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道辰看着荒铃执着的样子，半晌，收敛起笑意。


    荒铃心里七上八下，“师尊……”


    顾道辰揉了揉她的脑袋，长臂一揽，猛地抱住了她。


    被男人的气息环绕，荒铃埋下头，挡住眼里的慌乱。


    “你自然是特殊的。”


    对我来说，那一村子的百姓，也没有你一人重要。


    “我甚至并不可怜你，荒铃。你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也是一个独特的孩子。对我来说，只有你，能当我的徒儿，陪在我身边。”


    荒铃反抱住了他，情绪涤荡。


    旁人再如何说，有师尊的这些话，她就觉得够了。


    顾道辰突然轻轻捧起她的脸，温柔地说。


    “你还有什么心事，不能和师尊说的吗？”


    那么轻快、柔和的表达，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一般的态度，如同一把锤子，“咚”的一声，把荒铃内心的防御冲了个崩溃。


    她猛地抓住了顾道辰的衣襟，几乎是落水的人渴求浮木。


    “师尊，你能帮我吗？”


    顾道辰笑，“我哪次没为你解决过？”


    想到那场鲛人带来的梦境，荒铃下定了决心。


    也许，师尊可以帮助她们找到那个化名陆元凯的修士。


    ……


    流明峰是仰月宗内最高的一座山峰，气候寒凉，悬崖峭壁，站在崖底往上看，天空巍峨一点，如明月孤悬。


    悬崖上的一处宫殿，只有三两弟子噤若寒蝉，在宫殿外例行打扫。


    洞府外，两黑衣身影时隐时现，赤色灵力游走，如同密网锁住一处结界。


    冰色的结界融开圆洞，明暄和子桑弦对视一眼，率先走入洞府。


    赤色灵力化作丝线，收回在指尖。


    子桑弦一进去，便掸了掸袖子，皱着眉说：


    “戈遥就这么同意让我们替她来？”


    “她如今气力两亏，身份又特殊，不方便在这里行走，纵然心里想亲自来找，也是有心无力。”


    明暄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座宫殿很有顾道辰本人的风味，冷冰冰，物件极其简洁，一望到头。


    她掀开手腕上的鳞片，那一枚亮蓝色的鳞片立刻脱离了她的手腕，缓缓浮现在半空。


    这是戈遥给她的，能够找到护心鳞的气息。


    突破最外层的那道结界之后，剩下的就简单多了。


    顾道辰大概也想不到，这仰月宗里还会有修为远超于他的人，甚至还敢进入他的洞府。


    循着鳞片的指引，明暄小心打开了一处小宫殿的又一层结界，确保不会把报警信息传输回去。


    地下暗道狭小黑暗，视物不甚清晰，只有点点萤火漂浮。


    子桑弦眯了眯眼睛，“他还真和沈小姐有关。”


    明暄点燃手心焰，那寸寸光点顷刻照亮了脚下——


    少年忽地面色一变。


    “那是什么！”


    闻言，明暄凝眉低头望去。


    眼前一道黑影迅速闪过，在少年的脊背上停顿，又聚成了一团黑雾，贴在暗道入口，飘飘荡荡。


    “是心魔。”


    女人将少年往自己身后一拉，觉得甚是有趣。


    “这么大的心魔，他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鳞片被她召回，不安地附在手腕上。


    那黑雾鬼祟，少年皱眉，被女人拉住手腕后，愣了一下，展平眉宇。


    “什么是心魔？他不是修士吗，为什么会有？”


    明暄道：“修士在修炼过程中，一着不慎，几乎都会产生心魔，心魔会影响到修士突破的概率，心魔越大，突破时死于雷劫的概率就越大。”


    “只不过，我所见到的一些修士——比如月一帆，她的心魔只有米粒大小，我猜应当是她徒儿那件事引起的。这种很常见，突破前多用些丹药也就压得住了。”


    “像他这般大、还形成了实质的心魔，倒真是罕见，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顾道辰如今已化神后期，有着这样一个化为实质的心魔，他未来几乎是不可能平安度过雷劫的。


    子桑弦蹙眉：“他好像不愿意让我们过去。”


    那团黑雾抖了两下，似乎在回应子桑弦的话，紧接着，它朝着明暄直直冲了过来。


    万衷剑现于手中。


    一道剑光，黑雾猛地消散开，竟然从中掉出了什么东西。


    子桑弦眼疾手快，蹲下来捡起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条血染的绸带。


    也许是年岁太久，血迹变得深黑，布料硬邦邦，生硬地叠在子桑弦手里。


    子桑弦盯着它出了神。


    “原来你们在乎那个东西啊。”


    一道陌生的男孩声音从黑雾里发出，那声音听着六七岁，稚嫩清脆。


    子桑弦猛地攥住了绸带，胸膛起伏之下，他问：“这是什么？”


    “那是顾道辰八九年前做的事了。”


    心魔嗤笑一声，“他刚把那女孩带回来当徒儿没多久，就有一群魔修伤了他徒儿。”


    “顾道辰自然要报复回去，于是杀光了那群魔族。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人里，也有同样无辜的普通人。这是她的遗物，也就成了心魔之一。”


    心魔用嘲讽至极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出了那段往事。


    握紧绸带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少年睫毛颤抖，却听得耳侧一道破空声凛凛。


    通体苍绿的万衷剑将那团黑雾再次打散。


    这次它有了准备，没再掉下什么东西。但也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将自己重新聚集起来。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明暄手心一震，剑立刻漂浮起来回到了手中。


    她手腕轻转往外一推，又将心魔再次捅了个对穿。


    心魔是杀不死的。


    能泄愤也很好。


    看着女人不停挥剑的样子，子桑弦忽然笑了。


    他将绸带用手帕包起来，忽然恢复了平静。


    他冷冷地盯着心魔，“让开。”


    心魔又一次消散。


    “为什么？”


    子桑弦哂笑：“你一个心魔，应当是巴不得宿主去死的吧，何必拦着我们呢？”


    心魔聚合的动作一顿。


    他饶有兴致道：“你们？你们当真要杀了他？能杀得了他？”


    子桑弦下意识看了一眼明暄，见她并未有什么反应，似乎是默认，便说：“自然。”


    “那你们可要记得别食言，也算是给我省事了。”


    依然是那稚嫩的童音，说着，心魔做贼一样地，从明暄身边小心翼翼地、飞速飘过去。


    明暄没有再纠结于这个心魔，她收起剑，继续放出了鳞片。


    徘徊许久的鳞片再次振作起来，十分激动地冲向了前方。


    明暄紧跟其后。


    暗道深处，豁然开朗。


    入目一处空旷，天空中摆了无数盏护魂灯，散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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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灿灿的微光。


    明暄被这景色震了一下。


    子桑弦也不禁道：“灯……灯下有东西。”


    那是一座洁白无尘的冰床。


    冰床上躺着一具人身，穿着嫁衣，被数盏灯照得发白。


    绕开那些灯，明暄道：“顾道辰真是舍得下血本。”


    护魂灯一个价格不菲，如此多的灯，有价无市。


    子桑弦压下心中震撼，他紧跟在明暄身后，看着鳞片朝着那具嫁衣尸身上扑去。


    离得近了，才看出那人容貌，和戈遥梦境里的沈大小姐如出一辙。


    娇嫩美貌的少女，容貌鲜妍如十年前，安静地躺在冰床上，仿佛只是洞房花烛夜的安眠。


    子桑弦道：“顾道辰果真是陆元凯。”


    “他若真对沈大小姐情深意重、甚至要收藏尸身至今，为何又要与他那徒儿纠缠不清。”


    明暄道：“可见不过是虚伪之辈。”


    两头吃，两头都放不下。


    荒铃单纯善良，这个消息若是告诉了她，怕是离完成任务就近得很了。


    随着鳞片的接近，沈芳月心口处亮起微光。


    有护心鳞保护的尸身万年不腐，魂魄不离。


    明暄打开储藏灵器，将这具尸身小心收了起来。


    护魂灯晃动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子桑弦道：“你没带走她的魂魄？”


    明暄：“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她朝子桑弦伸出手，子桑弦会意，掏给她一张巨大的帛纸。


    “这么多的护魂灯，”子桑弦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明暄没有办法现在回答他这个问题。


    “人死如灯灭，这是自然规律，他非要逆天改命，不是救人就是心虚。”


    明暄手指翻飞，很快就叠出一个穿着嫁衣的小纸偶，放在了冰床上。


    一放上去，那小纸偶便瞬间放大，生长出苍白的皮肤、精致的嫁衣，和原来的沈芳月如出一辙。


    也都同样没有呼吸。


    魂魄一走，护魂灯灭。


    为了不引起怀疑，此次也只能够先带走尸身了。


    走在暗道里，点点萤火飞在周围，明暄忽然顿住脚。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股不一样的灵力气息？”


    子桑弦抬头，暗自紧张了起来。


    “是这些萤火。”


    挑了挑眉，明暄力聚指尖，将萤火虫抓在手心。


    顿时——


    光点破碎的瞬间，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幽深的暗道，而是一座陌生的房屋。


    明暄皱眉：“这是什么？”


    子桑弦也抓住了几只。


    更多的画面被放出来。


    有山门前值守的修士、试灵台对战的场景、还有宗门大殿里的景象。


    明暄又抓住了一只。


    这是跟随在人身上的视角。


    “师尊，为何这么着急就要回去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荒铃清脆的声音。


    她抱着顾道辰的腰，站在他的擎风剑上，二人御剑而行，前进的方向，正是仰月宗。


    顾道辰唇角微勾，“近来宗里不安稳，各种小族都来试探，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明暄猛地放开了萤火。


    顾道辰居然在宗门内、包括荒铃的身上，放下了如此多的监控！


    荒铃的一举一动，包括与她们的来往，怕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