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赤峰山(八)
作品:《倾巢之下》 倒不是这白鹿观有多凶险,向晚喘匀了气,扶着那歪脖子枣树站直了身子,讪笑道:
“我就不去了,白鹿观的老道长,不大喜欢我。”
她与这老道长,有那焚琴煮鹤之仇。
老道长喜鹤,观内豢养的白鹤长羽润亮,唳叫展翅时,细密的鹤羽竟能堪堪遮蔽刺目天光,只余下绒绒暖意,叫人在燥热的夏日也能心平气静,十岁的向晚也喜鹤,她一眼便瞧出,若能将其制成一把鹤羽扇,定非凡品。
罪恶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于是在一个蝉鸣盛夏,她趁着午后溜进了鹤苑,友好地向其中一只借了一大把羽毛,又精心制成一把羽扇,再诚信满满地在师父生辰这天,作寿礼献了上去。
那鹤也是清高,被人薅了几把毛,郁郁几天,转头就一死了之了,向晚内心愧疚,瞧着这鹤直挺挺的尸体总觉得暴殄天物,于是趁着老道长还未发现,架了火搓了把调料就在后山将这鹤烤了,登时便是香飘十里,不多时,白鹿观的弟子便带着老道长寻香而至,跟着来的还有正笑眯眯摇着羽扇的师父。
老道长一改往日仙风道骨,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的谪仙模样,他气得胡须直哆嗦,可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只留给师父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便拂袖而去。
师父不愧为师父,自是将人未尽之意体察得无可附加,在一众白鹿观弟子的围观之下,他衣袍一撩,胡子一抹,神态自若地蹲在向晚身边,用那鹤羽扇扇了扇火,问了句:
“我的好徒弟,这鹤还有几时烤好?”
“快了快了,盐巴递过来。”
自此,这白鹿观外便竖起了一道牌子。
向晚尴尬地轻咳两声,指了指那门外十步远处端正竖立的木牌,两人凑来看去,上书颇为飘逸的几个大字:
山明与徒不得入内。
正是老道长亲笔。
她于是连连摆手,只道恕难同行,对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只字不提,向着啜云台先行而去。
她的轻功倒是精妙非凡,须臾片刻便无影无踪,只留下裴央在原地一头雾水。
顺着林间小道,曲曲折折走了许久,方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偌大的院落,松柏高生,枝叶交映间是一块古朽的匾,其上自书三字“啜云台”,这是师父亲笔的字,遒劲如松根,向晚每每瞧见,都会想起自己幼时练的第一笔字,便是照着师父写就的贴描的。
院内清泉流水,碎冰叮咚,细泉围绕着几方土田,待到春回,这几方田便会种上青菜萝卜,颇有生趣,再向内走去,便是正屋所在,屋外由竹枝搭就了一方歇脚的台子,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盘坐于此,正与一位身着道袍的青年对弈。
向晚轻巧地摸过去,见那竹台上还围了一只小泥炉,隔火网上摆着一只粗糙的茶壶和几只澄黄浑圆的橘子,清逸的茶香混着果香扑鼻而来,老人围着狐袍,拥着鹤羽扇,手里捏了一粒黑子,正盯着棋盘出神。
半晌,匆匆开口道:
“错了错了,退一步,且让我再退一步。”
道袍青年笑而不语,由着山明先生悔棋,向晚悄无声息地凑上前去一同看这棋局,果不其然,这黑子的气息已被白子赶尽杀绝,只留下苟延残喘的一丝,使这棋局还不至结束,她当下叹出一口气,正要开口。
山明先生动作利落,怀里的羽扇一挥,便横在向晚眼前:
“你别说话,观棋不语真君子。”
向晚从善如流地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开口:
“别妄自挣扎了师父,没您悔这几步,早便输了。”
“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逆徒。”
老先生轻轻啧了一声,颇为嫌弃地瞥了向晚一眼,那羽扇脱手,如一枚飞镖,打着转朝着向晚面门而来,向晚早便心有所感,当下一个顿步,向后略去,躲过了这一扇,又自空中一个拧身,将羽扇稳稳接住了。
山明先生手握一捧棋子,将人这套动作细细打量了片刻,忽道:
“疏于练功了?”
向晚跟着笑:
“弟子每日寅时便晨起练功,可不曾有一日懈怠。”
山明先生若有所思,正要开口,向晚却看向那一同对弈的小道长:
“这位是白鹿观的道长?怎的老道长不再追究那煮鹤之仇了?”
山明先生点了点头:
“老道长修行之人,自是宽宏大量,早便不予计较了。”
“那怎么我这一路走来,见那牌子还立在道观门外?”
山明先生冷哼一声:
“还是那老家伙,这般小心眼,非说是怕那些个白鹤触景生情,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去道观了,我可还不稀得去。”
也不知这当着人家道观弟子的面这般讲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向晚正待要讲些什么圆过这份尴尬,便见师父拢了手中的棋子收回棋篓,对那小道长笑道:
“今日便到这里吧,你家道长想来有事要忙,你去帮他的忙吧。”
等那小道长走远了,山明先生当即拉过向晚的手,搭上了脉,他皱起眉,缓声道:
“何时中的毒,孟客可看过?”
向晚坐到师父旁边,无奈叹气:
“果真还是瞒不过师父,且有三四日了,我来此除了看望师父,便是为的这件事。”
她方才溜的这般迅速,为的便是要趁着裴央不在的时候,尽快将事情与师父合算清楚,毕竟裴央可还不知这雨落血梅传人一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几日的遭遇讲了个大概,山明先生听完,久久沉默,半晌,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彦荷啊。”
他像是万分疲倦,连着叹了多声,才又道:
“这孩子我知道,是我当年在收哪个徒弟的时候,亲手自那恶人窝里救下的,她不比旁人,倒是同你一样,是个苦命的孩子,于是我将她收在了门下,只教了些保命的功法,不成想当日善举,却反害了你。”
他目移至棋盘上,去收拢那些残子,边收边道:
“我本不想叫她去趟这浑水,可她偏生倔强,说定能回来做我的亲传弟子,为雨落血梅洗脱冤名,后来我将她锁在房内,令孟客看管,不成想,还是叫她毒翻了孟客,偷跑出去,混入了杀戮,我在收尾之时见她伤的致命,心下不忍,才没补上那一剑。”
“谁承想这孩子命大,心里埋下不甘,至这般造化。”
他摇了摇头,也是无可奈何:
“这孩子现下是与何人牵扯,我是不得而知了,那为姓江的幕僚我也毫无头绪,只有一点,我当时教她修习的功法,名上虽是雨落血梅,实曰无双剑,无双剑诀,讲究一鼓作气,大开大合,若是与其正面对上时,其势便若破竹,但却极难防备雨落血梅善侧击的阴诡路数,现下你虽身中奇毒,功法难以施展完备,但只消记得,若再遇见,你便用雨落血梅那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只要打断她的气口,便可叫她节节败退。”
山明先生讲完,不免神色恹恹,向晚见了心中不忍,忙道:
“师父不必自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哪有人能将这世间因果都参透明晰呢,更何况当年也是善念使然,善念怎能算是过错呢。”
老先生点了点头,沉寂半晌,又道:
“我本见你,还要有一事相托,现下这般,倒不想强你所难,只是......”
他话未说尽,便听得门口那柴扉外悠扬一声,来人自报家门,原是裴央已拜会了老道长,正站在门口问礼。
“裴央?那个现下名声大噪的天下第一?”
见人来了,向晚展颜一笑:
“倒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两人收敛神色,遥遥便看见那白衣少年步履轻快,自松竹之间信步而来,向晚便也起身,规矩地站在师父身后,眼见裴央端正行礼道:
“晚辈裴央,久闻先生盛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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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一面摇着羽扇,一面笑起来:
“哪谈得上什么盛名,倒是你这小小年纪便有此名声,前途无量,大有可为呀。”
他瞧着裴央这器宇轩昂,凛然正气的模样便觉得心生喜爱,心情也不免好上几分,两人一来一回聊得热络,到让向晚得了空出神,她瞧着师父那挺直的脊背,不免心生感慨。
她的师父,本该是受万人敬仰,悬壶济世,遍行天下之人,却因缘际会,作了这雨落血梅一派上一代的唯一继承人。
在此之前,师父出身医学世家,于是自小立志要济世救民,他也天赋异禀,年纪尚小便已长于医术,成了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医者,只可惜,才悬壶济世了没几天,便遇着了潦倒落魄,命悬一线的师祖。
年轻的大夫摩拳擦掌,毕竟在这小小的村落间,所治之症逃不过东家头疼西家腿疼,能有些少见的,也左不过是谁家的小孩吃饱了撑得下不来炕,而今遇上个能大展身手的机会,自当视若珍宝,一来二去,竟也当真将人自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师祖缓过一口气,瞧着眼前大夫稚嫩的面容,想也知道自己捡回的这条命有多么不易,他在人粥饭汤药的照料下将养数日,方才痊愈彻底,某日里瞧着人手握汤勺搅动药锅,不知怎的,忽然就决定了要将这雨落血梅的尽数传与这小大夫。
师父当时,并不知晓自己救了何人,自也不知当时的雨落血梅在这江湖上,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卑劣处境,师祖的同门尽数遭杀,侥幸逃出来的,也被赶尽杀绝,只余下师祖这一人,是雨落血梅举尽门派之力,层层突围,好容易才保下的性命。
只说,是这雨落血梅的功法极尽精巧血腥,无声无息形容鬼魅,杀人千里不留行,其集大成者,运功行气之时,便如细雨过境,雨丝落地,飞溅的鲜血泼洒一遍,洋洋洒洒,恍如一幅血梅图。
故名,雨落血梅。
此功法甫一出世,便引得江湖各派人人自危,为首的几家长老齐聚商议,不出几日,便将这雨落血梅打为了邪功,仿佛这天下恶事,尽是雨落血梅门派弟子所为,之后没有几天,这几家名门正派便带人打上门去,逢人便杀,见人便砍,最后将那掌门一剑钉死在门派的大门前,剜去额前的一块人皮,以示惩戒。
可这天下宗门林立,哪家哪派不会出个奸恶之辈呢,且雨落血梅门下弟子低调非常,往日里门户不出,少有几次崭露头角,所行也是惩恶扬善之事,向晚不甘,雨落血梅功法是邪门了些,怎的就它被定成了邪功,得万人诛之呢。
彼时她年纪尚小,不明白雨落血梅的处境,就像不明白她家里遭际的那一场有名无罪的大火,师父沉默了许多日,才将她叫到跟前,说了这样一番不着边际的话来:
“晚儿啊,你需得知,这世上看起来指皂为白的事情有太多,无辜者遭人屠戮,无德者却稳坐高台,救世者籍籍无名,叛国者却受万人歌颂,天有不公,却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顿了顿,眼内的神彩揉成碎星点点:
“人行走世间,万般无可奈何,可你的心不得有偏,心偏了,执剑的手便偏了,可只要心没偏,就算是斩尽王孙,杀净武林,也定可带着黎明百姓,走向太平盛世。”
苍天多有不公。
师父这一生,便是不公,原是要悬壶济世,救济天下人的,可偏造化弄人,必要经一场屠戮杀孽,遭天下人追杀。
师祖心怀恨意,是对雨落血梅落得人人得而诛之的恨意,自也是对天下人的恨意,雨落血梅一脉的复仇如孕于浓云的一道重雷,只等时机成熟的那一刻,流血漂橹,天地蒙尘,生灵涂炭,可是师祖等不到那一刻了,他自己心里知道,等不到了。
于是他在弥留之际,只留给了师父两句话,字字泣血:
雨落血梅,潜龙养息,一经出世,必逢血流,
万人死战,尸连成山,只活一人,独得真传。
于是,便有了赤峰山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