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囚禁
作品:《青玉案》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钱琼瑛的歌声如同梦呓,在死寂的夜空中幽幽飘荡,反反复复,无止无休。她仿佛被抽离了魂魄,只剩下一具空壳,机械地吟唱着这首破碎的童谣。那个曾风华绝代的女子,此刻目光涣散,神情呆滞,已然失了心魄。
沈凯之冷酷下令:将钱琼瑛囚禁于山庄最边缘的废弃农舍——那是他流放“罪奴”的荒芜之地。只命人草草处理伤口,保她不死。原先服侍的嬷嬷侍女悉数遣散。刘押班领命,带着两名粗壮仆妇,半架半拖着神志不清的钱琼瑛,踏上了通往农舍的漆黑小路。
夜色如墨,路径难辨。刘押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前引路,忽地停下脚步,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车大姑娘,更深露重,还不回房歇息?”
车和子心头一紧!她趁乱藏匿在屋外,待人群散去,才悄悄尾随而来,竟还是被发现了!她屏住呼吸,生怕被强行驱离。
所幸刘押班只略顿一下,并未转身,提着灯笼继续前行,仿佛方才的询问只是一阵无关的风声。
农舍附近,挤着杂役婆子们居住的矮院,此刻喧闹未歇。她们围坐着大嚼白日宴席的残羹冷炙,高声谈笑,满嘴粗鄙。
“今儿是二公子百日宴……该有厚赏吧?”
“呸!赏个屁!听说那小公子……暴病……没了……”
污言秽语中,忽见刘押班一行走近,喧哗戛然而止。
一个姓陈的婆子慌忙丢下碗筷,油手在衣襟上胡乱蹭着,趋步到刘押班脚前,挤出谄媚的笑:“夫人有何吩咐?”
刘押班目光扫过破败院落,问道:“窦氏……可还活着?”
陈婆子一愣,她当差年岁尚浅,不明其意。
“姐姐忘了?”一个年老婆子捅了她一下,指向不远处一扇黑洞洞的门,“喏,里头那个常与人拌嘴的高个子……还喘着气呢,刚拿了饭食回屋。”
刘押班眼神微动——她竟还活着?她们来到农舍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潮湿阴冷的霉味扑面而来,内里伸手不见五指。
灯笼的光晕勉强撕开一角黑暗,照亮一个蜷缩在角落独自进食的身影。那便是窦氏。
昏光骤至,窦氏惊得一抖!以为是索命的人来了,心想:“要死了么?……我不怕!”她强撑着坐直身体,放下那半碗冰冷的剩饭残羹。
刘押班微微欠身:“叨扰夫人用膳了。”随即示意仆妇将神志不清、口中仍哼着《月儿弯弯》的钱琼瑛推搡进屋内。
窦氏皱眉看着这个血污狼藉、状若疯癫的新“狱友”,心中厌烦道:“怎地?塞个疯婆子来与我做伴?别让她把血弄脏了我的东西!”她看到一个年轻女公子正想拿她铺地的破被褥给那疯子垫身,立刻恶狠狠扑过去拽住!
那女公子正是和子。她意识到此举不妥,默默放下被褥。环顾室内,无床无椅,唯有几缕稻草铺地——这便是窦氏唯一的“床榻”。她的碗中食物与院中婆子别无二致,生活潦倒至极。窦氏五官明丽,骨相极好,但她究竟多大,和子一点都猜不出,从她的相貌上看,她的年龄最多不过三十四五的样子,可她的眼睛无神,青丝半白,像是一位四五十的岁的老妇,微弱的灯光下,和子看到了她额头有着一个醒目的刺青,是一个大红色的:“罪”字。
这定是另一桩酷刑的幸存者。车和子心中恻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悯。
“和子,不得对窦夫人无礼。”刘押班低声提醒和子,随即吩咐下人:“去寻些被褥来,给钱夫人垫身。”她转向窦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窦夫人略通岐黄……不知可否……援手一二?”
窦氏眼皮都未抬,兀自扒拉着碗中冰冷的剩饭:“既非索命,何必多事?”她声音冷淡,拒人千里。
车和子心急如焚,将身上仅存的金钏、玉簪、耳珰一股脑掏出,塞进窦氏手中:“夫人!这些都给您!求您……救救钱姐姐!要多少银钱,日后定当奉还!”
“嬷嬷?!”窦氏像被针扎般猛地缩手,首饰“叮当”滚落!她眼中燃起怒火,“我有这般老朽?!收起这些!留在此地,只怕没过夜,就被人偷了。”她厉声呵斥。
车和子不管不顾,执拗地将首饰往她怀里推塞。
“月儿弯弯照九州……”钱琼瑛空洞的歌声在破屋中回荡,更添凄凉。
“救与不救,是我的事!”窦氏用力甩开她,声音冰冷刺骨,“救活了又如何?一个没心没肺的疯子,活着也是累赘!”她不再理会,埋头吞咽饭粒。
求人不得,车和子绝望地端来一盆清水,用布巾沾湿,小心翼翼擦拭钱琼瑛后背凝结的血污。
“呜……”冰冷的湿布触及伤口,钱琼瑛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蠢丫头!”窦氏看不过眼,讥讽道,“血痂都快封住了,让你这一擦,又要见红!”她看着车和子笨拙又固执的样子,摇头叹息。
目光不经意扫过钱琼瑛,窦氏微微一怔:“倒是个绝色的胚子……” 忽然,她瞥见钱琼瑛散乱发丝下,额角那抹青黑刺目的印记——
“沈?”
窦氏瞳孔微缩,随即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哈……这大美人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值得在他脑门上烙个‘沈’?!”她恶意揣测着,语带轻佻,“莫非……是偷汉子被抓了现行?如今美人儿,可都馋嘴得紧!”
刘押班淡淡:“夫人想必听闻……那位夭折的小公子?”
“钱氏……便是小公子的生母。”
窦氏更生了兴起,心想:“沈凯之虽是冷酷无情之人,但对于给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不至于如此残忍。”便问道道:“孩子是怎么死的?这么多保姆乳母的,孩子保不住不至于怪生母。”
“母杀子。”刘押班的声音冰冷如锥,直指钱琼瑛。
“哈哈哈哈!”窦氏狂喜起来,枯槁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红光!这是她囚禁岁月中最解恨的消息!她喃喃自语,如同诵念复仇的经文:“母杀子,面刺青,捣春!”她猛地起身,对着车和子露出了一个扭曲却带着奇异温度的浅笑:“小女公子放心……我定让她活下来。”说着,她抓了把灶膛里冰冷的草木灰,粗暴地按在钱琼瑛背上的伤口。接着,她仔细打量着车和子那身与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华贵衣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与她……究竟是何渊源?”
车和子垂下眼睑:“我和钱姐姐不过是沈将军南征时掳回的婢女。”
“姐妹?”窦氏心中冷笑,眉眼无半分相似!,或许这个小姑年有与她类似的身份。窦夫人不再点破。
刘押班放下些简陋的碗碟水壶,催促道:“车大姑娘,夜深了。窦夫人与钱氏需歇息。再不回去,夫人怕要亲自来寻了。”
车和子不愿离开。刘押班不容分说,强行拽着她的手臂向外走去。窦氏“砰”地一声关上那扇腐朽的木门。
隔着门板,窦氏看着和子的美丽容颜,嘶哑的声音穿透缝隙,日天绝望的箴言: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白居易)
门板严丝合缝,如同一座铁笼。
“小丫头……我们的命,自己做不了主……”
“你……千万莫步我们的后尘……”
门内。
“月儿弯弯照九州……”
歌声再度响起,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身下冰冷的稻草。
白日里杀子未哭,鞭笞之下未哭,毁容之时亦未落泪的钱琼瑛,此刻,泪水决堤。
车和子被押回居所,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窦氏那穿透门板的低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头。她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彻夜未眠。窦氏与钱姐姐额角那狰狞的刺青,在黑暗中反复浮现。那句“百年苦乐由他人”的叹息,第一次让她如此真切地触摸到,那笼罩在她们所有女子命运之上的、沉重如铁的枷锁。
次日,沈浩伤势未愈,杨夫人唤车和子前去陪伴。
车和子心系钱琼瑛,郁郁寡欢,反倒成了沈浩笨拙地宽慰她。他已明了父亲那番话的深意——他与和子,终是并不合适的两人。此刻,他只贪恋这山庄岁月里,最后一段青梅竹马的温存。
沈浩的院落门庭若市。各府慰问的珍贵药材流水般送入,仆役络绎不绝。石义真亦携两匣精致的江南细点登门。他虽未亲历沈浩受鞭笞的始末,但沈家刻意散播的流言早已甚嚣尘上:钱夫人早有奸夫,趁沈家山庄小住,与之私通,恰被沈浩撞破。钱氏反诬沈浩轻薄,激怒沈凯之鞭子。奸夫慌乱中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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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孩,被沈凯之当场诛杀,钱氏则被幽禁。
这香艳又耸动的传闻,真伪无人深究,唯一点做实:沈浩受难,皆因钱琼瑛!
石义真对此幸灾乐祸。他家送入沈府的婢女钱琼瑛,曾仗着姿色给他母亲添堵。如今倒台,岂不快哉?他正有一桩“趣事”要讲与沈浩听。
踏入沈浩房中,见他已能下地,石义真放下心来。目光瞥见沈浩身侧坐着一位清丽少女,石义真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阿浩!金屋藏娇啊!想让美人开怀?为兄有良方!”他指着车和子,语带轻佻,“说说你府上那姓钱的贱婢的‘秘事’,定能助兴!”
沈浩大惊失色!那少女正是和子!石义真不知她与钱琼瑛情同姐妹!
未及阻拦,石义真已对和子挤眉弄眼:“小娘子可想听?”
车和子面如寒霜:“洗耳恭听。”
石义真眉飞色舞:“阿浩可知?当年我爹听闻那贱婢有孕,吓得几晚睡不着!逼着我娘日日给她送礼赔笑!整日跟我娘唉声叹气,懊悔把这‘婊子’送给了沈家!”
“我就奇了,她本该感恩戴德才对?追问下才知……”他压低声音,带着下流的兴奋,“这贱婢在建康城破时,可有一番‘奇遇’!”
“一个中等人家的小姐,国破家亡,祖父殉国,父兄跑没影儿了,仆从也散了!偏偏生得有几分颜色……落到我爹手下一个粗鄙军汉手里!”
“这般美人儿,本该进献我爹……可那军汉是个没见识的夯货!见她第一眼,魂都飞了!哪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给……”石义真猥琐地搓着手,“办喽!”
“听说那婊子拼死反抗!若非瞧着新鲜,那军汉早一刀结果了她!黄花大闺女啊……”
车和子瞳孔骤缩!
石义真见她脸色微变,误以为听得入迷,呷了口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炫耀和恶意:
“浩弟,这事我只告诉你,可别让你爹知道。光是这般,我爹倒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其实那贱人……我爹也尝过鲜……落到我爹手里时,她学乖了,不反抗了,可惜太能哭……哭得我爹晦气!后来她又寻死觅活……我爹嫌烦,干脆把她当成‘添头’,打包塞给了沈将军。谁承想,这贱婢福薄命薄,不识抬举,竟惹出泼天大祸!”石义真舔着嘴唇,语气恶毒,“依我看,当初就该把这婊子丢进军妓营……”
“哈哈哈哈……”石义真的狂笑声在屋内回荡。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石义真懵了!捂着脸,看向沈浩:“阿浩!你的丫头怎么打人?!”
回答他的是暴风骤雨般的耳光!
“啪!啪!啪!啪!”
车和子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小老虎,手掌通红也不停歇!
沈浩想拉住她,却被她眼中骇人的煞气震慑,动弹不得。
“住手!”杨夫人与沈凯之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石义真那些污言秽语,被听得真真切切。石义真瞬间面如死灰——他惧的不是讲述钱琼瑛的遭遇,而是怕自己老子也“尝鲜”的事被沈凯之知晓!
“石大公子,”杨夫人声音森寒,“天色已晚,请回府吧。往后,浩儿当结交正人,莫要与这等轻狂之徒往来。”她挥手命人将瘫软的石义真架了出去。
车和子停了手,白皙的掌面已红肿不堪。
“跪下!”沈凯之的怒喝如雷霆炸响。
车和子走到院中灼热的日光下,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地跪倒听罚。
沈浩试图求情:“父亲,和子她……只是一时激愤……”
沈凯之看着车和子挺直的脊背、那副虽跪犹倔的神态,陡然想起前日钱琼瑛的忤逆!新仇旧恨轰然点燃了他眸中暴戾的火焰!
正在此时,下人匆忙来报:“将军!朝廷急报!”
沈凯之不耐道:“何事?”
“安……安享侯……薨了!”
安享侯,即南陈末帝。
“区区小事!”沈凯之盛怒难平。
杨夫人见和子依旧倔强,忙打圆场:“和子尚在孝中,听闻不堪入耳之事……难免失态……”她转向车和子,语气带着最后一丝“好意”,“你明日便随我回城。你到张家的山庄,前去见一下你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