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第 158 章

作品:《孤女淡月

    外面渐渐苏醒的岛屿之中,渔民正看着渔网走向海滩,妇人在井边汲水,炊烟从各家各户袅袅升起。他们或许不知道,也不关心行宫深处的秘密,抑或是那第一批登岛者的去向。那在淡月和许恒眼里很是神秘的院落,他们许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也就不再深究了。虽然在严苛而诡异的规则下,大家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可是,假的终归是假的。一个月的和平是能装出来的,可一年?三年?十年呢?


    这里头,更多的其实是百姓对于安慰的渴望。


    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艘能出海的渔船,一餐能果腹的饭食,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屋舍,一份不被消失的安稳。


    外人总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若无百姓,若无千千万万百姓所追求的生活,那便不再有国之一字,自然也不需要君。


    他们的意义,或许就在这最朴素的生存本身。


    想明白这一切的淡月,整个人豁然清明起来,好似洗去了一身疲惫的她只是低头笑了笑,随后仰起头去迎接鹅黄色的朝阳。


    “总有人说,他们像野草,无论环境有多恶劣都在顽强地向阳而生。有人喜欢逆天改命,有人却觉得人不可一日无家。”


    她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温柔。


    阿芝不解地来到她身边,歪着头问道:“姐姐在说什么?”


    她摇摇头道:“阿芝,若是有一天,你有必须去做的事情,这一路可能会牺牲很多人,可你也知道,若是不做,在梦里的痛苦结局将会发生。可是去做,却是一条希望渺茫的路,你会怎么选?”


    怎料阿芝思考都没有思考,只是反问她:“要是不做,我的家人会死吗?”


    淡月的脑海中浮现出恒王府火光冲天的画面,坚定地点头:“会。”


    “那我要去做!”阿芝也很是坚定地说道。


    “不论结果?”她再问。


    “不论结果。”


    *


    午时三刻,烈日灼空,连海风都带着滚烫的戾气。


    平日里横行巷里的张屠户刚剁完骨,满手油腻地坐在门槛上乘凉,忽觉地面传来不同寻常的震动。他抬头一看,瞳孔骤缩——


    只见巷口,一道清瘦身影逆光而来。


    女子一袭素衣,面容冷冽如霜,眼底却燃着熊熊火焰。她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而她身后,黑压压跟着十二道身影!


    阿山、阿海一马当先,身后十人个个挺直脊梁,他们中有被夺过渔场的船老大,有被强占铺面的绣娘,有被欺辱弟妹的书生——此刻全都化作出鞘利剑。


    淡月在经过阿芝点拨过后,深知要撬开那些依附于岛中势力之人的嘴有多难,单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了,所以她需要一股力量。她先是寻到了阿山和阿海,再借由青墨那日的名单一用,不过小半日工夫,名单上除了青墨和他们外的十人就已经召集完毕。这些人,或许平日不显山露水,但或是感念青墨旧谊,或是对岛上现状早有不满,又或是单纯被淡月言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所动,竟无一人推拒。


    “轰——"


    张屠户家的破木门被阿山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你、你们要干什么?!"张屠户抄起杀猪刀,色厉内荏地吼道。


    淡月眸光扫过案板上的血迹,忽然轻笑一声。这笑声又冷又艳,惊得张屠户汗毛倒竖。


    “前日申时,你用哪只手打断了他的肋骨?"


    阿山在后头,想着自己要不要将许大哥的名讳报上来,不然怕这人不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来。可是却被阿海拦下,阿海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人,道:“他怎会不知嫂子的身份,他可是将许大哥打得最凶之人。”


    “放屁!老子那天根本没……"


    话未说完,阿海已带人冲进后院,将张屠户瘫痪的老母连人带椅抬到院中。老太太的哭嚎声瞬间刺破天际。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娘!”汉子奋力挣扎,怒喊道。


    淡月平静地看着他,甚至歪着头轻笑着,颇有一副痞坏之色,她再一次重复:“前日申时,你用哪只手打断了他的肋骨?”


    这院子今日可真是热闹啊,小小的庭院,却能挤下如此多的人,而给气氛助兴的,还有某些人的哭声、咒骂声、哀求声,这些声音混迹在一起,犹如被滚水烫过的凌乱线团,棘手得很。


    只不过,他们也不过是寻常人。


    汉子终于崩溃,“我说!我说!"


    张屠户扔了刀跪倒在地,疯狂磕头,“是赵老大让我从背后偷袭的!我就踢了他后腰!"


    淡月记下。


    手一挥,那老母亲被松开,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


    淡月俯身捡起那把杀猪刀,冰凉的刀背拍在他脸上:“下一个地方,带路。"


    当队伍押着面如死灰的张屠户来到赵家时,赵老大早已闻风紧闭门户。阿山直接抡起院中石磨砸向门板,木屑飞溅中,只见赵老大正抱着儿子往狗洞塞。


    “看来赵爷记性不好。"淡月指尖轻抚过孩童发顶,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是徐老汉!徐老汉让守死路口!”赵老大崩溃嘶吼,“他说谁放人进去就要谁的命!"


    消息像野火燎原。当队伍走向最后一家钱宅时,钱老爷早已瘫在太师椅上,见到那道素白身影迈进门槛,竟吓得尿了裤子。


    “我自己说!我都说!那天我们打完人,徐老汉从门缝里递出三袋金珠子!他还说……说封启撞破了不该看的东西!"


    血淋淋的供词在烈日下拼凑成形,淡月站在长街尽头,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美丽些。队伍一分为三,分别将张屠户、赵老大和钱老爷子收押。


    他们所行之处,百姓们皆退避三舍。


    “徐老汉是吧。要青墨不成,还要我的人?”她对着远方轻笑:“可惜了,你惹错了人。”


    那处被高墙圈禁的宅院,硬闯绝非上策。


    她没有选择暗中筹谋,而是直接携着身后浩荡的队伍,一脚踏进了林文渊的宅院。


    堂内,淡月孤身面对林文渊,她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徐老汉当街行凶,掳我友人!”


    “我夫君追查真相,被尔等伏击,重伤失忆!”


    “昨夜,我已亲自潜入那禁区之内!”


    “今日,这三条看门狗的供词在此!”


    林文渊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脆响,茶水四溅。他向来温和的脸上,多了一丝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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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竟敢如此疯狂,如此不计后果!更将他逼至绝境,不得不选!


    淡月迎着他的目光,眼眸里有着满满的信任。


    但其实,她并非完全信任他,她在赌,赌这位被岛上众人称赞的好官,他的底线和担当究竟在何处。此时的经过多一个人知道,就会有一分风险,但同时,也多了一分破局的可能,她做的,只是把林文渊拉上同一条船。


    林文渊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光影都偏移了几分。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斥责她的胆大包天,也没有追问经过细节,甚至没有对那被私自扣押的三人有任何审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随后步伐沉重的离开了。


    他一走,外头那十几个人都紧张万分,尤其是阿山和阿海,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只有淡月,在堂内细细品尝林文渊临走时给她倒上的新茶。


    一炷香后。


    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子,他的气质和林文渊似像非像,他对着淡月微微颔首,自称是林大人的副手,“请随我来,去见徐老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外面的众人,补充道,“大人吩咐,只你一人。”


    众人哗然,阿山更是急得上前一步:“姐姐不可!”


    她抬手止住众人话音,努力压制内心的忐忑,只是笑了笑,安抚众人:“等我的好消息。”


    豪赌。


    当真是一场豪赌。


    若是爹爹知晓自己在他人的地盘上如此大胆,怕是腿都要被打断了。


    可淡月知道,她此刻,别无选择。


    有副手在前引路,穿过那片高墙时,守卫果然只是默默行礼,并未阻拦。踏入这片禁区,内部的景象与那夜所见并无二致,依旧是整齐划一却死气沉沉的屋舍,只是白日里更显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副手脚步不停,径直朝着这片区域最中心的位置走去,“此地所居,皆是第二批登岛者,或其亲眷后代。”他目光扫过那些门牌,“有些人已故去,家中人丁凋零,故牌上数字,标注的便是现居人口。”


    淡月心中了然,“那徐老汉,究竟是何人?为何能在此地……有如此权柄,行事肆无忌惮?”


    副手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却并非厌恶,更像是一种混合着惋惜与无奈的神色。


    “他……”副手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多年前,岛上曾有一次剧烈的山体滑坡,巨石滚落……正好砸中他的家。他的妻子和年仅十岁的儿子,当时都在屋里……”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结局已然明了。


    淡月抬起头看着余字牌子背后的叁,陷入沉思。


    副手注意到她,只是叹了口气:“这个叁,说是叁,实则为壹。自那以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沉默寡言,性子也越来越偏激古怪。他是最早经历的一批人,你也看见了,一座孤岛如今能有如此生机勃勃,不可能是一帆风顺。所以他的一些出格行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谈话间,两人已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这院子看起来比周遭更为破败萧索,门庭冷落。


    副手示意:“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