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戚渺在睡梦中接到爸爸的未接来电。


    她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十几秒，之后无可奈何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手机到阳台接电话。


    爸爸是高级工程师，前段时间应单位要求带队下乡支援，有阵子没在家。


    这个电话的来意很好猜，和她裸辞这事脱不了关系，轻轻合上阳台的玻璃门，戚渺滑动手机接听电话：“喂，爸爸。”


    戚俊达自小没怎么操过女儿的心，一个是他工作忙，经常出差，再就是妻子本来就是当老师的，在家时间也多，自然而然承担起了教养孩子的责任。


    女儿也听话，自小虽谈不上多优秀，但老老实实地按照妻子预定的规划在走，让读什么大学读什么大学，让学什么专业学什么专业，让考什么单位就努力考什么单位。


    哪曾想到了该稳定下来的年纪，忽然耍起了迟来的叛逆。


    昨天妻子给他打电话，他才知道女儿没跟任何人商量地辞掉了好不容易考上的体制内工作。


    念及昨天是女儿的生日，这个电话才推迟到了今早打。


    他温和笑一声：“爸爸昨天给你卡里转了钱，收到了吗，和你妈妈双人份的生日礼物，喜欢什么自己拿着去买。”


    戚渺嗯一声，说收到了。


    她知道那钱都是爸爸一个人转给她的，从小到大，爸爸惯会做和事佬，每次她和妈妈发生什么不愉快，俩人总会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唬住她。


    她受够了这种看似和谐亲密实则千疮百孔的父女关系。


    戚渺闭了闭眼，第一次对爸爸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读大学我想学新传，妈妈说法学考公能报的岗位多，让我报法学，当时我不愿意，你让我听妈妈的，说妈妈从小对我的付出最多，别惹妈妈不开心。”


    “大四我自己联系了律所实习，你和妈妈用同样的套路让我放弃实习回家准备考试，我故意考不上，你们让我毕业脱产在家备考。”


    “从小到大，什么都要被安排，可我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爸爸，我真的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这样的生活我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她不想再听爸爸迂回取巧的劝诫。


    索性把一切摊开讲在前面。


    电话那头，戚俊达哑然几秒，旋即若无其事道：“怎么忽然讲这些。”


    有那么一秒钟，戚渺想要挂电话了。


    她都二十五岁了，在体制内呆了两年多。


    每天被迫学习如何圆滑地回复领导，如何把握分寸地和同事相处，如何应对暗流涌动的人情世故。


    到父母这里，还觉得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试图用十几年不变的老办法继续套路她。


    “爸爸打电话是想问问你这几天在哪，妈妈说你几天没回家了。”


    戚渺听着，无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叫你没一点办法，她眼都不眨地吐掉心口郁结，平声静气回答：“在小影这里。”


    “嗯，那这几天先住她那里吧，你妈妈说她那个学生的婚礼她就不过去了，到时你代表妈妈礼金多给点，等爸爸出差回去咱们再聊。”


    戚渺应一声，挂断电话。


    之后无言站在那里，也没急着回去房间，就握着手机仰头看天。


    晴空万里，满目湛蓝。


    风有风的自由，云有云的温柔。


    而她，一无所有。


    有关辞职的决定，她真的思考了很久。


    也知道如今就业大环境不好，外面的人拼了命地想考进来，可对她而言，这也确确实实是困住她的地方，一天也不想再呆。


    对于未来的规划，有一些想法，但父母大概率会战线统一的反对她。


    分手的事情也还没和她们讲，过年两家见面，又少不了争吵。


    人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她想不通。


    但显然老天也没打算再给她更多时间思考。


    很忽然的，沉浸在愁思情绪里的戚渺听到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竖起耳朵辨别了几秒，倏地发现是谭影在和人吵架，戚渺再顾不得别的，动作迅即地出去阳台查看情况。


    她脚步很快，外头的争吵紧随其后落至她耳中。


    “邵景你个龟孙子，少在我面前演戏，真当别人都是瞎子？”


    谭影火力十足地破口大骂，天知道这口恶气她积攒了多久，从前她就看不惯邵景总没个定性。


    可那时戚渺维护他，她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她家戚宝贝总算看清了这狗男人的真实面目，真是可喜可贺。


    “吃着碗里趴着锅里的饿死鬼！渣男里的战斗机！”


    “谭影你说话注意点，要不是看在你是渺渺朋友的份上，你看我……”


    “你能把我怎么着，你个嘴上抹了开塞露的撒谎精，垃圾堆都嫌你污染环境，麻溜滚，这是我家，不欢迎你。”


    “不用你欢迎，我来找渺渺。”


    谭影哼一声：“她给你发的消息没看到吗？你被甩了，死渣男。”


    邵景正是由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分手，这才一大早的找了过来，昨天他匆匆从东淮赶回来，想着给戚渺过生日，可戚渺把他给拒了，说今天有安排。


    当天下午他回去家里看望赵阿姨，赵阿姨问他知不知道戚渺想辞职的事，他没多想，直接说不知道，赵阿姨当时脸色就变了。


    后面也没留他吃饭，只说戚渺这两天在小影那，再之后，就是凌晨一点多，他收到戚渺简短的分手讯息，没有理由，只有结论，发送后所有联系方式全部被拉黑。


    邵景不理解，向来温顺的女朋友为什么在分手这件事上能做的这么绝！


    此刻捕捉到戚渺身影，他也顾不上谭影讲话多难听，伸手拨开她，呼喊身后的戚渺：“渺渺，我们聊聊。”


    谭影还要再说什么，戚渺握住她的手，朝她笑了下：“你先进去吧，我跟他说。”


    谭影抿下唇，有点不放心：“你可以吗。”


    “没事，”戚渺笑一笑，让她安心。


    谭影怒气冲冲瞪一眼邵景，收回，她捏一捏戚渺手心：“有事你就叫我。”


    戚渺感念好朋友的关心，弯唇又笑了下，之后目送她一路回房间。


    等门关上，戚渺收回目光，这才第一次看向邵景，从前，她一直觉得她们很契合。


    两个人性格互补，知根知底，感情稳定。


    这些年也有过一些小摩擦，但大多时候都是以邵景妥协告终。


    所以就算感情来到瓶颈期，她也不觉得是邵景的问题，只会想，一定是自己被工作影响，心境发生变化，从而让这段感情受到了影响。


    “渺渺，我前段时间真的是工作忙，公司接了个大项目，有点忽略你的感受了，我已经答应我爸忙完这段时间就把工作调回榆市了。”


    飘忽的思绪被邵景横插的声线打断，戚渺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点开相册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仰头看向他。


    邵景对着屏幕先是一愣，过了一两秒，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后，着急问道：“你去东淮找我了？”


    见戚渺还是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摁灭手机，邵景更慌了：“照片的事你听我解释，那天晚上项目组聚餐，她坐我车过去，当时出来的时候，她被绊了下，我顺手扶住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听着邵景急切且拙劣的谎言。


    有那么一瞬间，穿过岁月的长河，她好像看到了她们故事开始的那一幕。


    小的时候两家虽是邻居，但那时邵景对她大概率是怀恨在心的，她太乖了，而他太皮，同在一栋楼，没少听见邵叔叔拿她当榜样教训邵景。


    俩人就算碰面也很少讲话。


    直到他转学离开前，她们都算不上朋友。


    转折发生在高二邵景转学回来那年。


    那时的她被妈妈安排在成绩最好的A班，班里除她以外，基本都是学习毫不费力的顶尖学霸，只有她，是靠妈妈的关系才勉强留在这个班里。


    高中学习很辛苦，对她这种只靠努力没有天赋的人尤甚。


    就在这个时间节点，邵景转学回来了。


    和他一起成为了年级里两个A班各自掉车尾的存在。


    过去好几年，他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邵叔叔赚了钱，买了大房子，她们不再是邻居。


    有天妈妈代表学校去开会，那天公布月考成绩，虽说她的成绩在年级排名上还看的过去，但看着班级排名掉车尾的成绩单，戚渺不可避免的有点忧郁。


    她真的很努力的在学习了。


    可结果好像还是不尽人意。


    等妈妈看到这份成绩单，可以想象，又少不了一顿说教。


    那天晚上的自习课，她看到邵景又从对面的教室后门溜了出来。


    据她观察，前面几回的中途溜出去，他都没再回来过。


    那会儿她也不记得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觉得很压抑，情绪需要释放，而邵景每天看上去都很开心，和谁都能聊得来，对什么都不在意。


    她很羡慕他。


    于是心一横，悄没声地跟了上去。


    到楼梯拐口，毫无准备地被邵景杀了个回马枪。


    他单手撑住墙，居高临下地挡在她前面，语气有点坏地诘问道：“跟着我干嘛。”


    那时他刚转学回来不久，邵叔叔请她们一家吃饭，拜托妈妈多费心，也让他跟着她多学习，但她看得出来邵景比小时候还不待见她。


    至于原因，大概也和小时候一样。


    她不在乎他的不客气，认真问他：“你去哪玩，能带上我吗？”


    邵景大概率没料到她会讲这个。


    愣了好几秒，才说：“确定？”


    她点头，说确定。


    于是她就这样跟在邵景身后来到了学校一处偏僻位置的墙角，一中校园很大，她从来不知道学校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邵景个子高，简单一够，借力起跳，人就站在墙头上了，戚渺学着他的样子，却怎么也上不去。


    她没翻过墙，既没掌握技巧，身高也受限。


    至此，邵景依旧觉得戚渺别有用心，他颇有兴致地看着她狼狈爬墙的模样，损道：“上不来就回去吧，这不是你们好学生该做的事情。”


    戚渺没反驳，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示意他帮忙拉一下。


    邵景对上她饱含殷切的眼睛，脸上强撑的冷峻终是有了裂痕，他伸手拉住她，不计后果地带她一起逃了那天的晚自习。


    思绪到这里，戚渺心情有点糟糕。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


    如今她面对邵景，心如止水。


    至于过去的感情到底是向往、陪伴，还是心动，她也有点分不清了。


    戚渺抿下唇，同时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


    “你觉不觉得就算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我们可能也走不到最后。”


    “戚渺——”


    邵景打断她。


    她咽下去剩余的话。


    看向他。


    邵景看着从出现始终面色平静的女孩，倏地冷笑一声，其实最初他很迷恋戚渺身上这种冷淡到极致的特质，像风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很独特，很迷人。


    这样的女孩，主动接近他。


    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后来在一起，他用尽浑身解数，想要瓦解、征服这种特质，但没有，她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没劲儿，可又舍不得放手。


    毕竟这样的女朋友，很拿的出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爸打小看不上他，觉得他吊儿郎当，但对他找的这个女朋友却是一万个满意。


    以他目前的工资，根本覆盖不了支出，花销上少不了要家里补贴。


    维持这段恋情，他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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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才别无二话，但这些年，他真的也受够了。


    “戚渺，你知不知道自己跟木头没区别。”


    “跟你恋爱特没劲儿，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能忍你这么几年也是很神奇。”


    他是在外面跟人不清不楚，可她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别人的女朋友温柔巧意，她呢，异地的日子连主动联系都少有。


    “我今天真是一大早的脑子不清醒才过来找你，分手是吧，”邵景放狠话，“你最好别后悔。”


    戚渺听着这话，心中很不是滋味。


    过去的这些年，她一直以为邵景是很喜欢她的，读书的时候室友都羡慕她能有这样一个模范男友，对她百依百顺。


    可原来，这才是她在他心目中的真实评价。


    一时间，她竟然也无从辩驳。


    无趣、木纳，诸如此类的词，小时候没少被赵女士讲。


    戚渺就这样愣愣站在那，直到谭影气不过出来房间，顺手拿起玄关柜上的架子就要往他身上砸。


    “你丫的劈腿还有理了是吧，今天老娘不把你这个死渣男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姓谭！”


    戚渺死命拽住好友，挡在两人中间，事已至此，她不想闹得太难看，“你走吧。”


    邵景向来不喜谭影的泼妇性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入户门传来哐当一声响。


    谭颖还在不解气地帮她骂邵景。


    戚渺松开好友，脱力地垂下脑袋。


    她感到挫败。


    感情、工作。


    她好像哪件事都没有做好。


    难道问题真的出在她身上？


    谭影瞧见她这副模样，放下手中的东西，心疼地捏一捏戚渺脸颊，声音轻轻柔柔地哄道：“戚宝贝，咱可不能信这种死渣男的PUA话术，犯了错就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在别人身上找补。”


    “老话不是说了吗，花有不同色，人有千百态，每个人的性格就是不一样的，你这样就很好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情绪稳定，我平时，干什么都是一点就炸，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简直怀疑我上辈子是个火药桶。”


    谭影声情并茂的自我打趣成功让戚渺小幅度地弯了唇。


    见她情绪好转。


    谭影继续说道：“我绝对支持你分手，以前我就觉得邵景不是什么好人，你值得更好的。”


    戚渺感念好朋友的安慰，虚虚应一声，但她觉得自己短时间内都不想再碰感情了。


    她挽住谭影的手臂往卧室走：“不说他了，我想在你这多住几天，等我爸回来我再回家。”


    谭影听着脑袋就往戚渺手臂上贴：“求之不得。”


    一个人住久了偶尔也会觉得孤单，两个人在一起，刚刚好。


    ……


    接下来三天，两个女孩整整齐齐地在家躺了三天。正好临近年关，外面也冷，她俩吃饭靠外卖，醒了就一起打电动或是追剧。


    谭影的生活向来自由随性，戚渺往常在家事事被赵女士拘着，偶尔跟着谭影放纵一把，体验也很不错。


    第四天中午的时候，戚渺不得不独自出门一趟，今天她的一位老同学办婚礼，她要代表妈妈去应付人情世故。


    说起来她和这位老同学也算不上熟悉。


    但他是妈妈的得意学生，如今在一附院做医生，去年有段时间妈妈生病，到医院治疗拿药，那同学前后都很上心，赵女士说她还算他们这对小夫妻半个媒人。


    据赵女士讲，他老婆也是她的学生，俩人不同届，有次那女生来看望妈妈，恰好遇上他去给妈妈送药，当天赵女士留她们在家中用饭，后面离开的时候下了雨，于是赵女士便托他送她一趟。


    俩人的缘分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后面没多久就在一起了，先领的证，最近补办婚礼。


    记忆里这位老同学很是高冷，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的关系，她们大概率早就没联系了。


    出门前谭影问她：“要不要我陪你去，你这个同学邵景认识吗，他会不会去？”


    戚渺摇摇头：“不用，他们不认识。”


    谭影这才放心，“那你开我车过去？”


    “也不用，”戚渺说：“我查了路线，他们在云缦办，坐地铁更方便。”


    谭影之前在云缦参加过品牌活动，记忆里酒店门口就有地铁站，的确方便。


    ……


    戚渺收到的电子请帖显示婚礼正式开始时间是十二点，她查询路线过后，特意选了十一点出发，路上需要半个小时，到了不用花费太多时间社交。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人还没进婚礼厅，迎面进电梯，一个抬头，猝不及防就碰上了老同学。


    男人生的高大，气宇不凡，视线一聚焦，就让人移不开眼。


    他带着个黑色口罩，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瞳仁乌黑明亮，静静望过来，不经心的一眼，却莫名带着点压迫感。


    他的眼睛很特别，也很好看。


    戚渺很轻易地认出了他，三天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们有过一次对视。


    站在她对面的人。


    是祁遇。


    不同于舞台上的那一晚，今天的他少了些热情，无言站在那，倒是和记忆里的高中同学形象有些重叠起来。


    戚渺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


    毕竟几天前的演唱会，门票他免费送的，她还在演唱会上中了那份超级大奖。


    思考间，身后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个冒失的小男孩，很有分量地撞在了她的腿上。


    戚渺没防备，惯性之下往前倾倒。


    身体歪斜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


    她调整了一下脚步，迅速站好。


    也会想，这下不得不开口了。


    尽力扯出一个还算温和的表情，戚渺小幅度朝他弯下唇：“谢谢。”


    下一秒，男人好整以暇地迎上她的目光：“怎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