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萱闻言，唇边勾起一抹不加掩饰的嘲弄：“我都是一个自身难保之人，怎可以帮助你。？”


    话音未落，车和子已毫不客气地从她妆台上拿起一个空木匣，不容分说地将身上所有金银都倒了进去。她又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那个被藏得严严实实的香囊——里面是那半截断了的玉簪。她将香囊也郑重放入匣中，自嘲般笑道：“这些金银不过身外之物，唯有这香囊里的断簪，是我的心头肉。”她顿了顿，玩笑：“若我真回不来了，黄姐姐只管把金银拿去花销。至于这簪子……就劳烦你随便找个角落埋了，权当替我立个衣冠冢罢。”


    黄小萱看着车和子这番举动，只觉的大无语。留下金银固然明智，可这般张口闭口便是“死”、“冢”，这车和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无语又恼火！她冷着脸，拿起匣子旁放着的一把小铜锁，“咔哒”一声将木匣锁紧。随后，她手腕一扬，将那枚细小的钥匙直直抛向车和子：“你的东西，我暂且替你看着。你若不来取，我也不会昧下。钥匙收好！”


    车和子没接过钥匙，扯了扯嘴角：“钥匙放我这儿，只怕未出西市便丢了。到时候这匣子白白成了废物。”


    “你……”黄小萱语塞，正要发作，却冷不防抬手，狠狠抓了一把香炉里冰冷的灰烬，猛地抹在车和子已然灰扑扑的脸上。


    “唔！”车和子猝不及防。


    “现在跟我走！”黄小萱声音紧绷，不容置疑，“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这院里的上灶丫头，要回家！”


    她转身欲走，却又硬生生顿住脚步，背影透着挣扎的僵硬。半晌，她才挤出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麻木：“车和子，这是我……最后能对你说的一句真心话：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你还有家人，才是那真真正正无根浮萍，就算有朝一日爬回故土，也是一座坟头都寻不到的孤魂野鬼！”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车和子片刻的凝滞。但转瞬，她眼中便燃起更炽烈的火焰——她生来就不是甘于向命运低头的性子！


    黄小萱不再看她，撩起裙角，快步朝外走去。车和子紧随其后，在曲折的回廊间穿行，仿佛走在一条冰冷而绝望的迷宫里。


    刚走到灯火通明的前厅口，老鸨那刻意拔高的嗓门便响了起来：“哎哟！花见羞姑娘来啦！几位公子可久等了！”


    车和子一抬眼，心猛地一沉——那几位被老鸨围着的贵公子，正是方才在街角拦住她的纨绔！她慌忙深深低下头。


    黄小萱的目光在那几个油腻的脸上一掠而过，朱唇轻启，带着刻意拉远的疏离：“恕我眼拙，并未见过诸位公子。你们……说是我的旧识？”


    那几个纨绔本是追寻车和子而来，此刻见到浓妆艳抹、更添几分风情的黄小萱，哪里还记得什么“农家女”？立刻堆满谄媚笑容：“花姑娘是天仙下凡！我们在梦中神交已久啊！”“对！对！梦中仙眷……”几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趁这混乱的片刻，车和子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大门，重新没入冰冷的夜色里。


    青石街道仿佛还残留着黄小萱那句刺骨的告诫：“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心坎上。她方才的逃亡计划，纸上谈兵般天真——只盘算着路引、过所、盘缠，自以为计算精妙，却未曾料到，在这人吃人的乱世，一个孤身女子，连最基本的  生存立足  都成了奢望！


    “我……真的要认命吗？”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前方巷口传来的一阵醉醺醺的吆喝声打断。车和子浑身一凛，本能地缩进一个阴暗的拐角，屏住呼吸。


    不行！这种僻静后巷比青楼门口更危险！她咬咬牙，将脸上残余的香灰又用力蹭了蹭，彻底抹成一张布满风尘的黑脸，又将蓬乱的头发揉得更乱。这副乞丐般的狼狈样子，谁能把她和沈家那个的逃婢联系起来？


    不知兜兜转转绕了多久，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的车和子，竟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最初那家拒绝她的客栈附近。


    “或许……马厩能凑合一晚？”她绝望地想。


    只可惜，这个卑微的念头还未落实，客栈门口就闪出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吃酒消遣了大半夜的胖瘦官差！


    两人步履虚浮，显然喝了不少。昏黄的灯笼下，车和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满脸黑灰的模样，让他们完全没认出这就是沈家要找的贵人。


    但深更半夜一个“乡下丫头”在外游荡？实在太可疑！


    乙官差一步上前，拦住去路，浑浊的眼睛带着审视：“小丫头！哪儿来的？把路引拿出来瞧瞧！”


    车和子心中骂娘：刚才在店里不问，现在倒查上了！她努力瑟缩身子，捏着嗓子，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军……军爷……俺……俺是西郊山脚下的……不……不识字……啥叫路……路引啊……”


    甲官差盯着她乱发下依稀可辨的秀气轮廓，嘿嘿一笑：“不识字？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他突然发难，一把反剪住车和子的双手，贪婪地上下打量，“啧啧，这身段……这脸蛋……拐到长安发卖，或是带出城找个富户……值钱！”他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胡闹！”乙官差嘴上喝止，手下动作却不慢，拿出绳索熟练地捆住车和子的手腕，“这分明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婢女！私自卖了容易惹祸上身！不如……押回署里当个小偷审着，只要撬开她的嘴，问出来历，送回主家领赏钱，岂不更稳妥？”


    就这样，徒劳挣扎的车和子像只待宰的羔羊，被押往死寂的西市署。署衙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个打瞌睡的差役，精锐人手都被沈浩、张奉出派出去搜人了。


    在昏暗阴冷的审讯室内，两个官差摆开了架势。


    “说！到底是哪家的？！”甲官差敲着桌子。


    “俺……俺说了……俺是西郊……”


    “西郊哪村哪庄？说名字！”甲官差暴躁起来，这丫头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恼火。


    “山脚下……不……不记得名……”车和子眼神倔强，声音却装得怯懦。


    “你……你！嘴硬是吧？！”甲官差气血上涌，抓起桌上一根竹篾，恶狠狠道：“再不老实，先抽你一顿！然后卖进暗娼窑子，叫你生不如死！”


    乙官差老练地拦住同伴，转向车和子，挤出假笑：“姑娘，叫什么名字总能说吧？说了咱也好帮你找到家啊。”他察言观色，从眼前少女下意识挺直的背脊和不自觉流露的气度，已断定这绝非寻常农女！


    车和子索性闭上眼，紧抿双唇，一个字也不肯吐露了。搜身？她身上连一根值钱的头绳都没有，所有的金银信物，都压在了黄小萱那个冰冷的木匣子里。


    甲官差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气得跳脚：“好！好个小贱人！骨头硬是吧？给老子取箭篺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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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脚步声响起，负责刑具的衙役似乎被唤来了。绝望的阴影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在署中焦灼等待消息的张奉出，被隔壁审讯室过大的动静吵得心神不宁。他本不欲理会这些琐碎案子，但那隐隐传来的女声……为何有些耳熟？


    他蹙眉起身，踱步过去，推开了虚掩的审讯室门。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双手被缚、跪在地上却梗着脖子的少女身影。尽管尘土满面，发髻散乱，但那熟悉的轮廓、那桀骜的神态……


    张奉出的瞳孔猛地一缩！


    “住手！”张奉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室内嘈杂凝滞。他一眼扫过两名愕然的官差，冷冷吩咐：“门外候着的嬷嬷呢？叫进来，先服侍车大姑娘盥洗梳妆  。”沈家早在署衙备好车驾仆妇，等和子一出现，便将其送回沈家。。


    两名官差如遭雷击，瞬间傻眼！这……这哪是什么小偷、逃婢？！这竟是他们满城搜寻、沈府丢失的贵女！


    乙官差反应极快，后背瞬间冷汗涔涔！幸好！幸好没下重手！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车和子解绑，一边点头哈腰，脸上的谄媚几乎要滴下来：“哎哟喂！女公子！您……您怎么不早些亮明身份呢？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小的们要是早知道，早备上四人抬的大轿恭请女公子回府了！”


    甲官差又惊又喜，口不择言：“女公子！奶奶！您……您能不能在张公子、沈家小侯爷跟前美言几句？小的们就想……就想攀个高枝儿！张家、沈家都行！要是能进沈家当差，那是最风光不过了！”


    这番赤裸裸的邀功卖好，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只让刚刚摆脱绳索的车和子感到一阵恶心欲呕。才呼吸了几个时辰的自由空气，终究还是……被抓回来了。


    张奉出厌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蚊蝇般斥退了两人。早已候着的嬷嬷立刻端着铜盆热水进来，动作麻利地替车和子净面、挽发。清水涤去脸上的污垢，露出苍白却依然清丽的容颜，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散的阴霾。


    张奉出一直冷眼旁观。待车和子梳洗毕，他才沉声开口，每个字都像冰锥：“你的人找到了，你那匹马，在‘花月春风’的后巷寻着了。”他盯着车和子瞬间僵硬的面孔，语带机锋，如同审问：“车大姑娘，你……该不会真进过那些污秽之地吧？”


    “进过。”车和子抬眸，直视张奉出，竟坦然承认，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平静。


    张奉出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若是别人家的野丫头也就罢了，可她是杏子唯一的姐姐！想起杏子温婉柔顺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女，他语气骤然凌厉：“呵，你有本事从狼窝里逃出来，算你命大！可若杏子跟着你？你这副样子……能护得住谁？！西市每日有多少不知名的女子被拖进暗窑子，烂在污泥里都无人知晓！车大姑娘，我奉劝你，回去后安分些！别再牵连旁人！”


    这番诛心之论，如同利刃，狠狠捅进车和子心窝，疼得她浑身一颤！张奉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冲动、她的无力、她对妹妹的保护欲是多么可笑！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审讯室的门被猛然撞开！


    沈浩带着一身夜露和煞气冲了进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刚梳洗完毕的车和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车和子！你——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