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赤峰山(九)

作品:《倾巢之下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已被尽数收进棋篓,山明先生眉眼低垂,静静听着裴央将那赤峰山上的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一遍,方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向晚是他唯一的徒弟,经了这样的事,不免叫人心疼,他挥手叫屋内的随侍去取一些滋补的药剂汤食,一并装在布袋里塞给了向晚,向晚拿着手上沉甸甸的布袋,方才回过神,她咂了咂嘴,想起师父方才未说完的话:


    “师父方才所说的是何事?我虽是运功不能,但好在裴公子侠肝义胆,愿意陪着我查清这赤峰山的事,师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裴央依言点头,顺手将向晚手里那沉甸甸的布袋接过来背在身上。


    方才聊得投缘,山明先生又瞧着裴央这副样子很是靠谱,他倒是放心很多,于是道:


    “说来也是与赤峰山相关的事,你们上山来,定是路过了那山脚下的白杏村,白杏村往东十里,有一间废弃着的驿站,近日被一伙山匪占了,白鹿观的弟子前去赶了好几回,却也不见成效,只听说,打头的那个尽日里嚷嚷着要报赤峰山的仇,白杏村的百姓不堪其扰。”


    他顿了顿,裴央若有所思,适时接到:


    “若与赤峰山相关,兴许也可以过问一二,将当年的事弄清也好。”


    果然他这个好徒弟没有将赤峰山一事的真相告知裴央,山明先生将目光转向向晚,意有所指道:


    “我看未必,此人说是赤峰山一事里哪个人的胞弟,实则无从查验,来路不清,还是尽快除之为好。”


    向晚心领神会地点头,她明白师父的意思,既是要报赤峰山的仇,那此人定非良善之辈,赤峰山一事牵扯颇多,应当在其成了气候之前便速速除掉。


    只是裴央似乎另有打算,二人告别了山明先生,顺路下山而去,等到了白杏村,已是傍晚。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挂起灯笼,暖黄的灯火在黄昏下顺着长街向天际漫去,街上往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两人顺着长街而行,清冽的酒香飘飘摇摇,混着热气腾腾的刚出炉的油酥香,向晚心里新奇,又不禁雀跃,倒是想不到这仙山之下,竟有如此繁盛的市井夜市,她遥遥望了望渐起的月色,顿觉这惩恶扬善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了。


    四下望去,长街上的商铺陆续挂起了酒旗招牌,各色吃食一应俱全,且有许多是平日里不常见到的,别地的吃食,金临的白龙脍,葱醋鸡,端州的铜炉炙肉,吊炉烧鸭,兖州的清凉虾,奶汁炖鱼肉,且有琳琅各色的酒缸陈在酒铺里,向晚鼻尖轻耸,打头这最为不一般的香气,便是她平素最喜的“不羡仙”。


    她心情不错地跟在裴央后面,裴公子生得端方俊逸,果然平易近人,总难逃被人拉住攀东扯西,他倒也乐在其中,谈天说地间便毫不吝啬地将人摊位上的吃食挑上几件,买下了,再顺手塞到向晚怀里。


    于是向晚便抱着这,满怀的汤水吃食,跟在人身后东逛西逛,原以为此夜便就如此吃饱喝足地度过了,却见裴央抱着几个浑圆红润的苹果,竟折返而来。


    向晚心生不妙,艰难咽下嘴里的酒酿小圆子,便见人开口道:


    “都打听清了,那伙山匪为首的姓崔,盘踞在那废弃的客栈且有小半月了,尽日里抢鸡盗鸭,很是猖狂,再不管一管,下一步便要开始抢媳妇了。”


    他顿了顿,自手里的苹果中挑了个最为浑圆好看的,添在向晚那一捧吃食里,又将余下的四散分发给了路边嬉闹的孩童,继续道:


    “且听说,这伙人尤是喜欢挑夜色渐起的时候行窃作案,我想着,不如你我趁此夜色,一鼓作气到那客栈一探究竟,再做打算如何?”


    向晚恍然,瞧着人是东拉西扯,原是去打探情报了,她不禁咋舌,连怀里的蜜酿兔肉也不觉得香了。


    裴央见人默许,从善如流地将人怀里捧不下的吃食也一并接过来,收在行囊中,向晚瞧着不禁又是一阵感慨,风餐露宿也至如此盛器溢羮,裴公子倒当真是无微不至。


    事已至此,只得无奈又是赶路,等到了那间破败客栈,天已黑尽。


    两人站定向内望去,那院落里是破庙乱瓦,断梁残柱,七扭八歪的篱笆内,却围了无数鸡鸭,挨挨挤挤,络绎不绝,隔了几里地都能听得这些鸡鸭吵架、


    向晚被吵得头痛,她倒是想直接提剑杀过去,只是想来这裴公子也不会苟同,她于是按兵不动,只将目光落在了裴央身上,却见这裴公子也是不堪其扰,裴央当下失了上前叩门的好脾气,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里面的人听好了,你做的诸多恶事,皆已核查清晰,抵赖不得,现下速速出来束手就擒,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好一个先礼后兵,向晚倒是当真耐下性子了,她平素寻仇杀人,向来都是直接踹门而入,提人来杀,偶有心情不佳,才会拉着人呛两句话,数一数从前的仇恨,而后便是人头落地,刀刃上的血抹净了,便风紧扯呼,如今这般有礼貌,倒叫她有些新鲜了,她于是抱臂站在一边,瞧着裴央一本正经地朝着屋内喊话。


    只是回应他的,却只是一众鸡鸭喧嚷。


    其声势之大,竟还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向晚颇难以置信地瞧着这满院鸡鸭的排山倒海之势,心道怕是这白杏村的所有家禽都被拢聚在此了,她一时咋舌,回头望见满头黑线的裴央,忽而心觉好笑。


    裴大侠大约也没想过会至这般田地,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停顿片刻,却忽然按剑,抬步进了院落。


    原是放弃了,向晚失笑,连忙跟上,两人进了这破败院子,转了一圈,才发觉此处空无一人,她当下心中一沉,难不成果真如裴央所言,这伙山匪在日落时分已然出门作恶了。


    两人当下便要往村内赶去,还未来及跨出门槛,月色昏黑之间,墙上挂着的一张薄纸却生生止住了两人的脚步。


    那是一张人像。


    两人借着月色凑近看去,见这纸页斑驳,其上画的是一位女子,且这女子额前,赫然插着一只飞镖。


    大约是仇人吧。向晚细细看去,越瞧越觉得不对劲,身侧的裴央倒是没有瞧出什么所以然,裴央急着想往村内赶,正是催促间,向晚忽觉恍然。


    她认出这张画像了。


    那画像上破洞许多,只能依稀辨认出模糊的眉眼,看得出是日日被人当做了飞镖靶子使,想来仇恨深不可测,她瞧着画上的人脸,只觉得寒意渐渐攀上了脊背。


    这画上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


    向晚不觉收紧了拳,便就在这一瞬间,身后忽发异响,还未来及反应,裴央便拔剑去挡,只听铮然一声,一枚飞镖被剑刃拨开,直直钉入身侧的墙内,发出一声闷响。


    向晚惊吓未平,却已拔刀扭身抵挡,只见黑暗之中堪堪折射出铁器模糊的光影,她心中谨记自己这身雨落血梅的功法已废,不然此等处境,便是最有利于她的,然而现下,她只得向后退却,将那把狭长的刀横在身前。


    此刀,名为春去也,乃是师父所传,雨落血梅一派祖传的兵器,刀刃窄而薄,刀身足有小臂长短,剥皮剔骨,最为趁手。


    她沉住气,见裴央提着长剑,与面前那人来回几个回合,方才依稀辨认出,对面那人身姿雄壮,手握两柄宽刃开山斧,一来一回,是虎虎生风,几次三番擦着裴大侠的剑刃而过,刀剑嘶鸣之音不绝于耳。


    战局正是僵持,只听“扑”的一声,堂屋内忽的亮起一盏苍白的纸灯笼,仿佛鬼火一般,在这一瞬,那把开山斧顺着裴央面门劈头盖脸而下,裴央当下一惊,他连忙后撤,慌乱之间还不忘扯住向晚的衣襟,二人轻轻跃步,那斧刃砍断了地上陈朽的木梁,木屑四起。


    “来者何人!”


    裴央一面将向晚拉至自己身后,一面沉声喝道。


    昏暗不明之间,魁梧男人的声音仿佛一柄钝刀:


    “扶桐山崔家第二子,崔鸿。为兄报仇,暂居于此,你闯我门来,又是何人!”


    崔鸿生的魁梧,面上纵横一道狰狞的疤痕,他满脸横肉,打着赤膊,目光将两人来回扫了个遍,那双浑浊的眼忽而盯住了向晚,登时怒发冲冠,发难道:


    “向晚!你竟然还敢送上门来,老子拿的就是你的命!”


    他一把蛮斧脱手掷去,斧刃破空,向晚瞧着那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物事便觉双耳嗡鸣,她提起一口气,点步跃起,自袖中甩出一排细密的铁针,说是铁针,却又比那寻常的银针暗器大上几倍,倒像是细长的铁锥子,正是雨落血梅一门独到的暗器,唤作流水落花针。


    那几根铁针尽数射向那柄开山斧,只听“叮咚”几声脆响,几枚针尖撞上斧刃,竟将这斧头改了道,反向一边的墙面而去,饶是如此,仍有几根竟还能擦着斧刃而过,直冲那崔鸿面门。


    崔鸿反应不能,狼狈退后几步,那向晚在空中一个拧身,黑靴顺势踏上人的胸膛,这一下力道极深,连崔鸿那般壮硕的身形也不由得又是退后,堪堪站稳,而向晚却轻飘飘地落地,冷声道:


    “胡言乱语,我与你有何仇怨,轮得上你来要我的命?”


    她心中急切,自不想叫这崔鸿将雨落血梅的秘辛点破,叫裴央知晓,于是话音未落,便又是挥刀砍去,刀刃直指崔鸿的喉间。


    雨落血梅,向来以攻速见长,且杀人之时,尺寸得当,悄无声息,遭雨落血梅暗杀之人,尸首只能看见喉间两道不过两寸的伤口,深可见骨,可泼出的血却洋洋洒洒,落满一地。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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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此番未能如愿,自那崔鸿身后,忽而又窜出一道身影,只手握一柄大铁勺,挡在了向晚的刀锋之下。


    那铁制的勺柄应声而碎,向晚迅速收刀后撤,回过头,只见裴央虽仍是提剑戒备,却目露疑惑,她无暇顾及,那崔鸿已杀至面前,只得且退且战,裴央正要施以援手,可自那拿着锅勺之人身后,又窜出许多人来,将裴央团团围住,脱身不能。


    屋内狭窄,难以施展,两人便向屋外撤去,裴央长剑一凛,势如流云,剑影闪烁之间,那冲在前头的几人便已经皮开肉绽,血珠横飞,他控着力道,只叫几人伤及皮肉,不至丧命,他的武功远在这些杂兵之上,一时间便如切瓜砍菜一般,稀稀拉拉地倒地一片。


    他倒是个心慈手软,向晚可没什么好脾气。


    那崔鸿乍见仇人,怒意已然烧红了眼,他一把捞起掷出的斧头,恶声骂道:


    “你当要抵赖?向晚!这赤峰山的几百条人命,哪一个不是死于你师徒二人之手?我的兄长也在其列,你手上这功法,也正是雨落血梅没错吧,你还想抵赖?”


    此声震然,嗓门极大,以至院内的鸡鸭们都被吓得哑了声,四下一片寂然,裴央的目光自刀剑之间遥遥而至。


    他手里的剑都不由得攥紧了些,难怪几日前他问那向阁主师从何处时,她避而不答,他心中生疑,却觉得不该凭那恶人一言,妄下论断,正想等这混战结束好好问上一问,却见向晚冷笑一声,那把春去也脱手,在空中拧了个个,直直插入了崔鸿的胸膛。


    崔鸿呼吸一窒,那口气还未来及吐出,一段纤细的手腕便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颈,将那口气永远卡在了喉头。


    总算是不用再装那些个名门正派的行事了。


    向晚手上又重了几分力道,自喉管深处咯吱作响,崔鸿一张脸都被憋成了绛紫色,却始终提着口气,求死不得,他微微突出的双眼死死盯住向晚,瞧着人轻笑一声,淡然道:


    “雨落血梅?你倒是知道你在同谁讲话。”


    胸前的刀刃又没入几分,男人嘴角溢出鲜血,向晚却熟视无睹,只是自顾自道:


    “既然听过雨落血梅的大名,就该躲得远远的,何必送上门来,我手上的人命多如牛毛,自然不差你这一条。你很该庆幸,今日我心情尚可,否则,你的死法该比当下痛苦百倍。”


    她嘴角的笑意狰狞,眼底隐露兴奋之色,她忽然松手,男子壮如耕牛的身躯软绵绵地跌坐在地,随后只见刀光一闪,向晚轻巧闪身,冒着热气的血液如泼墨一般淋漓满地,落在灰色的薄雪上,血点连成片,似红梅绽放。


    崔鸿的身躯轰然倒地,他便是如此利落地咽了气,围观此景的一众杂兵,人皆悚然,久久僵硬在原地,连挥刀也忘记,向晚甩开刀刃上的血,顺着视线望向不远处的裴央。


    裴央正拧眉打量她,夜色昏沉,他面上倒是瞧不清颜色,但向晚心里明白,这番想来是不能同行了,赤峰山一事在江湖之上传的沸沸扬扬,就算是她这个始作俑者去作解释,裴央大概也未必会信,她向来不喜麻烦,倒不如趁早开溜。


    她于是打定主意,正待要运功而动,忽而异变突生,耳畔响起一阵蜂鸣,细细辨认,竟是铁刃破空之音,不偏不倚,正是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她当下神色一凛,慌忙跃起闪避,自袖中又掷出几枚流水落花针,铁器在空中相撞,金石之声清脆,定睛看去,被打落的却是一枚锋利无比的掷箭,她此番也无暇顾及裴央,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影跃上房梁,纵跳几步,隐没在了屋子背后的一片林子中。


    向晚当下提步跟了上去,那黑影轻功了得,踩着枝杈,几步便隐没林间,不见了踪影,她心下一沉,立在林间树下,四周寂静只闻得叶落之声,她忽觉一阵毫无来由的心慌。


    呼吸之间,一柄冰冷的刀如一条阴冷的蛇,竟无声无息地自她身后贴上了她的脖颈,刀刃凉薄,锐利无比。


    她当下渗然,恐惧自心底蔓延而开,她周身冰冷,僵在原地,毒发麻痹了她的无感,却仍然叫她感知到,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武功不逊的男子。


    只听得身后那人冷笑一声,轻声道:


    “果然是中了彦荷的劫灰引,而今你武功尽失,想来已是废人一个了。”


    那声音凉如夜寒,仿佛毒蛇吐信。


    向晚默不作声,岿然不动,那男子拿刀抵着她的脖子,转到她身前来,又将人逼退几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向晚抬眸,借着皎洁月色,堪堪瞧清了那人的容貌。


    男人身着素黑锦衣,眉目狭长锐利,眸光阴冷,透着狠厉,他将刀刃又逼近了些,薄唇轻挑,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我说的对吧,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