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刺青

作品:《青玉案

    道观内,腐朽的木梁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


    钱琼瑛的意识在剧痛与昏沉间浮沉。从荒野被拖拽至此,她一直半昏半醒。耳畔似乎曾掠过和子焦灼的呼唤,是梦是真?她已无力分辨。


    “钱夫人醒了!”何招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端着一碗温水靠近榻前。


    在车和子离开期间,柳儿与何招儿已替她清理了伤口,敷上草药,换上了一身虽旧却干净的粗布衣衫。


    “别碰我……”钱琼瑛厌恶地别开脸,声音嘶哑。她对旧陈皇室血脉的憎恶,深入骨髓。


    何招儿并未强求,只轻声道:“是和子姑娘……拼死将你藏匿于此。”


    钱琼瑛涣散的目光凝聚了一瞬。模糊的记忆碎片拼凑——那个在暴雨泥泞中背起她、踉跄前行的单薄身影……是和子!是她唯一的光亮!


    白日里,她佯装沉睡,静待计划收网。她期待第一个发现婴儿尸骸的是沈凯之,却没料到闯入的是和子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欺骗了所有人,甚至欺骗了那个全心信赖她的女孩。


    此刻,夜色已深。何招儿本该返回山庄,却因担忧而留下。她轻声问:“夫人……可要用些粥食?”


    “同心结一事,是我害了县主殿下。”钱琼瑛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如铁,“县主殿下当年广赠同心结,可曾想到会有人效仿殷废帝旧事,以此构陷?”她挣扎着撑起残破的身躯,望向窗外——暴雨初歇,乌云散尽,一轮冷月高悬,清辉如霜。


    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后一眼明月。


    命运何其讽刺。临终前能倾吐心声的,竟非挚友和子,而是这位沉溺于亡国旧梦的县主。一个亡国之人,向另一个亡国之人,诉说更深的恨意。


    “县主殿下……是否困惑我为何害你?”钱琼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怨毒。


    何招儿一怔,她与钱琼瑛素无仇怨。


    “我恨覆灭我故国的周朝!”钱琼瑛眼中燃起熊熊烈焰,“但我更恨腐朽昏聩的旧陈!我父满腔热血,报国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我不解……祖父为何要为这样的王朝殉葬!”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而出。她盯着何招儿,一字一顿:“我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


    她喘息片刻,语气复归死寂:“至于我的故事……殿下自无兴趣知晓。”她话语中的恨意已消散,语声温和道,“蚍蜉犹见得。何云鳅与虾?”([魏晋] 应璩)史书只载王侯将相,谁见深闺血泪?


    何招儿听得心惊肉跳,指尖微颤,却仍坚持为她擦拭额角的冷汗。


    突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打破死寂!孙押班领着几个粗壮嬷嬷,如狼似虎般闯进内堂!


    “何夫人,将军急召所有女眷!”孙押班声音冷硬,目光却如毒钩般锁在钱琼瑛身上——她们早已洞悉她的藏身之处!


    嬷嬷们粗暴地架起钱琼瑛,拖向门外。钱琼瑛毫无反抗,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


    这一夜,终是她的绝路。


    可惜……未能与和子道别。


    沈家山庄内,华灯初上,珍馐满案。


    车和子面对一桌丰盛晚膳,却毫无胃口,心早已飞向道观。她寻机欲离,却被王押班冷言拦下:“将军有令,阖府女眷齐聚,不得擅离!”


    和子只得枯坐,如坐针毡。


    不知捱了多久,杨夫人才命她随行。两人穿过重重院落,行至山庄深处一间僻静旧屋。屋内烛火摇曳,光线昏黄如雾,勉强驱散一隅黑暗。沈凯之早已端坐主位,杨夫人默然落座于其侧预留的空位,示意和子立于身后。


    这狭小内室,此刻却挤满了人——陶夫人、刘夫人、孙灵儿、山庄所有姬妾押班,以及刚刚被带来、全身颤抖的何招儿……


    “何招儿在此……那钱姐姐……”车和子心头猛地一沉!不祥预感如冰水浇头!她想冲出去,却被王押班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人既齐了,便莫耽搁。”杨夫人声音冰冷,打破沉寂。


    两名粗壮嬷嬷拖着一个血人步入厅堂中央!


    众女眷倒吸一口冷气——竟是钱琼瑛!她竟还活着!只是那身新换的衣衫,早已被深红血渍浸透,黏腻地贴在皮开肉绽的躯体上,触目惊心!


    车和子目眦欲裂,欲扑上前,却被王押班狠狠拽回!


    微弱烛光映在钱琼瑛惨白如纸的脸上。她吃力地抬起眼皮,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惊惧、或冷漠、或好奇的面孔。沈凯之……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处决她,以儆效尤么?


    她猜对了一半。这惨状本身,便是对在场所有女眷无声的警告——违逆家主,便是此等下场!


    夜色浓稠如墨。


    沈凯之已敛去暴怒,恢复了猎手般的冷静。他俯视着脚下的猎物,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重压:“为何……杀我儿?”


    “我的儿……”


    “我的儿……”


    钱琼瑛失神地呢喃,目光落在自己曾扼杀亲子的双手上。沈凯之这轻飘飘的一句质问,却如重锤,狠狠砸碎了她最后的心防!泪水,这个她以为早已干涸的东西,竟汹涌而出。


    “恨还不够么?”钱琼瑛的声音凄厉如夜枭,“国破家亡,祖父殉国,父兄罹难,姓氏尊严皆成尘土,我还有什么?”她用最平直的语言,勾勒出地狱般的余生。


    若非亡国,她或许已为人妻母,岁月静好。可现实是——


    山河破碎,她失去家园、名姓、尊严乃至最后一丝为人的依托。


    “所以我杀了他。”她的陈述简单、冰冷,不带一丝属于母亲的温度。


    “他也是你的骨肉!”沈凯之怒极反笑。


    杨夫人听得毛骨悚然,一位母亲可以如此平淡的说出杀子过程,众女眷无不骇然变色。车和子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钱琼瑛循着哭声望去,看到泪流满面的和子。能在生命尽头再见她一面,足矣。她强忍剧痛,声音微弱却清晰:“将军与夫人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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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骨,取我一人性命便是。他人……与此无关。”


    言毕,她闭上眼,静待死亡降临。


    死寂中,一个脸上布满狰狞疤痕的老嬷嬷幽灵般现身:“将军、夫人,刑具已备。”


    杨夫人颔首:“照旧例办。”


    车和子如遭电击,拼尽全力想扑向钱琼瑛,却被王押班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两名壮硕嬷嬷将钱琼瑛死死按跪在地,双臂反剪。疤面嬷嬷取出一根长针,比寻常绣花针粗长数倍!她将针尖置于烛火上灼烧至通红,蘸取一碟靛青颜料:“将军,用何色?”


    “青。”沈凯之的声音毫无波澜。


    沈凯之并非要她死,而是要她生不如死!他要在这张曾倾倒众生的脸上,刻下永恒的耻辱烙印!


    疤面嬷嬷将蘸满青料的烧红针尖对准钱琼瑛光洁的额角:“将军,刺何字?”


    “沈”字? “媚”字? “奴”字? “罪”字?


    沈凯之内心权衡:是标记所有权,还是强调身份,抑或直指其罪?


    最终,他冷冷道:“沈。”他要她此生此世,都烙上他沈家的印记!永世不得解脱!


    疤面嬷嬷领命,示意帮手将钱琼瑛的四肢牢牢捆缚:“夫人莫动,若刺坏了字,反倒不美。”


    至此,钱琼瑛彻底明了。死,已成奢望。等待她的,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永恒烙印。


    众女眷纷纷低头,不忍卒睹。唯有车和子的头被王押班强行扳正,迫使她直视这酷刑!王押班冷冷声响起:“将军令诸位观刑,便是要诸位牢记,悖逆家主,是何下场!”


    钱琼瑛放弃了挣扎。她如同祭坛上的羔羊,静待屠刀落下。


    在疤面嬷嬷看来,这猎物异常“温顺”。为防止受刑者自毁刺青,她习惯性地将钱琼瑛捆得结结实实。这姿态,却正合了沈凯之心意。他挥手屏退众女眷,只留下他与他的猎物。


    “死,何其容易。”沈凯之的声音低沉,带着毒蛇般的阴冷,“生不如死地活着……才是炼狱。”他俯身,凑近钱琼瑛耳边,吐出致命低语:“媚奴,你并非一无所有……你还有两个弟弟。”


    钱琼瑛的父亲与长兄已因“谋反”伏诛,但她的二弟与三弟尚在人间,被发配充军。他们的生死,此刻已捏在沈凯之掌心!这是勒在她脖颈上,不许她寻死的无形枷锁!


    沈凯之命人抬来一面光亮的铜镜,镜中清晰映出钱琼瑛此刻的容颜——绝色未改,但额角那抹刺目的靛青“沈”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宣告着她永恒的归属。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撕裂了寂静!钱琼瑛死死盯着镜中的烙印,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尖叫过后,她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口中反复吟唱起那支江南小调,调子荒腔走板,在空旷的旧屋中回荡不息: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散在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