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说能够杀死鬼王的，只有中央元圣仙尊。赵颂璟不信，她在这一个月里杀了鬼王一次又一次。姬恒也不信，他率领军队不断追杀众鬼。


    他们都相信人定胜天，可他们至今不得胜。


    去找姬恒的路上，原辞碰见了宿淮，他听说是姬恒喊赵颂璟去，便也一道。原辞问他还有没有吃的东西，宿淮喊小弟子去取了馍饼给他。原辞都递给赵颂璟，宿淮又拿出一个，让原辞吃。原辞不吃也并不觉饥饿，但师兄关心，他不拂却，于是一面吃一面与师兄说话。


    赵颂璟走在他们旁边，沉默地吃东西。听他们对话，才知道现在给军队的供给都从司命宫出。那些东西是晏林深生前准备的。


    赵颂璟知道晏林深是为逼原辞登仙，主动赴死。那么他准备这些东西，想必是他预料到，人界即将陷入险境。因为连接仙与人的通道被仙界关闭，倘若原辞不登仙，无人可请仙下凡吗？


    原辞这些日子一直在尝试与仙界联系，却一无所获。三千年来，仙界与司命宫的联系一直很谨慎，仅以星象为信，降下神谕。除非有弟子登仙，否则仙门根本不会打开。仙门难叩，不像鬼门，能找到入口，就能进去。鬼王才无所谓，他爱看世道大乱。


    偏要原辞登仙吗？赵颂璟把一截锁链握到手里，拉近和原辞的距离。她伸手到原辞的衣袍下，勾住他的宽袖。原辞一面同宿淮说话，一面把锁链从她手里拨开，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们从戒备森严的龙骧军之间走过，血腥气四处弥漫，痛苦的呻吟隐隐传递。人们心头紧绷的那口气就像黑暗中的烛火，风一吹，便有熄灭的征兆。


    赵颂璟吃完东西，他们就走到姬恒坐镇之地了。杭毓和姬煦也在，他们分别请来了颜如花和泰山王。这两个阎王跟着袭击了鬼王，在鬼界是无论如何待不了了。赵颂璟便带他们来姬恒这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姬恒很大度地留他们在军营里。只不过下榻之地靠近赵颂璟和司命宫的人。


    都是千年的狐狸王，阎王明了姬恒的忌惮，对此无可厚非。他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赵颂璟。


    颜如花看见赵颂璟，款款靠近。她化的形着实高挑，仰着头就是用鼻孔看赵颂璟。但这次她低了低头，伸出手想触摸赵颂璟，又收回手。她眼中波光流转，好像不知拿赵颂璟怎么办才好。


    赵颂璟沉默一刻，伸出一只手放进颜如花的手心里。


    颜如花先是诧异，紧接着礼貌似的，握了握她，便松开了手。


    赵颂璟觉得自己会错了意，有点尴尬。但原辞在她耳边道：“魅鬼只学过魅惑人心和杀人，她们不知如何表达善意。你没做错。”


    听到肯定，赵颂璟想对颜如花笑一下，但颜则才给人可靠的感觉，于是赵颂璟对她点了点头。颜如花怔了一下，也朝她点下巴。


    颜如花与小榕生长在同一颗榕树下。颜如花是榕树下的紫藤萝，而小榕是榕树下的一阵风。小榕并不认识颜如花，但颜如花被仙鬼之战的力量冲击得摇摇欲坠时，是小榕将榕树枝压低，让她能够攀上枝头。


    颜如花一直一直很想认识小榕。但小榕化形时，力量薄弱，几乎没有意识。而颜如花被当时的一殿阎王看中，将她急匆匆带走了。千年的时间数起来很长很长，但过起来时，却是一眨眼的事情。颜如花一直在人界做坏事，收集怨气。一转头，小榕成了怨气收集最少的榜尾，而颜如花是榜首。


    她想教小榕如何作乱，但小榕说，她喜欢人界，不想作乱。


    喜欢是什么？人界对于颜如花而言，只不过是个怨气滋生之地。让它乱，能让她从魅十五变成魅首，那么颜如花会让它乱到底。她并不与小榕感同身受。直到她听闻小榕怀了孩子，孩子吸着她本就薄弱的鬼气，在她肚子里长大。凡人怎么说的来着？刀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疼。


    颜如花决定“屈尊降贵”去找小榕。但是她不知她为何对小榕这般上心，分明化形后的两千多年里，她们只有过匆匆几面。


    在鬼的语言与文字中，没有“感激”和“情谊”。因为这点不理解和犹豫，她去晚了。小榕已死，鬼王变做黑猫带走了赵颂璟。


    颜如花心想，就这样吧，鬼死身灭，一切终止。


    但十多年后，小榕的孩子杀进了鬼界。


    颜如花听闻地府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闹翻了，那孩子砸了地府牌匾，强夺生死簿，还从上头划去了几个凡人。“泰山王真是个老不死的没用东西。”颜如花如此想到。她去嘲讽泰山王，却看见了“小榕”。


    颜则冷漠、凶狠、强大，颜如花对她很是欣赏。但她是小榕的孩子，这不对劲。颜如花打算将她关起来拷问，但颜则说，我见过你，在我母亲死的那天。


    一切都在颜则的掌控之中。她比魅鬼更能看透人与鬼。就那么一句话，就让颜如花溃败。颜如花问，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颜则说，当我死去之后，我才需要你。


    颜则的死是一道讯号，颜如花一直在等。


    她等到了新的颜则，但那是个柔软的颜则。这不对，颜则应该有恨，应当毫不手软。于是当娜鲁反利用草原上的狼，将阎王们引出来时，颜如花也利用了娜鲁。折磨人，颜如花再擅长不过。


    赵颂璟愤怒不已，她用问天刺破了颜如花的脸。这是颜如花完美无缺的脸颊，两千多年来从未老去。但奇怪的是，颜如花并不气恼。


    更奇怪的是，当赵颂璟要“策反”颜如花，她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分明，阎王都躺在金山银山上，小心翼翼地珍爱性命。颜如花对一切都感到陌生。


    ***


    姬恒还在内室疗伤，姬煦拦住侍卫，让赵颂璟去叫他。


    原辞跟着去，却被姬煦拦着。原辞便举起手腕上的锁链给他看，满脸自己也很无奈的神情。姬煦斗不过，只好让步。


    赵颂璟走进去，隔着九龙屏风叫姬恒。姬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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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来，把原辞吓得眼皮一跳——他浑身上下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袍，遮到大腿便结束了。


    原辞伸手挡赵颂璟的眼睛，赵颂璟倒是很无谓地拉开他的手，从姬恒粗犷的胳膊打量到精壮的小腿，像观察一柄利器。姬恒被穿透的胸口已经愈合了，连灰斑都消失不见，意味着从十五岁时便淤积在他胸口的阎王之气，已经被他彻底炼化。


    后背的黑色纹路依旧存在，那是从人修炼成鬼无法消除的烙印。但那些纹路不再像血一样流动，它们仅仅是存在着，证明姬恒曾经是凡人之身。


    赵颂璟与姬恒目光交接，她点了点头，姬恒转身回去穿衣服了。


    ***


    仙气能够滋养人，为什么鬼气不可以？它们明明都代表着天地力量。与原辞从草原往沙漠里走的漫长路程里，赵颂璟什么都不用做，有很多很多时间发问。


    原辞给她的解释是，因为仙气是纯良无害的自然之气，而鬼气的滋生源自于怨、恨、贪、嗔。


    但赵颂璟还是很疑惑。因为她是被母亲用鬼气“喂养”的。她身体不好，是因为身体里有鬼气；她能活下来，也是因为身体里有鬼气。


    直到她回到西胤，再次触摸到姬恒身上的鬼气。她想，鬼气不能滋养人，是因为没有人能将它驯服，但姬恒做到了。


    她给姬恒包扎时，便察觉姬恒身上不对劲。他的身体不像原辞的，也不像娜鲁或是谁的，他的温度高一点点，肤质有一点偏硬。触摸的时候，赵颂璟对他产生一种同类的感觉。


    她知道姬恒与颜则在许多方面都有不必言说的默契，那是源于他们长年累月的并肩作战。但是她没有颜则的记忆了，哪里与姬恒心心相惜呢？她忽然想，他们的相似，会不会是身体上的相似？赵颂璟生来半人半鬼，姬恒被身体里的鬼气变得半人半鬼。


    五哥哥的未婚妻冷月也修炼了鬼气，但她是用鬼的法器，而非运用鬼气。姬恒不一样，冷月没能捏碎姬恒的心，不是她失手，而是姬恒利用鬼气，实施了鬼的术法。


    他太强横，光让宋帝王的鬼气低头还不够，他甚至要那些折磨他的鬼气为他所用。她想到他说她“越界”了，因为看起来是她杀了五官王。


    所以，会不会……姬恒或许尚且不能将阎王的气全都吸食掉，但至少可以吸一部分。像鬼吸人的怨气，人皇以眼还眼，也吸食鬼的气。


    赵颂璟掂量着鬼谏，想，鬼谏能吸鬼王的气，姬恒也能吸，吸了之后还能炼化，那如果是鬼王来呢？


    她去了地府，每个阎王都说她不敢杀他们，因为鬼王会追究。赵颂璟更确信，阎王们认为鬼王管的是他的臣子，实际上却是管他的“储备粮”。颜如花“死”去时，鬼王现身，也只是阻拦赵颂璟“吃掉”颜如花。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阎王，却是鬼王的食物，阎王们想想都毛骨悚然。


    赵颂璟去地府杀了一遭，回过头，姬恒已经快把自己练成下一个阎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