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母亲

作品:《青玉案

    乌云低垂,闷雷在厚重的云层后隐隐滚动。夏日的暑气蒸腾,令人窒息。车和子推开窗,试图捕捉一丝凉风,却只迎来更沉滞的湿热。她烦躁地拿起那卷翻旧了的《目连救母》话本,目光扫过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字句:


    夜叉罗刹狰狞舞,锯磨鼎镬血光寒。


    刀山凛冽刺骨冷,剑树森罗鬼影缠。


    铁城血澥无涯苦,幽冥惨相不忍观。


    粗糙纸页上描绘的地狱图景,仿佛带着森森鬼气扑面而来。人间至苦,莫过于此。车和子已不知读过多少遍这孝子救母的故事,其核心无非是佛家劝人向善、恪守孝道的教化。然而,比起那点微薄的劝诫,真正令人心悸难忘的,是书中对地狱酷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详尽描绘——刀山火海,哀嚎遍野,灵魂在其中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困惑的是,目连的母亲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要坠入如此惨烈的地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信佛?


    “轰隆——!”一声炸雷撕裂天际,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敲打着窗棂。


    车和子望着窗外密集的雨帘,一个冰冷的念头猝不及防地钻入脑海:若我的母亲……也下了地狱?我……会去救她吗?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孙押班神色凝重地推门而入:“车大姑娘!张家有急信送到!将军请您即刻去严下堂!”


    车和子心头猛地一沉!张家急信?难道是……杏子?!她不敢多想,立刻起身,冒雨奔向严下堂。


    堂内,沈凯之面色沉郁,正与杨夫人低声交谈。见车和子进来,他抬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和子,张家送来帖子。你母亲……病重。让你去张家小住一段时日,侍奉汤药。”


    得知不是杏子出事,车和子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涌上的是对母亲惯有的疏离与冷漠。她垂下眼睑,声音清冷:“朱夫人病了,延医问药便是。我去又有何用?”


    沈凯之最见不得子女不孝,闻言眉头一拧,正要训斥,杨夫人已抢先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和子,为人子女,孝道为先。快去收拾行囊,张家大公子已在等候,随他一同去吧。”她眼神示意车和子退下。


    车和子只得领命告退。沈凯之望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这般态度,不是存心气我?”


    “和子也大了,这些事情该她自己去面对。”杨夫人轻叹一声,转而问道,“说起江南,顾家夫人近日来信询问那边局势,将军如何回复?”


    沈凯之面色更沉。果然如他所料,南陈旧地叛乱四起。大周虽以低于旧陈的赋税标准接管,本应利民,奈何当地盘踞的军阀视百姓为鱼肉,横征暴敛,苛捐杂税远超旧时。战火方熄,民生凋敝,百姓不堪重负,纷纷揭竿而起。虽有旧官员参与,但多是乌合之众,尚未动摇根基。


    然而,其中一桩叛乱,竟牵扯到了沈凯之——有人密告,钱琼瑛之父钱道远与叛军首领暗通款曲!


    “哼!整个南方都是他打下来的?笑话!”沈凯之语带讥讽。他深知钱道远并无此能。


    但随后东阳民变,竟坐实了钱道远参与其中!钱家父子锒铛入狱,家中更搜出与叛军首领往来的密信!按大周律,谋反当诛三族!


    主理此事的顾续将军,因钱道远之女是沈凯之宠妾,投鼠忌器,不敢擅断,只得写信请示。


    沈凯之的回复只有一个冰冷的字:“斩!”


    顾续仍犹豫不决,其夫人便写信探询杨夫人口风。


    “凯之,”杨夫人低声道,“如此决绝,不怕伤了媚奴的心?”


    “出嫁从夫!她已是沈家的人!”沈凯之斩钉截铁,“此事,不必让她知晓。”


    “我明白了。”杨夫人点头,“便依将军之意回复顾夫人。”她顿了顿,想起钱家二公子年仅十七,心有不忍,“按律,未满十五可免死流放……那钱家次子,或可……”


    “夫人!”沈凯之打断她,眼神锐利,“国法如山,岂容私情?”


    严下堂西侧院,尚在月子中的钱琼瑛,对故乡的血雨腥风与父亲的灭顶之灾,浑然不知。


    车和子居所内,气氛压抑。元嬷嬷将两套素净衣衫放入箱笼,对随行的皓儿、青儿低声嘱咐:“姑娘年纪小,怕是没经历过这些事……到了张家,你们多警醒些,多提点着。”


    两个侍女眼眶微红,哽咽道:“嬷嬷放心,若有短缺,我们定写信回来。”


    车和子蹙眉:“我需在张家住很久?”


    元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叹息道:“姑娘……那信上说‘病重’,怕是……时日无多了。”


    车和子如遭雷击!她虽不喜母亲,可“时日无多”四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心底!《目连救母》中那阴森可怖的地狱景象,瞬间又浮现在眼前……


    车和子一行人随张奉出抵达张府。张府新近修缮,虽不如沈家另起新宅那般煊赫,却也扩建了旧宅,增建了张奉出的别院和一座引活水而成、亭台楼阁环绕的后花园。园中最华美的当属临水而建的花蕊楼。


    花蕊楼二层,一间布置奢靡的闺房内,浓重的药味弥漫。螺钿镶嵌的拔步床前,锦帐半垂。帐内,一位形容枯槁的美妇人气息奄奄地躺着。她两颊深陷,面色蜡黄,病容憔悴,可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眸光流转间,竟仍残留着几分勾魂摄魄的风情。


    “母亲,该吃药了。”车杏子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汤药。


    朱夫人费力地吞咽着,目光却急切地望向门口:“和子……和子来了吗?”


    杏子柔声安慰:“母亲放心,大哥哥亲自去接姐姐了,姐姐定会来的。”


    自朱夫人病势沉重,张家不知往沈家送了多少封信,恳请车和子前来探视,却大多石沉大海。张伟定忧心如焚,深恐爱妻抱憾而终,这才强令儿子张奉出务必接回和子。


    “车大姑娘到了!”门外通传声响起。


    “和子!是我的和子来了!”朱夫人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杏子连忙扶她靠上软枕。


    车和子走进这间充满药味和脂粉余香的华丽囚笼。她没有像杏子那样依偎到床边,而是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母亲。那张曾经颠倒众生的脸,如今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如同被风霜摧残殆尽的花朵,随时会凋零。


    朱夫人眼中充满了渴望,渴望大女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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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小女儿那样亲近自己。可车和子眼中那份疏离,如同无形的冰墙。


    侍女搬来绣墩,车和子并未坐下,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与眼前这个垂死的妇人,并无多少瓜葛。


    杏子将药碗递给和子:“姐姐,你来喂母亲吧。”她轻轻拉着和子的手,将她引到床边坐下。车和子学着杏子的样子,舀起一勺药,递到母亲唇边。看着母亲那曾经丰润如脂的肌肤如今干枯如旱地,她终于开口:“母亲……得的是什么病?”


    朱夫人缠绵病榻已久。自开春染上风寒,几副药下去不见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沉重。张伟定延请名医无数,珍稀药材流水般送入,却如同泥牛入海。如今,她连起身的力气都已耗尽。


    朱夫人眼中泛起水光,真要究其病根……或许是她骨子里那耗尽了她心力的风流病,早已埋下祸根。


    “母亲来洛阳后,身子就一直时好时坏……”杏子声音哽咽,“可这次……已缠绵病榻三月有余了……”


    “杏子……别说了……”朱夫人声音微弱,“好与不好……皆是天意……”


    “啊!”车和子喂药时心神不属,手腕一抖,一勺药汁泼洒在锦被上。


    她顿时有些无措。朱夫人看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轻声道:“杏子……让人……替我换床被子吧。”


    杏子会意,领着侍女们悄然退下。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和子……”朱夫人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悔恨,“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出卖了你……”


    车和子缓缓摇头。当初被母亲当作礼物送入沈府的怨恨,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早已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亡国了,”她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岁月的苍凉,“谁又能保护得了谁?”


    朱夫人见选择了牺牲了和子,除了为了活命,也为了她另一个更弱小的女儿,她见和子的眼神,没有在说谎,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气若游丝道:“和子……别恨杏子……她……是你妹妹……”


    车和子脑海中闪过灵儿那身刺目的猩红嫁衣,那繁复的刺绣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昨日的闺阁女儿,今日的深宅妇人……而杏子,她的小妹妹,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希望。


    “我的未来……或许已如死水。”车和子目光沉静,望向母亲,“但我向你保证,我会护着杏子。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朱夫人泪如雨下。她亏欠大女儿的太多太多。她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窗外。暴雨初歇,一只母燕正衔食归来,喂给巢中仰头鸣叫、最为强壮的雏鸟。在残酷的自然法则里,当食物匮乏,母亲往往会牺牲弱小的孩子,以保全强壮者的生机。


    可人类的世界,有时恰恰相反。为了保全更弱小的孩子,母亲有时……不得不牺牲那个看似更强大的孩子。


    朱夫人对不起和子。她用大女儿一生的自由与幸福,换来了小女儿在乱世中的片刻安宁。


    “和子……”朱夫人的声音越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别让杏子……知道她的身世……让她……简简单单长大……平平安安……活着……”


    车和子垂下眼帘,郑重地点了点头,将母亲的临终嘱托,深深镌刻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