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游万洲提笔给夏家的亲人书信，将喜讯书于其上，并表示他们如今是陛下眼中钉，最好不要参与。惠芷玉坐在旁边给他研墨，墨条摩擦在砚台上的沙沙声中，她说：“你的亲人，没一个会来你的定亲宴吗？”


    “英卓高阳是我堂兄，他们两肯定会来。”游万洲回。


    “我是指长辈，”惠芷玉往砚台倒了点水，继续磨，“定亲仪式缺了长辈，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有几个叔伯，到时候可以请其中一位与他的王妃来暂代父母职，比起替我操心，不如趁现在还在京城，你好生想想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游万洲撇向砚台，眼见她心不在焉划拉得水要流溢而出，手肘碰碰她。


    “有啊，我要去跟微月也说说这件喜事，还得去惠氏染坊那里瞧瞧，还有你送我的那座别院，也得想个法子用起来——等回了鸣县事情更多！我和娘都不在，鸣县的生意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有还有，得开始罗列章县令他们的罪状还百姓清白了，还要接手石场招募新的石工采矿……想想就忙死了。”惠芷玉放开墨条，往桌上一趴，唉声叹气。


    游万洲不禁发笑，用她研的墨写完这封信，搁置一旁晾干。一边轻轻放平纸面，一边道：“咱们惠小姐真是日理万机呀。”


    “还说我呢，”惠芷玉脑袋一抬，不屑地瞅他，“你到时候得一大块封地，鸣县这边的事你还得主持全局，比我只能更忙。”


    游万洲不置可否地嗯哼一声，挑眉得意：“但我聪明，做这些事轻轻松松。”


    “你再聪明也就一个脑袋两只手，”惠芷玉趴在桌面，手指钻入他宽大的衣袖，去摸他的胳膊肌肤，“要是给自己累坏了，我可不答应。”


    收回手臂拢好衣袖，见她不接这玩笑话茬，游万洲便换了正经语气：“那这样吧，做个约定，无论忙到什么时辰，都要回家休息，我们互相监督。”


    从童年连接至如今，长大后形貌虽异，经历曲折，但依然是他们二人，勾着指头约定明天。


    真的结束了，惠芷玉直到此刻恍惚有了切实的实感，曾经缠在身上的那千般绪、万种愁，如今都化为两人相缠的温热指尖。她已安然过了曾经的死关，将开启从未踏足的未来。


    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松开手后惠芷玉趴在游万洲肩头，说：“还是现在就给方林寄信，让他把解药送来吧，不能让它一直拖着。”


    “嗯，快一个月了，现在寄信正好。”游万洲点头，抽出另一张纸，给方林写信请他寄药过来，顺便提了一嘴他俩择日就要定亲，是否要来京城观礼云云。晾干后，两封书信都让侍从寄出，重要紧急之事就算处理完毕。


    而后便是紧锣密鼓的日程。惠芷玉要抓紧时间核对惠氏染坊的账册，游万洲时不时被陛下唤去小聊，提前准备册封亲王之礼。半个月后王府的大门被敲响，风尘仆仆的方林携带一整箱散发着苦香的东西，将它塞给惠芷玉。


    “这个就算我的贺礼了，还有解药。”他从怀里摸出木盒，木盒里摸出布匹，布匹里摸出纸包，递给游万洲。


    “你怎么还自己跑了一趟？”游万洲接过纸包放在手边，方林猛伸手拿起来重新递给他，表情严肃：“现在，吃！”


    “……嗯，”游万洲被吓一跳，解释道：“你老远跑来，总得先招待一下——”


    惠芷玉将小药箱搁在旁，断了他的话：“现在，快吃！”


    迎着两人包含焦急的目光，游万洲只好妥协拿起桌上的茶杯双手端起。方林三两下拆开纸包，将药粉倒入，又抓起桌上茶壶检查了一遍里面是热水，亲手给他倒出准确的水份量。


    “不能等凉，喝。”


    “快喝！”


    杯中还冒着白气，游万洲抽抽嘴角，仰脖饮下。热烫的药液沾舌，没过瞬息便转凉，他咽下时仿佛咽了一簇冰冷将要凝结的雪水，落入肚中寒得他牙齿发颤。


    但这急促的冰寒没持续多久，一股从脊椎深处窜出的燥热席卷了整具躯体。极寒转极热，游万洲下意识扶住桌闭上眼，用尽毅力才能避免泄出痛呼声。


    寒热在他体内纠缠交替，他紧皱着眉额角发汗。惠芷玉有些担忧地碰他指尖，凉得不正常，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拖了一个半月，毒性就快融入他每一寸经脉，热毒寒攻，只能等药效尽快冲破毒性了。”方林皱着眉，两指搭上游万洲手腕，仔细把脉。


    惠芷玉见状不再多言，手掌托在游万洲后背，随时等着支撑起他的身体。游万洲的鼻息已经重得吓人，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拳，忍耐着寒热交替、仿佛皮肉都要寸寸崩裂的痛苦。


    过了许久，游万洲猛然卸力倒在桌上，惠芷玉立刻托住他的脑袋，方林收回手展眉：“好了，毒已解，放心吧。”


    “太好了……”惠芷玉摸出手帕给游万洲擦额角发的汗，见他还虚睁着眼，问：“圆圆，你感觉怎么样？”


    桌上人缓了一阵，神智终于回笼，嗓音带着沙哑，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你若不是身体底子好，这一下直接就能晕过去，赶紧去休息吧，这可不亚于大病初愈。”方林撇撇嘴，翘着腿摸了桌上一个茶点咬下，吐出迷迷糊糊的字词：“记得，给我一间房，我也要去睡。”


    这些统筹安排之事显然不能由现在的游万洲去做。惠芷玉唤来侍从，令他们带方大夫去休息，再让他们合力扶起世子回房，几经折腾，终于给游万洲盖上被褥。


    游万洲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有一双虚睁的眼投向惠芷玉。这眼神瞧得她心头发软，钻入被褥搂住他的腰身，轻轻拍着，柔声安慰：“好好休息吧，我在呢。”


    他慢慢展臂，将她纳入怀抱。似乎是终于安下心，游万洲眼皮垂下彻底闭拢，呼吸逐渐均匀而悠长。


    到底有多疼多累啊。惠芷玉手指拨开贴在他面上的发丝，手掌抚在他的面颊。脑海中尽是那一日他捏着红药丸，毫不犹豫往口中送服的模样，心中暗暗叹气，也阖上眼睛。


    尽管窗外还明，屋内却寂静无比。两个人儿相拥对眠，再也没什么能让他们分离。


    醒来时已是次日，难得浪费一日时光只是用来酣眠，惠芷玉睡了个十成饱。她神采奕奕地起床，见身侧游万洲睡眼朦胧样，揉着眼睛缓缓爬起。


    “再睡会儿吧。”她摁住他肩膀，游万洲顺从地倒下，但一只长臂搂住她的腰，喃喃：“那你陪我。”


    “方林说不亚于大病初愈，所以要多休息才行。”惠芷玉揉了两下他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商量：“但我睡太饱了，真的躺不下去，而且该吃早点了。”


    游万洲充耳不闻，将脑袋埋入被褥贴着她，压根没有放手的迹象。


    “好吧好吧，拿你没办法。”最终是惠芷玉妥协了，她让侍女拿来自己的账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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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坐在床榻上任他搂抱，一边揉揉游万洲的脑袋，一边看账。


    这一陪就是日上三竿，游万洲总算动了动，收回自己那只温热重实的胳膊。惠芷玉合拢账册看去，他已经坐了起来，带着些许慵懒，“等多久了？”


    “等到天荒地老啦。”惠芷玉将头往曲起的膝盖一搭，问：“怎么样？睡好了吗？”


    “嗯，梦见你了，睡得很好。”


    “身体怎么样？”


    “很轻松，就像能飞起来一样。”


    她目露促狭：“那你飞一个让我看看？”


    下一息房内只剩下她残留的惊呼，而人已经落在游万洲怀中，与他翻窗踩上屋檐的瓦片。


    既来之则安之，房顶上玩闹片刻，怕她着凉，游万洲又送她回屋整装。二人整理好衣服，从库房提出最名贵稀少的药材装箱，径直去见了方林。本想好好坐着聊两句，方大夫却一点不给面子，收了报酬谢礼将他们赶出屋门，只说自己为了这事熬得一直没睡好，莫打扰他休息。


    两人对视，只好灰溜溜再度回院去见赵汀兰，告知她事情原委、毒已解除的消息——然后就被训话半晌，如果不是游万洲在场，惠芷玉都怀疑娘要动手捏她了。乖乖被训了会，实在耳朵起茧坐不住，随便找了个由头捎上游万洲逃离娘亲，拐去王府园林闲逛散心。


    “回头肯定还要被赵姨说的。”游万洲提醒，惠芷玉耸耸肩不以为意：“那就再逃，等娘跟侍女们宣泄完忧心，我们就不会再被念叨了。”


    二人在湖边漫步闲谈，又各自去做自己的的忙碌事。几日后游万洲捎上惠芷玉入宫，去参加信王册封仪式、领取赐婚圣旨。


    庄严的大殿之内，华光帝高坐在上，百官齐跪于大殿后端，游万洲上前跪下。


    礼部尚书出列，携着陛下的册封诏书，立于跪下的百官之前进行宣读。华光帝宣布将信王名号封给信王世子游万洲，并给予相应封地。


    宫内的册封仪式繁复华丽到令人眼晕，好在游万洲早已做足了准备，在文武百官注目下顺利接过那金册与信王金印，最核心的册封礼就算举行完毕。


    惠芷玉与赵汀兰在另一座便殿内一直等待，等到皇帝与宰相、几位尚书、新任信王前来，由皇帝亲口宣布赐婚他们二人。终于踏出宫城时，惠芷玉才能松了那口紧绷的气。


    册封仪式仍未彻底作结，回到信王府，游万洲再携着惠芷玉将接手的金册金印放在专门的王府殿内，并接受府内官员的朝拜、举办盛大仪式接待道贺的来宾。忙活到大半夜，终于送走所有宾客，惠芷玉直接倒在游万洲身上。


    “苦了你了。”游万洲接住人，给她揉着肩膀腰背，带她回到院落卧房。惠芷玉从软枕里埋了好一会才抬头，问：“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王爷了？”


    “嗯，如今你也成了王妃，”游万洲按摩的动作轻柔有力，“待礼部那边准备好，我就把你和赵姨送到你们在京城的住处去，等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些流程，我们就可以收拾收拾回鸣县去。”


    “明明我们都这么熟了，还要走这么复杂的流程……”


    “毕竟成亲是大事，要严肃对待，”游万洲话锋一转，“今日在册封仪式上，我听说，再过两日逆贼会在北门的红道刑场接受刑罚，想不想去看？”


    惠芷玉挨到游万洲胳膊旁说：“想想想，正好我们去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