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青楼

作品:《青玉案

    二更一刻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西市上空回荡,更添几分萧索。白日喧嚣早已散尽,街巷空无一人,唯有车和子牵着她的白马,在昏暗中踽踽独行。眼前突然围上来的几条黑影,绝非善类——不是盗贼,便是强人。


    为首的大汉咧开嘴,露出贪婪的笑容:“小娘子想要路引?跟我们走一趟,包你满意!”


    车和子心中暗骂那当铺掌柜:不卖消息也就罢了,竟还引来这等豺狼!实则这些歹徒与掌柜并无直接勾连,不过是西市这藏污纳垢之地滋生的亡命徒,专在夜深人静时出没。他们本是来销赃,却在店外窥见车和子这般姿容出众的女子进了黑店,岂肯放过这天上掉下的肥肉?为首者已在盘算,将这美人转手发卖,能得多少银钱。


    他们早已埋伏在店外,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车和子目光扫过,见对方不仅手持利刃,连捆绑的绳索都已备好,将她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情急之下,她心念电转:这些人唯利是图!她猛地将怀中那三两用金簪换来的碎银尽数抛向空中!


    “哗啦!”碎银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众贼果然如饿犬见肉,立刻扑上去争抢!


    趁此间隙,车和子翻身跃上白马,猛夹马腹,朝着西面疾驰而去!她心跳如鼓,此刻什么假路引都顾不上了,如何摆脱身后这群恶狼才是当务之急!


    “蠢货!地上的银子才值几个钱?抓住那小娘皮才是一本万利!”为首贼人怒骂着,也顾不上抢银子了,带着手下纷纷上马,紧追不舍!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巷中急促回响。车和子策马狂奔,穿过一条又一条幽暗的巷道。忽然,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璀璨灯火映入眼帘!


    她勒住缰绳,只见一条长街两侧,高悬着无数大红灯笼,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楼阁之上,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不绝,浓妆艳抹的女子在行人中穿梭,娇声笑语,招揽着恩客。


    车和子瞬间明白——她竟误打误撞,闯入了西市最西角,那汇聚了各家青楼行院的烟花之地!白日里这些地方隐于陋巷,与寻常宅院无异,可一到夜晚,便华灯初上,门户洞开,露出纸醉金迷的真容。


    “好地方!”车和子心中一喜。那些盗贼再是凶悍,也绝不敢在人多眼亮、护卫众多的青楼之地公然行凶!她立刻下马,牵着白马,一头扎进这光怪陆离的人流之中。


    果然,追兵在灯火通明的街口逡巡片刻,终究没敢跟进来,悻悻然消失在黑暗中。


    车和子混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中,形单影只,茫然前行。她再不敢随意投宿,疲惫不堪的她,只能盼着熬到天亮再作打算。青纱灯笼在头顶摇晃,昏黄的光线下,她心头涌起一阵酸楚——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便已如此艰难。


    “好标致的小娘子!”几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忽然拦在面前,语带轻佻,“你是哪个院子的都知?怎么没见过?”


    被人当作妓女调戏,车和子又羞又怒,可若争执起来,引来官差更糟。她强压怒火,急退几步,后背“砰”地撞开了一扇隐蔽的侧门!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索性将计就计,对着那几个纨绔嫣然一笑,故作媚态:“诸位公子若想见我,请从正门进来呀。”说完,闪身便进了那扇小门,反手关上。


    那几个纨绔子弟被她这欲拒还迎的姿态撩拨得心痒难耐,竟真没追进小门,只当她是院中新来的女子,嬉笑着绕去寻正门了。


    车和子踏入庭院,只见亭台楼阁精巧雅致,虽门楣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廊下彩灯高挂,树枝上系着鲜艳绸带,无不昭示着此地正是青楼行院。


    她心知若从侧门出去,必再遇那帮纨绔;可留在这烟花之地,又恐遭遇不测。前狼后虎,进退维谷。思忖片刻,她决定先在此处躲藏,挨到天亮再说。


    三更时分。


    车和子小心翼翼地向庭院深处走去,耳边不时飘来男女调笑之声。


    “哪来的下贱蹄子,敢闯进这里?”一个慵懒又带着讥诮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车和子循声抬头,只见二楼雕花栏杆旁,倚着一位正在嗑瓜子的美人。灯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容颜艳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与冷意。


    “黄小萱?!”车和子心头一震,竟是故人!


    她困惑不已:当初黄小萱不是被赏赐给一个士兵了吗?怎会沦落至此?莫非是被那士兵转卖到了妓院?虽与黄小萱素无深交,甚至关系冷淡,但见她这般光景,车和子心中仍不免泛起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凉。


    黄小萱居高临下,冷漠的目光在车和子身上扫了几个来回,随手将两片瓜子壳吐下。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稚气尚未完全褪尽,脸上却敷着厚厚的脂粉,唇上涂着浓艳的胭脂,衣襟半敞,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早已不见半分昔日官宦小姐的清高。她语带轻蔑:“问你呢,哪来的下路女子?”


    车和子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旧青衣,庆幸对方没认出自己,便顺着话头道:“我是西郊农庄上的,不小心迷了路,误入贵院。姐姐行行好,指条出去的路吧。”


    黄小萱懒洋洋地抬起手腕,随意指向右边——正是车和子进来的那条路。


    车和子面露恳求:“好姐姐,还有别的路吗?”


    黄小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换了方向一指:“那条,通往大门。”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车和子,“不过……你这般模样的‘农家女’,想从这大门出去?呵,怕是插翅也难飞。”话中深意,竟似已识破她的伪装。


    “花姑娘!可算找着你了!”一个浓妆艳抹、打扮俗艳的老鸨急匆匆走来。车和子慌忙闪身躲进旁边的树丛。


    老鸨对着黄小萱堆起满脸假笑:“哎哟我的花姑娘,前头来了几位贵公子,指名道姓要见咱们的小仙女!不是找你还能找谁?”


    黄小萱柳眉倒竖,没好气道:“妈妈!我连着伺候了那位爷三天三夜,好容易才送走,骨头都快散架了!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吗?”


    老鸨见她动怒,忙赔着小心:“我的好姑娘!那几位公子出手可大方了!人还没见着,十两银子的茶钱就先奉上了!”说着,将一锭银子硬塞进黄小萱手里。


    黄小萱掂了掂银子,冷笑:“十两?妈妈,他们给你的,怕是不止这个数吧?”


    老鸨干笑两声:“姑娘这话说的……上回不是您亲口说的吗?男人够贱,银子才是硬道理!”


    “谁在那儿?!”老鸨耳尖,听到树丛中窸窣作响。


    黄小萱眼皮都没抬,淡淡道:“一只野狐狸罢了,钻进去了。”


    “哎哟!狐狸精啊!”老鸨故作惊恐状,“狐狸大仙,您行行好,顺着西边那条石子小路悄悄走吧,那可是登仙路,保您平安!”她这话明里是对“狐狸”说,暗里却是在给躲藏的车和子指路——正是车和子进来的那条侧门小路。可那条路出去,仍是各色嫖客聚集之地,车和子哪敢再走?


    黄小萱见车和子没动,便对老鸨道:“罢了,既然人家诚心要见,那就见吧。”


    老鸨闻言大喜:“哎!我就说嘛!那几位公子若能见着花姑娘一面,等到海枯石烂都心甘情愿!”


    “用不着海枯石烂。”黄小萱懒懒起身,“妈妈,替我备好热水。等我沐浴更衣后,他们若还在,再请进来吧。”


    老鸨知道她沐浴起来耗时,但总算答应了,忙不迭地应声去准备。


    黄小萱在栏杆边又站了片刻,见树丛毫无动静,冷笑道:“小狐狸,还不顺着你的登仙路逃命去?”


    车和子这才从树丛后钻出来:“躲在这里,总比出去自投罗网安全些。”


    黄小萱嗤笑一声,目光如刀:“车大女公子,这是从沈家金窝里逃出来了?”她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车和子。


    车和子坦然点头:“既然认出来了,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在你屋里暂避片刻?”


    黄小萱眼神淡漠:“行啊。伺候我沐浴,就让你进去歇会儿。”


    伺候人沐浴本是小事,车和子点头应下。


    黄小萱的闺房被一架云母屏风隔成内外两间。外间陈设华丽,是待客之所;内室则摆着卧榻与一只硕大的浴桶,热水已备好,蒸汽氤氲。


    黄小萱旁若无人地褪去衣衫,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车和子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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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小萱见她呆立不动,不耐道:“车大女公子,连伺候人沐浴都不会吗?”


    车和子确实从未做过这等事,拿起毛巾,迟疑道:“是……要替你擦背吗?”


    黄小萱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擦吧。”


    车和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光洁的背部,动作生涩,不敢用力。黄小萱感受到她毫无章法的手法,忍不住问道:“你在沈家……锦衣玉食的,不好吗?为何要逃?”


    车和子直言不讳:“我不属于那里,自然要逃。”擦拭间,她目光触及黄小萱背上几道若隐若现的淡色疤痕,像是鞭痕。她轻声问:“是在这里……被打的?”


    “刚来时,不听话,挨过几顿打。”黄小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更多的……是那个当兵的打的。”她口中的“当兵的”,便是当初她被赏赐的丈夫。她顿了顿,问道:“想知道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吗?”


    车和子点了点头。她原以为定是黄小萱脾气倔强,被那兵士的正妻发卖至此。


    黄小萱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他的正妻。”原来她并非为妾,而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能被赏赐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妻,那兵士至少也是个押班头目。


    “随他到了洛阳。他高兴时,也给我买过衣裳、糕点。”黄小萱的声音毫无波澜,“不高兴时,便用马鞭抽我。还骂我,别在他面前充什么娘子,不过是朝廷赏下来的物件罢了。”


    “我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逃过几次。被抓回来,打得更狠。若不是怕打死我没了老婆,他真能下死手。”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最残酷的过往。


    “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我怎么进这火坑的。”黄小萱掬起一捧水,看着水珠从指缝滑落,“后来,我又逃了一次。遇到一个同乡,苦苦哀求他收留。那人自己也是被掳来的,日子艰难,哪有余力帮我?是我自己蠢,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他转手就把我卖给了这里的老鸨,骗她说我是他守寡的妹子,走投无路来求口饭吃。卖了……五十贯钱。”黄小萱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车和子默默听着。亡国女子被掠夺后的悲惨遭遇,黄小萱的经历便是血淋淋的写照。


    黄小萱转过头,看着车和子,眼神复杂:“车大女公子,以你的身份,本可以在洛阳安享富贵。若肯乖顺些,何至于此?”


    车和子没有回应她的感慨,只问:“所以……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了?”


    黄小萱扯了扯嘴角:“刚被卖进来时,我也闹过,被打得皮开肉绽。后来……不是谁劝我,是我想通了。”她眼神空洞,“我不过是个凡人,只想活下去。那个当兵的后来找到这里,大闹过一场……”


    “再后来……也不知是福是祸,一位富商家的庶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把那当兵的给打发了。”她顿了顿,“那人花在我身上的银子,足够买下十个我了。我现在的花名‘花见羞’,就是他取的,说什么花儿见了我都要羞愧。”提起此人,她眼中闪过比提起前夫更深的恨意。


    车和子试探道:“他既肯为你花这么多钱,为何不干脆赎你出去做外室?莫非……家中已有悍妻?”


    黄小萱冷笑:“他从未提过家中事。”她沐浴完毕,起身擦干,换上干净衣衫,“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躲在这里终非长久之计。”车和子蹙眉,“你知道哪里能弄到假的路引吗?”


    黄小萱长叹一声,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一个孤身女子,就算有路引,又能逃多远?”


    车和子想起当铺外遭遇盗贼的惊险,忙点头承认。


    黄小萱看着她,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沧桑:“真想逃,起码得找些人结伴,或者有可靠的人接应。依我看,你不如先设法离开西市,找个偏僻的尼姑庵躲起来,伪装成西郊逃难的流民。尼姑庵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总比你没路引,连个藏身之所都没有强。”


    车和子听出她话中的关切,虽关系疏离,此刻却如见一线生机:“黄姐姐,我……还有一事相求。”她说着,从怀中摸索着拿出一个绣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