈”字便化作一簇清雅脱俗、冰肌玉骨的琼花。


    窦伽罗紧攥画纸,心想:“难怪殷末帝为此亡国…”她只取走琼花画,却留下玫瑰纸,笑道:“你随便找个管事的,说正乐堂一罪妇看上你的画,拿走一幅,向他们讨润笔费。”她诡秘一笑:“金额随你开,他们不敢不给。”说罢携画离去,留玫瑰纸在风中。


    朱维之慌忙将那张玫瑰图紧紧藏入怀中,仿佛藏起一个隐秘的珍宝。随后,他随意用不同技法涂抹了几幅山庄景致,交予管事交差。


    管事在众画稿上记下朱维之名讳,悉数装入木匣,预备呈送沈凯之亲选。他取出一袋银钱递给朱维之,笑道:“辛苦朱公子,在山庄盘桓三日了。”


    朱维之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暗喜:“尚未入选,便得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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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十两银子,这趟没白来!”他小心翼翼将钱袋揣入怀中,唯恐那张玫瑰图滑落,泄露心事。


    管事又压低声音道:“府中景致繁多,公子没个五六日怕是画不完。明日换个方向再画几日,临走前记得向在下支取酬劳,数目与今日相同。只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公子今日作画之处,离两位养病夫人所居的正乐堂……太近了。”


    “可曾……惊扰到人?”管事心知钱夫人爱在正乐堂附近散步,唯恐有人扰她清静。


    朱维之明白管事将“囚禁”说成“养病”是世家惯用的体面话,笑道:“今日作画之地,距正乐堂尚有些脚程,并未遇见陌生女子。”


    管事又嘱咐朱维之在山庄另一头多画几日。朱维之依言照办,只是此后几日,他虽遍览山庄景致,却再未遇见那位神秘的“狐仙姐姐”。


    天黑前,钱琼瑛依约返回。她往山庄深处的桑园散步,并未遇见窦伽罗。


    窦伽罗忙布菜催饭,钱琼瑛知她又欲生事,已然习惯。见屋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她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先歇了。”


    “这是做甚么?”钱琼瑛刚起身,便被五个嬷嬷齐齐按住,动弹不得。


    窦伽罗恨不得燃尽正乐堂所有蜡烛,她端来一盘刺青用具,取出那幅琼花画反复描摹,生怕稍后失准。


    “松手!”钱琼瑛厉声呵斥,挣扎间瞥见窦伽罗端着一盘寒光闪闪的刺青用具走来,心头一凛——她竟要对自己的脸下手!


    “谁敢松手?!”窦伽罗把玩着细长银针,语带森寒,“我便在你们脸上,刺满‘罪’字!”嬷嬷们面如土色,哪敢不从?


    窦伽罗小心翼翼展开那幅琼花图,凑近烛火,反复端详。她指尖颤抖,在琼瑛额角那狰狞的“沈”字上,一遍遍描摹琼花轮廓,唯恐有失。


    “好妹妹……姐姐是为你好!”窦伽罗执起银针,声音带着病态的狂热,“顶着这‘沈’字过活……你甘心么?姐姐替你……换朵花!”


    这所谓的“好”,与沈凯之的暴虐何异?钱琼瑛目眦欲裂,拼死挣扎!五名嬷嬷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死死压住。


    窦伽罗屏息凝神,针尖精准落下。她的手稳得出奇,竟未让琼瑛感到多少痛楚。然她自己的额角,却冷汗涔涔。


    钱琼瑛不再挣扎,只死死盯着窦伽罗。那眼神冰冷刺骨,比沈凯之的雷霆之怒更令窦伽罗胆寒!


    幸而窦伽罗技艺精湛,赶在嬷嬷们力竭之前,最后一针刺下——


    琼花覆旧痕,新艳掩残污。


    “真……美……”窦伽罗痴痴凝望。琼花绽放在琼瑛额角,清冷孤傲,竟与那绝世容颜相得益彰。“是花衬人……还是人衬花?”她喃喃自语。


    美人琼花,相映生辉,清冷孤绝,媚骨天成。


    嬷嬷们刚一松手,钱琼瑛猛地坐起,怒视窦伽罗:“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窦伽罗举起铜镜,映出琼瑛额上琼花,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要闹得这沈家……天翻地覆!才叫够!”


    钱琼瑛彻底心寒。她不顾窦伽罗的哭求挽留,无视下人的跪地苦劝,草草收拾几件衣物,当夜便搬回了那间破败农舍。


    此后,窦伽罗数次登门忏悔。钱琼瑛收下歉意,却只淡淡道:“请回吧。”若窦伽罗赖着不走,她便径自出门,任其在农舍枯坐,直至窦伽罗受不住荒僻自行离去。


    钱琼瑛遣散了仆役,只留她们隔几日送来米粮菜蔬。劈柴、生火、煮饭……农舍的日子清苦,却成了她在沈家最自在的时光。偶有闲暇,她倚门远眺,思念着音讯全无的幼弟,亦牵挂那远在深宅的和子——不知那倔强的丫头,如今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