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


    入目所及，是溯水宫的内饰。


    那声惊雷之后，男子转过身，面孔却依旧模糊不清。


    戈遥看着被子上的绣花，喉咙发紧。


    “我当时没有看到他的脸。他放过了我，却把沈芳月带走了。我不明白，护心鳞能护魂护身，却不能救活一个死人。”


    “她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把她带走！为什么！他连一具尸身也不愿意留下！”


    话说到最后，戈遥竟然死死咬住了嘴。


    低头呕了一口血。


    血花触目尽心，她看着那滩血，唇角冷然讽意。


    “她死后，沈老爷和沈夫人因为她的事情不停争吵，沈家已分崩离析了。这一切，何其不公。”


    明暄推了一把荒铃。


    荒铃也是水属性灵脉，可以帮忙补充灵力。


    被一提醒，荒铃才从这梦中情绪抽身，趴在床前慌张地握住她的手。


    戈遥冷笑一声，“啪”地一声将她的手打开了。


    “别碰我！”


    “护心鳞认主之后，是分不开的。我想找到她，只能通过鳞片气息来找。你身上就有很浓的护心鳞的气息！你肯定见过她！”


    面对戈遥的指控，荒铃脸上闪过一丝受伤，茫然道：“……我身上有护心鳞的气息？”


    可她当真从未见过那个女孩。


    戈遥咬牙道：“就算不是你，也是这仰月宗里的人。”


    这十年来，她便寻无果。


    修仙界根本没有陆元凯这个人！


    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用假身份欺瞒她。


    只有那一日在云舟上，她才感受到了护心鳞的气息。


    子桑弦道：“护心鳞的气息也会传染的吧？”


    戈遥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明暄挑了下眉，知道子桑弦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说护心鳞如今在沈芳月身上，荒铃身上却有气息，这很奇怪不是吗？”


    “排除荒铃就是沈芳月这个不可能的情况后，我们似乎也可以这么想——”


    “荒铃是偶然间接触到了沈芳月，才会沾染气息。但她既然不知情，也就说明，同时肯定也有其他人能接触到沈芳月。其中，就有那个真凶。”


    子桑弦道：“有人在仰月宗藏尸，而且是荒铃身边的人做的。”


    戈遥：“……”


    “这怎么可能！”


    荒铃斩钉截铁连连摇头，满眼不敢置信。


    明暄看了子桑弦一眼，拍了拍荒铃的肩。


    “这也只是猜测。”


    荒铃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戈遥冷眼看着。


    “我还有一个疑问。”


    明暄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拿走沈小姐的尸身呢？难道是为了得到护心鳞？”


    戈遥冷笑：“护心鳞已经长在她身上，天王老子来了也分不开她们。”


    那就奇怪了。


    那个化名叫“陆元凯”的修士，身上疑点实在太多了。


    结界再次波动起来。


    子桑弦去看了一眼，回来说：“是韩辛树，他来找荒铃的。”


    “师兄？他来找我干什么？”


    荒铃有些困惑。


    明暄提醒道：“你来这里太久了，估计是你师尊喊他来找你的。”


    提到师尊，荒铃心头一跳。


    也是，马上就要到了晚课的时辰了。


    她咬唇起身，“那我先走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我会保密的。明姐姐，戈遥，如果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帮你们一起查。”


    戈遥冷淡地垂下眼睛。


    明暄笑了笑。


    “嗯，我信你。你去吧。”


    ……


    从溯水宫出来，荒铃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就连韩辛树又讽刺了她几句，她也没听到。


    今日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置信了。


    修仙界的确有那么一种修士，会在修为即将突破、迎来雷劫之时，刻意投入俗世三千，向天道证明已斩断红尘，从而避免死亡率极高的雷劫。


    可这种人也一直为世人所不耻。


    做出错事，诞生因果，对于修行长远来看，亦是弊大于利。


    师尊在流明峰等她。


    男人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如同仙人降世。


    见到那个身影，荒铃心中一凛，顿时抛下所有杂念，小跑两步迎上前去。


    恭敬行礼道：“师尊。”


    顾道辰回过头来，柔和一笑。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召来擎风剑，男人朝荒铃伸出手。


    荒铃心中一甜。


    自从在桃花大会确认关系后，回到宗门，师尊就越来越温柔了。


    “这是我为你找到的家乡。”


    小土坡上，白衣男人和碧衣少女并肩而立，春花烂漫，蜿蜒到不远处炊烟渺渺的村落。


    两三条大狗在村口转悠，在农田里耕作的人们也到了回家歇息的时候。


    村边的小溪流有妇人挽起袖子浣衣，小女儿则在一边叽叽喳喳，缠着母亲问东问西。


    看着看着，荒铃的面上不禁浮现了微笑。


    忽然间，因为女儿的捣乱，妇人的浣衣盆一时不慎脱手，落入河水中，顺着水流越飘越远。


    妇人见状，竟着急地往水里淌——


    少女下意识往前跑了起来。


    足尖在河水上点过，她一把将浣衣盆捞了起来，稳稳地站稳在岸上。


    “多谢仙师！”


    这番非常人能有的力量，妇人哪还认不出，急忙薅着女儿的后脖颈，对着荒铃连连道谢。


    小女孩“哎呦”了一声，也跟着连连道谢。


    荒铃笑了笑：“客气了。”


    仙师这么和气，让妇人心里安定了许多。


    小女孩也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到，看了看荒铃，问：“姐姐、姐姐，你穿的衣裳好好看呀，像个仙女！我也想穿！”


    荒铃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


    她今日穿的是很普通的修炼服，布料耐磨，袖口收紧，称不上什么好看。


    她的目光落到浣衣盆里。


    里头只有两件粗布衣服，本就灰扑扑的颜色浆洗得发白。


    尽管堆叠在一起，依旧能看出，缝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补丁。


    妇人有些尴尬，把女儿的脸别过去，“小儿无知，仙师莫怪。”


    小女孩撅起嘴巴，“我才不无知呢！我知道的可多了！仙女姐姐都是善良的呀！这个姐姐就很善良！”


    “我可不是什么仙女呀。”


    荒铃蹲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喜欢姐姐的衣服？”


    小女孩点点头。


    荒铃打开了身上的储物香囊，拿出了一身备用衣裳。


    “送给你。”


    她站起身，对着妇人说：“来不及准备了，这件可能会有些大，需要改改再穿。”


    妇人推拒：“这布料得要不少钱吧？无缘无故的，我们不能收。”


    面对目前的拒绝，小女孩委屈巴巴咬手指，但一个字没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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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铃心中一软。


    “并不是无缘无故。其实我的家乡和你们这里很像，就连见到您，我也会情不自禁想起我娘，今日在这里能够遇到你们，应该是我对你们说谢谢才对。”


    ……


    “接下来的目标主要放在荒铃身边的两个男人——顾道辰和韩辛树身上吧，你对他们的感觉怎么样？”


    荒铃走了不久后，明暄和戈遥敞开天窗说亮话。


    戈遥皱眉，“可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明暄：“荒铃她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是对她师尊有偏袒的，事实与否先不谈，她甚至还有随时倒戈的风险。”


    那些都只是在荒铃面前的说辞而已。


    实际上，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荒铃身上有护心鳞的气息，最值得怀疑的，除了她自己，就是每日朝夕相处的顾道辰和韩辛树了。


    戈遥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明暄笑了笑，“如果没有顾道辰的话，比较有可能。你还是快些回答我的问题吧。”


    戈遥拉了拉帽兜，尽管明暄向她保证不会有旁人看到她，她还是觉得不放心。


    “韩辛树是那天船上的那个吗？他身上没有护心鳞的气息。”


    明暄点头：“十年前他也才七八岁，还是个平凡孩童，不会是他。”


    戈遥：“如果是他那种实力，我也不可能会让他活着离开沈家的。不过你说的那个师尊是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他那日根本没出现在她面前。


    想起在自己背后的那柄剑，戈遥浑身发寒。


    若不是明暄当日及时为她阻拦，自己真的会被那柄剑杀死。


    明暄声音微哑：“顾道辰……他在十年前，突破了化神期。”


    寂静了半晌。


    戈遥：“如果你们真的找到了她，帮我把她带出来，入土为安。”


    ……


    从村落里出来，黄昏下的少女恋恋不舍地回头，和那一对母女招了招手。


    转过了身，荒铃面上的留恋转瞬即逝，她整个人情绪落下来，满满的失落。


    “你不开心？”


    顾道辰将她的手揽过来，直接地问道。


    突然的肌肤相触让荒铃一个激灵，她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勉强笑了笑。


    “没有……师尊特意为我找到这个地方，我很开心，也很满足。”


    河边一见后，妇人请她去村里吃了饭，师尊也换了衣服加入其中。


    这里的村民都非常热情，在村子里，他们就像是游玩途径此处的一对眷侣，被所有人关心、打趣。


    只是，这个地方和她的家乡太像了。


    师尊真的很用心，她也非常感动，但之前她也以为自己再见到家乡一次会释怀，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记忆，是没办法被代替的。


    她最喜欢的，还是原来那个小小的、养育她的村落。


    每当想起她的家乡已经没了，她的心里，就无法再去接受一个相似、只是聊以慰藉的替代品。


    那样的人，太残酷了，也太绝情了。


    “师尊，徒儿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很久了。”


    顾道辰笑道：“到底是什么问题，将我家的荒铃愁成了这样？”


    男人亲昵的称呼，让荒铃脸颊一红。


    “为什么师尊会选中我当您的徒儿呢？”


    她抿了抿唇，“旁人都说，是师尊可怜我，觉得我是村子里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才会收我为徒……师尊，真的是这样的吗？”


    “我对您来说，只是一个值得可怜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