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颂璟第一次在芥子之外见到颜朔时，他跻身在一只黑猫身上。等他离开那只黑猫，黑猫就死去了。因为肉体凡胎承受不了鬼王那的力量。


    也是那次，颜朔发现赵颂璟可以承受他。不知能够承受多久，但时长远远大过于一只猫、一个人，或者鬼。赵颂璟猜，就是因为这样，颜朔才决意训练她，将她锻造成一只无坚不摧的鼎。还好，凡人的身体失去意识是会一起死掉的。所以他不能直接杀死赵颂璟，占据□□。


    原辞也猜到了一点，因此他说，只要不让鬼王得到赵颂璟，他没办法拥有躯体，踏出菩提千界。


    可是鬼王已经困于芥子之中三千年，他怎会将重回世间的希望尽数寄托在赵颂璟身上呢？连凡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鬼王会没有“三十六计”？


    赵颂璟看见原辞稳定的灵魂体时，便猜想鬼王是不是也能做到？三千年来，他不断要求阎王们为他收集人界的怨气，不正是滋养他的灵魂？那么当怨气足够时，他是不是也能像原辞一样，在灵魂与肉身之间，随意来去？


    他会用真身来见赵颂璟吗？赵颂璟起初并不确定。是颜朔的否定，让赵颂璟相信他是真身降临——因为颜朔说话，总是真真假假编织在一起。他对待世间众生，都像与赵颂璟在宫殿里，用赵颂璟的灵魂玩偶编排戏曲一样——他喜欢戏弄除他之外的一切。


    他说赵颂璟不想回菩提千界，这当然是真的。那么前半句话，是假的吧。


    赵颂璟赌对了。


    颜如花用尽毕生之力启用“黑夜”，不止鬼界十大地狱外加地府骤然入夜，连人界也的太阳也被遮蔽。她全身变得虚幻，唯有鬓边一朵藤萝渡上暗光，闪着光亮。她全力一击，连鬼王都被阻停一刻钟。


    她可是阎王之首，她想杀就杀谁——但在沙漠里，她没有杀死赵颂璟。在原辞到来之时，她并非没有阻拦他的可能，她只需要将原辞凝固片刻，便可以一刀了结这个脆弱的娃娃。


    但原辞一来，她便勒令五官王跟着她离开。那时赵颂璟就察觉了异样，可当时她无法理解，哪里不对。


    直到杭毓说，鬼界想尽办法混入帝宫刺杀姬恒，其中包括颜如花冒充颜则的模样，大摇大摆进来了。不过颜如花很奇怪，杭毓抓到她时，她正在冰宫里，站在颜则的身体面前，手边放着一束紫藤萝。


    少有人知颜如花的本体是紫藤萝。杭毓以为那束花是姬恒早上放的。


    但赵颂璟知道，颜如花释放的魅惑人心的花香，是藤萝香。或许，颜如花是来探望颜则的呢？


    赵颂璟又猜对了。她杀五官王时，颜如花其实出现了，而赵颂璟没有用鬼谏吸收五官王残留头颅里的鬼气，她将那些东西交给了颜如花。


    鬼王被她们成功骗出。他被“黑夜”束缚，原辞的剑阵将他万剑穿心。无数术法都倾注他身，没有鬼有所保留。


    因为他们都害怕——害怕赵颂璟展现给他们的事情：平等王能够吃掉卞城王的胳膊，吞噬他的鬼气从而实力大增；颜如花能够“死而复生”是因她“吃了”五官王的力量。五官王本是蜿蟺修炼成鬼，躯体重生本就是他的本事。


    难怪鬼王不允许阎王之间刀刃相向，更不许颜则动手杀阎王。原来是怕阎王们发现可以靠吃掉同仁来增进功力。


    鬼王这么做，是为了维持他的统治吗？当然。但更坏的是，倘若人界的怨气不能够满足鬼王所需，他会不会吃掉阎王们，就像收回他赐予阎王们的权能。毕竟，阎王们体内的鬼气可谓丰富至极。


    一只绵羊跳出栅栏，追赶她的绵羊们才发现他们也是被圈养的绵羊。


    赵颂璟虽然是个危险，但谁能独自对抗鬼王？


    明了这一点，没有阎王不对鬼王下死手。尽管他们常说“鬼王在上”，但这可并不意味着他们是鬼王的信徒。


    四位阎王、两个鬼界大将，加上一个仙、一个超脱三界的人鬼，够杀死鬼王吗？够把人界掀翻，但杀鬼王，还不够。


    颜朔在笑，即便体无完肤，可他依然从容不迫。他轻声慢语，却仿佛在每个“围猎者”耳边说话，“我的小颂璟竟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了不起。”他像个为家中小辈而骄傲的长者。


    “真是幸好，幸好小榕不是诞下双生子，一个小颂璟，一个颜则。否则，我要拿两个聪明绝顶的好孩子怎么办呢？”


    原辞将赵颂璟挡在身后。他用问天割破手腕，金光萦绕的鲜血沿着问天剑的血槽游走。迄今为止，所有存在于世的危险仙术同时迸发。万阵之中，原辞如太阳般耀眼。他挥起问天，一剑又一剑劈在鬼王身上。浩瀚恢弘的仙力将阎王们震得连连后退，早就退离战场的鬼差们也被波及。


    “鬼王都没耽误过天地规矩……”孟婆话音刚落，便被震出千里，金汤勺被觊觎已久的无头师爷捡到，可紧接着无头师爷也未能幸免。鬼差被重击，凡人的灵魂四散飘零。


    倘若是在人界，这样的攻击下，方圆千里都会变成死域。但被击中的鬼王一直在笑——分明灵魂都已经湮灭成尘，可他依旧无处不在。


    原辞逐渐需要仙丸补充力量了。赵颂璟双指搭在他手腕上，封住了他的伤口。为什么鬼气不能滋补仙？赵颂璟怨恨地想。“抱歉，原辞，我只能为你做这点事情。”


    原辞反手握住她，他苍白的唇尚未张开，赵颂璟便抽身离去。她以极快的速度扑向阵法之内。


    “颂璟！”


    “原辞，颜则拼命换我回来，一定是为了这一刻。”赵颂璟念动鬼谏，让它去阻拦原辞。她必须杀了鬼王，这是颜则交给她的责任，以洗刷颜则，或者说“她们”犯下的罪孽。


    她不知为什么只能是她，不能是颜则。她想破脑袋也解不开这一道题，她简直能听见颜则在嘲她。如果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话，那是不是……答案正是“感情”本身？这是唯一，颜则没法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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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离阵法越来越近，她心想她一定会死。或许颜则让她放弃原辞，就是怕她死后，原辞会伤心吧。他找了她十年，那是一个长寿的凡人十分之一的年岁。赵颂璟很难过，因为她没有听颜则的话，导致她让原辞看着她赴死。原辞会崩溃的。


    但十年只是仙一眨眼的时间。原辞会在漫长岁月里释怀吧，原辞一直是个豁达的人，不是吗？


    赵颂璟要去做颜则的任务了，结束鬼王的诡计与阴谋。他有太多谎言，赵颂璟无法一一分辨，但仅仅一条，就够赵颂璟恨他。


    母亲不爱赵儒意。鬼王空口无凭造母亲的谣。赵颂璟记得母亲被赵儒意触碰时，脸上的神情。


    赵颂璟知道爱人的时候，是喜悦、沉溺，甚至哭泣。情绪太多了，简直无法言喻。但这些情绪里，不会有淡漠、冷静，甚至镇定。


    赵儒意是贪婪虚伪的蠢货，他不可能得到母亲。一定是颜朔在背后。


    “颂璟”，我会为母亲报仇的。


    原辞在身后竭斯底里，赵颂璟已经触及到阵法了。颜则留下的力量已经很强大，但赵颂璟刚一触及鬼气与仙气交织的阵法，浑身便如鬼头蚁钻心般疼痛。为什么，为什么这都杀不了鬼王？


    “想要靠近我吗？”颜朔在她耳边低语，“我很喜欢我们一起编戏、给娃娃做衣裳的日子，当然也很喜欢小颂璟。小颂璟为何不信我的真心呢？你们都不信……”


    “我……”赵颂璟才吐出半个字，一股庞大的牵引力降至，强行将她扯离阵法。前后力量的撕扯令她无法呼吸，她试图调动鬼气对抗那股牵引力，但另一股力量来了。


    那股力量不是仙气或者鬼气，而是一只真实的手。那只手捏住她的肩膀，将她像沙袋一样向后抛掷。为了将她拉出来，她的肩胛骨几乎被捏碎了，以至于她被原辞接住时，痛到双腿挨着胸口，紧紧蜷缩起来。


    她感觉到原辞的眼泪掉在她额头上，他还在用仙力为她治疗。她用力推开，颤抖道：“不、不要……我、没事……”


    她召唤鬼谏，用一只手驻剑，艰难站起。前方金盾与黑刀并立，是宿淮和姬恒将追着赵颂璟的阵法之力全数抵挡了。她咬牙飞上前，原辞紧紧跟着她，甚至变出一副金色镣铐，分别锁住他们俩的手腕。


    “我可以杀死鬼王。”赵颂璟急道，“我身体里有些力量不同寻常。”


    “何种力量？”姬恒反问。


    赵颂璟说不出来。颜则一定知晓，否则她何必要救“感情”出来？她自己执行所有的任务，杀了鬼王，再救“感情”，不行吗？“倘若你不信我，那你能杀了鬼王吗？”赵颂璟问。


    “事在人为。”姬恒的回答也很空泛。


    “别吵了。”宿淮觉得他们聒噪，“这世上只有一种力量能完全杀死鬼王，那是属于中央元圣仙尊的力量。”


    “呵呵。”颜朔又笑了，只是笑声从风轻云淡的样子，逐渐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