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死亡

作品:《青玉案

    “我的心肝儿,你怎么不吃药……”门帘猛地被掀开,张伟定疾步冲到朱夫人榻前,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他见和子在一旁侍药,声音带着哽咽的哀求:“车大姑娘,劝劝你母亲……好好吃药……吃了药,身子才能好……”话未说完,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竟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悲恸的哭声穿透楼板,连楼下侍立的下人都听得真切。张府上下,谁人不知朱夫人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朱夫人勉强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对张伟定低语:“二郎……让和子与杏子……一同用饭去吧……”她声音细若游丝,“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和子立刻会意,悄然退下。室内只剩下这两人。


    和子步出花蕊楼,循着下人的指引,穿过引活水而成的蜿蜒池沼,去寻杏子。园中景致清雅,小桥流水,颇具江南韵味。她先见一座临水的六角亭,其后便是杏子的居所——碧月阁。阁楼虽小巧,却玲珑精致。


    “姐姐……”杏子并未回阁,独自一人坐在六角亭的石栏上,望着池水怔怔出神。和子走到她身边,也倚着栏杆坐下,目光投向那一池碧水,星眸中水光潋滟。两姐妹并肩静坐,和子没有提及母亲临终的嘱托,只轻声道:“母亲吃过药,睡下了。”但杏子贴身照料病母数月,母亲的病情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侍女们将精致菜肴摆上亭中石桌。两姐妹刚移步桌旁,便有侍女熟练地伺候杏子盥洗。杏子在张府的日子,起居用度一如在建康时的闺阁小姐。然而此刻,两位少女皆食不知味。贴身嬷嬷替杏子布菜,忧心忡忡:“二女公子,多少用些吧,莫要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突然!


    “哐——哐——哐——!!”


    一阵刺耳急促的敲锣声,如同丧钟,骤然撕裂了园中的宁静!


    紧接着,凄厉的呼喊声在半空中炸响:


    “朱夫人没了——!”


    “朱夫人没了——!!”


    花蕊楼内,朱夫人对张伟定说完最后一番话,便永远阖上了那双曾颠倒众生的眼眸。


    母亲的死讯如同冰水灌顶,让和子瞬间僵立当场,巨大的茫然与空洞攫住了她,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剩下死寂般的沉默。而杏子,则如同天塌地陷,哀嚎一声,扑进姐姐怀中,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没有时间沉溺悲伤。和子强压下心头的冰冷,用力扶起几近瘫软的妹妹,朝着花蕊楼的方向走去。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面对。


    花蕊楼内,已是另一番景象。


    纯白的布幔漫天垂落,如雪的纸钱纷纷扬扬。烛火通明,将灵堂映照得一片惨白,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云卿!你说好要陪我白头到老的!你怎么能弃我而去!”张伟定死死抱着朱夫人的灵牌,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自亲眼看着爱妻停止呼吸,他的魂魄便似被抽走了一半,只剩下这具被巨大悲痛撕扯的躯壳。


    张府早有准备,白事器物一应俱全。和子与杏子换上素白孝服,齐齐跪倒在母亲的灵前。三叩九拜,每一个动作都沉重无比,履行着为人子女最后的责任。


    半晌,已换上寿衣的朱夫人静静躺在棺椁之中。姐妹俩上前,最后凝望母亲遗容。她面容安详,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只是沉沉睡去,永远告别了这纷扰尘世。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并未因死亡而消减半分。


    正当棺盖即将合拢之际,张伟定猛地扑到棺椁前,双目赤红,状若癫狂:“不!不能这样!她怎能穿这样的衣裳走?!”


    “她最爱美了!这衣裳如此丑陋!怎么配得上她!”


    “给她梳妆!换上最美的衣裳!快!换上最美的衣裳!”


    他如同一个三岁孩童般,在灵堂前嘶吼咆哮,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张奉出强忍悲痛,上前扶住几近崩溃的父亲:“父亲!若您不满意朱夫人的寿衣,儿子立刻命人重新挑选!”他竭力维持着镇定,得体地安排着后事,又低声劝慰父亲节哀。


    然而张伟定已痛不欲生,恨不得以身相代,任凭儿子如何劝说,只是死死扒着棺椁不肯离去。混乱中,张奉出只得命嬷嬷先将伤心过度、几近虚脱的杏子送回碧月阁休憩。他又转向面色苍白却异常沉默的和子,低声宽慰几句,并简单商议了后续丧仪安排。


    夜深人静,和子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碧月阁。侍女们已服侍杏子更衣就寝,并劝慰良久,奈何杏子天性敏感脆弱,不见姐姐归来,根本无法安眠。


    和子走进内室,只见杏子睁着空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帐顶,泪痕未干。她轻轻坐到床边,替妹妹掖了掖被角,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姐姐在,会护着你的。”


    杏子转过头,泪珠无声滑落:“姐姐……母亲最后……对你说的……是不是关于我的……”


    嬷嬷担忧杏子怕黑,留了一盏烛火。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姐妹俩年轻却写满哀伤的脸庞。


    和子凝视着妹妹,缓缓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你。”


    “姐姐不必过于担忧我,”杏子声音细弱,“张伯伯待我极好……张大哥哥和嫂嫂也待我亲厚……只是……”她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只是他们……保护得太过了些……”


    车杏子在张家的日子,起初与京中贵族少女无异,入宫学习。然而关于她身世的流言——她是南陈末帝与朱夫人私生女的传闻,在洛阳权贵圈中几乎是公开的秘密——终究传到了张奉出耳中。他当机立断,让杏子退学,改为在家中接受教导。他对杏子极好,好得近乎小心翼翼,唯恐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种过度的保护,反而让杏子感到窒息与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张府为朱夫人举行了远超规制的奢华葬礼,一切皆按张伟定的心意,极尽哀荣。张奉出也只能遵从父命,将丧事办得风光体面。


    沈家得知朱夫人死讯,派了与朱夫人曾有交情的陶夫人前来吊唁。张奉出亲自接待。交谈间,张奉出想到自己母亲早逝时的凄凉,不禁感慨:“朱夫人生前是热闹人,死后也这般热闹……”话一出口,顿觉失言,忙改口道:“陶夫人恕罪,是在下失言了。”


    他叹了口气,面露忧色:“在下只是担心和子与杏子两姐妹。沈家待和子的好,晚辈看在眼里。只是和子年纪尚小,怕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杏子体弱多思,若去沈家那人多眼杂之地,恐更添心事……”


    陶夫人明白他所言非虚,点头道:“和子也还是个需要人照看的孩子。云卿在时,我只忧心和子;如今云卿一去,杏子这孩子……”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明——杏子那敏感的身份(陈末帝私生女),一旦失去生母庇护,在沈家那样的漩涡中心,恐成众矢之的。


    张奉出压低声音:“杏子这般身份,在沈家过于惹眼。家父名下无女,这几年杏子养在父亲膝下,便是父亲的女儿。留在张家,更为稳妥。”


    陶夫人想到沈家近来也是诸事繁杂,无人顾得上是否要接杏子过去,便道:“你且宽心。杏子如今过什么日子,往后还照旧便是。”


    时辰不早,陶夫人告辞。张奉出亲自将她送回沈府。他此行还有另一桩任务——送礼。按礼数,沈凯之喜得贵子,张伟定本该亲自登门道贺。奈何他此刻魂不守舍,这些礼尚往来只能由儿子代劳。


    沈府中,沈凯之对张伟定为一个“连妾室名分都无”的女子大办丧事颇为不悦,更不满他未亲自来贺。张奉出恭敬解释:“家父一直想亲自登门道贺。只是身染白事,恐冲撞了府上喜气,才命小侄前来。”


    沈凯之嗤笑:“我与你父亲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还怕这些鬼神忌讳?”他此刻正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对世侄略说了几句场面话,话里话外提醒张伟定莫要为一个“妖艳贱货”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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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神。


    张奉出一一应下,奉上贺礼清单。


    沈凯之扫了一眼,淡淡道:“我与伟定兄弟一场,何必送这些虚礼客套。”


    张奉出又取出两份礼单:“这是拙荆为杨夫人和钱夫人备下的薄礼。只是家中事务繁杂,拙荆需留在府中照看车大姑娘,未能亲至,还望海涵。”按京城显贵送礼的惯例,除家主一份外,内眷还需另备两份,分别送给主母和得宠的如夫人。


    “浩儿若有你一半细心周全,我就放心了。”沈凯之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这两份礼,你一并交给杨伯母即可。你与浩儿许久未见,去见见他吧。”


    张奉出告退,穿过游廊前往沈浩的院落。行至半途,忽闻假山后传来侍女低语:


    “听说了吗?昨日钱夫人被禁足了……”


    “嘘!小声点!这事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真想不到……刚生了小公子的钱夫人,竟被将军幽禁了……”


    张奉出脚步一顿,心中惊疑不定。沈凯之明明极喜爱这个幼子,为何要将孩子的生母禁足?他满腹狐疑地来到沈浩院中,正巧看见如意嬷嬷在廊下。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块沉甸甸的金锭塞入嬷嬷手中:“车大姑娘与钱夫人交好,托我打听钱夫人近况。只是我一外男,不便入内院,只得劳烦嬷嬷了。”


    如意嬷嬷迅速藏好金锭,将张奉出引至僻静角落,压低声音道:“唉……那位小夫人出了月子,将军恩准她与其他府上的夫人往来走动。谁知……不知是哪家夫人说漏了嘴,竟把钱夫人家中的惨事说了出来!钱夫人平日看着柔柔弱弱,那日竟闹得天翻地覆……”


    “阿弥陀佛!”如意嬷嬷双手合十,声音更低,“钱夫人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话,把将军气得……当场下令将她禁足了!”


    张奉出对钱家之事早有耳闻。一个县令被处死,在权贵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位县令的女儿,偏偏是沈凯之新得贵子的生母,事情便微妙起来。


    如意嬷嬷恳求道:“张大公子,事情您知道了,老奴求您……”


    “嬷嬷放心,”张奉出立刻接口,“我权当不知此事。”


    沈浩心情郁结,正为庶弟出生时那盛大的排场而心生嫉妒。


    张奉出见状,只得安慰:“待你日后有了儿子,排场定比这更大。”


    “那也得是嫡出才行!”沈浩闷闷道,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子……她怎么样了?她母亲过世……是不是很伤心?”


    张奉出答道:“车大姑娘尚算平静。只是杏子……如今若没有姐姐在身边,怕是连饭都吃不下。”


    提到杏子,沈浩随口道:“她们姐妹俩容貌只有二三分相似。论气质,和子倒不像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女,她妹妹嘛……那份气度倒不输给真正的公主。”


    这话听得张奉出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心中惊疑:沈浩此言,究竟是知晓杏子的真实身世,还是无心之语?


    沈浩并未察觉,自顾自说道:“父亲提过,若车家二女公子愿意,不如让她与和子一同回沈家来。”


    张奉出心中一紧,自然不愿杏子离开张家这相对安稳的环境。他故意半开玩笑地揶揄道:“呵,你可真是贪心。沈大将军得了姐姐,你就想着要妹妹了?”


    沈浩本无此意,一时语塞。


    张奉出趁机道:“杏子刚适应了张家,就别让姑娘家总换地方了。况且,若杏子真来了沈家,车大姑娘找你的时间,怕是会更少了。”他深知沈浩对和子的心思。


    张奉出回府后,并未向和子提及钱琼瑛之事,只嘱咐妻子云香县主多与和子来往。云香县主虽出身宗室,却毫无骄矜之气,待人温婉和善,对杏子更是视如亲妹,关怀备至。


    辛苦奔波一日的张奉出刚回到家中,父亲张伟定便将他唤去。本以为只是寻常问话,却不料父子二人竟起了激烈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