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禧眼睛一眯，看着孩子红了一片的胳膊，心里一阵不好受。无论上不上心，至少不该有肉.体折磨。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也丝毫不避讳。


    让她心惊的是，常惠农这般行为，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更别提阻止呵斥之类。


    龚禧脑子乱成一团，变革的阻力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到处都是问题，简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必须得到管事的完全信任和全力支持，才能不像现今这样憋手蹩脚。


    等等，涿嗣久好像就在常惠农手下？


    龚禧在脑中捶胸顿足、狂拍大腿。这可是她的任务啊。


    管事给她分孩子的那天，她就提出过要把涿嗣久和涿悟思一起打包，全部塞到她的组别中来。管事同意后不久，常惠农就知道了。她挑了个所有人都在的中午，摔碗就闹。龚禧试图和她讲道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在院子里撒泼打滚，就像涿嗣久是她亲儿子似的。


    龚禧当时便觉得不对，更是拘着涿嗣久不肯放人，涿悟思也挡在他面前，像个小狼崽子一样盯着众人，若再有人上前一步，便要龇牙恐吓。管事令她将人还回去以平息此事，她不干，最后是涿嗣久执意回去，不愿再麻烦她，怎么劝又不肯回头，乖乖跟着常惠农去了。


    离开之前，涿嗣久低声跟龚禧说了一声“对不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抚涿悟思的，涿悟思虽不甘，却也没做什么。


    想到这事，龚禧胸中还是梗着一口气，像进食时被噎住了，上不去下不来。


    于是又拉过涿悟思，在他头上焦躁地乱揉，不出所料地被打手，心满意足地走开。


    龚禧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问一问更好，溜到管事屋里，很生硬地直接开头道：“管事，您知不知道……”


    有点尴尬，龚禧靠在桌前，背在身后的手上面画圈：“您知不知道，常奶娘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要涿卌九啊？”


    “还在想这件事。”刘营兰无法，不知道龚禧为什么还在纠结，“她给我说，她娘家哥哥，快四十了还生不出孩子，娶了个厉害老婆，宗族里又没有人愿意过继，拖到现在了，就决定在我们慈幼堂里收养一个。”


    龚禧脸色难看，连名字也顾不得：“所以他们就相中了涿嗣久？”


    刘营兰道：“怎么这副脸色，他们家还有块地，被他们收养了也还不赖。”


    “可是……”


    看常惠农这副脾气，也大约能推出他们家是什么人。过继之后能继承财产，这种好事，知根知底的族里人却不愿。这家庭的复杂程度可见一斑。


    刘营兰安慰她：“放心，所有收养事宜都会经过慈幼堂查证。就算你不愿，也强留拦不住。”


    慈幼堂穷，能被收养的孩子才算走运，她道：“被收养了多好，你看郝州牧，人以前也是慈幼院出身，被收养了，现在成了一方父母官。”


    怪不得他这么把慈幼堂放在心上。


    可这是多小的概率，全朝又出了几个这种背景的人。和稀泥的性格不可能一时便改变，龚禧知道这点。虽然管事说得是现实，但她还是被怄得心口痛。


    人是惯会装的，古代没有健全的收养机制，慈幼院的孩子被领养后，不会经常有家访回访。只要一被领出去，那孩子的一辈子，也就只能看收养家庭的良心了。


    她不是圣母，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只是有常人的同理心。看着院子里的孩子，龚禧想，他们本就没有寻常家庭的孩子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前日查寝的时候，她看见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不知道梦见什么了，抽抽噎噎，手儿抓着枕头。她一去，拍了拍，就被惊醒过来的小姑娘紧紧抓住食指，哄了半天，她才重新入睡，睡着也不愿放开。


    而慈幼堂里的人对此却早已麻木，反过来提醒她，一定不要再像这样去亲近他们。


    若能尽最大限度，让被收养的进入好家庭，让留下的身心健康，那也是好的。龚禧头顶墙，郁卒地想。


    她看艾善女那边的事完了，就也打开门，想往外面去透透气。


    “你能不能。”龚禧被擦肩而过的艾善女拉住手，牵去角落。


    龚禧抬头看看，几天的功夫，院里的树掉光了叶，光秃秃的。


    艾善女连看她的眼睛也不敢，三缄其口，觉得难堪，她声中带着慌乱，急促道：“我……我家男人说，要是不给他凑够二十两，他就要把我儿女卖了，我一年才十来两银子，现在哪里拿得出？你借我，我两倍……我一定还。”


    龚禧被接二连三的事闹得没有力气：“我这个月才来，本月的银子都没拿到呢……”


    艾善女也不听完，惶惶道：“好，那我就去求求管事。”


    她强忍着泪意，使劲往下憋住，突然有点茫然，大家都难，还有谁能借给她。她的孩子怎么办？送回娘家，可娘家哪里还有她的位置；送来慈幼堂，她男人还是找得到。


    龚禧继续往外走，她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真的适应了巨变的环境，可现在，她却很清楚这里的人跟她是不同的，她现代的思维与里面的人格格不入。她从物质丰富的现代来，不仅追求衣食无忧，还追求精神的富足，可若是落在这里，就是绝对的何不食肉糜。毕竟这里的人，有个伤痛风寒病死的多了去，生死都是常事。


    她到底该屈服，还是继续？


    她有点怀疑，是不是她太事儿了。


    系统这几天都没上线，她像个飘荡在未知领域的不系舟，不知该游去何处。


    “又来了。”龚禧头也不回，淡淡地打招呼。


    她缓步穿过施家别野，走走停停，在侧门处站定。眼下街上的人早已少了下去，还给世界片刻清净。


    龚禧一腔心事无处可诉，闷得慌，想着随便说两句话消解一下：“管着整个涿州也这么闲？”


    自己越来越对慈幼堂牵肠挂肚，郝观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把原因归结于“此人乃奇人，此事乃奇事”上。他换个方向，迟疑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什么？”龚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


    “就是一些关于我的……新谣言。”


    明明之前传的是什么他豢养无数少女生孩子、风流之后拒不负责之类，这两天却传起他新好男风的流言，据说还是从慈幼堂里传出来的。


    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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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谣言之多。他第一次听觉得荒诞，第二次听觉得羞恼，第三次听想着自证，第四次听发誓绝对要揪出始作俑者。


    而现在……他抓到了，却没办法整治她。谣言听多了，也习惯了。现在，他只是看她快郁闷死了。


    “啊，这个我倒是知道。”是左好施，在大街上一兴奋全都吐噜出去了，“不好意思啊，我没拦她。”


    话聊死了，郝观试图再在脑子找个话头。可惜，跟外面的传闻不同，郝州牧脑子里除了公务还是公务，这辈子二十几年跟姑娘说的话全集在这两天了。


    “我问你啊，你管慈幼堂的事儿吗？”龚禧问完就闭嘴了，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管这些小事，通常都是下面官员管这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读心龚禧总是一卡一卡的，把龚禧碎成块的心声拼凑在一起，他大概能猜出她在烦忧什么。


    郝观斟酌着词句：“虽是我的下属掌管，但我也常常关注。”


    “嗯，那慈幼堂的收养程序是什么？”龚禧想起管事的话，坐上墙上的横雕。


    郝观跟着坐上去：“专人收到被弃养的婴孩后，带回慈幼院，检查他们的身体情况，估计他们的年龄，记下基本信息后，详细记录他们身边的物品……”


    龚禧打断：“不是慈幼堂接收孩子的情况，而是从慈幼堂里收养孩子的程序。”


    郝观自然又耐心地回答：“那就是，有收养意向的家庭向慈幼堂申请，若其符合收养条件，再进行下一步，也就是订立契约。有的家庭会举行收养仪式，有的不会，最后去官府备案就完成了。”


    原来这就是收养流程。龚禧又问：“怎样才算符合收养条件。”


    郝观这时放下“郝州牧”的面具，左脚搁在右脚上，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他嗓音轻松，道：“看那个家庭能赚多少、有多少个人、有没有不良行为。”


    “那要是慈幼堂应付过去了呢？”


    郝观短暂地严肃了下：“这的确是存在的隐患，目前虽没办法一一确定，但既然你提出来了，我回去便会安排下去。”


    不能完全避免，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提出的问题被人采纳，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龚禧声音带了点欢快：“谢啦。”


    郝观不知为何，心下松了口气。他试探着引导：“你还觉得有哪些问题，反正我在这里，你可以通通说出来。”


    “真的？”


    不管真的假的，龚禧把心里的想法，挑了些觉得能被郝观这个古代人接受的，理好措辞，觑着郝观的脸色，揉碎了讲。


    郝观一一给予肯定：“若我能做到，就一定给你帮助。”


    龚禧大喜，觉得这人忒上道了，摊开手来。


    “怎么？”


    “借我二十两看看实力。”


    龚禧第一次干这么不要脸的事，面上微烧，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郝观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闷着头掏钱。


    挺好说话，龚禧觉得有点上头，顺着心意得寸进尺，凑到郝观耳边道：“还有一副对联哦～”


    说完，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肩，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