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认输

作品:《青玉案

    三更二刻,月色清冷地悬在枝头。


    沈浩先是疾言厉色地痛斥车和子一通,目光扫过她满身尘土、衣袍破败的狼狈模样,又不无讥诮地添了一句:“现在这副样子,比当初在山庄见你时还要邋遢十倍!”


    那甲乙两个官差察言观色,虽不知沈浩确切身份,但见他衣着华贵非凡,连腰带都镶着金丝,绝非寻常人物。甲官差忙不迭地唱喏道:“恭喜公子寻得佳人!”乙官差更是机灵,抢着邀功:“是小的们眼尖,把这姑娘给找回来的!”他已猜出眼前这位便是沈家的大公子沈浩。


    沈浩不耐烦地撇撇嘴:“找到了人,怎么关进了审问室?”


    两个官差见沈浩面露愠色,吓得扑通跪下:“小的们实在不知姑娘是贵府千金!”“是啊是啊!有眼无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沈浩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所以打算把我沈家的人卖了?”他早已得知二人龌龊心思。只见他话锋一转,先扔给他们每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寻人有功,赏五十两!”


    两人刚露出狂喜之色,就听沈浩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私贩女子,按律,各打五十大板!”侍立一旁的沈府护卫立刻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


    “啊?沈公子!”乙官差惊骇失声,他这把年纪可经不起打。


    沈浩喃喃:“只是罚你们卖人,打五十板子是轻了!”


    甲官差却一咬牙,紧紧攥着那五十两银子,硬气道:“公子,罚我们一百大板都成!只要银子够,我们挨!”


    “五十大板,一个板子都不许少!打!”沈浩干脆利落地挥手下令。身后顿时响起沉闷的板子声和官差杀猪般的惨嚎哀鸣。


    沈浩不再看那场面,转身带着车和子一行人离开。张奉出留下处理善后。


    西市署衙门外,马车已在等候。嬷嬷们殷勤上前:“车大姑娘,请小心上车。”车和子却径直走向被找回的小白马,轻抚它的鬃毛,低声呢喃:“幸好,你没丢……”这似乎是她这逃亡一夜唯一的安慰。


    “你还要逃?”沈浩见她靠近马匹,眼神骤紧,下意识地低吼出声。


    车和子没有回答,只利落地翻身上马,声音有些沙哑:“我能骑马回去吗?”


    沈浩盯着她的眼睛,片刻,才默默点了点头。他也翻身上马,保持着约一马身的距离,紧紧跟在后面。


    疏星残月,夜深人静,宵禁的街道寂寥无声,唯有哒哒的马蹄声回荡。沈家的威势无人敢挡,沿途坊门悄然开启放行。


    沈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车和子说。他先是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如何穿梭于西市陋巷,勇斗贼人;又抱怨一整夜辨认了多少个冒名顶替的“车和子”,烦不胜烦;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如何不甘放弃,生怕真的把她弄丢了……


    车和子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对这些话语充耳不闻。张奉出那如同剜心般的斥责——“你能护得住谁?”——在耳边反复回响。如果带着杏子逃亡,妹妹那柔弱的身子,真的能承受这般颠沛流离吗?她不敢深想。


    沈浩说得口干舌燥,见车和子毫无反应,月光下她苍白而倔强的侧脸,让他心头那份隐秘的欢喜和英雄感慢慢冷却下来,渐渐化作一丝烦躁和不甘。他试探着问:“真的喜欢吃糕点吗?”没有回应。他忍不住提高声调:“你为什么要逃?!”压抑的怒火开始上涌。


    车和子依旧沉默,只微微抬起下颌,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仿佛那是唯一可寄托的东西。


    沈浩心头火起,口不择言地迁怒:“你这么跑,就不怕我爹因此被问责,掉一层皮吗?!”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


    夜色中,车和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平静,缓缓响起:“那就扒皮吧。”


    沈浩终于不再开口。


    回到依旧灯火通明的沈家大厅时,沈凯之正与几位姬妾闲谈,语气中带着几分掌控一切的嘲弄:“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学那些戏文里的做派离家出走,四个时辰,不到半日就被逮了回来。”他正思忖着如何给这不驯服的小兽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是该雷霆手段,还是……


    正说着,沈浩领着车和子走了进来。沈浩昂首挺胸,语气带着完成任务的自得:“爹,这丫头找回来了!”


    沈凯之的目光越过儿子,直接落在车和子身上。出乎意料,她没有大吵大闹,没有负隅顽抗。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破败的衣衫包裹着微微颤抖的身体,低垂着头,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被打湿了翅膀、狼狈不堪又惊魂未定的小狼,周身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脆弱。


    厅中夫人们看到车和子这副模样,往日的光鲜荡然无存,只剩一身风尘仆仆的窘迫,不由得心生怜悯,纷纷劝道:“将军你看和子这样子,定是吃了大苦头,想是已知错了……”


    沈凯之锐利的目光再次审视着她姣好面容上那难以掩饰的惊惧痕迹。


    她是……怕了吗?服软了吗?


    车和子独自立于厅堂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此刻,比起对沈凯之威严的恐惧,更让她胆寒的,是一夜逃亡中所窥见的那个冰冷、残酷、随时能将她吞噬的外部世界。被贱卖、被凌辱、永生沉沦于暗娼之地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命运的巨大漩涡和沈凯之的绝对权力面前,个人渺小如尘埃,反抗不过是以卵击石。


    车和子低着头,不敢正视沈凯之低着头。


    沈凯之无法从车和子的肢体变化中,判断出她是否服输了。


    如果不服输,要怎么惩罚她呢?


    众夫人们好奇沈凯之会对车和子会有什么惩罚。


    沈凯之从来就是一位就功必赏,有错必罚之人。


    陶夫人见气氛僵持,赶紧小声提点车和子:“和子,见了将军,还不行礼……”话音未落,厅内重归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车和子身上,等待着她最后的姿态。


    时间仿佛凝固。陶夫人屏住呼吸,不敢再言语。


    沉寂中,车和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丝。片刻后,只见她身体微微下沉,双膝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弯曲,虽未全跪,却已是深深的屈膝。敛襟的动作带着迟滞,最终朝着沈凯之的方向,行了一个毫无灵魂、屈服意味昭然的礼节。


    她认输了。心中的城防彻底崩溃。


    螳臂岂能当车?她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与力气,最终证明的不过是自己的天真与无力。


    沈凯之捕捉和子是彻底服从,一丝难以言喻的掌控感涌上心头。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不再追究,语气平淡地终结了这场风波:“罢了。你妹妹杏子在你卧房等着,去吧。”


    四更将尽,离天亮仅余片刻。侍女草草服侍车和子盥洗后,她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卧房。推开门,只见杏子合衣躺在床上,枕巾早已被泪水浸湿大半。一见姐姐归来,她立即坐起,泪如泉涌。


    车和子上前紧紧抱住妹妹,两人相拥躺下。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杏子很快在姐姐怀里陷入了不安却疲惫的睡眠。车和子拥着妹妹温软的身体,心绪却如惊涛骇浪,毫无睡意。


    无尽的委屈、强烈的不甘、以及那几乎将她淹没的后怕恐惧交织在一起,如同潮水冲击着堤岸。若非沈家权势寻回,她的结局会是怎样?被人牙子贩卖,终此一生陷在那暗无天日的泥沼之中吗?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反抗命运?连掌握自己的人生都成奢望。她想要放声痛哭,却死死咬住嘴唇,生怕惊扰了妹妹的安睡,只能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沾湿了鬓角,浸透了无声的绝望。


    直到五更一刻,宵禁解除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天边泛起微光,车和子才在这心力交瘁中沉沉睡去。


    五更三刻,朝阳的光线透过窗棂,洒在相拥而眠的姐妹身上,映照着车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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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未干的泪痕。张奉出已将西市署诸事处理完毕,连家都没回,立刻赶回沈府复命。他恭敬地对沈凯之请求:“沈伯父,杏子姑娘体弱,需按时服药,晚辈想尽快接她回府照顾。”


    沈凯之看了一眼内宅方向,心中盘算着是否让杏子留下陪伴刚被“驯服”的车和子。


    张奉出洞悉其意,继续道:“况且,昨日若非小侯爷及时寻回车大姑娘,只差一步,她恐已遭不测,被歹徒卖入那永不见天日的所在……”他话语中隐含的和子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不配照顾人。


    沈凯之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也罢,和子这丫头经过这一夜,想必已知厉害,该受的教训也够了。他朗声道:“嗯,小姑娘家不知天高地厚,撞了南墙知道疼了,也是好事!”。际上他是满意于昨日车和子被欺负落魄,让和子知道了什么叫痛,他挥挥手:“备上等表礼赠与杏子女公子,让张家眷属入内等候她们苏醒吧。”


    辰时末刻,车杏子先醒了过来。看着枕边姐姐脸上清晰的泪痕,她心如刀绞,深知昨夜姐姐独自承受了多少。屋外,张家女眷已等候多时,声音轻柔却带着催促:“二姑娘,大公子已在府门外备车相候了。”


    杏子望向仍在沉睡的姐姐,万般不舍,又怕惊醒她后更加不忍分离。她依恋地蜷缩到车和子身边,对女眷恳求:“嬷嬷,容我再陪姐姐一会儿,好吗?”


    女眷却委婉劝道:“二姑娘,车大姑娘昨夜劳心劳力,身子透支,怕是得歇足一日才能缓过劲来。大公子在门外久等了……”


    杏子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她眷恋地凝视着姐姐安宁的睡颜,终是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姐姐别担心,妹妹会照顾好自己的。”然后,才一步三回头,跟着张家女眷悄然离去。


    就在房门合上后不久,车和子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她其实早已醒了。


    只不过,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与妹妹的诀别,更不知该如何掩饰心中那巨大的空洞与无助,只能以沉默装睡,任由妹妹以为她在深眠中告别。


    元嬷嬷此时进来伺候,带着松快的语气传达命令:“姑娘,往后您就安稳住这儿了,不用再去什么道观清修啦!”


    “不用……去道馆了?”车和子怔怔地重复着这个命令,只觉得一种沉重的荒谬感。付出了如此代价,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纹丝未动。


    青儿捧来洗漱用具接口道:“是啊,小萍和皓儿一大早就去北院,把您的箱笼物件都搬回正香堂后罩房了!”话音刚落,小萍和皓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小萍笑着抱怨:“大姑娘您早先还说屋子再来人就要打地铺,这下可真应验了!”


    皓儿忙宽慰:“别急别急!王押班说了,钱小夫人开恩,把她那间旧房腾挪给我们使!地方是够住的,王押班还特意叮嘱咱们手脚轻点,里面堆着的可都是钱小夫人的体己家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屋里顿时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然而,在这片刻意维持的欢声笑语中,似乎有一个人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过去。


    车和子环视众人,声音干涩地轻声问道:“大家……都好吗?”


    元嬷嬷笑容不变,仿佛没察觉任何异常,利索地回道:“都好都好!也就是仆叙公子,被查出是割断马绳的人,将军罚他抄一百卷《法华经》静思己过……”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了姑娘,您若有空,倒不妨替仆叙公子抄抄经文?”


    谈话依旧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着,话题巧妙地从一个人滑到另一件事。


    惠儿。


    始终没有任何人提起她。


    仿佛这个曾贴身伺候车和子的侍女,昨日还在眼前,今日就如同一缕青烟,悄然消散,未曾在这片宅院里留下任何值得提及的痕迹。这刻意的忽略,比任何明言的惩罚都更令人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