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作品:《我在和亲路上探案

    庆福宫。


    天上灰暗的乌云已慢慢褪去,深秋的阳光金箔一般飘洒在庆福宫里朱漆华彩的亭台楼阁上,廊腰缦回围出一个雅致的小花园,里面是园林匠人精心栽培的几株紫竹和高度只到小腿的假山石。


    来往的宫人都着一身淡黄色,步履匆匆,裙角衣袂随风飘摇翻飞,在这独具韵味的小院子里仿佛一群飞舞的蝴蝶。


    他们的神色冷漠而淡然,不曾展露出一点恐惧或不安,冲着几人行礼后便又飘飘然离开了。


    周公公对尤微兰解释道:“尤姑娘,陛下为了方便行事,将原本的宫人皆替换成了死士,姑娘不必有所顾虑。”


    昨夜耗心劳神的棋局让尤微兰还有些恍惚,如果她不知道昨夜长公主在此处被人谋害而亡,简直以为是某个来找表姐去打马球的平常日子。


    听见周公公这么说,尤微兰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陛下真是思虑周全啊!”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看顺禾公主吗?”莲心跟在尤微兰身旁,等几人走到了寝殿才小声问道。


    尤微兰点点头,也小声回应道:“对。”


    莲心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关切道:“小姐一会休息一下吧,昨夜彻夜未眠呢!”


    尤微兰摇摇头,神色凝重:“只怕今夜也要通宵。”


    莲心担心地扶住她的胳膊说:“可是这样下去该累垮了。”


    尤微兰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莲心天真的小脸,方才莲心并没有听到周公公的话,不然此刻定是吓得噤了声。她轻声道:“诶,累些便累些,顺禾公主……殁了。”


    莲心双目瞪的滚圆,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尤微兰赶忙推了推她的胳膊道:“此事不可声张,你一会回府把我的小箱子拿过来。”


    莲心快走几步跟上她,面上有些淡淡的悲伤与害怕,心不在焉地问道:“为什么要带小箱子啊?”


    及笄时,母亲曾送给她一个千金难求的小首饰箱。那原是母亲的嫁妆,用的是已经覆灭的黎国特产——紫金木,据说这木头能驱邪避害,有市无价。她从小看父亲办案,对各种卷宗里记载的案子格外感兴趣,常自己偷偷誊抄卷宗、制作破案工具,于是这千金难求的首饰箱便成了尤微兰放各种“办案工具”的箱子。


    尤微兰轻叹一声,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道:“我要查明凶手,还要替表姐去和亲。”


    莲心闻言震惊地绊了一脚,扯住她的衣袖,呆呆地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像是要说什么。


    尤微兰看着莲心跟着自己熬得通红的双眼,她明白对方的欲言又止,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了解与熟悉,莲心也很清楚尤微兰的才华与灵气,野性与叛逆。


    虽然嘴上总提醒自家小姐要做个大家闺秀,可这样鲜活生动的尤微兰才是真实的,也是她钦佩与仰慕的。


    莲心还记得尤微兰破的第一个案子,那是两年前的上元节,尤微兰同几个世家小姐出门放河灯,其中一位是当今丞相之女。


    几人分别后便各自回家了,谁料第二天晌午丞相府来人说自家小姐今早失踪了。


    尤清正便带着人急匆匆赶了过去,而尤微兰也作为闺中好友一同前去。


    谁料一行人里里外外将京城翻了个底儿掉也没找到人。


    最后是尤微兰通过丞相小姐早上的装扮和吃食推演出对方在城郊七宝寺,心急如焚的丞相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策马赶了过去。


    众人皆跟着到了七宝寺,终于在七宝寺的小厨房发现了昏迷的丞相小姐。


    后来等人醒了才知道,那天是七宝寺施粥的日子,丞相小姐起了个大早亲自前去煮粥布施。


    可乍暖还寒时候,她关着房门又不大会生火,柴火没燃尽,要是那日众人晚来一会,丞相小姐大抵要殒命在七宝寺了。


    经此一番折腾,丞相对尤微兰感激涕零,拉出自己的大儿子便要说亲。


    而从那天起,尤微兰的内心萌生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渴望,她想断案。


    好奇心仿佛燎原的火种,将她心中学了十几年的礼仪规矩烧了个干净,于是尤微兰拒绝了。


    而从那天起,“不守本分”的指责便如影随形地缠上了她。


    想到这,莲心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声音有些颤抖:“可小姐,您是不愿嫁人的啊…”


    尤微兰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安慰她道:“没事的,就算不是和亲,父亲也总会给我找一个夫婿的。还不如和亲呢,路上还能看看世间百态,离开这闷死人的地方,也算一番经历。”


    两人皆沉默着,丢了魂一般低头跟在周公公身后。


    直到眼前的路面变成了小石子,周公公才转过头来道:“尤姑娘,此处便是万芳阁了。”


    万芳阁是顺禾公主的及笈礼,里面都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和御赐的金银珠宝,一层足有四五米高。从诗卷书画到绫罗绸缎宝石翡翠,两层空间被布置得贵气却不庸俗。


    庆福宫里的亭台楼阁都颇有一番讲究,只因德妃的母家秦氏是造景建园的好手,顺禾公主从小便对着亭台楼阁和花花草草之类的感兴趣,所以万芳阁周围的草木都是由公主亲自设计挑选的。


    玉蝉告诉她,最开始发现异样的是顺禾公主的母亲——德妃。


    昨天晚上顺禾公主不知道因为什么与德妃大吵一架,整个庆福宫的人都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直到皇帝叫德妃回去才了。


    等玉蝉进去的时候,殿内一片狼藉,什么珍珠玛瑙玉石玉器的,统统都扫落在地上。


    顺禾公主正趴在红木美人榻上泪流不止,钗落鬓散。


    宫人们快速收拾了残局,玉蝉也服侍公主洗漱躺下。可是没等躺下一炷香,顺禾公主便说睡不着,起身就要去万芳阁散心,除了玉梓和安昌、安吉再没人跟着。


    从万芳阁这一名字就能听出来,这里的花朵繁盛,种类丰富,一年四季都能赏花。


    一楼主要用作玩乐聚会、接待来访客人,二楼则是赏花休憩的地方,所以顺禾公主也就歇在了万芳阁。


    半夜德妃突然从永禧宫急急忙忙往庆福宫赶,还命人去请了太医。


    坐着轿撵到庆福宫外时,却突然惊慌失措地指着万芳阁尖叫起来,几名宫人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被吊万芳阁二层的窗户外。


    德妃被吓得就这样直直晕了过去,宫人们再抬头,却发现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天子最忌讳装神弄鬼,众人不敢逗留,立刻抬着轿撵原路返回。


    庆福宫守门的几名侍卫贪嘴偷吃了放在小厨房灶台上的糕点,谁知那是放坏要扔的,于是接二连三的跑茅房,压根不知道里里外外已经翻了天。


    而另一边的德妃,回宫后便急急忙忙请了太医来瞧,刚睁开眼睛就惊恐地大喊:“我的顺禾!顺禾被人谋害了!”


    那时已是寅时,众人赶到时天还没亮,皆提着灯笼进了万芳阁。


    安吉与安昌两人守在门口正打盹,见众人来势汹汹,被吓得睡意全无,哆哆嗦嗦开了门。


    屋子里的窗户大开着,秋风卷着湿冷的落花残红飞了进来,床边案前的红烛早已被吹落在地,点点蜡泪混着血痕凝固在地板上。


    顺禾公主穿着洁白的里衣,胸口有一道梅花状的伤口,面容安详地倒在案前的紫檀木圈椅上。


    离公主几步远的地方躺着同样胸口留下伤口的玉梓,只是玉梓穿戴齐全,已经僵硬的脸上带着震惊的神色。


    站在门口的德妃只看了一眼,便痛哭着要扑上去,还好门口的安吉与安昌拦住了,玉梓的妹妹玉蝉也哭得瘫倒在地。


    匆匆赶来的皇帝命人带他们下去,又派金吾卫在万芳阁内外把守,直到尤微兰来。


    说话间,几人已经绕过里三层外三层的花境和蜿蜒曲折的石子路,来到了万芳阁的大门前。


    两名金吾卫站在大门两侧,见来人是周公公,皆恭敬地行了礼,放他们进去。


    尤微兰在一楼环顾一圈,突然闻到一阵紫阳花的香气。


    她皱起眉,现在已是深秋,早已经过了紫阳花的花期,且顺禾公主从来不在室内养花,表姐一直认为花就应属于天地,不可圈养于室。


    平日里室内室外分的很开,屋子里就是有一粒花土也要扫出去。


    周公公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见尤微兰还愣在原地,出言提醒道:“姑娘,还请随咱家上楼查看。”


    尤微兰回过神,连忙上前两步跟上,问道:“公公,顺禾公主近日可有在室内养花?”


    周公公略作思索,摇摇头:“没有,公主近日倒是对花草之事不似以前那般上心了,前几日还听玉蝉和玉梓说公主这几日像是有什么心事,茶不思饭不想的。”


    尤微兰点点头,随即跟着周公公上了楼。


    二楼的空间比一楼略小一些,上来便能看到赏花观景的美人靠小露台。


    皇宫内为了安全,高大的树木很少见,顺禾公主的万芳阁里却是花草树木样样齐全,从露台向外看,便能瞧见院中那棵婀娜的红枫。


    顺禾公主小憩的居室就在尽头,模样精致的门由一扇雅致的屏风半遮半掩地挡着,门口还是由两名金吾卫把守着。


    照例行了礼,尤微兰伸手准备开门,却被周公公出言阻止了:“尤姑娘,还是让咱家来吧!”


    尤微兰不明所以,还没等她问出口,周公公便伸手拉开了房门。


    开门带起的风混着紫阳花浅淡的香气和浓重的血腥气,等房门完全打开,尤微兰才知道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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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不让她来开门了。


    房间内撒了一地的石灰水,低矮的门槛堪堪将其拦在屋子里,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三两烛台和一个撒了的花盆,花盆里的土都扣在地上,混着石灰水变成了泥。


    顺禾公主就静静躺在桌案前的圈椅上,如果不是胸口处的伤口和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还以为她只是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在她身后几步远的玉梓则是头冲门口,一脸惊恐地瞪着双眼,双手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摆在两侧。


    虽然尤微兰做了心理准备,可真的看到曾经与自己嬉戏玩闹,聊天到深夜的顺禾公主就这样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心还是狠狠颤了颤。


    站在她身后的莲心见状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一步,步子摇晃。


    玉蝉则不忍看屋内的景象,躲到一旁偷偷啜泣着,安吉与安昌则站在她身侧轻声安慰。


    尤微兰忍着情绪,转头对周公公道:“公公,眼下我没有趁手的工具,还望公公能许我的贴身婢女莲心回尤府将我的工具拿来。”


    周公公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尤姑娘,不是咱家不通人情不讲道理,只是皇上说了,姑娘进来便是不能回去的。”


    尤微兰闻言愣怔了一瞬,她不能回去,莲心也不能回去,这是要软禁她吗?


    周公公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终归也只是个传话的人罢了。


    尤微兰沉默半晌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那还烦请公公帮我拿些纸笔,再寻一位花匠师傅前来协作。”


    周公公应下:“咱家这就去,姑娘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尤微兰看着屋内的景象,略一思索道:“若是公公方便,还请给我几个干净的绸布袋和一把小铲子。”


    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一个略带口音的男声:“迎亲使珠勒沁敖云恭请顺禾公主圣安,烦请公主赐见。”


    周公公听到声音变了脸色,对尤微兰点点头道:“好,那还请姑娘先跟着玉蝉到内间换上顺禾公主的衣裳,一会恐怕迎亲使臣要来面见。安吉,安昌,你们随我去给尤姑娘拿东西。”


    周公公将房门合上,对尤微兰道:“这说曹操,曹操到。咱家先下去应付着。玉蝉,你现在便带尤姑娘去内间。”


    然后带着安吉和安昌朝楼梯走去,两个小侍从路过时,尤微兰再次闻到了紫阳花的香气。


    她皱眉望着三个人渐渐下移的背影,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玉蝉当尤微兰因自己怠慢而生气,连忙胡乱一抹眼泪,快步走上前道:“姑娘请随我来。”


    尤微兰回过神来,却没有跟上去。


    她紧盯着顺禾公主,半晌突然走上前,将公主攥紧的手一点点掰开。


    身后的几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莲心正要上前把尤微兰拉回来,她却将一枚雕着衔尾龙模样的玉佩拿了出来。


    她小心地把玉佩收好,然后道:“走吧!”


    莲心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尤微兰见状说道:“莲心,你去替我打盆水再拿些皂角。”


    万芳阁不是日常生活的地方,所以内阁造的很小,只摆了一张小桌子和一把交椅,南侧开了扇精致的小窗,刚好将院子里的红枫框在窗户里,仿佛一卷颇具意境的画。


    窗子对面是一个简单却贵气的黄花梨衣架,上面搭着两三件小衫和紫色长襦,都是顺禾公主日常穿的几件衣服。


    莲心将打来的水和皂角放在桌子上,盯着尤微兰把指甲缝都洗干净才作罢。


    尤微兰边换衣服边问玉蝉:“我记得你与玉梓是姐妹?”


    玉蝉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道:“回姑娘的话,婢子与玉梓姐姐是被一同采选上来的,进宫后便结拜为姐妹,并无亲缘。”


    她费劲地系着裙带,接着问道:“原来如此,我……我听说公主近日来不怎么高兴,昨夜还与德妃娘娘说了会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玉蝉将衣架上的长袖小衫拿下来,回答道:“婢子听说,好像是公主想增加送亲的人,德妃娘娘顾念着不宜奢侈,便拒绝了公主的请求。”


    莲心从衣架下面拿出一件叠好的兔毛小马甲,对她说:“小姐,只穿小衫怕是会冷,再加一件马甲吧!”


    尤微兰点点头,伸手去拿马甲,刚一展开便发现马甲上沾着几片蓝白色的小花瓣,飘飘然落到了地上,马甲上带着紫阳花的香气。


    尤微兰小心地拾起花瓣,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着。


    花瓣略显干瘪,却仍有水分,应该是从花朵上掉下来没多长时间。尤微兰直起身子看了眼院中的日晷,从寅时众人赶到万芳阁,到现在天色大亮的辰时三刻,花瓣落下的时间与公主被害的时间应该相差无几。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将花瓣包好收起来,然后利索地穿好马甲,对两人道:“好了,我们下去吧!”