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赤峰山(十)

作品:《倾巢之下

    夜凉如水。


    这片林子生在白杏村后,鲜有人来,林子不大,却实在繁茂,林中多是古树,盘根虬结,枝叶相交,将那如水的月色也遮盖了个七七八八。


    向晚双手皆被人压制在身后,她紧贴树干,收敛呼吸,浓重的夜色吞没了她的表情,四下寂静,只在呼吸之间,她突然发力。


    这力道来势迅猛,竟一鼓作气挣开了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刀,电光火石之间,她自腰间抽出春去也,刀刃翻转,寒光闪烁,晦明之间刀尖直指男人的喉间。


    男人只向后闪躲,并未退却,反劈手便打上向晚握刀的手,这一击用了十足的力气,那腕上登时青紫一片,她咬牙忍痛,仍是不肯松手,男人见状,轻轻啧了一声,照着人痛处又是一掌,这才将人手中的短刀夺下,而后顺势,扼住了她的脖颈。


    刀被夺了。


    向晚心下一冷,这唤作什么劫灰引的毒竟厉害至如此,她心中的恐惧如乱草疯长,可仍然极力平静,沉声开口道:


    “你是什么人。”


    男人一手钳制住向晚的脖子,一手拿起那把春去也,他借着月色细细瞧了瞧,忽而笑道:


    “这把刀是梁允留给你的?还是你那雨落血梅的师父传给你的?”


    梁允。


    向晚愣在原地。她已有太久太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半晌,她回过神,冷声道:


    “你到底是谁!”


    男人放下刀,偏过头又看向向晚,笑意森然,他慢悠悠地道:


    “我本没打算杀你,但并不意味着,我不能杀你,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不要不识好歹。”


    向晚冷着脸不作回应,只倔强地盯着人这张脸,试图看出几分熟悉来。


    只奈何无果,男人见她不应,眯了眯眼,忽而欺身而上,趁人躲闪之间,指间一挑,便将人腰间的锦袋解下,握在手中,正是自赤峰山上那回的那一只。


    他神情淡漠,将锦袋挑到眼前看了看,见正是自己要找的物件,攥着人脖颈的手便松了些力气,他瞧着向晚渐渐喘匀了气息,不冷不热道:


    “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可还记得你是什么人。”


    锦袋晃了晃,月色之下,那上面的金色绣线闪烁不明,映在向晚的一双眸中,男人渗着凉意的眼,如深不可测的一汪黑水,他盯着向晚看了许久,女孩眼眸低垂,长睫如鸦羽,于面上落下一片阴影,她就那样站在那,一声不吭,好像一座失了魂的雕像。


    男人想了想,松开了握住人脖颈的手。


    他自锦袋中,掏出那枚精雕细琢的玉符,那黄金描成的“梁”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向晚的视线跟着落在那金字之上,看着那字,便仿佛看到了梁家几世的荣耀,梁家三代从军,于先帝,是潜邸之情,从龙之功,往来种种,风光无限,此玉符,便是见证。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的声音依然低哑:


    “我没忘记。”


    自然不会忘记,因为她姓梁,而非向,她是梁家幺女,梁予朝,是生如朝阳,满怀着全家人的希冀,也是眼见着梁家的荣耀碾作尘泥,眼见着梁家满门抄斩,是母亲和阿姐,以命相护,才保下来的,梁家幺女。


    她麻木地抬起双眼,看向男人,天边惊雷骤起,闪电照亮了她眼底的仇与恨,男人转头看向雷光处,浓云汇聚,天公呜咽,将要降下一场大雨了。


    便就是这样的大雨。


    她的思绪被拖拽回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雨,新帝谋逆功成,改国号为齐,他清算前朝旧部,一道圣旨将镇国公梁允,打作逆臣之首,梁家上下判了个满门抄斩。


    闷雷一声重过一声,向晚微微抬头,似有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脸颊。


    那场大雨刚落下来的时候,新帝命亲兵围了镇国公的府邸,父亲派人将府门堵住,叫女眷自后门出逃,却不想,那亲兵早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先逃出去的女使,连一声惨叫也未来及发出,头颅便滚在了刀刃之下。


    雨渐渐下得大了,木头做的门轴自然抵不过潮水一样的兵刃,梁家的门破了,亲兵的头领挟父亲跪到厅上,旁边还停着长兄的棺椁,可是长兄的尸首还埋在边关的黄沙里,再没有人会带他归家了。


    不多时,梁家上下便跪满了正厅。


    打头的军士正要挥刀,梁家次子忽而暴起,他迎着刀刃而上,顶着半身鲜血,将那军士踹翻在地,他自幼习武,夺了刀,眨眼之间,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梁家顿时大乱,只是人人皆知,这只不过是垂死挣扎,不成气候,不过便在这混乱之中,母亲与阿姐东躲西藏,拼死将梁家幺女塞进了书房的暗室之中。


    暗室的石门封死,黑暗吞噬一切希望,却吞噬不掉惨叫与哭喊,大雨连下三日,镇国公梁家的屠杀也持续了三日,血水混着雨水,泡烂了木板,直到雨停,堆积成山的尸首被清出梁府,亲兵奉命放起一把大火,朽烂的木头在黑烟滚滚之间化为黑碳,火烧三日,暗室塌毁,一切的一切,终于化作劫灰。


    惊雷骤起,终于将向晚的神志拉回,她失焦的视线在男人脸上凝聚成点,男人的耐心倒是颇好,他仍在瞧着那玉符上的龙纹,指腹按在血珀上捻转,竟像是在怀念旧物。


    向晚皱起眉,竟无端对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像是看够了,男人终于抬起头,仍是慢条斯理道:


    “没忘最好,我还当是赤峰山一事过了,见了太多的不甘,倒叫你放下仇恨,清心寡欲地过起行侠仗义的好日子来了。”


    向晚抬了抬头,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兴许是受了这男人的监视,于是仍是按兵不动,装哑巴。


    男人不满于她的沉默,竟伸手捏起了向晚的下巴,迫使人抬起头来,直视自己,他拧眉道:


    “先前看你和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在一道的时候,没见你如此寡言少语,怎的?提了旧事,装上失忆了?”


    向晚移开目光,挣开男人的手,仍是不咸不淡道:


    “过往重重我自然不会忘记,往后之事,我待要如何,又与你何干呢。”


    听了这话,男人方才眯了眯眼,果真如他所料,这堂堂镇国公家的女儿他幼时也见过几面,自小便是胆识过人的,自不会罢休,他于是勾唇道:


    “如此甚好,那你也还算是堪为我所用之人。”


    他把玩着手里的玉符,那上面的龙衔血珀熠熠生光,接着道:


    “既如此,你我二人同绳共命,我今日不会杀你,从此以后,你除了为我所用,别无选择。”


    向晚冷笑:


    “我不会为人所用,也永远不会别无选择。”


    “是么?”


    男人面上带着毫无温度的笑意,他将向晚瞧了好一会,才缓声道:


    “那劫灰引,是彦荷潜心钻研多年,方才拿出的得意之作,劫火洞然,大千俱坏[1],此等末劫余灰入体,起初如檀香沉雅,待有所察觉,气海已成焦土,冠脉闭锁,郁结于胸,有如焚心之痛,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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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你梧桐阁的孟客三五日的钻研,便可勘破此毒?”


    见向晚不言,他又道:


    “向晚,你自己心里清楚,深中此毒,你的万般筹划,皆会付之一炬,如果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孰轻孰重。”


    向晚拧着眉不说话,她心里的确清楚,此人说得没错,多年前于梁家屠杀惨案中推波助澜之人,每一个名字,她都刻于心上,列成了个血字名单,她急需有人解了身上的毒,才能将那名单上那些人名的脑袋一一砍下。


    更何况,说是为人利用,她抬头看了看男人,心又道,她自不会甘愿做人棋子,且弈者与棋子,不过覆掌之间,此人身份隐秘复杂,兴许日后能有助力,也未可知。


    她于是吐出一口气,道:


    “你会给我解药?”


    男人嘴角微扬:


    “把我的事情办好了,自然。”


    只是他却并未说清要向晚做的事情,只说到时便知,又将那锦袋和刀抛给向晚,他素黑的袍子浸透了雨水,更显得他脊背瘦如刀削,夜风猎猎,他转身要走,又被向晚叫住:


    “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顿住脚步,良久才道出自己的名字:


    “江既为。”


    他又将视线落在向晚怀中的锦袋上:


    “你那玉符,予我,算是物归原主。”


    江既为。将祭卫。


    卫,是前朝的国号。


    她想起那玉符上的金龙,这符是先帝亲赏的,先帝崩逝,可物归原主。


    她想起在那年乱雨中,梁家于水火间,救下了年幼的太子。


    她再抬头看去,江既为已消失在夜色之间,雨势轰鸣,独留她一人站在寂然的木林之间,向晚微微抬头,雨丝割在脸上,手里的春去也刀柄冰冷,凉彻了她的身骨。


    她忽然觉得茫然,心底空荡,站了不知道多久,才想起迈步,朝林外走去。


    林子里的小路弯弯绕绕,但好在不至于迷路,大雨倾盆落下,向晚衣衫尽湿,吸了水的布料贴在身上,拖得她的脚步更加沉重。


    她就这么走下去,直到林子边缘,树影之间一片闪烁,长剑的寒光在幽暗的夜里亮得刺目,她只来得及顿住脚步,便见一道人影飘然落下,定睛看去,正是方才被她丢在那土匪窝的裴央。


    当真是阴魂不散。


    她心里无端厌烦,站定不动,任由那人的剑指向自己的喉咙,再听人言之凿凿道:


    “赤峰山的惨案,是你师徒二人所为?”


    裴央怒意正盛,他的剑锋利笔直,雨珠碎在剑刃上,化作水流,再滴在地面,向晚默然,瞧着这剑看了许久,她偏过头,用手指拨开剑尖,淡然道:


    “那又如何?”


    这般回答彻底激怒了裴央,他原也只是恼怒,却不想这人如此不知悔改,他长剑一凛,细碎的水珠皆随着震声而起,他低声喝到:


    “死有余辜!”


    向晚一滞。


    待回过神,只觉左肩一阵猛烈的痛意,原是那剑忽而改了路,剑尖刺入了她的肩膀。


    血色瞬间在她的衣衫上洇开,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错轨,疑惑自己因何会觉得迟疑。


    因那句咒骂的话?


    她来不及细想,剑光已再至喉间,她只得一个拧身,足下使力,运起轻功,向后退却三步。


    裴央的剑向来干脆利落,饶是向晚退了,脖颈上仍划出了一道血线,那剑尖又是一挑,不偏不倚,正向她喉间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