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打更声响了一次又一次，群马低鸣着从休憩中醒来，睁开眼，却依然是夜色如墨。时序的混乱让群马骚动起来，它们踢踏铁蹄，像人一样在干涸的土地上焦灼不安。


    杭毓牵着姬恒的马王回笼，马王一到，压得群马又安静下去。如同杭毓压住议论纷纷的声音。


    她掏出一个发硬的馒头，蹲在草垛旁，默不作声地啃着。姬煦过来找她时，没看见她，长腿一跨，从她头顶迈过去了。杭毓闭着眼，用铁锹拍了他的屁股。


    姬煦捂着屁股叫起来，“哎哎，你在这啊，瞧你这丁点儿大，不点灯，我都找不见你……”


    “屁话快放。”


    姬煦翘起屁股对着她，但屁没憋出，话也没憋出。他从怀里掏出滚烫的一碗面，给她吃。杭毓问：“哪里来的？”


    “司命宫。宿淮开库放粮了，谁能想到收藏之丰，抵三分之一个国库。”姬煦嗦了一口溅在手指上的汤面，咸的，原来司命宫还有盐存着。


    杭毓接过面，大口吃了，把碗推给姬煦。姬煦虽是个王爷，但一样要收碗洗碗。他接过，却发现沉甸甸的，还剩半碗。他也不推辞，埋头就吃。


    他们没有点火，四周都黑漆漆的，只听马王的鼾声，和姬煦嗦面的吞咽声。过了好一会，杭毓开口道：“你知道司命宫哪里寻来如此多的粮食吗？我还在司命宫时，仙界就已经不给司命宫输送储备了。”


    姬煦喝干净汤底，才闷闷道：“皇叔生前储备下的。”


    “嗯。”


    杭毓过去便知道晏林深四处游走，到各国打家劫舍似的弄粮食。那会的理由是，司命宫三千年来，弟子无数，许多弟子无法成仙但长寿，也一直受到司命宫庇护。而且司命宫还救济因战争流离失所的无辜民众。晏林深为人圆通又豪爽，在哪都有朋友，加上达官贵人或多或少愿意与仙门结个缘分，所以他要粮，也没人多想。


    所以宫主是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吗？鬼王制裁人界，令天地都失色。


    人界陷入无尽黑夜已经整整月余。太阳永远不会升起，大雨再也不会来临。万物生灵失去了昼夜秩序，公鸡不再打鸣、昙花连续盛开直至死亡，而各国都乱了套。盗财者登堂入室、凶徒当街熄火杀人，更有各路教派散播谣言，欲趁机大揽信徒，颠覆当朝……


    相较之下，因为多年来一直在剿灭乱党、对统一的国土强推新制，西胤反而相对平稳。但面对干旱，这不是人政能够解决的。


    司命宫愿意将丰藏与西胤共享的话，能再撑些许时日，可是能撑多久呢？谁也不知明日的太阳何时升起。


    宿淮已经不信仙界会回应人界，他打开司命宫大门，让无数人踏入司命宫的圣湖“小云泽”中取水。那座云气蒸腾的大湖，倒映天上繁星，弟子们在湖中莲座里修行，学观星象，接收来自仙界的神谕。


    杭毓不明白，为何仙界就这样放弃人界了？连鬼王遮蔽太阳，干扰自然气象，仙界都不管。不是说，仙界的重要职责就是布施云雨？


    她在心底叹息。


    姬煦问她：“你不是说，明日的太阳会更明亮？”


    杭毓沉声道：“哪一个黎明之前，不是长夜漫漫？”


    “行，我信你。”姬煦拍拍屁股站起身，“颜则又去找鬼王了。”


    杭毓蹭地站起，“你不拦着？”


    “我？原辞不让她去，她就靠做梦去找鬼王。我怎么拦她？我又不在她梦里。”


    “我去看看她。”


    “别急，她已经回来了。”


    “她有办法了吗？”杭毓急问。


    “没有，第三千八百六十七回，还是颜则惨败。”


    ***


    赵颂璟不想看见世间只有黑夜，她看到日出。要和许多年前，与原辞在高楼上看的日出一样寻常。没有日出的世间乱透了，每个人都在大声叫嚷，好像失去光，他们便连听力也残缺不全。


    集结阎王们对鬼王发起的袭击没有任何作用，只引来鬼王的报复。他吞噬了都市王和平等王，如果不是颜如花与泰山王逃得快，他们一样会被吃干净。


    平等王在地府出现的时候，就对赵颂璟致以敬意。她看起来像是坊市上的大婶，如果买肉的时候，与她讨价还价，她便会笑吟吟地送你大一块好肉。


    可是赵颂璟都没来得及知道，她为何会毫不犹豫支持赵颂璟，她就已经被鬼王吃干净了。


    赵颂璟很难受。她先前闯阵法时受的伤，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驯化了她身体里属于鬼王的力量。当她想要找鬼王，她闭上眼睛，魂魄都能找过去。那种状态像是进入了鬼王的心里，与鬼王的投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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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触、决斗。心一动，万念生。


    一整个月，她便能无数次追杀鬼王。


    她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找过去，鬼王很高兴地迎接她回菩提千界，与他一起看戏。戏台上，很多颜朔的影子重复演绎着阎王被颜朔吃掉的情形。


    “上回原辞不请自来，把我扎的小颂璟都烧毁了，我很孤单呢。”颜朔可怜地说。


    而赵颂璟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赵颂璟找了他三千八百六十七回，换着不同方式造他的反，有一回她甚至调动无数鬼差与她一起围剿鬼王。她杀了他三千八百六十七回，可是每次她回到身体里，睁开眼，黑夜都没有丝毫变化，天空的夜色浓得像鬼血。


    颜朔把赵颂璟的追杀当作一场游戏，他简直乐此不疲。


    赵颂璟在坐莲上睁开眼，手腕颤个不停。她第三千八百六十八回杀了颜朔，颜朔握着她鲜血淋漓的手臂说：小榕当然不是因为爱上赵儒意才死，她是爱你啊。你身上属于我的鬼气，不是我放进去的哦，那是我赐予小榕的一根肋骨，她为了让你活下去，才取出来，放到你身上。


    “你回来了？”原辞柔和的声音在赵颂璟耳边响起，他放下手里的书，将一旁温着的汤面递去。他用右手端着碗，赵颂璟用右手夹面。金色镣铐锁在他们之间。


    赵颂璟道：“原辞，这副镣铐，锁住的只有你。”


    原辞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毛都很伤心似的。他轻声道：“颂璟，我没有办法留住你。”


    他知道这副锁已经锁不住现在的赵颂璟了，可是犹如水中捞月、海中寻花，试一试，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你哭了？”赵颂璟弯腰钻头到他视线下，他看见她，没哭，倒是笑了。


    “吃饱了吗？”原辞问。


    “没饱的话，还有吃的吗？”


    “没有。法器里存起来给我们逃亡吃的东西，都堆到宿淮师兄那去了。”


    “那你还要问我？”


    “意思一下，表示我在关心你。”原辞站起身，锁链拉着赵颂璟也站起来了，“吃完了，我们就出发吧。人皇两个时辰前便召人来寻你了。”


    “你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让你把面吃完。”原辞被赵颂璟拉着，她小跑出门，他大步追。金色锁链在他们之间叮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